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相思-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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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是又投了关雪羽所好,心实为之向往。
“为什么叫他八太爷,他姓什么?”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小二摇着头说,“不单我不知道,连我们掌柜的也不知道,反正认识他老人家的都这么称呼。”
关雪羽越加的对此人心存好奇。
“他是干什么的?”
“嘿,人家可是做大买卖的。”店小二说,“一年一次到咱们这个地头上来办货,听说是专办纸和墨的生意。”
关雪羽点点头,想起了一个人,问道:“这么说,他应该和鲍玉很熟了。”
小二愣了一下,眨着眼问道:“鲍三爷?”
矮金刚鲍玉是这地头上的大人物,他焉能不知道,对于关雪羽这么直呼鲍三爷其名,不禁有些奇怪。
关雪羽遂发觉自己多此一问,八老太爷认不认识鲍三爷他又怎么会知道?
二人又扯了几句闲话,店小二即自去。
这里关雪羽把自己拾掇了一下,顺手拿了一把折扇,看看自己确实是不带一些江湖味道,这才走向隔壁,专程拜访这位“八老太爷”。
他却是失望得很。
原来这位老人家敢情一大早就出去了,门上加着一面黄铜大锁,倒是两扇轩窗大敞着,由于设有格栏,不愁有人擅自偷入。
隔着窗户看见擦得甚是洁净的一面矮几,几上架着七弦焦尾——便是昨夜老人家消遣之物。
关雪羽是行家,一眼就看出那架古琴的身价不凡,正是“面圆底洼,首俯尾杀,左右双飞”,端的是千金不购,不可多得的前古良器。
这等名贵之物,对方老人竟然如此随便置放,也不怕被人家潜入偷窃,诚然是胆大心粗之至。
关雪羽正待转身回屋,耳边上却听得有人远远地发出了一声咳嗽,转身望时,只见一个锦袍长身老者,正自跨进院子,向这边一路行来。
由于昨晚,隔着一扇纸窗,关雪羽会见过对方一个轮廓,是以一望之下即知道这来人正是这间房子的客人,也正是自己意欲拜访的对象,不觉仔细地向对方打量几眼。
初冬的阳光,照射着眼前这片院落,更显得今晨的绚丽可爱,行走在阳光下的老人,看起来长衣飘飘,神采如仙,敢情老头儿,竟是如此一个体面人物。
皓发银髯,长眉细眼,高颀的个头,腰干直直地挺着,却是那种奇异少见的独特行走姿态,长手长脚的,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那副样子像极了行走田陌间的长腿白鹤,样子实在很滑稽,但关雪羽却不敢取笑,往前面赶上了几步,望着对方抱拳一揖,算是执行了后辈之礼。
长身老人手上提着一个网袋,里面装着两个药包,像是刚从中药铺子回来。
关雪羽这一个动作,使得他愣住了,一只手抄着过长的长衣下摆,频频地眨着一双银眉,阳光下,他这样的打量着关雪羽。
“这个不敢当,兄弟这是……”
口音里参杂很纯的江南味道,听在耳朵里,倒是挺新鲜。
“晚生关雪羽,昨夜拜赏仙音,无限钦佩,特来造访,望能拜谒高颜,还未请教老先生高姓,大名是……”
长身老人呵呵笑了起来。
他却不急于立刻报出名字,探出一只留有长长指甲的手,只向着那一缕花白胡须上缓缓捋着。
“不敢当,不敢当,来来来。请屋里谈,屋里谈。”
边说边自前行,来到居室当前,关雪羽自后跟上,只见他探手杯内,摸了半天才找出了钥匙,打开了房门含笑向着关雪羽点头道:“请——”
关雪羽拱拱手,迈步进入。
