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想过浪漫生活-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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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尼第一次航行归来,我们可以庆祝一下了,因为他带回来了三镑多赏钱,并且那些都是银币。我记得,他把钱从几个口袋里掏出来放在床上。我好像生平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钱,于是再也舍不得撒开手。我把那些钱捧了起来,倒了下去,再堆起来,弄着玩儿,到后来母亲和雪尼都说我是一个守财奴。
那是多么奢侈的生活啊!瞧我们那样儿恣意地享受啊!那是夏天,我们大吃其糕饼和冰淇淋——我们还吃了其他许多考究的东西。在这段时期里,我们早餐时吃的是熏鲱鱼、萨门鱼、鳕鱼和烘糕,星期日早晨还吃松饼和煎饼。
雪尼着了凉,在床上睡了几天,母亲和我服侍着他。记得,就是在那几天里,我们尽兴地吃冰淇淋,我带了一只很大的玻璃杯到那家意大利冰淇淋店里去买了一便士的冰淇淋,店主见了十分恼火。我第二次去时,他建议我搬一个浴盆去。我们夏天爱吃的一种冷饮是冰果子露牛奶——冰果子露在撇去了乳脂的牛奶里冒起了泡泡,那味儿可真美呀。
童年艰难度日(4)
雪尼给我们说了许多有关他航行的趣事。出航前第一次吹午饭号时,他差点儿被辞了工。由于长期没有练习,他怎么也吹不好那喇叭,乘那条船的一些兵士都喧哗起来。管事头儿暴跳如雷。“妈的你这算什么玩意儿呀?”“对不起,先生,”雪尼说,“我的嘴唇还没能够凑好。”“哼,那你还是趁船没开之前凑好了你那该死的嘴唇吧,否则我们就要赶你上岸了。”
开饭的时候,侍者们在厨房里排成了长列的队,等着领菜。可是,轮到雪尼时,他一时忘记了自己要的是什么,只好再排到队伍的末尾。雪尼说,头几天里,人家都已经在上点心了,他还在上汤。
雪尼待在家里,到后来我们把钱都给花完了。幸而公司又雇他第二次出航,并且又预支给他三十五先令,他把钱都交给了母亲。可惜这点儿钱不够我们维持多久。三个星期一过,我们已经吃尽用空;必须再过三个星期,雪尼才能回来。母亲虽然继续做针线活,但是她挣的那点儿钱不够维持我们的生活。到后来我们又陷入困境。
可是我的主意还是很多。母亲有一堆旧衣服;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早晨,我打算到市场上去想个办法把它们卖了。母亲显得有点儿为难,说那些东西不值什么钱。但是,我还是用一条旧被单把它们包了,走到纽因顿靶子场,把我那一堆不体面的货摊在人行道上——那样儿是怪寒碜可怜的——然后站在那龌龊的街道上吆喝。“瞧这件呀!”我一面喊一面捡起了一件旧衬衫,然后又捡起了两件旧紧身衣。“你们愿意出多少?——一先令六便士,三便士,两便士?”哪怕是我喊一便士,也不会有一个人来买。有些过路的人停下来,惊奇地望了望,然后笑着走了。我开始感到很尴尬,特别是因为对面那一家首饰店里的人从窗子里向我望。但是,什么也打消不了我的主意。最后我还是把一双样子不太令人丧气的鞋罩卖了六便士。可是,我在那里待得越久,就越感到局促不安。过了一会儿,首饰店里的那位先生向我走过来,用很重的俄国口音,问我这买卖干了多久了。尽管他的神情很严肃,但我仍旧可以从他话里觉察出一些幽默的意味,于是我告诉他,说我只是刚开始做这买卖。他慢腾腾地向他那两个咧开了嘴笑着的伙伴走回去,他们俩这时候正在从窗子里望我。这已经使我够难堪的了。所以我想,现在该包好了我的货物回家了。当我告诉母亲,说我把一副鞋罩卖了六便士时,她听了很生气。“还可能多卖一些的,”她说,“那是一副很美的鞋罩呀!”
