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风筝 作者:潘灵-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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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水娃抬头问坐在一旁有些倦意的若菊。
小姐，你带什么贵重东西没有？
水娃的问话吓了若菊一跳，她以为他们要起歹心了，心中顿时害怕起为。
姑娘，你别害怕，我们是规矩人家。根叔解释说。
没什么贵重的东西，若菊指着放在墙角的藤箱说，有些碎银，其余的就是书。
那兴许你们能过去。水娃说。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若菊问。
小姐，从这里到县城的路上到处都是棒客。有些地方，一个村子的精壮男人都
是棒客！水娃说。
棒客？什么是棒客？若菊又问。
棒客就是土匪。根老头解释说。
若菊的心悬了起来。
夜里，睡在隔壁房间的若菊听见两位老人在另一个房间说话。
杆哥，你七八年没到这边来了，不知道这边的情况，这几年外边在打仗，青山
这地方偏僻，幸免了，但饥荒却找卜门来了。当年，哪家孩子做了棒客，一家人脸
上都没光彩现在可不是了，争着去做。当年棒客不过是三个一伙，五个一群，不成
气候，现在可不一样，几百人的大队伍都有，还有枪炮，都成招惹不得的势力了。
老哥，我的意思是，你从这儿回家去算了。少收那姑娘几个银子，不要去冒风险。
根弟，这不是银子不银子的问题。我答应那姑娘把她送到县城的，我不能失信
于人家。根弟，你知道你杆哥的脾气，说出去的话就得办到，就是刀山火海也要去。
堂堂一个男人，不能让女人看不起。再说，这姑娘人心挺好的，我们不能负人家。
杆哥，唉——，我不说了，你那脾气我知道，认定了的事，三头牛也拉不回来。
只是你路上千万要小心，我们都老了，比不得年轻时候了。还有那姑娘，我看她那
张俊俏的脸上有一股晦气，面相上犯凶。你一定要小心又小心，这条路实在是太凶
险了。
赶马这碗饭，看来今后是难吃下去了。杆伯叹息了一声。
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哩。杆伯的声音。
16
第二天一早，他们继续赶路。
关河在他们身边时而平静时而汹涌地流淌。尽管时令已进入了腊月，这关河两
岸雄峻的山依旧可以看到丝丝绿意，关河k时时可见扁舟像一片树叶飘来飘去，渔民
们把同撒出来，拉上来后就有了银片一样跳跃的鱼儿，山上有牧童，他们放牧着那
种矫键的黑山羊，他们扯开喉咙，唱野歌子，歌声清越而嘹亮，像透明的风一样在
群山中穿行。青山绿水，古藤老树，烷沙姑娘、牧羊少年、打渔船夫，青瓦土屋，
整个儿一幅淡雅的水墨画似的风景，招惹着陌生的若菊，这简直就是世外桃源，那
透明而洁净的风，可以洗涤任何肮脏的灵魂。
但若菊心中依旧有一份恐惧，昨夜杆伯家的话现在还在耳边，她努力抗拒着这
美丽风景的诱惑，她明白自己是一个赶路的人，而不是一个跑马观花的游客。她实
在不愿相信这种地方也会有凶神恶煞的土匪。——哦，不叫土匪，叫棒客，她心里
纠正道，在这样美丽的地方，连土匪都有了一个动人的名字。
杆伯今天变得特别爱讲话，这倒让若菊觉得他有些反常了。若菊知道杆伯的良
苦用心，他是要若菊忘记掉这路途中的风险，这美丽的风景掩盖下的杀机。姑娘，
