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风筝 作者:潘灵-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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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双眼瞪着现在叫郑平的马彪，她一言不发，沉默着。
大川中佐说，若菊小姐，你该敬郑先生一杯酒。
若菊没有回应也不动，她坐着，沉默地坐着，冷冷的目光死死盯住这个所谓郑
平的脸。沉默的力量和锋利尖锐的目光让郑平有些心虚。他端着酒杯站起来说，按
照我们中国人的习惯，该我先敬若菊小姐一杯才是。他费力地从脸上挤出一个微笑
说，若菊小姐，我敬你！
他端着酒站着，但若菊就是不举杯。大川中佐说，郑先生敬你酒哩！
若菊迫不得已举起了酒杯，马彪将酒杯伸过来，要跟若菊小姐碰杯。若菊手一
松，酒杯就掉在桌上，酒溅了大川中佐一脸。大川中注恼怒地看了若菊一眼。若菊
说，我头疼得厉害，我先走了。
若菊头也不回地走了。
马彪喘过一口气来，他和大川中佐、小岛少注、中村少佐又吃了点菜，晚宴就
草草收场了。
那夜，若菊和马彪都沏夜未眠。
若菊躺在床上，双眼在夜中圆睁着，一种复仇的情绪正在她心中凝聚，在她的
心中，这个马彪不再是什么英雄，他是一个流氓，一个自私的下流之徒，她恨不得
将他的心挖出来。她想，他的心是不是比这夜还黑。
马彪半卧在床上，一个劲地抽烟，他现在想得最多的问题是若菊会不会出卖他。
若菊的出现打乱了他的全部计划。他弄不明白，这若菊怎么会同日本人混在一起。
在今天的宴席上，他从若菊的目光中看到了仇恨，一种无法化解的仇恨。但直觉告
诉他，若菊还不是那种死心踏地孝忠日本人的汉奸，要出卖他，她在饭桌上就能把
他给供出来。马彪想，她仇恨他，却又没马上出卖他，难道她对自己还有依恋？有
人说过，恨有时是源于爱。这话马彪现在似乎揣摸出了一点道理。他是那种对自己
魅力过于自信的男人，他想再编织一个美丽的情网，将若菊罩在其中。马彪知道女
人最普遍的弱点都在情字上，他准备在这上面下功夫了。
第二天一早，大川中佐出去找小岛少佐了。大川中佐心中对小岛少佐的无能既
愤怒又无可奈何，大川中佐心目中非常看不起小岛少佐，但还是得用小岛少佐。大
川中佐不相信堂堂大日本皇军就对付不了几个游击队员，所以他想亲自去找找小岛
谈谈，不除掉游击队和武洪魁的棒客武装，大川中佐心中就无法踏实。
若菊起床后，就在院子里散步，一夜未眠，她的眼睛有些浮肿，脸色也不见光
泽。马彪看到了一身倦意的若菊，就迎了上去。
若菊。马彪轻轻唤了一声。
低着头散步的若菊，头一抬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马彪。她装出一副漠然的
样子，从她身边走过去，一直走向武家大院栽了一排竹子的后花园。
若菊！马彪跟了上来，并伸手抓住了若菊的手，
放开！若菊厉声道，再不放开我就喊人了！
马彪没有松手，他说，若菊，我知道你恨我，你要喊就喊吧，我现在其实只要
你的一句话，我就没命了。
郑平先生，我怎么能一句话要你的命！你是日本人请的公路工程专家。我一个
弱女子，能奈何了你？你这不是跟我开玩笑吗？若菊的语气冷冰冰的。
若菊，你别戏弄我了，我马彪对不住你，今生今世，我马彪欠你的太多。我罪
孽深重啊！马彪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道。
马彪？马彪已经死了！若菊说，怎么死了的马彪，又活过来了！你不会是马彪
