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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2006年第05期-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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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源的,前一项也不是。作为她诗歌经验之圈的本质东西,是这两者互为表里、互为因果的整一存在,犹如火焰和灰烬不能分离。诗歌,既在生存之内(情感经验)又在生存之外(形上体验),带着语言的爆发力和柔情,穿越时间的屏障到达神奇和自由。如此说来,伊蕾的诗是那种可以类聚化的超逸空潆的“小资迷梦”诗歌吗?不是,她的个别性在于,她把自我与生存对称在一个平行线上,我是“整个世界除以二/剩下的一个单数/一个自由运动的独立的单子/一个具有创造力的精神实体”(《独身女人的卧室》)。在这种自觉的创作态度支配下,她得以抽身其外地审视生存,或者她得以有一段助跑的路程而狠狠撞碎在虚无的墙上。这就不再是将阴晦的生存拥在怀里以恶抗恶,其亲在的结构也不仅是烦与畏,而是有着比它们更纯粹更高贵的诗的闪光。我认为,只有看到这一点,才可能将伊蕾成熟期诗作与另外的女性诗人区别开来,从而对她做出恰当而有力的评价。
  伊蕾主要不是依恃着混沌的感觉写作的人。感觉,只是诗歌最基本的元素,诗中的感觉如果是有意味的,它必须源于诗人对自己情感奥秘的洞悉,否则,它就只是即兴的速写而不会是坚实的云石雕像。表达感觉是不错的,但感觉并不必然达致“诗的表现”。在出现了瓦雷里之后,诗人毫无必要再将自己降格为幻觉的机器了。伊蕾后来日益意识到这一点,她的诗作为一种深邃的抒情之作,并不排除智性的成分。与思辨的抽象不同,伊蕾诗歌中的抽象不是那种一正一反式的判断,不是那种直线到达终点的认识。而是在一种“在各个方向突然出现/又瞬间消隐”(《独身女人的卧室》)的彼此吸附和矛盾的力量中,达到的更具有包容力的话语“磁场”。在这里,诗的语境是完整的,情感是本真的,但却成功地容留了单纯中的纠葛和澄明中的凄凉。这就使她的诗在占有现代经验的范围上,超出了所谓“纯情的诗人”。
  伊蕾的诗歌常常涉及“时间”的观念,但她不是研讨传统哲学意义上的永恒与瞬间、有限与无限的关系。因此,在她的诗中,很少有繁复的认识论意义上的感慨。她关心的不是抽象的时间,而是个体体验着的时间,个体的“向死而生”的方式。显然,伊蕾不想作什么拯救众生的先知、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承担者,更不想做什么女强人。她骨子里是个了无牵挂的流浪者,慵懒的独身女人。她企图在疯狂的爱情和快乐中倏然飞翔。但是,这种放纵的欲念时时受到生存的围困,这才使她的诗常常体现出一种狠歹歹的怨愤,一种冲破栅栏的无法无天的叛逃。这正是伊蕾不同于某些一厢情愿的“深刻”、“悲剧感”的诗人之处。