传说乾隆皇帝来到这里，爱上了这里的风景，还爱上滩头镇上一个美丽的姑娘。那
姑娘太美了，真是太美了。
若菊说，杆伯，你说那姑娘美，倒底有多美呀？
有多美？杆伯说，那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她去河边洗衣服，鱼儿们就争着从水
里跳起来，亲她的脸哩！连鱼儿郎想看她，你说她有多美！
杆伯，你的故事才开了个头哩，你接着讲吧。若菊也被老头的故事吸引了。
我讲到哪里了，姑娘，杆伯抬头问若菊，他说，我老了，记性不好了，我讲到
哪里啦？
你讲到乾隆皇帝爱上姑娘那里。若菊说。
乾隆皇帝当时来这儿，是坐船来的，那种雕龙画凤的彩船。乾隆皇帝站在船头，
手中握着一把折扇，那种折扇现在滩头镇上到处都是。乾隆皇帝站在船头，一路上
欣赏风景过来，到滩头就看见了在水边烷沙的姑娘，乾隆皇帝看呆了，这皇帝什么
女人没见过？三宫七十二院，养的都是天下绝色美女。但阅尽人间春色的乾隆皇帝，
还是被姑娘吸引了。他命令彩船在滩头停下来，去跟姑娘见面。姑娘见乾隆皇帝一
表人才，心里甚是喜欢。那时，乾隆皇帝没穿帝服，打扮得像个读书人。他举止文
雅，知书达礼，深深地打动了姑娘，传说他在滩头呆了一个月的时间，乾隆皇帝呆
着迟迟不走，这可急坏了陪他的王公贵臣。他们私下找姑娘谈话，告诉姑娘真像。
姑娘一听是皇帝，吓了一跳。王公贵臣们对姑娘说，皇帝管理着一个国家，他在这
里呆着迟迟不走，会误了大事的。姑娘说，这我懂，你们放心吧，我会想办法让皇
上离开的。第二天一早，姑娘就毁了容，有人说，姑娘把烧烫的油浇到了脸上，又
有人说，姑娘念了两句咒语，脸就变得其丑无比了。毁了容的姑娘，乾隆皇帝一见
就吓得扔了折扇，跑到彩船上，顺流而去了。但姑娘太爱乾隆皇帝了，乾隆皇帝走
后，她就年复一年地站在岸边，最后站成一块石头，叫美女石。我们只要再走半个
时辰，就能见到美女石了。
杆伯，我要是乾隆皇帝，我也不走。若菊说。
那你一定是个昏庸的皇帝。杆伯笑了笑说。若菊觉得杆伯的笑真动人，像一颗
石子投进水里，泛起的阵阵涟漪。
杆伯，那我就是一个最好的夫君。若菊也笑了起来。
姑娘，你真逗。杆伯快活地说。
杆伯走了几步，又对马上的若菊说，姑娘，如果你就是那个乾隆皇帝爱上的姑
娘，你该怎么办。
我……？若菊没想过这样一个问题，一时回答不上来。
你会像那姑娘一样，毁容吗？杆伯又问。
若菊想了想说，杆伯，我要是那姑娘，就跳进关河里去！
杆伯吃惊地抬起头，他看见若菊一脸认真，使竖一个大拇指说。
姑娘，你是一个深明大义的人！
美丽的风景诞生的美丽的传说激动着若菊的心，她举目望去，关河像一条龙一
样蜿蜒前行，两岸烟柳依依，充满了柔情。为什么美丽的故事都有一个忧伤的结尾，
为什么忧伤要伴着美丽一起代代相传？
这样一想，若菊心中又充满了忧伤。
是啊，美丽中不仅有忧伤，而且有罪恶。像这美丽的关河畔，不也有让人一听
就心惊胆颤的棒客吗？
杆伯，你见过棒客吗？若菊在马上问。
姑娘，我以为你已经忘记棒客这两个字了。杆伯叹口气说。
杆伯，我问你见过棒客没有？若菊又道。
唉，姑娘，你别提好不好。杆伯从背上把别着的烟杆抽出来，又开始吸旱烟。
赶马的人，谁没见过，杆伯说。原来我和你见过的杆伯，还有一个讨伯一起赶
马。伢伯是我们的大哥，又勇敢，又对人好，他就是被棒客打死的，那种黄秧木的
四楞棒，一棒把脑浆打得飞出了好远。
他们那么凶啊，真是杀人不眨眼！若菊惊道。
干这个行当的人，都像鬼迷了心窍一样，心肠硬得很。杆伯说。
我以为他们仅只是枪抢东西。若菊说。
