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风筝 作者:潘灵-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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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字算命，会相术，会测字。有求必应。他还用一块脏兮兮的黄布写了他能告诉人
们的诸多项目：婚姻、财运、功名、命运、讼事、出行、谋望、安葬、风水……
有人就请他为滩头这地方算一下，他扶了扶眼镜说，这地方东边是龙头，西边
像卧虎，是块风水宝地呀。人们就点头称是，说东边的山就叫龙头山，西边山上有
一平地。人称卧虎坪，但怎就能说这是块风水宝地呢？那算命先生就推推眼镜说，
东为阳，龙也是阳物，飞升在天，龙吟而云起，雨水润万物。西为阴，虎也是阴物，
奔走于地。虎啸而生风，得山则统治百兽。这地方难道还不是风水宝地？众人听了
瞎子的话，就佩服得频频点头。瞎子接着又说，这里风水好是好，但现在却有凶兆。
众人就惊讶道，什么凶兆？那瞎子长叹一声道，有外族要抢占这地方，古人说得好，
好就是坏，坏就是好。这里就是因为太好了，才会招祸的。有人道，先生，要怎样
才能逢凶化吉呢？瞎子挥一下拐杖说，把他们赶出去！有人又问，我们跑到别处能
躲过这灾难吗？瞎子摆摆手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这瞎子在滩头上就这样名气大起来，惹得若菊也去找瞎子算命，这瞎子不先算
命，还卖弄些算命的知识，他握住若菊的手，捏了两下，也不抬头，就说开来，乾
道成男，坤道成女，阳刚阴柔，各具其体，故女命以柔为本，以刚为刑，以清为奇，
以浊为贱。小姐，你的命……
若菊打断了他的话说，先生，我不算我的命，我要请你算一个人，我想知道他
现在在哪里？
那算命先生依旧不抬头，他说，我只算命，我不会算人。
若菊说，先生，你一定能算出来。
小姐，你知道你要找的人的生辰姓名吗？算命的瞎子问道。
我不知他生辰，但知道他的姓名，他叫江阴槐。若菊一字一句地说。
瞎子猛地抬起头来，他惊叫了一声，天呐，你不是若菊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若菊说，我第一眼就看你面熟，第二眼就看出是你来了，阴槐，你怎么又会在
这里呢？
若菊，说来话长。我今天不算命了，我现在就收摊。这真是久旱逢甘霖，他乡
遇故知啊！我们找个地方好好叙叙。
他边说边收起摊子。
若菊伸手去扶他，他摆了摆手，小声对若菊说，不劳驾你，我只是左眼瞎，右
眼还是好的，我不过是装瞎罢了。
他俩来到一家茶馆里，这茶馆先前热闹非凡，今天却没人，人们大概都没喝茶
的闲功夫了。他俩坐定，要了一壶清茶，江阴槐依旧戴着他的黑眼镜，但若菊知道
他正在端详着她。他俩彼此都很激动，只是若菊看着江阴槐的落魄样，多添了几丝
忧伤。
若菊给江阴槐讲了离开花满楼的经历。
江阴槐听了若菊的叙述，脸上就泛起一阵悲痛。若菊说，阴槐，你也别为我难
过，大家都不容易。我也没想到，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江阴槐就给若菊讲自己的经历。
江阴槐说，我被日本人挖了一只眼睛的事你听我的同事给你讲了。我就不多说
了。还是从青山县的王县长招聘教师说起吧，我当时看到了那份招聘启事，我就动
身来了。我当时急着离开省城，因为我实在不忍面对国破山河碎的景像，更不忍成