的魂变的鬼吧？你这鬼别来缠我这活人！
若菊，你怎么骂都行，你骂得越重，我心里越好受些。若菊，这些年来，你还
好吗？你怎么会到滩头这地方来了？马彪问道。
你还知道关心我？马彪先生，收起你假惺惺的伪装好了。但我非常愿意回答你
的问题，告诉你我这些年都做了什么！若菊一字一句地说。
若菊直视着马彪，马彪先生，你真的愿意听吗？
马彪点了点头。
我怕你会为你的点头后悔的，若菊平静地说，我的家被日本人毁了，这你是知
道的。我给那个我爱的人写了信，我是在求他呀，我当时想，他收到信后，会为我
流泪，会伸出手来义不容辞的帮我一把。信寄出后，我盼啊盼，盼来的是一帖阵亡
的消息，我唯一的希望就这样消失了。当时，我忘记了自己的不幸，将泪水赠给了
我那位阵亡的爱人。他让我悲伤又让我自豪……
若菊说到这里，马彪的头低了下去，他的脸上泛起了羞愧的红色。
马彪，把头抬起来，你不是愿意听吗？若菊声嘶力竭地说，但随及控制住了自
己的情绪。
我没有了任何经济支撑，我含着泪告别了校园。我去过许多地方，终究没找到
一份合适的工作。谁都想占有我，我看出了男人的狼的本性。我走投无路的时候，
被人骗进了花满楼，省城里最著名的妓院。马彪先生，我成了妓女，那种谁想玩谁
只要付钱就能玩的妓女。后来，一个老色鬼看上了我，想独占我，他很有名望，是
省政府的参议，也很有钱，既是商人，又是大地主，他出钱赎了我，让我去做他的
四姨太。马彪先生，你想知道这个人吗？若菊看着马彪问。
前方将士浴血奋战，后方官僚吃喝嫖赌，这种丑恶现象，要断送我大中国，像
那省政府的参议，我还有知道的必要吗？马彪愤怒地说。
马彪先生，其实，你比他也好不了多少。若菊说，你一定要知道他，他会让你
吃惊的。马彪，他叫熊元庆，
你说什么？马彪惊问道。
我就说过你会吃惊的，若菊面无表情地说，马彪先生，我说那老色鬼叫熊元庆！
你胡说，你为了报复我，不惜捏造事实！马彪咆哮道
马彪先生，你安静一点，这里可是日本人的指挥部，你这个奸细就不怕被抓起
来吗？我告诉你，这是事实！若菊严肃地道。
唉，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样呢？马彪抓着自己的头发仰天问道。
若菊转身欲走。马彪伸手拉住了她。若菊，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就是把我
杀了，也难解你心头之恨！我求求你，代表政府求求你，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我
肩负着重要的使命，日本人是我们共同的敌人，等我们消灭了他们，你到那时再来
惩罚我，纵使千刀万剐，我也不会哼一声。若菊，我求你了，我代表政府求你了！
马彪苦苦地恳求道。
若菊厌恶地甩开了马彪的手。马彪先生，你先前的那一切所谓的关心和悔过都
是为了要我给你保守秘密是不是？你终于也有了求我的这一天，你终于知道了求人
的滋味了是不是？马彪，你也太无耻了！
若菊转身而去。
身后站着的马彪，手伸进衣襟里，握住了枪柄。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中美特种技
术合作所受训练时戴笠主任对他讲的话，任何对你有威胁的人，你都要赶在他（她）
前面除掉他（她）！
他皱紧了眉头……
48
李政委在滩头镇秘密约见若菊。
李政委对若菊出色的为游击队送情报的事表示了赞赏。李政委估计日军会在冬
季抢修公路，要若菊密切注意日军的动向。李政委说，这条路，像一根神经一样，
牵动了方方面面的人，听上级传来消息，国民党军队也派人打入了日军内部。他们
是要伺机抢夺我们多年浴血抗战的胜利果实。日本人现在是强弩之末，失败也成定
