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风筝 作者:潘灵-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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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岛少注重重两记耳光。
八格，你死了死了的！大川中佐对小岛破口大骂道。
偷鸡不着失把火的小岛，对游击队恨得咬牙切齿。他把那个提供情报的人杀了，
把他挂在了滩头镇的大青树上。那是个上山砍柴的山民，偶然发现了游击队的驻地，
心里产生了发笔横财的念头，那天夜里他还在睡梦中做着领赏的美梦时，小岛的军
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了。他被可耻地挂在了大青树上，招惹着成群飞来的苍蝇和乌
鸦。
滩头镇失去了从前那种热闹的景像，青石街面上时时都是空空荡荡的，偶尔有
几只野狗，在街上有气无力地走，它们偶然发现一截猪骨头，就会互相嘶咬，现出
比狼还要残忍的狗性来。
田里的稻子还没到收获的时候，就被农民们割了，他们心里清楚，等这些稻子
完全成熟，就不属于他们了。但随着他们的镰刀在秋天的阳光下闪动，大川中性的
征粮队也就赶着马匹到村子里去了。挨家挨户地征粮，谁不交就惩罚谁他们所到之
处，连狗也不敢叫出声，夹着尾巴跑开了，望着一袋又一袋的稻谷被日本兵的马队
驮走，劳累了一年的农民心如刀绞，他们本来迎来的是一个丰收年，却要在丰收年
里忍饥挨饿了。渔民的日子也不好过，日本人有在关河上也建了水上征税队，他们
要收的渔税钱比卖鱼的钱还多。一些渔民把船劈了当柴禾烧，关河上很难见到那种
鱼船成群结队的景像了。
一些青壮年劳力走投无路，扔下锄头上了山。他们一些人加入到游击队里了，
一些跟随了武洪魁。这样，抗日的力量在日本人的狂征暴敛中越发壮大了。
这可急坏了大川中佐，他看着这样下去不好收声，公路动工的时候，还需要劳
力，像这样下去，别说劳力，恐连老人孩子都要逃荒逃完了。于是，他也像从前的
武洪魁一样，开他放粮。大川想借此扭转日本人在滩头的形象，减少滩头人对日本
兵的仇恨。另一方面，他想做出一副日本人比武洪魁好的样子。在滩头的土屋上，
日兵本又开始涮一些诸如中日亲善、大东亚共荣的标语。
大川中佐认为，开仓放粮，定会挤个人山人海的。但大川中佐错了，开仓放粮
这天，一个人也没有。这样的场面着实让大川中佐震惊了。他没有想到，这些深山
里的中国人，会有这种骨气。他们用冷漠来回敬他的残暴。这是弱者对强者的一种
有力的报复。他们宁愿饿死，也不要他的施舍。大川中佐被激怒了，他让日本兵们
挨家挨户去催人来领粮。这样，滩头镇出现了新鲜事，几个日本兵押着一群面黄饥
瘦的老百姓，去领粮食。这些老百姓慢吞吞地来到日本人的粮仓门口，排成一大片。
他们抱着手，缩着脖子，面无表情。
大川中佐今天显得特别温和，脸上堆满了笑。他看着面前这群灰头土脸的老百
姓，他们衣冠不整，都瘦得像冬天的枯草，一眼看上去，他们是胆怯的，胆怯得像
受了惊吓的老鼠，大川中佐的眼睛巡视了一圈后，他开始讲话。
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民以食为天。老百姓最大的灾难就是没饭吃。我们大日
本皇军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没饭吃。我们特意从军粮中拨些粮出来，赈济大家。
这粮是中日亲善的结果，我现在给它取了个名字，就叫亲善粮。常言说，吃水不忘
挖井人，我希望你们吃了这亲善粮，牢记我大日本皇军的恩德。大日本皇军会给你
