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南海恩仇录-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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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记处经过慎重考虑，不得不在主席的专列上安装了一套设备……。
毛泽东处惊不乱，听了罗、杨的解释，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并逐渐平和了下来，不一会还笑了起来：为了党的工作，你们也是一番苦心啰。我不责怪你们。设备是哪里产的？老大哥提供的？杨尚昆回答，是以中央办公厅的名义，通过有关渠道从海外进口的。毛泽东点燃了支烟，也给罗、杨二位递了烟。
他已经完全镇静下来了，饶有兴味地问，很先进啰？什么时候装上去的？杨尚昆报告：一九五九年一月。毛泽东又笑了：呵呵，整两年了。你们还真能够保密喽。我的那些工作人员都知道吗？罗瑞卿报告：秘书们都知道的。但要求他们遵守纪律，保守机密。
毛泽东更是哈哈笑了：既然大家都知道，还是什么机密？也算不上计谋啰。顶多算个阳谋！我这个人比较喜欢阳谋，自己也搞过几次阳谋。
罗瑞卿赶忙补充说：只有进出主席房间的服务员不知道。她们经常轮换，流动性大……。
毛泽东笑过之后，一副毫不介意的神态：这样讲起来，少奇、小平他们，也是事先都知道的啊！
杨尚昆回答：经他们同意的，中央书记处有个内部决议。
毛又问：恩来呢？还有汪东兴，他们知道吗？
杨尚昆回答：总理知道，还指示过，既是从全党的利益出发，就一定不要闹出误会来才好。汪东兴同志曾经有过保留意见，后来书记处做了说明，他服从中央的决定。
毛泽东笑玻Р＇地说：还是恩来虑事周全。现在本人已经不误会了，前嫌尽释。如何？
身为公安部长的罗瑞卿大将，虽然看到毛主席毫无责怪之意了，但心里仍下踏实，请示说：主席房间里的设备，我看干脆拆了吧！
毛泽东恰然自得地挥了挥手里的烟卷：何必呢？罗长子莫性急。既是中央书记处的决定，我作为一名党员，也应该服从嘛。况且，有这设备也好，有利我自省嘛。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
接下来，毛泽东倒是向罗、杨二位，讲出一篇困难时期，全党上下。咬紧牙关，同心同德。同舟共济的大道理来：现在全国闹饥荒，我们快要四面楚歌、霸王别姬了。搞不好，就会亡党亡国，重新上山打游击。北面，有赫鲁晓夫修正主义集团，他们除了向我们逼债，怎么嘲笑我们的？三面红旗把中国老百姓的裤子赔掉了，人民公社公共食堂喝大锅青菜汤了；南面有国民党和美帝国主义。蒋委员长不是又在叫喊反攻大陆，三个月光复？加上国内的地富反坏资产阶级，妄图趁我党遇上挫折困难之机，复辟他们失去了的天堂……但是依我说，只要我党中央团结一致，只要我党两千多万党员同志同仇敌忾，只要我们的五百万人民解放军做钢铁长城，加上占人口大多数的工人农民不造反，跟我们走，我们就能够立于不败，度过难关，重新出发，迎接新的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高潮。我已经在历次的中央工作会议上讲过，也多次对外国来宾讲了，本人身体欠佳，早已安排好了接班人，就是少奇同志。现在党的工作是少奇同志当家，还有小平同志。他们懂经济，懂建设，水平比我强。这是大局。我们每个党员，每个干部，无论资格多老，职务多高，都要服从这个大局。
毛泽东一席话，说得罗瑞卿、杨街昆二位心悦诚服，吃了定心丸。罗、杨一致表示：主席的身体，才是全党之福，全国人民之福。请主席保重。