在后者那里,“深刻”、“悲剧”表现为有意的制造,为“深刻”而“深刻”,为“悲剧”而“悲剧”;而在伊蕾那里,表现为发诸生命本源的寻求快乐、逍遥的天性,受到阻遏之后的自然反弹。这就使她的诗亲近生命而远离观念,亲近原欲而远离道德。读她的诗,你会感到她时时在说,最有价值的逻辑就是生命欲望的逻辑,我多么希望不必再痛苦啦!“我放弃了一切苟且的计划/生命放任自流/暴雨使生物钟短暂停止/哦,暂停的快乐深奥无边/请停留一下/我宁愿倒地而死”!无论是在她80年代中期的代表作中,还是稍后的《黝黑的水》、《猪之舞》、《情舞》、《爱的自语》中,以及这里的《最后的乐章》、《葡萄园》、《辉煌的金鸟在叫》中,我们都可以感到在诗人恣情任性的坦率宣泄中,既有生命欲望的情味猛烈地向我们压迫过来,又有对它们在瞬间被击得溃散的吟述。能写出这样既流畅又不乏纠结的“自我意识”,伊蕾付出了生活和情感的双重代价。我可以说,她是一个“知行合一”的诗人,“怎么活就怎么写”的诗人。伊蕾诗歌中一贯的罗曼蒂克和被囚感、叛逃欲,乃是源于她生命履历的基本事实,而不是外在观念的移植。
  她的诗,揭示出两种彼此对抗的力量怎样粉碎了一个享乐主义者的梦想。它们在澄明的光焰深处,透射着苦涩的语言钻石。但伊蕾从不想让痛苦的波涛把诗的纯粹给毁了,她写得高贵、自信而纯正。无疑,伊蕾的许多诗都贯穿着现实经验层面的对异化现实的否定和批判,但正是有了上面所说的对只活一次的个体生命时间的“向死而生”的认识,才使得这些否定和批判更为急迫和动人。正是在这些诗中,我们不但将伊蕾的诗歌意识与本质主义的哲学区别开来,更重要的是,我们也将她与另外的先锋诗人区别开来了。衡量一个诗人经验之圈的价值,主要的原则正是在他(她)展示个体生命深层实在的独特性上,看他(她)是否能为那些与个人的存在密切相关的基本问题注入异质的冲动。
  在流行艺术中,时尚是支配诗人操作的主要动因。我们很容易为某种诗潮归类,这也许表明了理论的幼稚和哗众取宠;但另一个原因是,这些流行诗自身缺乏个性,诗人没有充分的精神准备和艺术信念,难免左右从风低昂随流。伊蕾的诗显然不是这种东西。她的诗从形式上有时还给人以某种古老的感觉,她不故意制造语言的迷幔,不信任稍纵即逝的梦境漂流,而是反复地审视、准确地安排每一个语辞和结构。在这些诗里,诗人毫不掩饰她对完整、严饬、准确的抒情诗歌的尊敬,表现出一种真实而稳健的“白银时代”诗似的抒情精神。即使像《妈妈——》这类极为沉痛的作品,我们同样看到了在真实的情感表达中,诗人精审、缜密的细节提炼和双重的视野。诗人不仅要“复活抒情”,更重要的是,她同时要控制想象力达到语境的透明,要避免情感被混乱的语境“蒸发”掉。如果说伊蕾是不信任灵感的诗人,恐怕不太对;但我知道,灵感在她那里不过是将生命体验化为语言的瞬间冲动,这种冲动出现后,剩下的就全靠诗人认真的掂量,反复的思忖、比较和安排了。这种形式和意识的契合无间,使伊蕾的抒情诗具备了鲜明“个人性”。
  诗人说:“当我燃尽了心脏/当我用锋利的语言自戕/复活的日子是在第三个晚上”。我感到这三句诗恰好能对应于诗人创作历程的三个阶段。显然,“复活”抒情的新阶段对诗人还是个开始,伊蕾诗歌能否二度喷发,且让我们拭目以待。