们带来安宁祥和的生活。
他讲完话，小岛少佐就瞪着眼睛冲老百姓说，你们鼓掌，鼓掌的大大的好。
没有一个人鼓掌。
大川中佐心里直骂小岛少佐是蠢猪。他说，老乡们，你们别听反动宣传，日军
不像他们说的那样，日军对老乡大大的好。
大川中佐说完，将开始分粮。老乡们领了粮食，头也不抬，扛着就走了。
但仅是到了下午，就有士兵来向大种中佐汇报说，太君，那些亲善粮全被中国
人倒在河边的沙滩上了。
大川中佐听了这话，带着小岛和中村往关河边去。
关河边先前的黄颜色的沙滩上，现在变成白茫茫一片那些白晃晃的大米，在夕
阳的金晖中晶莹地泛着光辉。
小岛指着沙滩上的大米说，太君，中国人的大大的坏了。
中村也附合到，这些中国人，大大的坏，饿死活该。
大川中佐用手指了一下小岛又指了指中村说，你两个都是笨蛋。这些中国老百
姓，了不起！
他竖着大拇指对小岛和中村说。
小岛和中村没想到大川中佐会说这种赞美中国人的话。
小岛说，我要派人把那些倾倒亲善粮的老百姓抓起来，通通的砍头！
中村说，砍头之前，让他们把这些大米一颗一颗地捡起来。
大川中佐说，你两个不仅是混蛋，还是蠢猪，你们把他们杀了，谁来修公路？
你们两个是军人，不是屠夫，不要除了知道杀人，就像个白痴。我日本皇军是为了
征服，杀人是征服的一种手段，不是唯一手段。中国人早就说过攻城为下，攻心为
上。我们要利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攻心，攻心才是上上策。
小岛少佐有些不解地说，这些中国老百姓的行为，是对我大日本皇军的轻蔑。
大川中佐说，小岛君，谁又会为侵略他的人唱赞歌呢？
个岛和中村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大川中佐仅会使用侵略这个词。
小岛严肃地说，大川太君，我作为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有责任提醒你，不是侵
略，是为了大东亚共荣。
大川不耐烦地说，小岛君，其实都是一回事。
中村少佐在一旁说，算了算了，纠缠这些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坚持我的观点，
对这些中国人，就得残酷！像这样的事，今后不许再发生！
大川中佐叹了一口气，他凝视着平静地向远方流去的关河水说，关于今天的事，
别传出去，这对我们不利。小岛君，你今晚派几个人，把这些大米给我埋了。
哈依！小岛少佐啪地立正敬礼道。
46
新请来的公路工程专家是一个英俊的三十多岁的男人，他骑一匹白马，在关河
边像兜风一样自在的神色，谁也看不出他已是长途跋涉的人，如果没有鼻梁上架着
的金丝眼镜，他更像一个行武出身的人。看着烟波翠柳，青山绿水，他的脸上露出
了笑容。在这种不是仙境胜似仙境的地方，这个男人透出一股飘逸的帅气。
护送公路工程专家的日本士兵没有专家的那份兴致。他们的脸上是一副疲惫不
堪的神色，他们不停地打着呵欠，其中一个士兵对专家说，先生，你能让你的马跑
得快些吗？
专家说，这样的好风景，不看一下也太可借了，这样美丽的地方，就是死在这
里我也满足了。真是大好河山啊！
日本兵说，这比我们富士山差多了。
专家说，你们日本，除了富士山，也就没什么了，我们中国，有的是名山大川
啊。
日本兵就不再说话，只得陪着他慢吞吞地走。关河上传来打鱼人唱的野歌子，
歌声在江面上荡漾开来。专家猛地策马狂奔起来，白马在黛色的山谷中像一缕白光。
日本兵在后面喊道，先生，你能慢点吗？
专家仿佛没听见，把马催得更快。两个日本兵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追上他。他哈
哈大笑着说，我的骑术，比你们皇军如何！
两个日本兵就羞红了脸。