天目睹日本人的暴行，我想逃避这一切。当然，我也听进去了那套教育救国的理论，
想用实际行动参予救亡运动。但等我来到青山县后，才明白教育救国不过是个幌子，
是那王县长鼓吹自己的幌子。我来到青山县才知道，这县里仅有一所教师人满为患
的中学，人家根本就不要什么人。我当时身上已无分文，真是山穷水尽，一点法子
也没有。就在这时在我住的旅馆里遇见了一个人，那人总是盯着我一只瞎眼看，让
我很生气。我就冲他说，这有什么好看的，这是小日本给挖的。那人见我冲他嚷，
也没生气，他对我说，小日本挖掉你一只，我们就挖掉他一双，让他加倍偿还。我
对他说，我这辈子怕是等不到小日本加倍偿还的时候了，我现在饿得心里发慌，这
样下去，我怕过两天就饿死了。那人听了我的话，就请我跟他去饭馆里吃饭。在饭
桌上，我给他讲了我的遭遇。他就握着我的手问，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干吗？我问他
跟他们一起干什么。那人把嘴凑到我耳根小声而果断地说，革命！抗日！我当时吓
了一跳，我说，你是什么人？那人说，我是一个革命战士，抗日游击队队员。我听
他这样说，想了想，就冲他点了点头说，我现在是死路一条，我还怕什么，我跟你
们一起干。后来我就跟着那人走了。那人是游击队的李政委，还是个大学生，他是
上大学的时候跑到延安去的，后又被延安派到青山来发展抗日武装。我到了游击队
后，因为身子单薄，爬坡上坎就喘气，风餐露宿就着凉。李政委于是就派我做了交
通员。现在听说日本人正往滩头镇一带活动，我就化妆成算命先生，来滩头镇探个
究竟……
若菊说，日本人确实向你说的一样，到滩头来了，他们已私下跟武洪魁接触过，
还送给武洪魁一架望远镜和一把军刀。
江阴槐听了若菊的话问道，这些情报你怎么知道的。
若菊说，我就住在武家大院里，再过几天，我就要嫁给武洪魁了。
江阴槐叹息一声说，若菊，你怎么一点觉悟都没有，要嫁给武洪魁这样的大土
匪？你今后要提高觉悟。不管怎么说，我都要代表组织谢谢你，你为我们的革命工
作作出了贡献，提供了重要的情报。尽管你的行动还不是自觉的，但你毕竟做了。
若菊同志，希望你尽早加入到抗日革命的洪流里来。
若菊说，只要能帮助打日本鬼子的，我都愿意去做！
若菊觉得江阴槐变得有些生疏了，她对江阴槐说，你左一个组织右一个组织的
对说讲；我也不知道组织是什么？你难道就不能代表一下你自己吗？
若菊的话让江阴槐脸红了，他说，我也谢谢你！
你不用谢我，若菊说，我和你一样很日本人，他们炸死了我全家。
若菊说着，眼泪就夺眶而出。江阴槐说，若菊同志，你要化悲痛为力量，抗日
需要热血，不需要眼泪。
江阴槐的话震动了若菊，她没想到江阴槐那么快就变得那么坚强了，他从前可
是一个有些忧郁有些软弱又有些敏感的诗人呀。
我是若菊，不是什么若菊同志。若菊对江阴槐说，他很不习惯这个陌生的称呼。
同志是一个最好的称呼。同志就像兄弟，像朋友，但比兄弟还兄弟，比朋友还
朋友。同志是一个最崇高的称呼！江阴槐说。
若菊听了江阴槐的话，就这样对江阴槐道，阴槐同志，这些年，我心里一直觉
得对不起你！
江阴槐往上推了推他的黑眼镜说，若菊同志，请你注意，你既然称呼我为同志，
我们从前的一切就该深埋在心里，对谁也不能说。我们现在没有儿女情长，更没有
男欢女爱，我们只有共同的目标：革命！抗日！
若菊不明白，为什么是同志就不能有儿女情长，男欢女爱。那个站在花满楼下
忧伤地看着自己被熊元庆带走的江阴槐是真的不存在了。若菊想。
江阴槐说，革命是伟大的，也是残酷的，我告诉你的这一切，你要守口如瓶，
不能跟任何人说，更不能跟敌人说。若菊同志，我现在的身体和灵魂都属于革命，
不再属于任何人。这一点，请你理解。我先前那个小资产阶级式的顶着诗人桂冠的
