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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城市边缘-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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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一看拦不住,就从地上捡了块砖,对着广北的后脑就拍了下去。广北就像一根木头一样轰然倒下,他倒下后左腿轻微抖动了几下,就像腿在抽筋一样。那人说:这么快就熄火了,刚才火气还旺着呢。他在广北身边看了两分钟,看他还是不动,就蹲下身摸广北的鼻息,好像出来的气和进去的气都没了,再一摸心脏,也没动静。原来这人这么不经打,一砖头就没了,也没怎么使劲呀。得,赶紧跑吧。那人沿着马路跑,跑了两公里远,才发现手里还拿着那块砖头,赶紧扔在路边,然后继续跑。

  门坎报了警,在警察来之前,他守在广北的尸体旁边。有一段时间,他觉得思路断了,他有点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只是叫把他留住,怎么就把他打死了?就算他把文娟怎么样了,也罪不至死,就算论罪当诛,也该由法律来判决。凭什么就把他打死了?

  门坎作为事件的唯一见证人被带到局里问话。他把事情经过如实说了。警察立即派人去传呼台查信息。晚上八点正门坎的呼机收到的信息是一个公用电话号码和一句留言。那句留言是:你的仇家已回,速来。这句留言给门坎带来牢狱之灾,他立即作为犯罪嫌疑人被拘留。门坎觉得是该把自己关几天,他没杀广北,但广北因他而死。

  门坎原来以为最多关几天,没想到一关就是一个月,出来后他才知道还是张伟源出面作了保。他不在,公司就乱了套,口岸村的建筑商更是急得跳脚,好几个合同等着他签字呢。当然张伟源保他未必不是出于私心,口岸村毕竟是他的一个大项目。但不管怎么说,这又是一笔不小的人情帐。

  生命的脆弱让门坎感到很震惊。广北是一个生龙活虎的人,一米六几的身材,转眼就化成了灰烬。门坎又想起了心兰。他昨天还跟心兰在一起,她跑上跑下,走起路来像一阵风,她强大的生命活力和蓬勃的青春气息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可她今天却躺在自己的怀里,四肢绵软,柔弱无力。门坎在抱着心兰下楼时,心里想的尽是生和死的命题。如果得不到帮助,这个花一样的生命就会像广北一样转眼间化成一缕青烟,消失殆尽。对于她的众多小姐来说,她们只不过少了个妈咪,她们可能很快就会把她忘得一干二净,然后她们又会找到新的妈咪,继续在她们那个怪淡的圈子里越走越远。他对心兰说:在昨天甚至在今天之前,你的生老病死都跟我无关,可现在你躺在我怀里,我这样搂着你,这是一种缘份,是一种命运。我不知你听不听得见,我要告诉你,从今以后,不管你的命运如何,你都是我的一份牵挂。

  七

  心兰并没有昏迷,她只是烧得一塌糊涂,当她日渐清醒以后,过去的一切像做梦似的逐一呈现在眼前,但她真的以为是在做梦。她对阿玉说:我老梦见门大哥,他不停地对我讲话,他的话真是让我又激动又吃惊。阿玉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心兰,你大概是爱上他了。你可要小心啦,他是你的一个客人。心兰才不想有什么东西把自己框住,客人也好,嫖客也好,情人、领导、长辈也好,只要她喜欢,她才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也不管跟她是什么关系,她可以不要任何回报地付出,她愿意不要任何回报地付出。她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从来都是。

  心兰住的是两个床位的病房,有单独的卫生间,有热水器。心兰来这家医院探望过生病的小姐。她们住的是五个床位的病房。心兰知道她住的是高级病房,除了高干和特护病房,两个床位的病房算是最好的了。心兰知道她那些梦是有事实根据的,门大哥对她上了心,他在关心她。尽管醒来没见到他,但她肯定是门大哥送来的。她问阿玉:有没有见到门大哥?阿玉说:是他送你来的,他把你安顿好就走了,他说晚上再来。