公路工程专家被领到了大川中佐的面前。大川中佐看他还年轻，心里直嘀咕为
什么会给他选一个年轻人来。专家看出了大川中佐不悦的神色。他打开随身带的皮
包，取出一份介绍信递给大川中佐。介绍信是日军军部开的，上面这样介绍这位年
轻专家：
郑平，中国人，公路工程专家，曾留学英国的伯明翰大学，在公路勘测与岩石
爆破方面有突出成就。
大川中佐看了介绍、脸上才轻松些。为了不发生上次的意外，大川中佐把郑平
安排在了指挥部院子的一间厢房里。他握着郑平专家的手说，你先去休息一下，旅
途辛劳，洗个热水澡，明天我设宴为你接风。
第二天的晚宴既气派又丰盛，餐桌上不仅摆满了中国菜，还特地备了二道日本
料理。在这深山僻壤，这样的招待也属一流。大川中佐端坐上桌。摆出一副主人的
架式，他脸上是温和的笑容，但坐姿却是高傲的。这无意中露出的帝国军人的得意，
被贵宾坐上的郑平看到了，他顿时也摆出了一副知识分子的清高相。陪坐的还有小
岛少佐和中村少佐，这两个少佐在餐桌上也是一副军人的德性，正襟危坐，看着餐
桌上的鸡鸭鱼肉就像看着敌人的尸体一样。大川中佐也许是觉得四个男人吃饭太寂
寞，就唤勤务兵把若菊也请来。他对郑平说，这穷山沟里没什么好东西，没什么好
的菜肴，望郑先生谅解。郑平笑笑说，战时能享用这样的饭菜，也属奢侈。大川中
佐没有听到郑平感谢的话，心里多少有些不快，但他并没有把不快写到脸上。勤务
兵进兵来说，若小姐有些不舒服，不能陪太君喝酒，她要我代她请你原谅。
大川中佐也窥出了郑平的傲慢和清高，这点倒让他有些不解，这样的中国知识
分子是不会心甘情愿为日本人做事的。但这样的念头仅是在脑中一闪，便消失了，
这倒不是因为大川中佐缺乏警惕性，而是因为他特别相信军部的眼力，军部推荐来
的中国人，是绝不会反对大日本皇军的。但大川中佐还是看不惯他的傲慢和清高，
但在用人之际，不满也只能压在心里。
厨子送来了酒，小岛和中村一见酒眼里就闪烁出出亮光。他两人都嗜酒如合。
大川中佐就提议敬专家郑平三杯酒。他端起酒杯说，酒是英雄血，找先敬郑先生一
杯，郑先生不辞辛劳，不远千里来为大日本皇军效力，显示了英雄本色，是中日亲
善的楷模，干了这杯如何！
郑平也站了起来，他说，谢大川先生，英雄实在不敢当，我一介书生，满腹知
识，只为有用武之地，什么中日亲善，那是政治，在下对政治不敢兴趣。这杯酒，
就为大川中佐的盛情款待而干。
郑平的话让大川碰了个软钉子。但他的话又不便驳斥，大川只好跟郑平碰杯。
并谦虚道：薄酒一杯，不成敬意。还望大川先生谅解才是。
郑平一饮而尽，喝了一小口道：好酒！
郑先生也通酒道。大川中佐问道。
略知一二罢了。郑平笑了笑说，中国人哪个没一点酒的知识，那真是笑话了。
大川中佐说，我大日本帝国在酒上也有悠久传统，善饮者不少。像在坐的小岛
少性和中村少佐用你们中国话来形容都称得上是海量。
郑平说，在中国，能饮者不过是低档次而已。中国人喝酒，不求一醉，只求兴
之所致。酒，对中国骚人墨客来说，是叙情抒怀，消忧解愁之物，对于豪侠义士，
酒则是增加豪气，拓展胸襟之灵丹。酒壮英雄胆，武松醉拳打死老虎，何等威武勇
猛？荆轲刺秦王，对酒悲酒：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又何等悲壮？
刘邦醉斩白蛇，得兴汉室，衣锦还乡酒酣高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还故
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这又何等豪迈？！这些才是高档次的善饮者。作为军人，
我想借我国诗人王翰的《凉州词》赠你们：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摧。醉
