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日-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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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日子还长,她也不急于一时。
「有的是时间?」他趁机再度向她表达抗议,「你连日子都不给。」他真懂她到底 是在等什幺。
无愁看向他的水眸隐约地闪烁着,「当你觉得你真的已经准备好了的时候,我就告 诉你我们成亲的日期。」
「我已经……」听懂她话里意喻的风淮,忙不迭地想向她说明她在他心中所占据的 份量,但她却轻轻掩住他的唇。
「想清楚再说。」她要的不是一时的迷惑或是动情,她想要的,是他不轻易说出口 ,是在他心底深处的。
风淮拉开她的手,「我很清楚我想要的是谁。」
「别忘了你最近很忙。」现在的他,不应当把所有的心情都摆在她的身上,她反倒 希望,他能早点结束追逐理想的脚步,好能让他全然属于她的那一日来临。
他沉默了半晌。静静地看着她那储藏了千言万语的杏眸,并清楚地在她眼中看见他 自己的模样,和她所盼望着的,究竟是什幺。
她所盼望的,是在经历过孤独的等待后,才能熬成的甜果,为了他,她总是把目光 看得很远,她看的不只是短暂的现在,她看的是未来。
充实的暖意浓浓地泛满了他的胸臆,之前,他怎会认为自己很孤单呢?即使在他人 的眼底没有他身影的存在,但在她眼中,她一直都为他保留了个位置,在他们之间,彷 佛有着无数条无形的缆绳纠缠在一块,每当他些微往前挪动一步,便会牵引着她随行。
他不孤单的,因为一直以来他就不是一个人而已。
还记得背着她在雪地里行走时,在雪路上压印出来的脚印里,每一步、每一印,除 了他自己外,都还有着她的重量,也因为那份甜蜜的负荷是来自于她,所以他才会格外 小心翼翼地前行,因为在脚下,有着他们两人的未来。「不急的。」无愁知解地拍抚着 他的肩头,「还是等你忙完了再说吧。」
「除了给我机会外,恐怕,你可能还得再给我一点时间。」风淮将她拉进怀中,低 首看着她明媚的眼瞳。
「没问题。」无愁倾身以额抵靠着他的眉心,微笑地向他轻喃,「等待这种事,我 很拿手。」
回到卫王府后,无愁一直睡得很不安稳。
无边的梦魔拉扯住她,像是两道绑缚住她双脚的线绳,让她在梦途里每踏出一步, 都是那幺地千辛万苦,覆在她额上的薄薄冷汗,在梦境里化为层层涛浪,不断地向她拍 打而来,当她在噬人的汪洋中沉浮之时,隐约地,她看见风难,看见他也和她一样沉沉 浮浮地在挣扎着。
细微的声响划破她的梦境,沁寒的冷风灌入熏暖的室内,使得她在梦境变得更加寒 冷前不得不转醒过来,但在睁开眼眸后,仁立在开启的房门前的那抹身影,令她原本就 在梦海里奔腾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再次加快了奔跳的速度。
「悬雨?」在点亮房内烛火看清夜访的来者后,她马上起身穿鞋下榻,想问问他怎 幺没守在风淮的房前,却在夜半时分跑来她这。
在微弱的灯火映照下,面无血色的宫悬雨,两手紧紧按着胸腹,拖着沉重的步伐, 一语不发地走至她的面前,在她末开口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口时,他已整个人预倾向她。
被他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倒在地的无愁,伸手想将他推起,但两掌掌心下所传来的湿 润感,却让她的心房在一瞬间紧紧纠扯着。
宫悬雨滑靠在她的肩头困难地低吐,「王爷…﹒﹒就拜托你了。」
无愁抖颤着身子,缓缓将他滑落的身躯放在自己的双膝上,拉开他紧按着胸腹的双 手,任血光一点一滴地侵入她的视线。
「谁……」她无法抑止自己的声调如风中秋叶,「是谁做的?」
他喘息地紧闭着眼,「阳炎。」
守在风淮房前的他没有预料到,沉寂在大明宫里的阳炎,竟会在夜半潜入卫王府意 图行刺风淮,他更没有想到,为主复仇的阳炎的忿恨是那幺的深,让原本只是一场单纯 的驱逐,迅速演变成生死交关,最后,他不得不以一命换回里头沉睡的风淮一命。
「阳炎?」满脑昏乱的无愁拚命凝聚意识,「朵湛的人?」
宫悬雨紧握着她的柔荑抵挡疼痛,「我不怪他,因为我们伤朵湛在先,而他,也只 是一片爱主之心……」他能明白阳炎日日在大明宫里守着朵湛的心痛之处,否则他也不 会在双方交手时,不经意地收减了力道下手轻了些,所以才会让阳炎有机可趁。
无愁听了,已麻木得再无法思考,更无法阻止自己落泪满腮。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这是为什幺……」究竟是为了什幺,朵湛才会那幺执意要杀 风淮?而这样冤冤相报,又要到何时才能真正终了?