局，但他们的大批辎重，一直是国民党关心的。如果这些辎重最终落于国民党之手，
就成了他们打内战的粮良装备。你要尽量摸清谁是国民党探子，并密切关注他的动
向。
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若菊对李政委说，他就是那个所谓的抗日英雄马彪。
马彪，就是那个骗了你的马彪吗？李政委问道。
是的。若菊说，他现在化装成公路工程专家，改了名字。他现在的名字叫郑平。
马彪，我忘不了他！李政委抚摸着曾被马彪击过的下颌咬牙切齿地说。
李政委，我希望你们能除了他，替我报仇！若菊请求道。
李政委听了若菊的话说，若菊，不光你恨他，我也恨他。但我们不能这样做，
马彪是很坏，但他毕竟还抗日，现在，任何抗日的力量我们都要团结。马彪欠你的
仇一定要报，但不是现在，我们如果现在除了马彪，痛是痛快了，但我们毕竟理亏
了，正好给国民党一个大做文章的好机会。他们会诬蔑我们游击队跟日军人勾结，
那时，我们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若菊心里想不通。李政委的话虽然句句在理，但若菊还是希望李政委能帮他除
了马彪。若菊对李政委说，连自己的仇都不能报，革命还有什么意思？
李政委像一个兄长一样拍了拍若菊的肩说，我们首先应该考虑的是报整个中华
民族的仇！
李政委的这句话重重地放进了若菊的心里。
李政委临走时对若菊说，若菊，你的红风筝做得真好看。
若菊说，可惜的是，小岛被你们打怕了，现在缩在自己的窝里不露头，没有机
会让你看到更漂亮的红风筝了。
若菊的话逗得李政委和江阴槐都哈哈大笑起来。在他们的笑声中，若菊体会到
了做一个抗日战士的幸福。若菊想，自己虽然被大川中佐糟蹋，但这种肉体的牺牲
是值得的，只要李政委、江阴槐他们能这样放声大笑，只要抗日游击队能够常常打
胜仗，若菊不后悔自己的付出。
就像李政委说的那样，日军开始在冬季抢修公路了。滩头这地方的老百姓被日
军强行集中起来，一批又一批地开到工地上了。不仅是滩头的，连外地的民工也被
日军成批抓来，投入开山筑路的工程中去。日军动用了强制手段，对消极怠工的人
给予残酷的惩罚。日军把消极怠工的人吊到大青树上去，直吊到昏死过去为止。工
地上由于人多，没多久时间就出现了食物匿乏的现象。民工们经常为争一个馒头而
大动干戈，互相殴斗。日本人对此睁只眼闭只眼，他们希望中国人民彼此仇恨，这
样他们就能更好地控制这帮民工。负责工地管理的中村少佐是一个比小岛少佐更有
心计也更阴险的家伙，他让那些民工们互相监督，谁发现了谁出工不出力就奖举报
者三个白面馒头。在这饥饿横行的工地上，中村少佐这一招真是太奏效了，许多饥
饿的民工为了得到那三个馒头，甚至诬告自己的同胞。这样，民工们之间，出现了
彼此仇恨、互相防范的局面。
但没多久，中村少佐这一招就失灵了。在工地的夜晚，经常有一个骑黑骏马的
独行侠，在夜晚摸进工地，对告状的人给予惩罚，他割掉告状者的舌头，把舌头血
淋淋地吊在大青树上。据看见过独行侠的民工说，此人身材魁梧，手提双枪，百步
穿杨，是个神枪手。
中村少佐对这个独行侠恨之入骨。就在工地旁布下重兵，要生擒了独行侠。一
天，他让一个日本兵扮成告状的民工，把两个患病的民工告了，那两个患病的民工
被吊在了大树上。那天晚上，那日本兵扮成民工领了三个白面馒头，面对一帮眼睁
睁地看着他嘴里直流清口水的民工大摇大摆地啃着。他的目的是为了引起人们的注
意，民工们嘀咕道，这家伙真不要命，今天晚上，独行侠不割了他舌头才怪。
就在民工们议论纷纷的时候，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头拄一根拐杖走到那大啃馒