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小岛少佐坐不住了，他无缘无故被郑平斥为低档次的酒徒，心里就很不快活，
现在郑平用古来征战几人回。这话赠他们，给小岛发泄心中愤怒提供了机会。他站
起身，将随身配带的军刀哗地一声拔出指着郑平气愤地叫嚣道。你的放肆，竟敢对
我大日本皇军说什么古来征战几人回，你这是咒骂我大日本皇军不得好死，都通通
死在你们中国，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我宰了你！
郑平也站了起来，他无畏地看着丧心病狂的小岛少佐。郑平手中平静地端着酒
杯说，小岛少佐，要么是你误会了，要么是你太浅薄了，你这样理解中国诗词，是
污辱了中国的诗词了。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表现的是我五代时的大
将梁景仁不仅带兵有方，而且每次出兵抵抗外侮时必先同话将士痛饮几杯，然后再
挥戈上阵，乘酒的亲情而威武倍增，以一当十，后得一次又一次的胜利。这诗，正
是表现了誓死杀敌和义无反顾的豪勇。大川先生，你评说一下，我用这诗赠你们，
没什么不对吧。
大川中佐被郑平问得面红耳赤。他一挥手，重重地在餐桌上拍了一掌。他气呼
呼地喝斥小岛少优道：放肆，还不快把你的刀收起来！
小岛无奈地收了刀，阴沉着脸坐着。大川中佐忙对郑平陪了陪笑脸道：郑先生
不仅在公路修筑上是专家，对中国的历史和文化也了如指掌呀。
郑平举着酒杯说，我是中国人嘛。
郑平这句我是中国人嘛的话说是不经意似的，但这不经意中，分明有着一股子
的自豪和骄傲。
这顿招待郑平的晚宴，才吃到中途，就让大川中佐吃出许多滋味了。
若菊在勤务兵来请他去赴晚宴时，摆了摆手拒绝了。勤务兵对若菊说大川中佐
设宴是为了宴请一个中国的公路工程专家。若菊对这种喝酒应酬的事很烦，没经意
地就拒绝了。但若菊坐在窗前想了想，就觉得不该拒绝。若菊想，大川中佐设宴请
人，在滩头还是头一回，邀请的是一个中国人，就让若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她
想，也许能在宴席上弄到什么重要的情报。她有些后悔如此轻率地就回绝了。她越
想越后悔自己不该如此。想来想去，她便咬了咬牙，站起身来，往饭厅去。
因为小岛的冒失，使这顿饭吃得有些压抑。大川中佐想尽量把气氛调整过来，
恰在这时，若菊光彩照人地出现在饭厅的门口。
若菊的突然到来让大川中佐很高兴，看着光彩照人的若菊，大川中佐招呼道，
若菊小姐，你快过来陪郑先生喝一杯。
郑平抬头看见了若菊，他大吃一惊，顿时手足无措，手中的酒杯掉在了地上。
大川中佐说，没关系，换一个酒杯就行了。
若菊也看到了郑平，但她更是大惊失色。
47
郑平？他怎么会变成郑平了？他不就是那个骗取了她的贞操又谎称阵亡的马彪
吗？他不就是那个抗日英雄，在国民党军队中声名远播的马彪吗？他现在怎么戴上
了金丝眼镜，打扮成了一个什么公路工程专家了？若菊想，这马彪真能变，比孙悟
空还能变，抗日英雄，现在成了日本人的座上客了。但不管他如何变，若菊也能把
他一眼认出来，就是化成灰也能把他认出来。
大川中佐见他们两人彼此呆呆地看着，就问道，你们认识。
马彪摇了摇头说，我怎么会认识她呢？
大川中佐介绍道，这是若菊小姐，我的朋友。若菊，你呆站着干什么？还不快
过来敬郑先生一杯，郑平先生可是赫赫有名的公路工程专家。
马彪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若菊小姐，幸会，幸会。
若菊不搭理他，在大川中佐身边坐了下来。若菊的脸上既没有愤怒也没有痛苦，
只是双眼瞪着现在叫郑平的马彪，她一言不发，沉默着。
大川中佐说，若菊小姐，你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