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弦歌(上部)(出书版) by: 昨叶何草-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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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开!」龙千夷不耐烦地道:「他都快死了,我没时间跟你解释。」
「那我也不能让你随随便便把人带走!」莫远固执地说道。
「我去求我师傅救他一命,这下你满意了吧!」龙千夷怒道:「快点让开!」
「我要和你一起去!」莫远坚持。
「绝对不行!」龙千夷立刻顶回去:「我师傅是从来不见外人的,你跟着去一定会惹他不高兴,那样的话,小猪可就死定了!」
「可是我怎幺能放心把小郡王交给你?」
「哼!」龙千夷气得跺脚,「你不相信我就算了,除了我师傅之外,天下没有第二个人能救活他,他死了你才高兴是吧?」
「莫将军,请你相信千夷。」
苍澜从刚才就在旁边看着龙千夷和莫远吵架,一直沉默不语,此时突然开口说道:「你若是放心不下,就请留在这里,我来当人质,如果千夷不能带着襄平郡王回来,你就杀了我好了。」
「不行!」这一次却是龙千夷提出反对意见了,「苍澜,我也不能放心把你交给这个家伙做人质!」
莫远却对苍澜道:「你的性命能跟小郡王相提并论吗?我不同意。」
龙千夷怒道:「苍澜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他怎幺不能跟小猪比!?」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在吵了,眼下还是救人要紧。」
苍澜不过大声说了两句话而已,立刻觉得胸口一阵憋闷,眼前发黑,勉强提气说道:「千夷,你尽管去找师傅好了,谁也不能把我怎幺样的──假如师傅不肯救他,你就飞鸽传信给我,我也去求师傅!」
他随即转向莫远,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莫将军,有我做人质,你大可放心。襄平郡王在你心里有多重要,我在千夷心里就有多重要。」
莫远本来还想反驳他的,但是一接触到苍澜寒如秋水的目光,不知怎幺,忽然就泄了气,岔岔地「哼」了一声,不再表示反对了。
「千夷,你还不走吗?」苍澜平静地说问道。
龙千夷狠狠瞪了莫远一眼,绕过他身边,抱着朱槿一直走到码头上,将他轻轻放进船舱,随即解揽起锚,小船在水面上掉了头,向着镜湖的对岸飞快驶去。
也许是服用了白花紫露丸的缘故,过了不长的时间,朱槿竟然慢慢醒来微弱地呻吟一声。
龙千夷听到他的声音,手一颤,船浆几乎掉进水里,立刻飞奔进船舱,正好看见朱槿睁开眼睛,不解的望着自己。
「我这是在哪里?好象又回到船上……」
龙千夷又惊又喜,连忙问道:「小猪,你现在感觉怎幺样?」
「头很痛啊……」朱槿低声道,「好象有许多小人在里面跳来跳去。」
龙千夷握住他的手腕,随即心头又是一沉──竟然还是摸不到脉博!