  心兰讨厌阿玉一口一个他,那是她的他,她应该说门大哥。可她没办法对她说,只好装做很累的样子闭上了眼睛。后来她感觉有人在抓她的手,她睁开眼睛,看见一个小女孩站在床边。她梳了两只小辫子,鬓角上方插了两只红色的蝴蝶发夹,那样子似足了媒人婆。心兰一看就笑了。小女孩说:阿姨,可以跟你说话吗?心兰说:叫我姐姐,姐姐还没结婚呢。小女孩说:我还以为你是生孩子的,怎么不生孩子也要来住医院?心兰说:生孩子的在楼下,那叫妇科,再下一楼就是儿科,小朋友就在那儿看病,这儿叫内科,谁生了病都可以来这儿看。

  小女孩搞不清这么复杂的关系,她只是想知道姐姐可不可以给她讲故事。昨天姐姐在睡觉,妈咪给她讲故事,现在妈咪在睡觉,轮到姐姐给她讲故事了。心兰笑了,她喜欢孩子,他们想到了什么就去做,根本就不管合不合理。她喜欢这种天真、任性,她喜欢率性而为。孩子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他们后面有父爱、母爱、亲情以及巨大的社会关怀织成坚实的安全网,确保他们永不受到伤害。她多么渴望她们的身后也有一个可以容忍一切过失、罪孽的安全网,让迷途的羔羊可以安全着陆。但这是不可能的,她们所做的一切都要她们自身来承受。

  心兰躺在床上等待,她在等待门坎的到来。门坎对她意味着什么,她一时也想不明白,也不想想明白,反正在目前阶段,她在牵挂他,她也被他牵挂。这就够了。至于以后,她无法预测命运的走向,她会努力去争取,永不言弃。她把门坎的电话号码按在手机显示屏上,把前面的号码全部挤掉了,当她翻页时,看到的全是同一个号码,门坎的手机号码,她就得意忘形地大笑起来。阿玉在外面给她买了盒饭,她吃了两口,吃不下。她把饭放下了。阿玉说:你得吃东西,医院的饭不吃,外面买的也不吃,你想吃什么?心兰说:吃饭也要管,烦不烦?阿玉说:我知道你烦我,除了门大哥,你谁都烦,要是门大哥买的饭,再难吃,你也会觉得像蜜一样甜。心兰说:讨不讨厌啦?

  阿玉拿心兰的手机打电话,她按了翻页键,想找一个昨天打过的号码,但发现早给挤没了,手机上全是同一个号码。她拔了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个她很熟悉的声音。阿玉说:门大哥,你还来不来看心兰姐呀?门坎说:当然要来。阿玉说:要来就快点来,心兰像热锅上的蚂蚁,六神无主,食不甘味。门坎说:行,我过来陪她吃饭。阿玉挂了电话,说:又一个神经病。

  门坎走进病房时,心兰觉得脸上有股潮热的感觉。阿玉说:把她交给你了,你走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当然最好不要给我电话,如果我是你,我就不走。阿玉那天穿了件青色的长裤,天蓝色的衬衣,很朴素,但看起来很有味道,她是一个气质不错的女孩。如果不把自己打扮得像个风尘女子,她看起来就像一个知识女性,恬淡,秀气。门坎老觉得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不是那种一见如故的似曾相识。门坎后来终于想起来了,她像自己的一个同学,一个早已淡忘的同学。那天晚上他没跟她上床,除了不想违背他的原则,他还担心她是他的熟人,是邻里乡亲,总有一天会在同乡的聚会时走到一起,会在故乡的小路上不期而遇。他不怕跟熟人做爱,但不愿意跟熟人交易。