念着诗歌的姑娘(外一首)
■ 唐 罄
  你不走近
  而我知道是你
  我依然知道那样的脚步是你
  只有你在踩楼梯时会故意去碰那根
  折断肋骨的木头
  
  只有你会开三楼的灯
  只有你会摩擦塑料袋
  塑料袋和你的笑声发出沙沙的声音
  
  如同半夜的老鼠游离的魂灵
  它们磨牙发出沙沙的尖叫
  
  如同季节错乱飞扬的枯叶
  它们拥抱发出沙沙的唏嘘
  
  如同圣诞之夜被遗忘的孩子
  它们在那个角落有着沙沙的呜咽
  
  我知你要去的房间
  你开了门栓
  门栓开了世界
  世界开了颤抖的花苞
  可是你不再来
  你早已远离如同一个未曾触摸的婴儿
  你已远离浮尘
  
  在行途上我知你是这样走的
  你的脚印还浮着
  
  你的木头老得走不动路
  你的浮躁不随你而去
  你的姑娘独坐在黄昏下
  
  你的姑娘
  你的姑娘独坐在优柔中
  你的姑娘已经等不到晚熟的黎明
  你的姑娘念着艾略特的诗
  T·S·艾略特
  
  现在让我们谈谈幸福
  
  我见到灰蛾自口中扑朔飞出
  关于苦难
  我们已经说得太多
  
  现在让我们谈谈幸福
  
  谈及我的母亲
  她从远处朝我们走来
  微笑像一条急速裂开的峡谷
  以至阳光白天际纷纷掉落
  甘愿匍匐在地
  
  我不愿将她描写得软弱无力
  在回忆中她不穿黑色布鞋
  也并不坐在一间天蓝或暗红的卧室
  用悲伤疼惜的眼睛望着她的女儿
  她是一身骑士的装束
  走起路来铿锵有力
  她的铠甲过大  有时还会晃动
  她紧握长矛
  手心出汗
  她甚至不曾这样握一个男人的手
  我不愿看她偷偷化妆以遮盖衰老
  尽管
  她的身后拖着巨大黑尾
  我从不记得她年轻的模样
  也从不指着她二十岁的照片
  说我的母亲曾经如此美丽
  她不是任何人忧郁的故乡
  她不属于炊烟袅袅流水潺潺
  她不是沉默的幻影和静止的石子
  她放声歌唱
  为自己的皱纹高兴得手舞足蹈
  
  我不愿把母亲藏在身后
  她本该一路飞奔
  她的速度将风撕成碎片
  她的勇敢令苍鹰恐惧
  我们在荆棘丛中并肩而站
  灿烂流血
  不曾流泪


一定有什么在追(组诗)
■ 邓朝晖
  经过一棵树
  
  我们总要经过它
  经过那一棵桃树
  它是那样的矮小和瘦弱
  却长出了花蕾一样的树芽
  两瓣、三瓣,或四瓣
  
  这时候我总是在清晨或黄昏
  在我们上学或回家的路上
  儿子潮湿的小手被我拉着
  不哭不闹的时候
  他的手心是柔软的
  带着那一刻  对我的认同
  
  小桃树
  离开花的日子还早
  那一瓣树芽
  多像一个缩小的孩子
  它每一根纤微的叶脉下面
  奔流的空气
  多像我手中安静的孩子
  自由的血液
  和泪珠
  2005.3.31.
  
  橘树橘树
  
  那么大一片橘林
  那么多的橘树
  
  它们在雾气笼罩的江边
  一直向东
  橙黄色的江水向东
  和果实一样的颜色向东
  采橘的人
  和水一样的心情
  她们流动
  和灰色的头帕一起
  和竹篮一起
  和叫卖声一起向东
  
  一棵树
  它随低悬的云朵流动
  2005.11.7.
  
  一次煮饭的过程
  
  东北米
  圆润  安详
  一些白白胖胖的孩子
  在傍晚时分  睡熟了
  
  我用指尖拢住它们
  开始一个寻常的声音
  水升上来
  白色的花开了
  灯光铺满朴素的荷塘
  
  暮色盖住了劳作中的我们
  日子像一颗颗
  含满水分的米粒
  他们相互拥抱
  不感到孤单
  
  生活的米
  像要把水淹没
  2005.8.10.
  
  晒床单
  
  那些蓝色的  粉红的花被
  以及白色的床单
  正在几棵香椿树下舞蹈
  阳光留下一些
  不经意的眼神
  
  被水洗过的床单
  干净  散发朴素的清香
  在六月的阳光下
  它们懒懒散散地
  淌着自己湿润的心
  
  阳光下
  被水洗过的一切
  幸福地飘着
  2005.7.30.
  
  归
  
  柚子花的香味
  铺满凌晨三点的夜
  平静的村落  车轮
  月光下的丘陵地
  看起来多么安详
  
  一个人翻身坐起
  除了胸口
  其他的地方都没有灯
  除了孩子的呼吸
  像一朵遥远的腊梅
  
  夜空下
  一个身影
  站在时间之外的窗口
  2005。4.29.