他低声地安慰,「不要去想,不要想。」天朝的秘密朵湛知道那幺多,不也是过得 那幺痛苦?或许什幺都不知道,才是真正的幸福。
『我……我去找大夫……」被他掌心的力道握得生疼,回过神的无愁,慌张地抬首 看向左右。
「用不着了……伤在要害,我撑不了多久。」他会离开风淮的房前拖着身子来这, 最主要的,就是希望能挣取些时间来向她要一个承诺。
「悬雨……」心绪杂乱无章的她,忍不住紧握着他的手,在看见他胸腹间的伤口后 ,又忙不迭地压按住它想让它止血,在不知不觉间,她单薄的衣衫也染上了层暗红。
「你要答应我,往后的路,你会一直陪着王爷。」纵使心里有着说不完的千言万语 ,但在这关头,宫悬雨只殷殷地向她请求这项,满心所放不下的,就是即将独行的风淮 。
她不断地摇首,「他不可以失去你的……」
「拿着这个去宫家。他们看了,自然会明白。」他费力扯下颈间配戴的玉佩,将带 着微温的玉佩塞进她的手心里,『将来,会有别人来接替我的位置保护你们。」现在他 所牵念的,就唯有风淮的安危而已。
「等等,悬雨……」眼看他的气息愈来愈孱弱,无愁急忙地想起身,「你等等,我 去叫风淮。」不能就这样让他离开,风淮什幺都还不知道,什幺都还没对他说,若是就 让他这样走了,他和风淮都会有遗憾的。
「不要。」他却拉住她,炯亮的眼眸,看似暗夜里的焚星,即使是在最后,也要绽 放最后一分的灿烂。
她紧咬着下唇,「你不见他最后一面?」
他的眼中闪着泪意,「王爷会伤心的…『﹒﹒」这些日子来,风淮所遭受的打击够 多了,他不敢想象,心房柔软的风淮在面离死别时会有何种心情,他更怕,舍不下风淮 的他,会因此而无法安然闭上双眼。
强烈的鼻酸令她无法发声,生命在她手中流逝的感觉更让她心慌,可是定眼看着他 眼睫间的泪意,她又只能强忍下一切,命令自己冷静地来面对眼前的离别。
久久,她终于启口,「你有什幺遗憾吗?有没有什幺是希望我为你完成的?」
「有。」宫悬雨憾然地闭上双眼,「我很想再看一次王爷和他兄弟们在一起时的笑 脸……」
她的泪,暗暗滴落至他的脸庞上,温暖的泪滴,却在烛火的摇曳下逐渐变得冰冷, 一如他的身躯。
「悬雨?」无愁不确定地唤,多幺想把宫悬雨不睁开眼的模样当成是梦魔一场,渴 望在下一个清醒时,他就能又再睁开眼,蹦蹦跳跳地走出这道房门。
没有人回答她,任凭她的呼唤沉淀在凝窒的空气里,没有一丝响应。
在外头宫灯的照耀下,庞云站在门前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被府里卫官的通报而惊醒的他,在知道风淮的门前没有宫悬雨看守着时,心下已大 概有了几分谱,可是他还是要证实他心后的那份恐慌,以及那份难以弥补的愧疚感,直 到他按循着血迹来到无愁的房前,他才知道他的这双手,造成了什幺。
「你要做什幺?」无愁眨去眼中的泪水,怔怔地看着他将官悬雨自她的腿上移开。
他的眼中带着愧色,「送他回家,回宫家。」该让他回家了,尽责付出了那幺多年 后,是该让他回家好好休息了。
「可是风淮…﹒」
「别让他看见……」庞云难忍地垂下眼帘,不住地向她摇首,「先不要让他知道… …」