头的日本兵装扮的民工面前，伸手给他要馒头。那日本兵装扮的民工不耐烦地伸手
将他推开。就在这个日本兵装扮的民工伸手推开老头时，老头的拐仗神不知鬼不觉
地伸进了他嘴里，那日本兵装扮的民工惨叫一声，舌头就从口腔里连同鲜血一起喷
了出来。
瞬间，老人腰不佝了，背不驼了，变成了一个精壮的汉子，他一声呶哨，一匹
黑马像黑色的闪电奔了过来，那汉子跃上马背，飞驰而去。中村少佐听说自己的士
兵被割了舌头，便亲自率马队追击。但他只听见越来越远的马蹄声，随着扬起的尘
土渐渐地逝世……
神秘的独行侠，在滩头这个地方以他特有的方式声张着正义，他的事迹，也因
此在滩头的老百姓中被神化了。大川中佐对此无能为力，武力可以让老百姓驯服，
但武力却阻挡不了老百姓对英雄的敬仰和崇拜。滩头的老百姓用他们渴望正义的心
将独行侠变成了神话中的人物，他们固执地认为独行侠是上天派来的使者，是来拯
救水深火热的他们的。大川中性要粉碎这个神话，为此，他专门挑选了几个经过特
殊训练的日本士兵，由中村率领，跟独行侠进行较量。大川中佐要求中村必须活捉
独行侠，剥去他神秘的外衣。大川中佐认为，活捉独行侠，会粉碎滩头老百姓心中
的神话。滩头的老百姓失去他们心中的神话后，他们就会在严酷的现实面前低头臣
服，他们就会变成大日本皇军的忠实的奴隶。
中村少佐带着手下在关河两岸的丛山峻岭中搜寻了近半月，也没有见到独行侠
的影子。无奈之下，中村少佐命令手下将能够找到的黑马统统杀掉，他想，没有了
黑马的独行使就不再是滩头老百姓心中的独行侠了。中村少佐把黑马的肉全部运到
工地上了，要那些民工们把马肉都吃了。被饥饿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民工们，面对喷
香的马肉，竟没有一个人敢拿勺子到锅里去盛肉。中村就逼迫他们吃，有几个上了
年纪的民工就腿一弯跪在了中村的面前。老人们说，太君，你饶了我吧，那独行侠
骑的黑马中是神物，是神仙的坐骑，我们吃了它的肉，会不得好死的呀。中村拔出
军刀说，谁不吃，谁就真的不得好死，我把他卸成几块，扔到关河里去喂鱼。在中
村的威逼下，那些民工们吃下了他们这一生最害怕的食物，马肉在他们嘴里没有一
点香味，他们流着泪咽下的马肉，在晚上让他们的胃剧烈地翻滚开来，他们就呕吐
起来，像是呕吐比赛一样。
当大川中佐来到工地上时，那股呕吐出的马肉的臭味差点也让他呕吐起来，他
看了那些还在哇哇呕吐的民工，无奈地摇了摇头。中村在一旁大声训斥着那些呕吐
的民工。他说，谁在呕吐我让他把吐出来的马肉再吃进去。大川中佐冲中村骂了声
八格，恶狠狠地说，都是你干的好事，这样，那些民工不更认为那黑马是神物了吗？
臭味引来了苍蝇，成群的苍蝇在工地的上空嗡嗡地盘旋，一群很长时间觅不到
食物的野狗，狼一样地向工地上扑过来。他们把那些呕吐物争相装进了胃里，然后
满足地在新开辟出的公路上晒太阳，只有它们是自由自在的，是满足的。
中村少佐冲民工们骂道，八格，你们这群混帐中国人，还不如这些狗。
就在中村少佐训斥民工的时候，一匹黑骏马嘶鸣着从工地上像一阵风一样地呼
啸而过，中村慌忙命令手下的士兵去捕杀这匹黑骏马。一时间，在关河岸边的土路
上，一匹黑骏马以它骄傲的身姿，扬起他健壮的四蹄，在路上腾起一阵黄尘。日本
士兵骑着马在它后面紧追不舍，子弹在它周围呼啸着。这些黑骏马真是马中骄子，
它狂奔着，越来越快，它嘶鸣着，叫声越来越高吭。关河上的鱼船都停了下来，船
上的渔民们为这匹雄骏的神驹击掌叫好。这匹黑骏马像是成心要向日本人示威，它
并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