毛泽东接下来还顺便说了说，尚昆呀，你是中办主任，北京一大摊子事情等着你。我上回就讲了，你不必陪我到处跑了。有罗长子一个跟着我，够了。你回北京去，换了汪东兴来吧。
杨尚昆依言，表示马上报告少奇同志，服从主席命令。
毛泽东想了想，又说：算了算了，你还是先陪我去广州吧，休息几天。这次我们去看看朱总司令最中意的兰圃。听讲种有兰花上万盆，品种数百个。兰圃有茂林修竹，绿荫夹道，曲径通幽，好个清心寡欲的去处……毛泽东心里有数。安抚住了身边的罗瑞卿和杨尚昆，就是安抚住了北京的刘少奇和邓小平，或许还要加上周恩来和彭真。看来他们已经另立司令部。怎奈全国大饥荒尚未过去，他毛泽东的检讨正在党内传达——名曰传达到县团级，实际上是口头传达到全体党员了。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不得不暂时强忍下这口恶气，这项奇耻大辱：在他毛泽东的卧室里安装窃听器！康生的系统下是号称无孔不入？都干什么吃的去了？刘少奇是搞地下活动出身，着实高明。可如今这「特务活动」搞到党主席头上来了！不管以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欺人大甚，瞻大包天。而且已经历时两年，毛泽东本人毫无察觉！这是哪朝哪代有过的事？明、清两朝的特务政治很出名，效率也很高。那都是皇上用来对付王公大臣的。明成祖迁都北京，除了锦衣卫，还搞了东厂、西厂，三大特务系统，监督下面的一举一动。本朝刘少奇们不同凡响，明里尊本人为「伟大领袖」，再加上「英明、正确、光荣」，暗里却在「领袖」的卧室里安装窃听器，而且是从海外秘密进口的设备。
他们都窃听到一些什么了？整整两年，本人出行了多少次？他们储存下乡少盘录音带了？还有中南海丰泽园那菊香书屋里，他们也安装了？从笑谈时局，议论干部，批阅文件，找人谈话，到嬉笑怒骂，周公之乐，莺声燕语，游龙戏凤，娇喘微微……全叫他们录走了，存盘了，取证了！真正的珍贵史料，精神财富。他们对本人抓右派不满，对发动大跃进不满，对大炼钢铁不满，对三面红旗不满，对批彭反右倾不满，或许更早些，对本人加速社会主义改造，强制农业合作化、公私合营不满。可是为什么不像彭德怀那样公开跳出来反对？
彭德怀才算一条汉子，一个人物。
明里斗无胆，只好暗中行。本人是发表过许多豪言壮语，包括「小麦亩产两万斤」，包括「马铃薯亩产一百万斤」，包括「七亿人口搞七亿吨钢，三亿五仟万吨粮」，包括「全国就是一个大公社，实现吃饭不要钱。每个省搞两百架飞机，每个乡两架，解决交通问题」，包括「十五年内超过英国赶上美国……」如此这般，罄竹难书。你们都热烈鼓掌，热烈欢呼过。况且那都是在中央工作会议上、政治局扩大会议上、中央全会上的讲话，早就录了音，存了档，写进了中央文件。要赶本人下台，要列数本人的十恶不赦，材料早就够丰富了，罪状百十条上千条，为什么还要到本人的卧室里来窃听？愚蠢之至，多此一举。不！机关算尽，居心叵测，绝非等闲之举。
大跃进的责任，国民经济陷入暂时困境的责任，闹饥荒饿死人的责任，本主席早就指出了，是三大因素促成：工作失误，苏修逼债，自然灾害。有关工作失误部分，本主席在检讨中，已经表明承担主要责任，并没有推诿给谁。可你刘少奇最近在八届九中全会上怎么说的？「三分天灾，七分人祸！」谢天谢地，一语道破天机，这七分人祸的罪魁祸首，自然是指的本主席了。刘克思是想当历史功臣，想当贤明国君？
苏轼不识庐山真面目。本主席不识少奇同志真面目。过去认为他注重马列修养，工作勤勉，识人善用，有组织才干。现在看来他确有另外一面。老早就怀疑他有右倾机会主义的一面。五五年他一口气砍掉全国二十万个农业合作社。五七年元旦社论他是主谋，为了他的威信。后来只批了周恩来和陈云。
