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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人间之剑-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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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战场对兵士而言,是个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的地方。但另一方面,战场又是一个快乐的天堂。平日被严厉禁止的掠夺、强奸、“人猎”等犯罪行为,在这里可以肆无忌惮地尽情发挥。 

    即使作为军队的指挥官而言,对于兵士们在战场上的种种犯罪行为也无可奈何。他们认为强行禁止的话必将影响士气,于是干脆默认。如此一来,掠夺、“人猎”等行为,几乎成了兵士获取战利品的最佳方式。 

    夜贼、浮浪①等鸡鸣狗盗之徒,如同秃鹫嗅到死尸的气息一般,纷纷向战场蜂拥而至。他们剥取战死兵将的铠甲、武器等物品,用来武装自己的团队。经此一劫,本已凄惨至极的战场,更加显得满目荒凉了。 

    人贩子的总领在京都开了一家名为“问丸”的商社,借从事运输业掩护其贩卖人口的肮脏勾当。 

    奴隶交易最活跃的地方,是东北、北陆、山阴、九州等地的边境处。男奴隶大多从事农耕、畜牧、薪柴、捕鱼等杂事;女奴隶则被当作妓女供富家躏玩。 

    按惯例,如果奴隶们当中有亲戚是富人的话,人贩子就会想方设法通知其亲人,待敲诈一笔高额赎金后,再将奴隶放还归家。 

    但是对于那些家毁田失,赤贫如洗的农民们来说,即使辛苦劳作一辈子,也凑不起那笔用来赎回自己被掠去家人的巨额资金。 

    “想要人的话,就拿身代金来交换。在这之前,你的老婆和孩子我们就先替你收养了。” 

    丑松清醒记得自己昏倒前,士兵们嘲笑他拼死抵抗时说过的这句话。他忘不了那一双双眼睛露出的贪欲目光。战争使他们嗜血如狂,爱财如命,已失去了作为人类最基本的良知与尊严。 

    即使想方设法筹得身代金,在此之前,妻子也必将惨遭这群畜生的蹂躏凌辱;倘若凑不起这笔数目,他们就会将她卖给人贩子,然后再被转卖到边境地区为奴为妓。最糟糕的结果,甚至会被卖到南蛮②地区也说不定。 

    丑松憎恨战争,憎恨发起战争的武士。 

    武士当中那些拥有强大武力的大名们,无不打着什么为天下万民的幸福、什么广施王法、伸张正义等漂亮的旗帜进行战争。其实所谓的正义之战,无非是他们想进一步扩大势力,早日实现自己独霸天下的野心罢了。 

    合战真正遭殃的,是那些房屋被烧毁、土地被蹂躏、妻离子散、甚至失去生命,被剥夺基本人权的黎民百姓们。他们惨遭涂炭之苦,却找不到主持公理的地方。 

    丑松相信,普天之下没有为正义而战的军队。 

    这时期,武田信玄与上杉谦信正围绕川中岛,展开你死我活的残酷激战。 

    永禄四年(1561年)闰三月十六日,从关东管领职上杉宪政手中接过大权的长尾景虎(上杉谦信),于关八州霸权建立后,将北条作为他的主要假想敌。此外,越中、加贺、能登的平定,标志着在逐鹿中原的霸主竞争中,上杉已抢得了强有力的位置。 

    另一方面,平定甲斐,征服三河、美浓、飞騨的武田信玄,多年养精蓄锐,也使他在窥京各路诸侯中,取得了最有力的候补者地位。 

    对谦信、信玄而言,川中岛地处信越边境,具有重要的战略价值。两雄都不惜以举国兵力为之一战,以便为早日入住中原迈出跨越性的一步。 

    然而从谦信的角度来看:川中岛距其本居地春日山城只有七十公里不到,距信越国境也只有三十公里左右的路程。如果任由信玄侵入,无异于利刃悬颈。作为谦信,这场战争纯属迫不得已,是为了自卫而战。 
为正义而战