主要还是抢过路人的钱物，但也杀人。你伢伯当时见他们拉了我们驮了布匹的
马就走，便多了一句嘴，他说，兄弟，你们把布匹抢走了，马得给我们留下来，我
们得靠马活命啊。你说那棒客怎么说，他说，老子让你活命？老子现在让你死。边
说边举起四楞棒，就一棒，你讶怕……
若菊听得毛骨悚然。
姑娘，不要担心，我想我们今天运气会很好，不会碰上的。杆伯安慰若菊说。
要是碰上呢？若菊说。
那就听天由命吧。杆伯咂一口旱烟喷一团烟雾说。
姑娘，看到了吗，那就是美女石，滩头就要到了。杆伯指着前面一块黑石头说。
那石头一点也不美，倒是生得很丑。隐约有一点人的形状。它岿然不动地立在
岸边，让人们想起那个动人的传说。
到滩头你再买一把折扇，那是仿乾隆皇帝遗留下来那把造的，做工可好了。杆
伯说。
这时马忽然惊叫起来，腾空起前蹄，差一点将若菊从马背上掀翻下来。
不好！杆伯也惊叫了一声，手中的烟杆跟着掉到地上。
路傍的大青树上在惊叫声中掉下来几个穿青布衫的汉子，他们腰里别着枪，手
里提着白晃晃的大刀。
留下买路钱！
一个又黑又壮的汉子吼道。
若菊心里怦怦直跳，她依旧骑在马背上对杆伯说。
杆伯，打开藤箱，把银子都给他们。
没等若菊话音全出口，藤箱也在那黑壮汉子手里了。
另一个长得又瘦又丑的家伙逼到马前，眯了一双细眼看了一阵若菊，对另外两
个手里提着大刀的家伙说，这娘们儿长得粉哩！快给大队长送去。
两个家伙一听便扑了过来。
妈呀！若菊惊叫了一声，你们抢人财物还不算，还要连人抢啊！
看得上你，是你娘们儿福气。那个又瘦又丑的男人说。
两个家伙像提小鸡一样把若菊从马上提了下来。
把马也牵走。那黑壮汉子道。
不行！若菊大声说，
别听这娘们儿的。精瘦的丑男人喝道。
要我给你走，就得把马留下！若菊不知哪来的胆量，伸手把其中一个家伙的刀
夺了过来，架到了自己脖子上。
那又瘦又丑的家伙大概是个小头目，他看着若菊一付不怕死的样子，对牵马的
那家伙挥挥手说。算了，把马留给那死老头于。
杆伯像一截木桩一样吓得呆站在树下。过了好一阵才搂着马脖子哭开来。
姑娘，我杆伯对不起你呀！……
17
若菊被带到一座用青石筑就的大院门前。大院有两个穿对襟衫的男人守卫，这
两个守卫也是一身青衣，也是手里提着钢刀，腰间别着二十响。他俩左边一个右边
一个分站在门的两旁，像两截木桩，脸紧绷成地上的青石板。他俩看见若菊，充满
困倦的眼睛亮了一下，若菊冲他俩笑笑，他俩就冲若菊挤眉弄眼。
押若菊的精瘦男人就上前去，先给左边一个两耳刮子，又给有边一个两耳刮子。
他说这是给大队长的，你们挤什么眼睛。
小队长，我该死！
两个男人几乎同时认了错。
自己打自己两个耳刮子！那个被称做小队长的精瘦男人吼道。
两个门卫就都啪啪地自打自的脸两耳刮子。
小队长神气地带着若菊进了院子。院子里有一块可容百人的院坝，院坝是用青
石板铺的，上面光滑无比，反射着冷冷的光。一个中等身材，脸庞上有一块疤的男
人双脚蹲在一把八仙椅上，手中捧着盖碗茶，样子悠闲地喝茶。他穿的是一身白布
衫，脚上是一双剪刀口的布鞋。他见小队长进来，头也不抬，盯着地门问，孙猴儿，
你这狗日的，要把我院子里的青石板都踩碎是不是？
小的不敢。被叫做孙猴儿的男人的神气一下子就蔫了。
你孙猴儿一翘尾巴，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了，你今天八成是又发了笔横财了。
都如数上缴了吗？我知道你的脾气，又私吞了多的，拿少的来给老子交差了？
小的不敢！被叫做孙猴儿的男人说，报告大队长，我孙富贵是来给大队长送礼
的。
送礼？你孙猴儿当好你那个小队长就行了，给老子送礼，老子才不稀罕哩！蹲