在这一段时期里,我们倒不大关心付房租的事,这个问题很容易解决,每逢收租人要上门的那一天,我们只要躲出去就行了,我们的那些什物总共值不了几个钱儿,搬运费会超过了我们欠的那点儿钱。但是,我们最后还是搬回到波纳尔弄三号里。
这时候我认识了在肯宁顿路后面一条马房巷里干活的那个老头儿和他的儿子。他们都是玩具小贩,原来是住在格拉斯哥的,后来在各个市镇里流浪,闲时制一些玩具沿途贩卖。我很羡慕他们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干他们那一行,并不需要什么本钱。只要有一先令,你就可以开始经营。他们先是收集一些鞋盒子,一般鞋铺都巴不得把这种东西送给他们;此外再收集一些包装葡萄用的软木屑,那也是不必花钱就可以弄到手的。他们一开始时,只需要买一便士的胶,一便士的木材,二便士的麻线,一便士的圣诞节彩色纸,三团两便士一团的五彩锡箔。只要花一先令,他们就能制七打小船,售价是每只一便士。船的两侧是从鞋盒上剪下的厚纸,给缝在一块硬纸板底上,在光滑的表面上涂一些胶水,再洒上一些软木屑儿。在船桅杆上包一些彩色锡箔,再在中桅和前后帆杠顶端粘上红、黄、蓝色的小旗儿。一百多只这样的小玩具船,配上了五颜六色的锡箔和旗帜,看上去很热闹有趣,可以吸引顾客,很容易地销售了出去。
我和他们混熟了以后,就开始帮着他们做小船,不久就熟悉了他们的手艺。他们从我们附近搬走了以后,我就自己做起这行生意来。只用了六便士的本钱,也不顾剪硬板纸把手打起泡,我在一个星期内做出了三打小船。
但是我们顶楼里没那么多的地方,可以又让母亲做活计,又让我做小船。此外,母亲还抱怨煮胶水臭气难闻,老是担心那胶水罐儿弄脏了她的亚麻布罩衫,因为那些罩衫常常摊满了大半间屋子。由于我对家用比母亲贴补的更少,她的活计就更为重要,于是我放弃了这门手艺。
在这一段时间里,我们很少见到外祖父。因为上一年他身体不大好。他患痛风,手肿了,不能再做修理皮鞋的生意了。过去可以省出一两先令的时候,他总是拿了来贴补母亲。有时候他还烧一种粥给我们吃,那是一种十分美味的燕麦奶粥,是把燕麦片和洋葱放在牛奶里煮熟了,再加上盐和胡椒。每到冬天,那是我们夜晚吃了可以御寒的补品。
小时候,我心目中的外祖父是一个严厉和倔强的老人,他不是怪我疏忽了礼节,就是责备我说错了语法。由于有过那些小小的抵触,我就开始讨厌他了。现在,他患风湿症,住在医院里,母亲每逢探望病人的日子总要去看他。而去探望他总是合算的,因为她往往带回来满满一袋鲜鸡蛋,这在我们生活拮据的日子里确是一种奢侈品。母亲有时候自己不能够去,就叫我去。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外祖父看到我时会那样高兴。那些看护都很喜欢外祖父。他后来告诉我,说当时他老是跟她们讲笑话,说虽然风湿症妨碍了他的行动,但并不曾毁坏了他的整个机器。他那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混说,把那些看护都给逗乐了。风湿症稍好点儿,他就去帮厨,我们的鸡蛋也就是打那儿来的。逢到探望病人的日子,他往往是躺在床上,偷偷地从他床边小柜里递给我一口袋鸡蛋,我临走前赶快把它们藏在我的海军服里面。