「没关系,小猪,我这就带你去找我师傅,」龙千夷安慰朱槿,同时也是安慰自己「你放心,世上还没有我师傅治不了的病呢!他的医术已经到了『活死人,肉白骨』的境界,可以说是出神入化,天下无双──无论如何,我也要求他把你给治好!」
朱槿勉强一笑:「听你说的,好象我快死了一样,哪有那幺严重?我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连一跟小手指也动不了,大概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吧?」
「你说是就是了。」龙千夷心中越来越不安,却又不能告诉朱槿实情,于是顺着他的意思说道:「你没有力气就不要乱动,想要什幺只管跟我说,我来替你拿。」
朱槿却叹了一口气,问道:「是不是我一生病你就对我那幺好?那我宁愿以后天天生病,免得被你又打又骂,外加不理不睬。」
「你又胡说八道!」龙千夷装作生气的样子,骂道:「臭小猪,念你初犯,这次就算了──你要是再给我生病,看我不把你扔进湖里喂鱼!」
「原来我一生病就变成了『臭小猪』,」朱槿抱怨道,「眞是好没道理。」
「好,你不是臭小猪,」龙千夷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滚烫,虽然心中焦虑不安,仍然微笑着说道,「那幺你是一只浑身香喷喷的烤小猪,这下总可以了吧?」说完一转身,跨出船舱,重新炒起船桨向对岸划去。
朱槿头痛如劈,浑身燥热,像是被放在火堆中烧烤一般。勉强定了定神,耳边隐隐约约听到船桨划水的声音。他深深吸了口气,忽然觉得此生索然无味,此身轻如鸿毛,再也承载不下任何东西──包括京城,包括漕银,包括富贵爵绿,包括光武帝的信任,包括一切勾心斗角ˋ权势倾轧之事。
他只想留住眼前这一刻,独自躺在一个狭小的船舱里,任凭清风过耳,明月照身。
龙千夷一边划船,一边留意他的动静,听到朱槿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他心里发着着急起来,暗中寻思:「必须找些话来说,决不让他这幺轻易睡去,说不定会一睡不起……」想到这里,提高了声音,故做轻松地问道:「小猪猪,你在想什幺?不妨跟我讲一讲。」
朱槿低声答道:「我没有想什幺。」
「我不信,」龙千夷道,「你不肯说,一定是信不过我。」
朱槿微微一笑,转过脸去看着他,眼神蒙眬,轻声问:「我想听你唱歌,可以吗?」
龙千夷不敢看他的眼睛,连忙掉过头去,应道:「当然可以。不知你想听什幺歌?我也不懂音律曲调,只是随口唱来玩的──可惜苍澜又不在这里,他会弹琴,你一定能跟他说得来。」
朱槿虚弱地笑道:「难道我是为了听苍澜弹琴才追妳到柳堤去的?」
龙千夷想起两人初次相逢的情景,忍不住也笑了,低头想了一想,一边划着小船,一边唱起歌来──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唱的却是一支「折杨柳」的小调:
春风尚萧条,去故来入新。苦心非一朝,折杨柳,愁思满腹中,历乱不可数。
翩翩鸟入乡,道逢双燕飞。劳君看三阳,折杨柳,寄言语侬欢,寻还不复久。
泛舟临曲池,仰头看春花。杜鹃纬林啼。哲杨柳,双下俱排徊,我与欢共取。
芙蓉始怀莲,何处觅同心。俱生世尊前。折杨柳,揽结长命草,同心不相负。
甘菊吐花黄,日月流如水。白露凝庭霜。折杨柳,林中松与柏,岁寒不相负。
素雪任风流,树木转枯悴,松柏无所忧。折杨柳,寒衣覆薄冰,欢讵知怀否?
歌声清润柔和,伴随着水流叮咚之声,在湖面上渐渐飘散开来。
朱槿叹了口气,说道:「这支曲子好听的很。跟上次唱的那首歌比较起来,可谓豪放婉约,各有千秋,不知你是从哪里学来的?不管是谁,这辈子只要听上一回,也算是天大的福气了。」
龙千夷微笑道:「你倒是会拍马屁。这首歌恰恰不是别人教的,」他说着,神色忽然黯了一下,「我小时候常常听我师傅弹这首曲子,听得多了,自然就记住了。」
朱槿忽然问道:「你是担心你师傅不肯给我治病吗?」
龙千夷心中恰恰正在为此是焦虑,想不到竟然被朱槿一下子就给说穿了,他停下手中船桨不划,小声问:「你怎幺知道我在想什幺?」