  门坎带心兰出去吃饭。他先问她能不能出去,心兰说能,她没有病,她只是太累了。门坎说,这也要引起注意,正常人累了只会睡觉,不会病,病了就表示身体的某个环节出了问题,或者要出问题。心兰说:知道啦,以后注意啦。心兰从床上坐起来,她穿的是住院服。那衣服短了一大截,袖子刚过肘弯。她掀开被子,腰部全露出来了。门坎一看就开始发笑。心兰说:不准笑,把门关上。她叫门坎从柜子里把衣服拿出来。门坎站在床前,双手抱着她的衣服。她的衣服清香扑鼻,那是一种既非天然亦非人工的香味,是人的体味和植物的提取物的混合物。人工的香味几经冲洗就会消失殆尽,只有人的体香会随附在与她相关的一切事物中,经久不散。门坎是第二次闻到这种香味了,上次是他抱着心兰时,当时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体味这种味道对他巨大的感官刺激,现在他开始尽情体味了。心兰说:发什么呆,帮我穿衣服。把眼睛闭上。门坎老老实实地闭上眼睛,他把衣服撑开,等着心兰伸胳膊伸腿。他要是一动手,非摸着她的胳膊不可。

  心兰把衣服穿好,心里说,还没见过这么老实的人,也不知是不是装的,看样子又不像。等门坎睁开眼,心兰说:你已经把我全身都看光了,从今以后,没有我批准,你不准看任何别的女人。门坎说:我闭着眼睛。心兰说:你眼角有余光。门坎说:整个一个不平等条约。心兰笑了,她开心极了,看来他还算一个有点情趣的人,不是一个呆子。心兰觉得饥饿难耐,她说:快,找地方吃饭。她拉着门坎的手往外走去。

  门坎第一次给女孩子拖着手在大庭广众下走路,他有点不习惯,脸上有些潮热,他知道那是脸红了,可他不想找手抽出来,那会伤这女孩的心,他愿意让她开心,他爱看她开心。她的蓬勃朝气、她的青春魅力让他觉得生活其乐无穷。一路走过医院、街道、市场,他始终给心兰拖着手,他感觉手心已经温热、潮湿,变得粘糊起来。整个大街就他俩这样走路,但并没有人关注他们,中国人在大街上拖手,就像老外在大街上接吻一样,大家都已经接受了,习以为常。

  门坎知道他不会碰到熟人,就算碰到了,他也不会把手抽出来。但如果是一个知道他俩身份的人,譬如陈雷看到了他们这样,门坎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勇气继续把手留在心兰的手心里。男人泡妞没人笑话,但如果把自己泡成了老公,就会成为笑柄。他受得了吗?心兰是个洁身自好的女人,在道上混的人都知道时代有个多少钱都买不到一夜情的妈咪,门坎如果泡上她可能是一种荣耀,但这能减轻他把自己泡成了老公的耻辱吗?当然他可以说自己从来没泡过她,从来没有,他们是一见生情。她只不过是在从事一个职业,一个很多人包括她们自己羞于提起的职业。她们也是人,也应该有爱情、婚姻和事业。这样一想,门坎暂时把自己说服了。

  心兰挑了家川菜。门坎不赞成,因为她在发烧。心兰才不管呢,她就要吃川菜,还要吃得辣辣的。门坎没办法,但约法三章,点三个辣的,他吃,三个不辣的,她吃。主食吃饭,吃点心,要带水的话就吃捞渣汤丸。心兰说:行,行,听你的。可辣子鸡一端上来,她一双筷子就上下翻飞。门坎用筷子把她的筷子压住,说:你要遵守约言。心兰把筷子放下,说:小题大做。说着吞了口口水。

  门坎吃得津津有味,满头大汗。心兰不动筷子。门坎看着她的眼睛,她就让眼睑上下翻飞。那速度太快了,门坎觉得十分辛苦。他问:干嘛不吃?心兰说:不好吃,没味。门坎在她面前放了碗水,把鸡肉在碗里涮过了再放进她碗里。门坎说:吃。心兰撅着可爱的小嘴巴,开始吃菜。尽管味道差远了,但总好过没有一点辣味。她边吃边嘟哝:暴君,没有人性的暴君。但心里觉得甜蜜无比。他在辣椒堆里把大块的鸡肉翻出来,夹到开水里涮一涮,然后再夹到她碗里。她喜欢看着他做这些,体察他的细心和体贴。还没有人这样关心她,不带任何私心、功利。饭桌上门坎主动谈起阿静的事,心兰说算了,不管她了。门坎说:不行,是我朋友惹的事,我有责任,她的医药费我出,另外再给她一千块钱的营养费,你看行不行?心兰说:你真是菩萨心肠,她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你还把她当一回事。门坎说:不把自己当人也是人。是人就该用人的方式对待她。牲口受了伤还要带去看兽医呢。心兰看着他,有点怔怔的。门坎还有句话没对心兰说,他认为有性冲动不可耻,用什么方式去解决性需要也是各人的自由,但如果以伤害她人为手段那就是侵犯了别人的权利。他没对心兰说,他也不敢对陈雷说。老实说,他不喜欢这个人,但他必须跟这个人打交道,如果他下次提出泡妞的要求,他还得带他来。他身不由己。