江阴槐不在了，我现在是一个革命战士。
革命战士？若菊听了这个陌生的词汇问道。那你还写诗吗？
当然写，只是不用笔，而是用血！
江阴槐斩钉截铁地说。
若菊告辞的时候，江阴槐说，从今天开始，日本人跟武洪魁的情况，请你要随
时向我汇报，包括武洪魁的态度，也要向我汇报，更重要的是，你要从武洪魁的口
中弄到日本人来滩头活动的真正目的。
若菊说，阴槐同志，我会的。
江阴槐伸出手握住若菊的手。
若菊同志，这任务很重要，很光荣，也很艰巨。
若菊说，我知道。
她觉得江阴槐的手一点也没有温情，有的是力量，她的手被江阴槐握得生疼。
33
我真没想到大哥会是这样子！
肖大山气呼呼地对若菊说。
你找过他了？若菊问。
找了，跟他谈了一个下午。可他死活都不听我劝，他说日本人也是一种可以利
用的势力。日本利用他，他也利用日本人，这样县里那帮龟儿子就奈何不了他了。
我说，我哥是日本人杀的，我要报仇。你听他怎么说，你哥也杀了日本人嘛，打仗，
牛打死马马打死牛都是正常的，你说他这话气人不气人？！
看来他是一意孤行了，像武洪魁这种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若菊恨恨地说。
可真是那样干什么都是了！肖大山跺着脚说。
武洪魁死心踏地要跟日本人交朋友，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你搞清楚了吗？若
菊问肖大山道。
肖大山说，日本人要修一条公路，向武洪魁许诺，这条路上的公路税由他来收。
他把日本人的这句话装在心里，做起美梦来了。还说什么日本人不会骗他，已对他
断剑盟誓过。
这日本人也太了解武洪魁的脾气了！若菊叹息一声说，这武洪魁也真够可怜的，
日本人让他看一看空酒瓶子，没想到他还真醉了。
肖大山气得吹胡子说，武大哥这人呐，那犟脾气要害了他了。他认准的事情，
十头牛也拉他不回来！若菊，在我看来，在这滩头镇上，他最能听进去的就是你的
话。只有你再去劝劝他。
若菊想了想，点点头说，好吧。
若菊就去见武洪魁，武洪魁正在指挥手下扎灯，他见若菊进来，就高兴地说，
你们看，新娘子等不及了，急着想坐花轿了。
给他扎灯的人就一阵哄笑。
若菊看得出来，这武洪魁是看重这婚礼的，从他的热心中可以看出，武洪魁是
真心喜欢自己的。若菊倒为此有些过意不去，她总是想，像自己这样的女人不值得
男人为此费尽心思，大动干戈。
但若菊现在没心思想跟结婚有关的事，她现在耳朵边回荡的是江阴槐的话，你
要从武洪魁的口中弄到日本人向滩头镇活动的目的……现在，日本人的目的清楚了，
但要说服武洪魁抗日，这件事就太不容易了。
洪魁，你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谈。若菊严肃地说。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这里的人都是我弟兄，不是外人。武洪魁说。
我必须单独跟你谈！若菊依旧严肃地说。
武洪魁从蹲着的地方站起身来说，唉呀，你们女人就是事多。
他边说边拍了拍衣襟跟若菊走。
洪魁，你别执迷不悟了，日本人给你许的诺言，是画饼给你充饥。你怎么也不
能听日本人的，更不能帮他们，那可是干亡国灭种、助纣为虐的勾当。洪魁……
得啦得啦！武洪魁挥挥手打断若菊的话，嚷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又要说我
武洪魁跟日本人联合，就是想当汉奸了。我告诉你，你不要多管闲事！我武洪魁已
经认定的事情，是改变不了的。你不要说了，我什么也不会听！
武洪魁说完捋了捋衣袖便转身气呼呼地走了。
洪魁——
若菊叫唤了一声。