五八年武昌会议期间，全国大办人民公社的决议已经写进了会议公报，形成了中央文件。书记处的超级元老王稼祥竟然提出建议，文件暂不传达，不发表，因为太冒进。可又不敢找本主席谈。他找了刘少奇。少奇同志本来就跟他沆瀣一气。少奇同志面子大，前来转述王稼祥的高见。那回本主席是发了雷霆之怒，操了娘，大跃进的绊脚石；螳臂挡车不自量力，想阻止历史前进。五九年庐山神仙会，少奇同志也是幕后主帅，由彭、黄、张、周等人在台前冲杀。
顾全大局，也是念及二十几年的交情，党中央不要这么早就闹分裂，仍然委托他去主持中央全会，去批判彭、黄、张、周右倾机会主义反党集团……现在可好了，少奇同志把他过去在敌占区搞「地下斗争」的高超手段，使用到党内来了，搞到「领袖」的卧室里来了。少奇同志党羽已丰？中央、省市两级的党组，差不多都是他的人马了。如今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怎么办？在老大哥那里，赫鲁晓夫已经鞭了斯大林大元帅的尸。不是有消息说，当斯大林的遗体从莫斯科红场陵墓中栘出，被送去火化之前，赫鲁晓夫亲自朝遗体打了两枪？本主席也差不多了。本主席即为中国的斯大林，身边就睡着中国的赫鲁晓夫同志。「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君子之仇，十年不晚。佛家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还应加上两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定要报。
一九六一年二月，毛泽东的专列只在长沙作短暂停留，直驶南国花城广州。汪东兴已经飞抵广州迎驾。毛泽东兴致勃勃地拉着罗瑞卿和杨街昆赴兰圃赏兰花。兰圃兰花名天下，的确美下胜收，格调高雅。汪东兴则快刀斩乱麻，一手撤换了毛泽东主席专列上的所有工作人员，就地软禁反省，交由中南海中央警卫局审查。
紧接着，刘少奇夫妇飞抵广州。刘少奇是「负荆请罪」来了，交上了一九五八年十二月中央书记处关于在毛主席卧车上安装设备的决议文件。上面确有书记处成员们的签名，还有周恩来划过的圈圈。刘少奇是要以此来向毛泽东主席表明。此举确是为了紧跟主席，学习主席，而不是别的活动。刘少奇并且提出来，由汪东兴同志亲自负责清查、检视、销毁存放在中央办公厅保密室里的所有录音带及其文字整理。此事，最初虽是书记处同志的主意，但经过他点头了的，应由他个人负全责，向主席检讨、致歉，并请求纪律处分……毛泽东听了刘少奇的解说，哈哈大笑，一笑了之：少奇呀，你知道广州有个六榕寺吗？寺内有六棵千年老榕，因此得名。「六榕」二字。为东坡居士手书。始建于梁代，明朝始称六榕佛寺。寺里有两幅对联，一云：一塔有碑留博士，六榕无树记东坡；二云：大腹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张口而笑，笑世间可笑之人。我比较喜欢第二联，喜欢那笑口常开无忧无虑无牵无挂的大肚弥勃佛。明天我们拉上罗长子，还有尚昆，一起去游游六榕寺。你放宽心好了，那件事就按你讲的办。你们是好心办了件不太好的事。事情讲清楚了。就算了结了。重在吸取经验教训。今后在党内任何人都不准再提。我也不会提请中央处分任何人。法不责众嘛。目前最重要的是全党团结，一心一德，稳定党心军心，共度难关……少奇呀，历代的农民起义，多因饥荒而起。千万不要闹到陕北出李自成，四川出张献忠，洞庭湖出杨幺；蒋委员长再从南边一攻，苏修从北边一压，我们就霸王别姬了。当然，我不会去自刎乌江，至多重新上山拉队伍……因之，我们在全力挽救经济的同时，要抓紧军队的战备工作。决不要教我们的子弟兵也吃不饱。我倒是有个想法，黄克诚之后，军队的总参谋长是谭政大将。谭政身体不好，老是向我这个军委主席请假。林彪身体更差，我的身体状况你知道的，也是诸病缠磨，靠安眠药过日子，活一天算一天啦。你看看，总不能叫我们这三个病夫来管理五百万人民子弟兵吧？当然军委的日常工作现在由贺龙同志打理，但贺龙也不是三头六臂。我早想过，罗长子是个帅才，年轻资格老，办事有气魄，叫他长期当公安部长，是大材小用。我想派他去接替谭政，另外再给他加些担子，除了任总参谋长外，还兼中央军委秘书长，并且参加中央书记处和国务院王作。兼个副总理怎样？先给恩来打个招呼，如何？好钢放在刀刃上，培养他当个接班人，如何？