朱槿道:「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年我在文阁读书时,夫子第一课教的就是这句话。虽然我不够聪明,倒是牢牢记在心中了。刚才你唱的歌词,第一段就有『愁思满腹中,历乱不可数』,而且这又是你师傅经常弹奏的曲子,所以我猜想,你担忧的事情应该和他有关才对。」
龙千夷听了他的话,鼻子一酸,带着哭腔说道:「你明明很聪明,为什幺总是喜欢装傻?难怪苍澜一开始就要我杀你,他比我强多了,第ㄧ眼就看出你是个聪明人。」
朱槿面无表情地答道:「我要是不装傻,焉能活到今天?你以为我那些兄弟们都是吃素的吗?只要他们一觉得某人是个威胁,立即会群起而攻之,必欲除之而后快──这种事情,我见得太多了。」
龙千夷默然片刻,低声说道:「原来小猪你也有那幺多烦恼,我还以为你只懂的吃喝玩乐呢。」
朱槿道:「现在我宁愿什幺也不懂,就这样一直看着你划船,听着你唱歌,无论你带我去哪里,我都心甘情愿。」
龙千夷转过脸来看着他,虽然两人一句话也没说。但是又好象已经说过了千言万语──今生今世,再也不需多余的话来倾诉。
小船在湖中行驶了将近一个时辰,水路越来越难走,龙千夷不时就要停下来拨开水中杂生的荷叶与浮萍。朱槿身在船舱之中,虽然看不见外面的环境,却也感觉似乎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去处。
最后龙千夷在一座年久失修的断桥旁把船靠了岸。朱槿勉强支撑着想要坐起来,偏偏浑身上下好象一团棉花,软绵绵地使不出半分力气。
龙千夷放下船桨,迈入舱中,对朱槿说道:「小猪,你别逞能了,我来抱你上去。」
朱槿苦笑道:「小猪很重的,怕你抱不动。」
「怎幺会呢?」龙千夷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所以,「以前我也经常抱苍澜的,你们两个看起来差不多呀!」
一听到苍澜的名字,朱槿心里就不受用,虽说龙千夷跟他之间好象没什幺特别的关系,但是朱槿总觉得龙千夷对他比对自己要亲热得多──当然了,他们两个是同门师兄弟,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比别人深厚些。
龙千夷一只手伸到朱槿背后,另一只手托在他的膝下,轻而易举就把朱槿抱了起来,动作纯熟之极。朱槿想到他以前一定经常这样抱着苍澜走来走去,心理更加多了几分酸味。
「小猪猪,你怎幺突然不说话了呢?」龙千夷有些奇怪地问。
朱槿虽然心里不痛快,却仍是油腔滑调地说道:「你这样抱着我,我就是立刻死了,也高兴万分──倘若我变成了鬼来缠你,你可不许躲着我不见。」
龙千夷脸上一红,骂道:「都这个样子了还说这种话,死小猪!」随即他又觉得后悔,此时此刻,说「死」字未免太不吉利了。
朱槿猜到了他的想法,勉强笑道:「你放心,我命大得很,不会那幺轻易死去的──你忘了我曾经说过,你越是对我笑,我越是倒霉的话吗?说不定你多骂我几句,再恶狠狠地踢上我几脚,阎王爷他就不肯收我了呢。」
龙千夷眼中含泪,抱着朱槿不停地向前飞奔,口中却说道:「死小猪臭小猪坏小猪,我最讨厌你了,恨不得天天骂你才好!」
朱槿只觉得风声呼啸,椋过耳边,几乎来不及分辨路径,但是龙千夷显然对地形相当熟悉,不过一盏热茶时分,就停在一道竹篱之外。
竹篱周围栽满了碗口粗的梧桐树,眼下正式繁花似锦的季节,远远望去,像一片雾紫色的轻云,散发出淡淡清香。
朱槿刚想问龙千夷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却见他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示意朱槿不要开口说话。
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通向竹篱深处,小路尽头,是一栋青瓦粉墙的精致房舍。
龙千夷放轻脚步,踏上卵石小路,慢慢向正房走去。
朱槿听见房屋之内隐约传来琴声,仔细分辨,却是一首<凤栖梧>。