    谦信同时也自认是为正义而战:“我没有染指信州的野心,但实在看不过眼邻邦诸侯被信玄以武力掠去土地,我只是想助他们一臂之力罢了。” 
    两军处于各自目的,在川中岛数度大动干戈。双方都很清楚,此战深关两国兴亡。两雄为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此间将军足利义辉也曾试图从中调停,但毫无功效。两人都相互指责对方的不是,势必要通过川中岛之战做个了断。 

    双方在川中岛总共进行过五次交战,永禄四年(1561年)九月十日的第四次交手,是其中规模最大的一场激战。 

    永禄四年,刚刚接任关东管领不久的谦信,向北条的本居地小田元城发动了攻击。 

    此间武田信玄也于俯视善光寺平的要地海津(现松代町),修筑了城砦。从信玄角度看来,筑城目的,是为了将同盟国北条氏康从危机中救出;而对于谦信而言,此举无异于一把尖刀插在喉颈之上! 

    谦信一方面保留小田原战略的攻势不变,一方面急邃从信浓调兵前来支援。信玄也没有想到,为救同盟国,无意中竟引来了谦信的总兵力。两军总力对决迫在眉睫,战争一触即发。 

    正当川中岛风云告急的时刻,丑松也正在为筹集身代金,往返奔波于亲朋好友之间。 

    抢走妻子的兵士,究竟隶属于上杉军还是武田军已无从考查。但听口音似乎是甲州一代的方言,亲自去一趟甲府的话,说不定还真能找到妻子。 

    一定要赶在妻子被运往京都之前找到她,一旦被运往京都,就是找到也无法付得起那笔巨额赎金了。按当时惯例:奴隶在人贩子中间每一过手,价钱起码翻一番。 

    丑松怀抱贵重的身代金,一路行色匆匆,大步向甲府赶去。 

    来到海津附近:但见街头巷尾满布军兵,过往行人排队依次接受检查。看样子像是上杉军。武田方面新近在海津修筑了城砦,为防止武田军发动突袭,上杉军也在海城附近配备了大量兵力。 

    丑松不知道,为海津形势所扰,最近上杉军队几乎神经过敏,他们在海津周边地区发行关札,要求行人必须持札方能入城。 

    但上杉军发行的关札,并不能在武田领地内通用。否则持札者就有奸细的嫌疑,按规定可以格杀勿论。 

    兵士要求丑松出示关札,丑松手里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呢?他摇摇头,表示没有。 

    “没有?你小子看起来就不像好人!打算去哪里?”上杉兵盘问道。 

    “我要去甲州赎回被押作人质的妻子。”丑松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去甲斐?这就更有嫌疑了!你小子该不会是甲斐的探细吧?” 

    上杉兵说着,开始对丑松进行搜身检查,随即发现了那笔身代金。 

    上杉兵的眼中闪烁着贪婪的目光: 

    “你一个普通百姓怎么会有这么多钱?”身代金被没收了。 

    “老总,行行好,还给我吧。这是为赎回妻子,千辛万苦从亲朋好友处筹集而来的血汗钱呀。”丑松哭着恳求道。 

    “闭嘴!真他妈烦人。你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再吵我一刀砍死你!你小子长得就像个奸细,快滚!”上杉兵恫吓道。 

    两手空空的丑松跌跌撞撞地走在归去的路途中。村庄已毁,家园荒废,他不知自己究竟该去往何方。 

    丑松一路徘徊,不知不觉间还是朝着残破的村庄走去了,毕竟那里是他的家。 

    自家残破的屋檐下,竟然有人影晃动!丑松怀疑是自己的幻觉,他揉了揉眼睛,仔细又确认了一下。 

    没错,一个步伐蹒跚的身影正在朝自己走来。 

    来人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名武士,身材相貌都不差,就是看起来似乎是刚经过长途跋涉来到此地。脸色被太阳晒得漆黑,衣服上沾满尘埃,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武士踉踉跄跄走过来,突然一头倒在丑松面前,他病了,刚才那几步像是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丑松大惊,急忙上前一步搀扶他。 