生命的颜色(外二首)
■ 仲 媛
  你拿着一瓶海水问我
  生命是什么颜色
  我真理说了一堆,还有些玄学
  你眨着瞪大的眼说
  懂。还是不懂
  亲爱的,我是那坐着打盹的人
  头会向左向右,向前或向后
  你骂我模棱两可,冒充学究
  我问你空气里有多少种气味
  泥土里有多少颗种子
  一棵树有多少个叶苞
  一朵云有多少种变幻
  你说人的体温是36.8°
  亲爱的,血的热度可是各有不同
  白白的太阳光由七色系组成
  每个色谱又千差万别
  况且人类还在创造
  桃和李嫁接
  开的花,想什么颜色就什么颜色
  
  亲爱的,扔掉那瓶海水吧
  你此时有多少种思想
  生命就有多少种颜色
  
  影  子
  
  水星和金星有时在太阳脸上留下黑点
  这没什么奇怪
  我不讨厌我的影子
  不是因为它忠实,寸步不离
  我们头上戴着花冠
  脚上缠着阴影
  查拉斯图拉说:这便是海了
  
  出生的小孩子赤裸裸的
  什么也不需要
  上苍一样赐给他影子
  陪同他长大
  我们对小孩子说
  转过身去。小孩子就露出弄脏了的脚
  而我们可以用影子盖住很多东西
  像月季的根须埋在泥土里
  我是说
  我向阳的窗子永远开着
  北窗一直挂着窗帘
  当然,我可以在阳光下完全开放
  但是在月光下开起来,更美
  
  我们可以用影子装饰自己
  但影子不能隐藏一切
  
  郝诗雨
  
  郝诗雨,女,两岁零三个月
  生性开朗,活泼好动
  爱用“吉利”水梳头
  爱笑,可以笑成牡丹怒放的形态
  是锤,能敲响你内心的死水
  当然也爱哭
  泪珠像小鸭下河
  “噗噜噗噜”跳下来
  
  她叫我奶奶,背了我叫仲媛
  如果你瞪眼
  她会笑成春风的吹拂
  如果你嗑着瓜子
  她会忸怩地说:我有口袋
  如果她爱你,就说喜欢
  怕你就低头盯自己的鞋
  
  她脸上有两片火烧云
  两只爱动的蝌蚪
  还有两片月季花瓣不停地翕动
  飞出的音乐,我和她
  都似懂非懂
  现在,她和树上那只鸣雀
  一起逗留在我的庭院


将爱进行到底(三首)
■ 苏瓷瓷
  将  爱
  
  当我年轻时,我已经忘记自己曾经爱过哪些人
  还有一些爱过我的人,也背井离乡
  他们都去了该去的地方
  
  我一生都在遗忘,从而远离老年
  不会作算术,生活因此平衡
  没有人生养我,只有手指和嘴唇在寻亲
  “十岁的时候,你爱过我吗?
  二十岁的时候,你爱过我吗?”
  
  当我知道答案之前
  我要备好一头白发和慈祥的笑容
  我将越来越像一个母亲
  
  我 们
  ——给妈妈
  
  我是你没有失贞的影子
  是一个越来越黑越来越黑的卵子
  
  我多年背着你绝食
  我在男人那里得到成长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当年我先迈出的是左脚,还是右脚
  
  不要苛求我完整,我会把自己戳破
  让雨水和风雪自由地经过
  带着杂草的品质,贴近大地
  
  你不是我的天堂,我不是我的地狱
  一个人没有来龙去脉
  你和我,两个人,却不是我们
  
  你快醒来
  
  冬天来了,我送你回家
  哥哥在水里呼喊,姓名里的阴影
  故乡快到了,闭上眼妈妈变成白云
  把你藏在雪花家里
  
  腊梅打着胭脂,等姐姐回来
  她光着瘦弱的身体,想你,想你身上的小袄
  有没有短了一寸
  
  山上的弟弟和青草,都踮起了脚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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