老人回身关了门,把手里的药包放在桌上,指了一下椅子:“坐坐……”自己随即坐了下来。
关雪羽近看这位八老太爷,大概年岁是不轻了,也许是保养得好,一张脸虽略嫌瘦些,但色泽很好,一只手不停地搓着一对墨玉核桃,叽呱有声。那对核桃看来要较诸一般人所搓玩者显然更大上许多,大概在手上把玩多年,黑光铮亮,光可鉴人,和他手指上的一只同色墨玉扳指,相互映衬得甚是有趣。
这位老人家坐着的身子,似乎不甚安宁,也不时的前后移动着,一双雪白长眉更是频频地眨动不已。
关雪羽正自奇怪,却发觉到老人家所着锦袍前胸部位忽地鼓起一团,又自陷下,里面像是藏着什么物什,遂见他呵呵笑道:“小畜生,又是要讨吃的了。”
一面说着,随手在桌上一个纸包里拿起了一块麦饼,却将一只肥大的袖子抖了一抖,即见由那只肥大的袖口里,探出了一个小小猴首,紧接着钻出了一只黑色的小猴儿。
那猴儿看上去大小不足一尺,通体黑毛,油光铮亮,却在颈项之向,生有细白的一圈白毛,乍看上去,像是戴有一枚银色项圈,十分逗人。
这类“墨猴”,关雪羽早有所闻,却还是第一次看见,据所知江南地方一般读书世家多豢养此物,擅于调教者,每能驯服为之磨墨抻纸,一待主人书写完毕,即将现内所剩余之墨汁赏食,由于墨猴性喜食墨,每能将砚内所余舔食得涓滴不剩,为此省事不少,正合了主人心意,由于其长相伶俐可爱,身材娇小,读书的相公戏之于掌肩上,任其在书房随便玩耍不加拘束。倒是像眼前老人这般将猴儿养之衣内,任其在身上四下爬钻,倒是未有所闻。
这只小小墨猴将所赏之麦饼匆匆吃完,呱呱地叫唤一声,随即蹿起,落在老人肩上,尽自玩耍起来。
白发老人随即不再睬它,只把一双甚为慈祥的眸子。视向关雪羽,点点头道:“那一天,这里店主说,一位读书的相公占住了老朽常住的房子,说是阁下喜欢清静,不喜欢为人打扰,倒是老朽不识趣了……呵呵……”
一边说着,由不往又自呵呵地笑了起来。
关雪羽不免客气一番,道:“哪里,哪里,老先生如属意晚生所居住的那间房子,晚生这就换过,不要客气。”
“不必,不必。”白发老人挥手道,“这里很好,这里很好,再说,我住不了几天,眼下就要走了。”
关雪羽道:“老人家要去哪里?”
“噢,我是个生意人,这一次除了办一些纸墨杂货之外,如有时间,也许闲中去看望一些朋友……”
“老人家家居哪里?”
“噢——远啦,”老人家含着微笑道,“在昆仑山……可远啦……”
“但是听你老人家的口音,却是江南地方……”
“不错,不错——”老人似有些凄凉的微微一笑,抬起的一只手,习惯地又揉着胡子,“我是个苦命人,很年轻的时候离开家,到了如今这个年岁,还不能落叶归根,客居昆仑,一住就是五六十年……如今反倒成了外乡人了。”
说到这里,由不住呵呵大笑起来。笑了几声,又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叹息。
“小朋友你这是哪里来的?”老人一双眸子,在他身上缓缓搜索着,“看来你也不像是本地人啊,是南边来的吧?”
关雪羽微微一惊,含笑点头。
那老人说:“你的家乡……”
“啊是——”
“是余姚吧?”
“咦,你老人家怎会知道?”
“我不是说过了吗?”老人眼睛笑得成了两道缝,“我家就离你们县城不远,你可听过红树岭那个地方?”
“听过。”关雪羽倍感亲切地道,“原来你老人家是红树岭的人,那不也是余姚县吗?”
“是呀!谁说不是?”
说着老人家手拍大腿呵呵地大笑起来:“我们是地道的老乡呀。”
这几声大笑,称得上中气十足,震得屋子里余音回落,嗡嗡直响。
关雪羽倒是没有想到,问来问去,两个人敢情竟成了同乡,这一攀上了同乡,顿时便显得无限亲切。
“小友今年贵庚?”
“不敢,”关雪羽说,“二十六了,你老人家呢?”