接连着几个星期,我们一直靠鸡蛋过日子。鸡蛋有多种吃法,我们有时候煮,有时候煎,也有时候做乳蛋糕。尽管外祖父给我壮胆,说那些看护都是他的要好朋友,对他所作所为心里大致有数,但我兜着那些鸡蛋离开病房时,总是提心吊胆,惟恐在那打蜡的地板上滑跌倒了,或者我那鼓鼓囊囊的衣服会被人家看出破绽来。说也奇怪,每次我临走的时候,那些看护明明是回避开了。外祖父医好了风湿症出院的那一天,对我们来说确是一个伤心的日子。
再说,已经过了六个星期,但是雪尼仍旧没有回来。起先这件事并没使母亲感到惊慌,但又过了一个星期,她就写信去给多诺万-卡斯尔轮船公司办事处,后来接到通知,说雪尼患了风湿症,在开普顿上岸就医去了。这个消息增添了母亲的忧虑,影响了她的健康。她继续做她的活计,幸而我也找到了一点工作,放学后给一家人家教几课舞蹈,每星期收五先令。
童年艰难度日(5)
大约就在这个时候,麦卡西家搬到了肯宁顿路。麦卡西太太以前是一位爱尔兰喜剧演员,是母亲的朋友。后来她嫁了沃尔特·麦卡西会计师。但是,自从母亲不得不结束了舞台生涯,我们就不曾再看到麦卡西夫妇,现在,七年后,他们搬到肯宁顿路上地段最好的华尔科特大厦里来住,我们又重逢了。
他们的男该沃利·麦卡西和我是同年。小孩儿的时候,我们常常扮大人玩,假装我们是喜剧中的反派,吸假想的雪茄烟,乘假想的马车,把我们的父母都给逗乐了。
麦卡西家搬进了华尔科特大厦,母亲难得去看他们,但沃利和我已经成了亲密的好友。我一放了学,总是先赶到家里母亲身边,看她有什么事要差我做,然后跑到麦卡西家去。我们总是在华尔科特大厦后面演戏玩。因为我是舞台管事,所以总是派自己演反派,我本能地体会到,扮反派要比演正角更为有趣。我们总是一直玩到沃利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家往往留我吃饭。到了要开饭的时候,我很会用讨好儿的方法引得人家留下了我。但是,也有时候我的手法未能奏效,只得恋恋不舍地回到家里。母亲见了我总是那样高兴,总要给我弄些吃的:或者是用烤肉滴下的油煎些面包,或者是煮一只外祖父给的鸡蛋,再沏上一杯茶。她有时候读书给我听,有时候和我一起坐在窗口,对那些过路人评头品足,以此使我高兴。她会给那些人编出种种故事。如果那是一个年轻人,步履轻快急促,她就说:“瞧那儿走的是霍潘兹科奇先生。这会儿他是上赌场去。如果今儿运道好,他能给自己和他女朋友赢来一辆旧货双人自行车。”
接着,一个人无精打采、慢慢腾腾地走了过去。“咳,他这是回家吃饭去,想到了只有炖肉和芹菜,那是他最不爱吃的。”
接着,一个人趾高气扬地走了过去。“瞧那是一位体面的青年人,可是这会儿他只惦记着他裤裆里那个破洞眼儿。”
后来,一个人快步如飞地闪了过去。“瞧那位先生刚刚吃了伊诺果子盐呀!”她这样往下说,招得我一阵又一阵地大笑。
又过了一个星期,雪尼仍旧杳无音信。如果当时我不是那么年幼无知,而是更能觉察出母亲的焦灼心情,我也许就会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了。我也许就会注意到,那几天里她一直是无精打采地坐在窗口,也不去收拾屋子,并且变得异常沉默了。我也许就会关心到,那家服装店开始挑剔母亲做的活,不再包工给她做了。由于她积欠了分期付的款子,人家就搬走了她的缝纫机;而我教舞蹈的每星期五先令,又突然落了空:随着这些事态的发展,我也许就会注意到,她一直显得那么冷漠和迟钝。