武洪魁头也不回，也不应她，他的步履坚决又果断。若菊想了想，就去镇子上
找江阴槐了。
江阴槐听了若菊的汇报，站起身来说，你提供的情况很重要，我得马上向组织
汇报。现在我们明白了日本人向滩头活动的真正目的是要修路，但修路干什么，我
们还不清楚，但可以肯定，日本人不是搞什么公益事业，这背后肯定隐藏着更大的
动机和目的。从日本人对武洪魁的态度可以看出来，日本人很重视武洪魁这股棒客
力量，这说明日本人以为，这一带除了棒客没其它破坏力量，日本人修路，总害怕
的就是破坏，现在看来，我们的游击队可以派上用场了！
江阴槐的脸上露出一种像孩子一样不加掩饰和喜悦。若菊问，那武洪魁还要不
要争取。
江阴槐说，这我得听了组织的指示再决定。
若菊觉得江阴槐真幸福，他一点也不孤单，不像自己，遇见辣子的问题一点依
靠都没有。而他却有一个叫组织的大树可以依靠。
江阴槐见若菊烦躁不安的样子，就安慰若菊说，我会尽快将组织的决定转告你。
若菊告别了江阴槐，走在滩头冰冷的青石板街面，夜风吹得她身子有些发冷。
若菊想着江阴槐的活，他想，这组织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呀，它的力量真大，什么都
得服从它，听它。组织是神吗？要不，它又怎么能支配一切？组织不仅左右了江阴
槐，现在又开始左右了我，而且它还将决定武洪魁的命运。
若菊对组织一词有了一种敬畏感。
两天后，江阴槐对若菊说，若菊同志，你提供的情况我已向组织汇报了，组织
上很重视，认为滩头目前的形势非常严峻。组织上要我向你表示谢意，并希望你以
后能更积极地为组织服务，为抗日战争，救亡运动作出贡献。
现在，我要向你传达组织的指示。在传达指示之前，我要你宣誓，绝不泄密。
组织上认为，日军修这条路的目的，是想将东百两省的交通连接起来，其目的
是要加剧掠夺我们的资源。眼下；世界反法西斯的战争形势一片大好，伟大的苏联
红军经过浴血奋战，也从防御转入了进攻，德国法西斯也是强弩之末了。日本人也
支持不了多久了，但垂死的敌人是最丧心病狂的，它要加剧掠夺的步伐。我们要想
方设法让它的步伐快不起来。最好是把它给捆住。
组织还认为，滩头镇的棒容尽管是一股地方恶势力，但在民族矛盾上升为主要
矛盾的今天，要重视把这股力量，要加以引导，要把它转化为抗a救亡的动力而不是
阻力。鉴于目前我抗日游击队在青山一带还有其它重要任务，一时还不能深入滩头
一带活动，抵抗日军，骚扰日军的工作，只能靠争取棒客来完成。
组织上还指示，对于武洪魁这样顽固不化，心甘情愿当汉奸，做民族罪人的棒
客头子，必须除掉！他这种人，是抗日救亡的心腹之患！
江阴槐讲到这里，把他的黑眼镜摘下来了，他用好的一只眼睛像鹰一样地看了
若菊一眼，说，若菊同志，从你的表情上可以看出来，你内心很慌乱。
你们要杀武洪魁是不是？若菊惊恐地问。
是的。江阴槐果断地回答。
看来组织上是误会了，武洪魁虽不愿抗日，但也并没有死心踏地想当汉奸。我
觉得像武洪魁这样的人，是没有亲眼目睹日本鬼子的残暴，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很
自卑，别看他在滩头一手遮天，神气十足，那都是表面现象，他的内心深处是很自
卑很自卑的。他是棒客头子，但内心深处又鄙夷棒客，他想当官，王县长封他一个
护路大队长、到头来封的官是假的。他觉得人们看不起他，认为日本人把他当人看。
所以，他才不抗日的。像武洪魁这样的人，我们需要时间去争取。对武洪魁，我们
需要耐心。
若菊向江阴槐解释道。
不行，我们没有时间。若菊同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