“呵呵……”老人家捋了一下胡子,“老了,老了,不是占小友你的便宜,只怕比你爷爷还要大上一把子,老了,不谈岁数了。”
这敢情好,名字也不说,岁数也不说,到头来却占了爷爷的辈分。
关雪羽却是好涵养,微微的一笑,并不生气。
虽然是不过片刻相处,关雪羽却已由对方这个老人身上看出了诸多异态,足可证明眼前这个老人,大非常人。
他岁数显然已十分大了,但是除了发须以外,其他地方竟是看不出丝毫老态,尤其是大笑时,所显现出的一嘴牙齿,竟然白洁整齐,看来一个不少,即使保养得体,也难臻此。
老人态度从容,看来体态柔软,一双眸子精华内隐,望之如君子美妇,这一点关雪羽尤其注意。他假设对方如不是一个善养浩然正气的恂恂君子,便为武林中极难邂逅一遇的半仙人物。不管是前者抑或是后者,都足以令人大生敬仰,不可失之交臂。
关雪羽神思的当儿,却只见那只小小墨猴,不时在老人身边跳上跃下,甚是灵活,一人一猴久年相处,看上去热络极了,最后隐身于老人扬起的袖管之内,才算安静了下来。
一片冬阳照在老人红润的脸上,他微微眨动着眉睫,随即闭上了眼睛。
关雪羽当他是要歇息,方要告辞,心里方自动念,却见老人忽然睁开了眼睛道:
“你先别走,我们再谈谈。”含着微笑,他用手指了一下八仙桌上的茶壶道,“来来来,这里是今天早上我泡的参汁,来上一杯,对你会有好处的。”
关雪羽讷讷道:“这——”
“不要客气,不要客气,你是读书人,应该知道长者赐,不敢不受,还要我亲手为你倒么?”
“我遵命就是。”
心里既认定了对方老者是个异人,也就不便以俗礼相待,嘴里答应着,当下走近桌前,取壶在手,果然有余温,俟到倒入杯内,才发觉到这杯“参汁”,大异寻常,色泽鲜红,如非关雪羽认定了是“参汁”,简直与鲜血无甚差别。
端在手里,关雪羽一时不敢就口。
老人哼了一声,道:“错了这个机会,只怕此生难逢,还不快喝了它?”
一面说时,对方老人眼睛里大有责怪之意。
关雪羽越来越信对方老人绝非凡俗,萍水相逢,无理由要陷害自己。这类异人相交只在一个缘字,缘分一纵即逝,事后再要挽回,便属难为。
心里想着,便不敢再多作迟疑,举杯就唇,大大地喝下了一口。
这杯既红又浓、看似鲜血的汁液,想象之中定然难以下喉,却不知喝在嘴里,却有一股异香满腔,十分受用,汁液微微作涩,亦有些甜,虽不好喝,却也并非不能下咽,倒是有些儿人参汁的味道,当下也就不再多疑,三口两口,把这一杯参汁喝下肚里。
白发老人微微一笑道:“你知道,你喝下去的是些什么?”
“不是什么参汁么?”
“一小部分是参汁,高山野参的参汁。”老人双目注视着他,缓缓地道,“其他的可就万金难求了。”
说话的工夫,关雪羽已感觉出一双脚心隐隐发热,不多时通体上下大见灼热,直觉得就想脱衣裳,
白发老人道:“到底年纪轻,见效快,你此刻一定体热难耐,无妨把长衣先行脱下。”
说话之间,关雪羽已是一身大汗,对方既这么说,他即脱下了长衣,一时大见松快。
“你刚才所饮用的,乃是一条千年毒蟒的血汁。”
关雪羽听到这里,一时由不住为之大吃一惊。
老人举手制止他的发言:“你且不必惊怕,蟒里奇毒,但血质清纯,并不含有丝毫毒性,非但如此,一经你饮用之后,对你伤势却有意想不到的神益。如果我眼力不差,小友你还好像伤势不轻呢!”
关雪羽顿时张大了眼睛,即点头道:“不错,你老人家怎么会知道?”