    “水……给我水。”武士用微弱的声音恳求道。 

    丑松抱起武士来到储藏室中,房屋被毁后,这里成为他唯一可以容身的地方。 

    丑松将武士放在自己的寝榻上,又从附近取来生水,用仅剩的柴梓烧得微热服侍他喝下去。心地善良的丑松虽然憎恶武士,但病人终归是病人,他不能见死不救。 

    三天过去,在丑松的精心呵护下,武士逐渐恢复了元气。 

    武士现在已能自己从寝榻坐起来了。他站起身来,想对丑松深鞠一躬表示谢意,但刚鞠到一半,顿觉头晕目眩,踉踉跄跄地又倒了下去。 

    “武士大人,这可不行,您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呢。这里虽然不像样,但还是委屈您再多养两天吧。”丑松劝道。 

    “在下奉主公之命长途跋涉来此,本是有急事要办,不料因病竟迟到了三日,已经没有时间再继续耽搁了。承蒙您搭救,目下身体已无大碍。您的大恩大德,在下永世不会忘记。” 

    武士此行似乎有极为重要的使命,不然何至于对救命恩人丑松,也不肯透露自己和主公的姓名呢? 

    说完,武士又要鞠躬,丑松急忙伸手上前阻拦。孰料武士躬身从背后取下一个包裹,顺势递到丑松手中。 

    “一点谢礼,不成敬意,这把刀还请阁下笑纳为盼。” 

    丑松大吃一惊: 

    “哎呀,您这是说得哪里话呢。对武士来说,刀就是自己的灵魂呀。无论如何,我也不能要您这么贵重的东西。遇到困难就应该互相帮助,对我来说,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您赶紧收好吧,说什么我也不能要。” 

    说完,他将包裹又塞到了武士手中。 

    “请恕我一时口误,将刀说成了给您的谢礼。其实包裹内还有些金叶,虽然不成敬意,但作为谢意,请您务必收下为盼。至于这把刀……”武士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这把刀可不是作为谢礼送给您的,是它自己想要替您了却几桩心愿。” 

    “刀自己要替我……”被武士这么一说,丑松惊呆了。其实刚才接刀在手的那一瞬间,他已经感觉到,刀自身像是有意识似的,将把柄紧紧贴在了自己手中。 

    “这把刀不是任何一个人的私有物品。在下也是受先前持有者所托,暂且代为保管而已。这些年来,在下一直在寻找下一个有资格拥有它的人。刚才我听到这把刀说:只有您才有资格成为它下一位拥有者,想必您也听到了吧?” 

    将刀托付给丑松后,武士一副如卸重担的样子,匆匆告辞后就急忙离去了。 
海津筑城的报告

    这是一把古刀,长二尺四寸,把柄缠着粗线,鞘上漆纹已经斑驳脱落,赤铜打造的锷口耀眼鲜红。 
    丑松诚惶诚恐地拔刀出鞘,目光立刻被深深吸引:青黑色的刀身上,刃纹如丛云状团团簇拥,呈现出海一般深邃的颜色。 

    丑松凝视刀身,没有铭记,他感觉自己如同掉进十八层地狱的万丈深渊中无法自拔。握剑在手,一股神奇的力量顿时充斥全身。 

    这把刀在手,天下再也没有值得恐惧的事情了。武田军强行夺去他的妻子;上杉军无耻没收了他千辛万苦筹集而来的身代金。无论蹂躏村庄、火烧家园,还是双亲病逝,妻离子散,两军都是罪魁祸首。宝剑在手,复仇的怒火滚滚涌向丑松心头,他要报仇。丑松自信:天下所有邪恶之徒都必将死于此剑之下。 

    丑松,这个生长于贫寒土地,饱经战乱一无所有的农民,此刻凭借手中的无铭剑,向日本武力首屈一指的上杉、武田军团正式宣战。 

    2 

    接到信玄于海津筑城的报告,上杉谦信知道:和武田军总兵决战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此前在川中岛,他与信玄已进行了三度交战,但都谈不上大规模作战。双方都视彼此为不寻常的对手,极力避免总兵决战。 