弹琴之人似乎漫步经心,随手拨来,偏偏那琴声如行云流水,高亢时似威凤冲云,没影遥空;低沉时又似初凤还巢,止于梧桐。
朱槿暗暗想到:「这琴声听起来似曾相识,莫非……莫非千夷的师傅竟然是他?如果不是,那幺除了她之外,难道这世上还曾有第二个人能将这曲<凤栖梧>弹奏的如此精妙?」
琴声涵淡悠远,久久不歇,龙千夷也不敢上前打扰,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外。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铮然一声,琴声忽止,房内有人说道:「千夷,你怎地如此固执?我不是说过不见外人吗?」
龙千夷立刻下跪,连连哀求:「师傅,千夷今天遇到了难题,只好来请教您救命了!因为他身上的血斑十分古怪,所以不敢轻易用药。」
那人叹了口气,淡淡说道:「曲未成,弦已断,看来这支<凤栖梧>又弹不完了──千夷,你还是回去罢,我说过的话,从来没有改变过。」
龙千夷再也忍不注,一颗大大的泪珠滚下来,落在朱槿的衣服上,润湿了一小块地方。他带着哭腔说道:「师傅!千夷不敢无故打扰,只是实在走投无路,所以才不得不来求您的──试问普天之下,还能有第二个人医术比得上师傅幺?何况,何况他还愿意用雪莲治好苍澜的阴毒,就算师傅不疼我,也求您看在苍澜的份上,救他一命!」
「天山雪莲?」那个人微微有些惊讶,问道:「你老实说,他到底是谁?」
「他……他是……」龙千夷迟疑片刻,方才小声说道:「是我在柳堤上偶然遇到的一个人。」
「千夷,你连师傅也敢欺瞒?」那人声音似乎带着一丝笑意,语气却是淡然如旧,「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难怪师兄们都说你无法无天,总是惹麻烦。」
龙千夷顿首连连,哀声说道:「千夷不敢,求师傅开恩。」
从刚才起,朱槿一直觉得奇怪,龙千夷的这位师傅似乎年纪并不是很大,而且声音听起来又颇有几分熟悉,但也不敢据此断定,他就是自己心中所想的那幺人。
朱槿知道龙千夷性格交噢,从来不肯对人假以词色,见他为了自己却甘愿这般低声下气地哀求别人,又是感动,又是怜惜,对龙千夷说道:「你不要求他了,我命在天,无论是死是活,只有老天才说了算。」
言下之意,自然是说就算你师傅的医术高明,也未必能治好我,又何必去求他?
龙千夷见朱槿面如金纸,气息微弱,两个时辰之内,身上的血斑已经从淡红色转成了深红,完全是靠着是先吃过三粒白花紫露丸才能支撑到现在。他知道一但血斑变成了紫黑色,那就是必死无疑的绝症。再也无药可医,抱着朱槿滚烫的身体,不禁哭出声来。
朱槿柔声安慰道:「你不要难过,小猪现在高兴得很,你怎幺反而要哭?哭鼻子很难看的,我从六岁起就不再哭啦!」
龙千夷抽抽壹壹地说道:「我不该让你去渔村,你好好的在岛上等我,一点事情也不会有,为什幺你不肯听我的话,一定要跟着去帮忙?」
朱槿微笑道:「小猪不想跟你分开呀,你不懂吗?」
龙千夷把脸贴在他滚荡的额头上,轻轻说道:「我也不想跟你分开……」
他二人只管絮絮叨叨,在门外说些傻话,也算得上是黄莲树下弹琴,苦中作乐,却不知门内那个人正在想:「──明明是一样的兄弟,为什幺偏偏生出不一样的心肠?假如当年他对我有这样一半的好,我ˋ我……」
过了半个时辰,朱槿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最后无力支持下去,慢慢合上了双眼。
龙千夷抱着他的身体放声大哭,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懊悔。他生性至纯,本来就不懂人世缄为何忧愁烦恼,只是觉得从今以后,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了。
忽然房门之内的人说道:「千夷,你刚才说他身上的血斑十分古怪,到底是什幺样子?」
龙千夷不敢迟疑,连忙答道:「像……像是鱼鳞一样的……」
「鱼鳞?」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