麦卡西太太突然病故。以前她已经病了一个时期,身体很快地衰弱下来,现在终于逝世。我立刻转到一个念头:如果麦卡西先生娶了我母亲,那该多么好啊——我和沃利是很要好的伴儿。再说,这是解决母亲所有问题最理想的一个办法呀。
举行葬礼后不久,我就向母亲谈起了这件事情:“你应当认真对待这件事情,多去看看麦卡西先生。我敢打赌,他是要娶你的。”
母亲露出了暗淡的微笑。“那么,就让这个可怜的人来求婚吧,”她说。
“只要你打扮得整整齐齐,像你往常那样吸引人,他会来求婚的。可是,你根本就不肯试一试。你老是坐在这间龌龊屋子里,叫人看了怪害怕的。”
可怜的母亲呀。我真懊悔不该说这些话啊。我根本没想到,母亲是因为营养不良,身体虚弱了。然而,第二天,不知怎的使出了一种超人的力量,她又打扫干净了那间屋子。
那时学校正在放暑假,所以我想还是早点儿到麦卡西家去吧——我只想要躲开了我们家那个可怜的顶楼。后来,麦卡西家留我吃午饭,但是我直觉地想到了应当回到母亲身边。我刚走到波纳尔弄,就被几个邻居的孩子在弄门口拦住了。
“你母亲疯了,”一个小姑娘说。
这句话像一个巴掌打在我脸上。
“你胡说些什么呀?”我咕哝。
“是真的呀,”另一个孩子说,“她刚才敲我们每一家的门,把一块块煤分给我们,说那是给孩子们的生日礼物。你不信去问我妈。”
我不去往下听,就一路跑过去,跨进了敞开着的大门,蹿上了扶梯,推开了我们的房门。我停下了,缓了一口气,凝神仔细地看母亲。那是一个夏天的下午,空气闷热得令人难受。母亲仍旧像平时那样坐在窗口。她缓缓地转过身来向我看,苍白的脸上是一副痛苦的表情。
“妈!”我几乎是在大喊。
“什么事情呀?”她冷冷地说。
这时我跑过去,扑倒在她膝上,把脸紧贴在她怀里,抑制不住地哭了。
“好啦,好啦,”她亲切地说,一面抚摩着我的脑袋,“出了什么事情啦?”
“你身体不好了。”我哭得直哽咽。
她安慰我道:“我身体可好哩。”
看来她是那么思想混乱,心事重重。
“不对!不对!他们说你到每一家人家,去——”我再也说不下去了,只管哽咽着。
“我是去找雪尼呀,”她有气无力地说,“他们不让我看他,把他藏起来了。”
这时候我知道孩子的话是真的了。
“哦,妈妈,你别这样说啦!别说啦!别说啦!”我啜泣着,“我给你请大夫去。”
她一面抚摩我的脑袋,一面接着说:“麦卡西家知道他在哪儿,可他们把他藏起来了,不让我看见他。”
“妈妈,让我去请大夫,”我大声儿说。我起来,向门口跑过去。
她露出了痛苦的神情盯着我后面瞧。“你上哪儿去?”
“请大夫去。不会多耽搁的。”
她不说什么话,只是急切地紧瞅着我。我赶快跑下楼去找房东太太。“我这就去请大夫。我妈身体不好!”
“我们已经去请了,”房东太太说。
区里的医生是个脾气暴躁的老年人,他听完了房东太太的话(和孩子们所说的大致相同),只敷衍了事地给母亲作了一次体格检查。“精神失常。把她送进医院去吧,”他说。
医生写了一张字条;上面除列举了一些其他的说明以外,还注明母亲患的是营养不良症,后来医生向我解释,说她是饿坏了的。
“她还是到医院里去的好,在那儿可以吃得有规律一些,”房东太太说这话,无非是在宽慰我。
她帮着收拾母亲的衣服,让她穿着好了。这时母亲温顺得像个小孩儿似的,其实她是非常虚弱,仿佛已经失去了意志力。我们走出去时,街坊和孩子们都聚在大门口,惊奇地瞧着我们。
童年艰难度日(6)
医院离开我们家大约有一英里路。我们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