    若举倾国总兵一战,双方无论胜败,都将付出极大代价。即使讨伐对方成功,自己也有可能从此一蹶不振。 

    纵然关东的北条,尾张的织田,近江的浅井,越前的朝仓等近邻诸国的大名,都是非同一般的角色,但双方还是将彼此视为最强大的对手。在尽可能的情况下,双方都极力避免总兵决战。按照信玄、谦信的心理:最强大的对手应当留到最后收拾,此前需要做的,是本着优胜互补的原则,将周围其他对手逐个清理干净。 

    但武田在海津筑城一举,却使事态迅速恶化。其实按信玄本意,筑城海津只是为了救援同盟国北条。但此举最终结果使双方都坚定了正面对战的意图,准备随时决一雌雄。 

    实事求是地说,对信玄、谦信双方而言,现阶段各自的存在皆不足以对彼方构成致命威胁。对谦信而言:与其同信玄围绕川中岛进行无益的血战,倒不如好好打点一下刚刚接手经营的关东势力。同样,对信玄而言:刚刚于桶狭间之战讨伐今川成功,风头正劲的织田信长才是己方最值得警惕的人物。 

    谦信的帷幄重臣甘糟近江、诹访小四郎、直江山城、柿崎和泉等人皆不赞成现时与武田军进行总对决: 

    “信玄在海津筑城,依臣等之见,算不得什么大事。现阶段的信玄还没有以海津为据点,攻击越后的企图。今川大败后,织田、德川风头日劲,两家无一不对甲斐虎视眈眈,信玄此时根本没有余力攻打越后。海津筑城无非是信玄为救援北条所做的牵制之计罢了,望殿下不要多心。” 他们纷纷进谏道。 

    “诸位此言何讲?信玄乃精细之人,海津筑城,意在染指我土。如任其妄为,纵然我国无恙,近邻诸国也必遭其侮。唇亡齿寒,诸位万不可轻敌!信玄此举如同一把利刃架在我方的喉颈之上,如果示弱,我谦信必将遭受世人的嘲笑,死后还有什么脸面再见上杉家的列祖列宗?!再者说,谦信刚刚接手关八州不久,背后北陆本愿寺门徒无不蠢蠢欲动,伺机作乱。如果敌人打到家门口我等都无动于衷的话,岂不等于向此等鼠辈自甘示弱吗?此战诚关存亡之秋,诸位勿需多言!” 

    谦信态度强硬的拒绝了群臣的谏言。 

    对于和信玄早期对决的不利状况,他其实比谁都清楚。但战国乱世的大名领土和近世大名的邻国不同,诸侯纯粹凭借武力和威势震慑统治领域。倘若威势衰退,势力范围就随时会有缩小的可能性。 

    如果听任信玄在己方势力范围内修城筑砦,就等于默认敌方势力的渗透。在战国时代,群雄不断侵入近邻诸国不光是单纯的势力扩张行为;最主要的,是为了在维持迄今势力范围的前提下,更进一步扩大威势影响。 

    以强凌弱,以大欺小,在战国时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有不断侵略邻国,才能避免己方急速走向衰败的道路。诸侯大名好比正乘坐一台正在飞速下降的电梯,如果不拼命按上升的按钮,就将迅速下坠。而下方—正是通往十八层地狱的无底深渊。 

    谦信的话说出了战国生存的基本游戏规则,重臣们再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了。 

    绝不容许武田在自己眼皮底下为所欲为,否则就等于默认信玄的势力渗透。如果武将们对此再有异议的话,就等于违背了基本的游戏规则。 

    “攻打海津,信玄必然出动全军救援,这正是大决战的绝好时机。诸位不必多言,将身家性命暂且借我一用吧!”谦信决心已定。 

    谦信下达完对武田总力对决的命令后,春日山城内很快筹集了庞大的兵员、马匹、食粮以及其他军需品。 

    城内居民此前已数度目送谦信军出师作战,但如此大规模的兵力骤然聚集城下,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 

    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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