刘少奇听得连连点头，其实是一头雾气。关键在于毛泽东同志如何安排杨街昆的工作。毛泽东仿佛看穿了刘少奇心里的疑虑，接着说：尚昆是个好同志。在井岗山就当过彭怀德的红三军团政委，你不也当过红三军团的政治部主任？按说他的资历不比你我浅呀。遵义会议他也出了力。后来他因为被王明列为「二十八个半真正的布尔什维克」，受了些王明路线的影响，到延安后又一直留在中央军委做事务性工作。职务才没有上得去。一九四五年开「七大」，他连个中央候补委员都没有选得上，工作上仍是兢兢业业，没有怨言。有人替他抱不平了，还是我提议他去参加开辟东北解放区的工作，任了个东北局书记处书记。第一书记起初是彭真吧？彭真擅长城市工作，不去占领广大乡村怎么行？换上了林彪，党和军队一手抓，局面很快就打开了。一九四九年进了北京，我念及尚昆的办事能力，刻苦精神，调他到中央办公厅任副主任，工作一如既往，事无巨细，踏踏实实，不久提他当了主任，直到如今。对这样一位久经考验，能上能下，任劳任怨。不计个人名利的老同志，老朋友，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论资排辈，他都够得上元帅，至少也是个大将吧？可中办主任，不就是个正部级？我提议，尚昆同志进中央书记处。至于我这里，有一个汪东兴足矣。休息两天，你带他回去，忙他的中南海大管家去吧。
毛泽东历数了杨尚昆的资历和功绩。刘少奇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这回，毛泽东主席确是襟怀坦荡，立党为公，前嫌尽释了。问题是罗瑞卿去任总参谋长，谁来接任公安部部长，按原来刘少奇的腹案，一旦罗长子离开公安部，即由自己原来的警卫队队长——现任中南海警卫局局长李树槐出任。问题是李树槐只算个少将，跟汪东兴同衔……接下来，刘少奇试探着问了问：润之，那公安部部长，你看谁接罗长子合适？
谢富治怎样？年轻能力强。当年陈、谢兵团，血战中原，独当一面哪。后来陈赓授了大将，谢富治只授上将。到公安部当了这些年的副部长，人家毫无怨言。
毛泽东处理起干部人事来，有理有据，滴水不漏。刘少奇不能不甘拜下风。要论玩起帝王权术来，中共党内谁也不是毛泽东的对手。
远处着眼，近处着手。毛泽东大智若愚，不动声色地处理了自己的「专列窃听案」，化险为夷了，既麻痹了自己的政敌刘少奇，又从身边驱离了「卧底分子」，还开始了新的人事布局。毛泽东将要一点一点地来收回放出去了的以及旁落了的党、政、军、情权力，直到他重新掌控全局，调兵遣将，叱咤风云，得以一举铲除刘少奇及其庞大的党组系统的那一天。一切留待来日。汉大将韩信还有过胯下之辱，唐明皇在位四十四年还有过马嵬坡之辱呢？一旦时机成熟，毛泽东将不惜生灵涂炭，进行一场全面内战。
进入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国历史的天空，又开始彤云密布，杀机四伏。
新一轮中原逐鹿，晓死谁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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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节 「分责」与「立碑」
在大饥荒的一九六0年和六一年，中国大陆各省区都发生过农民抢粮暴动，各类反毛组织亦如雨后春笋，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