她淡淡垂下泪眸,「瞒不住的。」真能瞒得住就好了,她又何尝不希望风难不知不 晓。
他负疚的喘息又急又重,「我一直以为,我没有错,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我错得离 谱……」为什幺他会认为以恶制恶是个好法子呢?当初,他又怎会认为风淮的善良是不 需存在的呢?若是他谨守风淮的嘱咐,那幺今日也不会发生这些。
「现在后悔,太迟了。」她当然知道他是为了什幺而采取那种作法,只是,或许连 她也没料到,在这座皇城里,所有的爱恨情仇都不会照着一定的规则来的,即使庞云能 算尽一切,可他也无法看容人心。
『你去跟王爷说吧,你懂他。」他恳求地看向她,「现在的我……无法面对他。」
一颗晶泪自她的眼角滑落,「就是因为懂,所以我才说不出口……」
窗外的落雪停止后,大地无声,雪夜很安静。
无愁心神飘飘荡荡地来到风淮的门前,低首看着门口滴落的点点血渍,她找不到勇 气踏进他的房里。
风寒未愈的风淮睡得很熟,她轻轻掩上门扉来到床前,带着冷意的小手在他的脸庞 上轻拍着,他模糊地睁开眼,在察觉眼前的人影后跳坐起来,伸手想要点灯,她却按住 他的手,不让。
自她浅浅的气息中,刚自梦中醒来的风难认出了她,但就着她儒湿的小手抚触,他 有些愕然,翻开她的掌心,那上头未予的液体,在他心头泛起强烈的不安。
他急切地问:『发生什幺事?」
无愁不发一言地将他拥入怀中,用力地想要分担,可是她却发现,她根本就无能为 力,这种痛,谁也替他担不了。
因为她的不言不语,因为她激越的举止,对于出了什幺事,风淮心中霎时有数,只 是,他无法想象,更想要去抵抗她开口说出的那一刻,耳畔的心跳声轰隆隆的,一声比 一声急,像是刑场上的阵阵催人魂的擂鼓声,令人心惊胆颤又神魂欲断。
「是谁?」他的声调里,隐约地渗入了些许抖瑟。
「悬雨。」她踌躇了许久,还是狠下心开口。
风淮的脑际顿时空茫一片,缓缓地推开她,瞪大的眼瞳,看来像是暗夜里的两潭死 水。
时光的记忆扉页,忽然在风淮的脑海中翻飞了起来,在寒暑、春秋的流转中,宫悬 雨的脸庞是如此的清晰、是那幺的近,每一个画面,争先恐后地跃上他的心头。
宫悬雨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所漾出的笑脸、十年来一直跟随在他身旁的侧影、总 喜欢用重复词汇的说话方式皆历历在目,当他选择远离京兆时,宫悬雨二话不说地背起 包袱跟着他上路,那坚定不移的脚步声,也还在他的耳际徘徊……彷佛刚发生的一如昨 日般,都还鲜明地—一烙印在他的心版上,可那昨日,却如握在手中的沙,不理会他的 反对,也无视于他的请求,正—一倾漏出他的指缝,无论他握得再怎幺用力再怎幺紧, 它依然止不住地逝去,而他,却什幺也都留不住。
「风淮……」无愁迟疑地朝他伸出手。
风淮回避她的碰触,拒绝接受她此时所提供的任何宽慰,低首弓着背脊,独自咬紧 牙关去承受那份锥心刺骨的疼痛。但在他干涩的眼眶里,没有丝毫泪意,只因为再多的 泪水,也洗不去那份浓重的哀伤,此刻汹涌而上的哽咽,紧窒得让他喉际发疼,但他, 努力地将它压下去,耗尽力气的,将它压回再也无法风平浪静的心里。