老人呵呵一笑道:“问得好,不瞒小友你说,我除了贩卖纸笔之外,还会给人家医病,你可不要误会,以为我是江湖上悬壶问医的草地郎中,那就错了,我看病有个规矩,专看疑难大症,那就是凡是人家能够看好的病,我绝不看……不对我的脾昧的人,我更是见死不救……”
说到这里,他由不住仰头哈哈又自大笑了两声,又接下道:“所以在西昆仑一带,有些认识我的人,都管我叫疯华伦。”
关雪羽心里在盘算着,确实不曾听说过疯化伦这么一个外号,越加对眼前这个老人家感到好奇。
由于他身中金鸡太岁毒掌之后,虽赖凤姑娘七指雪山“续命金丹”之药效,加上他本身功力,勉强将毒性困锁于“气海穴”内,但是却并未能将毒性完全根治,一朝发作起来,仍是足以致命。
眼前这个白发老人,仅仅凭着对面观察,匆匆一见之下,即能看出关雪羽的身上伤势,只此判断功力,已大异寻常。
当下,他即离座趋前请医。
老人点点头道:“你的病情,重在一个毒字,可是?”
关雪羽叹息一声道:“老先生真神入也。”
老人一笑道:“我只从你这双眼里,即能察看出你伤势的轻重,你目色蓝中透青,这就表示你在内功中具有相当不错的境界,似乎已进入上层境界,只可惜还未能达顶峰地步,否则,眼前毒势又岂能奈你何?”
停了一下,他遂又说道:“如今你瞳子黑中带金,就证明,你身上奇毒,眼前虽受制于你,未能发作,但毒性奇烈,一朝发作,便将构成大害……俗语说得好,来好不如来巧,我这一杯蟒血倒是恰恰对症下药,成了你的解毒救命恩物了……”
关雪羽听他这么一说,自无可疑之虑,内心之一腔隐忧,顿时为之扫除一空,既惊又喜,一时为之瞠然。
愕了一愕,这才惊觉过来,当下自位子上站起,上前一步,深深向着老人一拜,道:
“果真如此,你老人家便是我再世的大恩人,请受我一拜。”
白发老人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只手捋着飘洒在胸前的长须,微微点了一下头,倒是并不谦虚,实实在在地接受了对方的大礼参拜。
“论及我们在余姚的乡礼、辈分,这一拜倒是受得。”白发老人一双眸子,直视着对方道,“老实说吧,你大概不姓关吧……年轻人不可说谎咧。”
关雪羽脸上一红,未及出口。
老人嘿嘿笑道:“你大概姓燕吧?”
关雪羽惊得一惊,点了点头,道:“在下燕雪,只以在外面行走不便,是以隐瞒,尚请老人家海涵。”
一面说一面自位子上站起,第二次恭恭敬敬地向着老人拜了一拜。
“这个我自然知道,不会怪你。”白发老人道,“怪只怪你们燕字门在江湖上名声太大,树大招风,名高见嫉,打人一拳,防人一脚,连带着你们小一辈的人,在外面行走,也碍手碍脚。”
好大的口气,江湖武林中,那一个提起燕字门来,不另眼相待,眼前老人竟然这般托大,言词之间,非但把关雪羽视作不足论的小辈,即使整个燕守门,也未曾看在眼中,简直一副教训口吻。
关雪羽听在耳中,未免有些逆耳,只是一来对方与己有恩,二来谊在同乡,说不定细论起来,真个便是位尊的长辈人物,三来对方身分,尚是讳莫如深,他既对自己家门如此清楚,想必也是位风尘中的侠隐人物吧!
想到这里,关雪羽心里不禁又为之一动,由不住直向着对方脸上看来。
这张脸尽管潇洒如仙,关雪羽却依然无丝毫印象,他再一次的肯定自己绝不认识他,妙在他对自己的身世竟是如此清楚,不禁令人奇怪了。
“在下有一事不明,尚请你老人家释怀。”
“我知道。”老人含笑道,“你是奇怪,我怎么会知道你的身世,可是?”
“正是。”关雪羽道,“请教。”
白发老人一笑说:“这一点并不奇怪,我们余姚以文风见长,习武的人称得只是凤毛麟角,比较起来,最出色的,便只有你们燕家一家。”
“第二,”他接下去道,“燕家人,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