在八仙椅上的男人依旧低头看着地上，头抬都不抬一下。若菊从他们的对话中知道，
这个男人就是棒客中的头了，但若菊没想到，这棒客的头目会是这个样子。
我送给大队长的可是特殊的礼物。孙猴儿说。
什么特殊的礼物？是金宝卵还是银鸡巴？！那男人还是不抬头。
我给大队长送美女来了！孙猴儿大声说。
这下男人的头抬起来了，他的小眼睛一动不动一盯着若菊看。若菊也看着他，
若菊觉得这男人跟花满楼那些跑堂的小厮差不多，不过是年纪比那些小厮大得多而
已。
我叫武洪魁，护路大队长，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那男人依旧蹲在椅子上，
端着茶碗说。
我叫若菊。若菊说。
今后你就叫菊花吧。武洪魁喝了一口茶说。
谁说我要改名字了？若菊问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不叫菊花！
痛快，武洪魁把手中茶碗重重地扔入在青石板上，茶碗顿时粉碎了。他一拍大
胯说，说得好，对不更名，坐不改性，这合我武洪魁的脾气。
请问大队长，你什么时候放我走。我还要去青山县城找人。若菊问道。
这青山县城有什么意思？能比得上我这滩头吗？你就留下来好了。找人？找旧
相好是不是？这青山县，没有比我武洪魁更汉子的了，这样吧，你留下来给我当压
寨夫人吧！找老婆都死了一年了。武洪魁蹲在椅子上说。
我要上青山县城。若菊大喊起来。
你不用喊了，青山县城你去不了的了，再说，那青山县城真没意思。武洪魁平
静地说，但话中有不容抗拒的意思。
他看了一眼傻站在一傍的孙猴儿挥挥手说，你的忠心我领了，你带你的手下回
去吧。
孙猴儿从身旁的手下手中接过藤箱说，这女人带的这个藤箱死沉，八成是珠宝。
边说边递过来。
武洪魁摆摆手说，打开来看看，这一定是富家小姐，脾气还不小哩！
孙猴儿把藤箱打开，里面是一箱书。
报告大队长，什么鸡巴都没有，是一箱书。孙猴儿嚷道。
书？武洪魁这下从椅子上下来并站了起来，他走近藤箱，确认是书，就转身对
孙猴儿说，孙猴儿，你他妈的对着圣贤书说脏话，自己打自己十个耳刮子。
孙猴儿只好自己打自己十个耳刮子。
武洪魁问若菊。
这些都是你的书吗？
是的，若菊顺口说，我是去青山县城教书的。
武洪魁蹲下身子，顺手抽出一本，把书抖得哗哗响说，这些书上的字你认得它
它认得你？
当然认得。若菊说。
那青山县城你就更不能去了！你必须留在滩头镇上了。我也不逼你当压寨夫人
了，你就当咱滩头镇的教书先生吧。武洪魁说。
这是若菊压根没预料到的。若菊倒真的犯傻了。
武洪魁终干对孙猴儿露出了笑容，他说，猴儿，你他妈为我立功了。我屋里有
几瓶好酒，你提去喝吧。
孙猴儿见大队长表扬自己，便眉开眼笑了，尽管脸上还辣乎乎痛，他依旧笑得
灿烂。大队长，酒我就不要了，我家里有的是酒。兄弟们，走，今天我要一醉方休。
孙猴儿满面春风地走了。
院子里就剩下若菊和武洪魁，若菊说，我要去青山县城，你放我走。
唉呀，若小姐，你还是个文化人嘛，喝了那么多墨水，怎么还是一块白布蒙住
心呢？你想想，青山县城有的是教书先生，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滩头就
不同了，你留下来，就你一个教书先生，你就成了滩头的宝了。我武洪魁。可是大
方的人，待遇上从优，你说你要哪样，我就给你去弄哪样，只要是滩头这地方有的，
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