很痛,心房遭人生生地助去一部份的感觉很痛,让他的知觉几乎麻痹,虽然宫悬雨 并不是他的血亲也不是手足,但却比任何人都还要熟知他、比谁都懂他,与他相处的时 间也较谁都来得久,或许在不知不觉间,他早已忘了宫悬雨是为何而出现在他身边,所 肩负的使命又是什幺,他只知道,悬雨是他的家人。
无愁以手掩住口鼻,不愿让任何微弱的泣音逸出,更不敢不经他允许地掉下一颗泪 滴,只因她怕,怕会让伤心的他更难过得无以复加。
沉默地看着他急速起伏抽搐的背脊,她深深地觉得,他像人,他从不掩饰自己,他 有喜怒哀乐,也会畅笑落泪,不似其它的是子,即使是失去了,也无动于衷。
「悬雨他……」她闭上眼,忠实地向他转述,「他很想再看一次,当你和你兄弟们 在一起时的笑脸。」
尖锐而深痛的喘息,嘶嘶地划破了室内的幽暗,风淮绷紧了身子僵固不动,十指深 刻地陷入掌心里,一指一印地刺进掌中,同时也戳向他心灰意冷的心口。
他多幺渴望,他能更加善忘些,忘了眼前所见所闻的一切,忘了心头涛涛涌上的恨 意,忘了他那自私的心愿,让一切重头来过,把已经失去或是正在消失的那些都捉回他 的手心里,可是在门外,有着明日正等待着他,在已经选择了后,就再不能回头了,现 在的他只能继续一步步朝他的目标走下去,无论曾发生什幺事,也不管他曾付出了什幺 样的代价。
但,这样的心碎欲裂,究竟可以换来怎样的梦想?
执意仰首朝向日光,逆着风向行走,究竟能够走到什幺地方?
会不会到了尽头时,与他同行的人,都早已—一在路途上离他而去,最后只留下孤 独一人的他?到底该怎幺走才是正确的?他该怎幺做,才能够在得到之前阻止再次的失 去?
「不要放弃,因为你还有我……」无愁伏在他身上落泪纷纷,「你还有我,请你为 了我存在……」
风淮始终没有开口,任无边的黑暗朝他包围掩没,许久后,他缓缓仰起头,嘶哑的 音息自他的喉际窜出,一声声地,回荡在沉寂的黑暗里。
「风淮,风淮……」无愁揽住他的肩膀,一声声地在他耳边低唤,直到她,再也发 不出任何声音。
天候还是一样地清寒,但落雪的数量愈来愈少,薄薄的雪花随着风儿一吹,就飘离 了它原本该落下的路径,飞奔向不知归处的远方。
那夜过后,风淮将自己关在房内不见任何人,执意将自己沉陷在黑暗里,直到等在 房外不肯离开的无愁病卧在他的门前,风淮才有如大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打开房门抱着 无愁去就医,接下来,他又在无愁的病房里待了数日。
好不容易等到风淮踏出房门外,等着他主事和发落的庞云,立即主动地来到他的书 斋里访罪。
「王爷,我……」面色灰败的庞云犹豫地启口,但终究还是无法吐出完整的字句。
「我不想听自责的话。」风淮没有理会他的表情,坐在椅内专注地看着宫悬雨遗留 下来的那柄墨阳宝剑。
「是。」他闷声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