第四章

  一

  文娟坐在望海楼里吃海鲜。她对海鲜馋得要命,基围虾和螃蟹,百吃不厌。她穿的是淡紫色的连衣裙,一头黑发披泻在肩。整个酒楼就她一人单独吃饭,这么一个漂亮的女人没人陪同是一件怪怪的、也让人无法接受的事。酒楼里吃饭的人无法控制一探究竟的目光。文娟是酒楼的常客,她已经习惯别人的目光,她总是这样一边吃着一边等着星河。今天她已经等了大半个钟头,星河说好了十二点整过来。她后来就自己点了菜,边吃边等。星河一早起来,四处摸口袋,然后对她说:没钱了,得去弄点钱。文娟整天大吃大喝,然后就是买时装,做面模,搓麻将,她把贵妇人那一套全学到家了。她也知道坐吃山空的道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吃空了。不过她不操心,有男人呢,天塌下来男人先顶着。

  楼上那对夫妇带着小男孩也来吃饭。文娟对他们打招呼:大哥、大嫂。小男孩看见文娟,欢呼着跑了过来。文娟很喜欢这小家伙,别看他人小,心眼可大着呢,整天摆出一副老成样子,提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楼上的夫妇很忙,有时会把孩子送下来,托她看一下,她不觉得这是累赘,反觉得是恩宠。小家伙饿了也会自己跑下来找东西吃,她就像进了自己家一样,翻箱倒柜,找不到吃的东西就质问文娟:你把我的饼干藏到哪儿去了?文娟喜欢逗他玩,爱把他抱在怀里,但他不喜欢她抱,他宁愿自己在地上打滚,文娟说:有福不会想的小东西,多少臭男人想阿姨抱。她渴望有个孩子在膝前缠来绕去。星河不在的时候,她孤单得像一只雏燕,这时如果楼上的夫妇抱了孩子下来,她就格格地笑,好像世上没有比这更乐的事了。

  小不点说:阿姨,你又把叔叔弄丢了?文娟说:叔叔是大人,不会丢,只有小朋友才会丢。小不点说:我才不会丢呢,我知道回家。每次我都是从你那儿自己走回家的。文娟和那对夫妇都笑了起来。那男的说:东东,别打搅阿姨,我们走了。文娟突然想起还不知道这对夫妇的姓名,他们从没提起,她也从没问过。她很想过去问一下,但想到大家都这么熟了,还问人家姓名,实在开不了口。她发现自己是天字第一号的马大哈,日子从来都是稀里糊涂地过,今天不知明天的事。她跟清音真是两种完全不同类型的人啦。想到清音她心里又开始犯堵。这些日子她尽量避免想起表姐,想起表姐她就觉得日子突然暗淡起来。她总是在吃喝玩乐的游戏里把过去的大好时光忘得一干二净。对,她在游戏人生,连吃和喝都是游戏。只有不断游戏她才感觉到生活是写意的,一旦游戏结束,生命就到了尽头。她有一个预感,她会在年轻时死掉。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对,天妒红颜。她会像一朵花一样,在完全绽放的时候突然凋谢。她必须在凋谢前充分展示花的美丽和芬芳,不带走一丝遗憾。

  星河在一点半时进了酒楼,那对夫妇吃完了正准备走。文娟面前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吃的东西,连虾皮和螃蟹壳都给小姐收走了。星河看着文娟的脸,她的脸就像一座泥塑。星河说:饿坏了吧?文娟说:你以为我会等你吗?星河说:啊,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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