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十五辑)-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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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妍觉得很奇怪,吃蒜头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大蒜有什么可怕的,她八成是嫉妒
自己。那个女生后来还作了许多描述,小妍没怎么听,也不信。
小妍工作的地方在银行的储蓄窗口,每天的活儿不算少,不过她觉得还行,她
还挺喜欢同这个地方的人打交道的,直来直去,不绕弯子,也不欺生,没觉得哪不
好。过了一两个月,行里决定中午给大家订饭吃,免得大家来回跑浪费时间。小妍
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自己一个人,做饭太不方便,今后再也不用为午饭犯愁了。
开饭的时候,一个大大咧咧的小伙子在每个人的碗边放了几团白花花的东西,于是
各位同事无论男女老幼都纷纷自己动手把那个东西剥开,拣起一个往嘴里一塞,
“咔嚓”一响。然后席间便充斥着这极度豪迈的“咔嚓”声,此起彼伏,久久不息,
“咔嚓”之后的咀嚼声也是响亮的,似乎有点继承了古代壮士大碗喝酒吃肉的侠气。
看到这场景小妍有点惊诧,四处望望,发现和她差不多大的年轻姑娘们也都如此
“咔嚓”个不停。她有点不知所措,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碗边也放了几颗同样白花
花的东西,是蒜头。小妍觉得好像全桌的人都在注视着她,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
皮慢慢剥了一个。蒜肉白白嫩嫩的,光洁晶莹,倒也好看,于是也学他们的样子,
放进嘴里,“咔”!小妍觉得眼睛中间似乎被狠狠地刺了一下,嘴里也是说不出的
难受,她简直要哭出来了。
那天以后,小妍没有发现她的碗边有蒜头了,心里也就轻松了许多,却又有些
紧张,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对她有什么看法。不过似乎一切都挺正常的,大家对她和
以前没有什么两样。
小妍的日子平凡地向前滚动着,不过她发觉日子好像越来越难熬了。工作上的
事情倒还好办,做事的时候认真点,多用点心也就行了,小妍好静细心,也没出过
什么差错。她只是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某种气体的包围之中,他周围的每个人,从
经理、主任,到她的同事小李、小王等等,嘴里无不喷射着这种气味,后来她发现,
似乎就她一个人受着这种味道的困扰,她不敢和别人讲这事儿,只是闹不明白。有
一天她接到了班上那位女同学的来信,才突然清楚了那难闻的气味究竟来自何方。
有时候下班买菜的时候,小妍也试着买几棵大蒜回去,不过每次都会被弄得眼冒金
星,泪流满面。每天中午她望着同事们欢快地吃大蒜,心里就有点战战兢兢。不过
还好,没过多久,办公室主任不知为什么和送餐的吵了一大架,于是大家也都说那
家的菜做得不好,原指望换一家,谁知道经理却决定不再订饭了。大家都有些不情
愿,小妍却有一点儿高兴,虽然气味还会有,但中午折磨神经的“咔嚓”声总算消
失了。
就这样过了几年,小妍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是只身一人,过着水一样
平静的日子。关心她的不少,追求者也有一些,但小妍似乎没有动过心。于是大家
都说小妍很清高,瞧不起人。小妍听说了,也不敢分辩,她明白其实自己的要求一
点也不高,只要那人不吃大蒜就成。说实话,小妍心里也有些急,已经老大不小了,
本地也没什么亲戚,到了30岁可就不好办了,可是小妍确实无法放弃自己的原则。
其实这个条件一点也不过分,总得让人下班了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吧。后来有个跟小
妍很熟的储户打电话跟她说想给她介绍个对象,小妍答应了。这人还不错,学历高,
人也清秀,跟小妍在一个系统内工作,据说马上就要提了。小妍见了两次,感觉蛮
好,主要原因是因为他身上没有那股蒜味。对方也挺欣赏她,于是两人就谈了下去。
小妍觉得这辈子可以算是定了,小张家的门还没上,不过据他说他们家父母都
赞成。情人节这天,小张和她约好去打保龄球,临到下班时,小张打电话过来说,
他得稍微晚一点,要她再等半个小时,小妍有点奇怪,他赶紧解释说是老爸正巧今
天过生日,小妍有点好笑,老爷子情人节过什么生日,小张说没办法,跟他喝两口
酒,敷衍一下就出来,小妍开了个玩笑,你们家老爷子真够多情的,小张傻笑了一
下,你可别乱说,将来还指望老爷子跟你弄个好位置呢。没过多久,小张就来了,
还开着辆车,里面放了不少玫瑰,挺浪漫的。小张娴熟地拨弄着方向盘,在城里飞
来飞去,小妍觉得太太幸福了。后来车开到了河边,小张把车停在桥下,夜晚的灯
光洒在河面上,风吹着柳树梢儿,很有情调。小张让小妍把眼睛闭上,小妍说好,
她感觉到小张的手在自己身上捣来捣去,挺舒服的,后来她感觉到小张的手指在解
她的胸罩,把头紧紧地贴在自己胸口上。小妍突然闻到一股臭气扑鼻而来,这气味
她是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她每天都无法拒绝无法逃避的恶臭,而且如此浓烈,如此
恶毒,如此正宗,小妍觉得全身都僵硬了,她暗暗紧紧地憋住气,告诉自己挺住,
挺住。小张的动作越来越缠绵,越来越猛烈了,小妍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这天晚上很扫兴,两个巡逻的警察听到叫喊声跑了过来,小张低声下气地解释
了老半天他们才走,一个胖警察还把小妍的胸罩捏了好一会儿。后来小妍再没跟小
张联系过了,小张打过她几次传呼,她没回。过了几个月,经理调到省城分行去了,
还有个调动指标,小妍想叫经理把她也带去,经理知道小妍业务很熟,可以给自己
帮点忙,便让小妍去找上面的张副行长。
张副行长是个很和蔼的老头儿,一点架子也没有,小妍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张副行长说可以考虑考虑,要她把东西提回去,明天晚上再来。小妍只好走了,临
走时,张副行长把她的手捏了半天。小妍下楼的时候,心跳有点快,她不明白是为
什么,老头儿的眼睛不太对劲。走到楼梯口,她还有点痴愣愣的,差点撞到一辆车
上,这车看上去挺眼熟。第二天晚上,小妍鼓了鼓勇气,化了点淡妆就出门了,她
已经不是个小姑娘了,知道今天晚上是什么含义。她空着手去的,只拎着个小包。
张副行长更热情地接待了她,连削了几个苹果,放在那里。小妍一说工作的事,张
副行长就说好说好说,后来他把大灯关了,一把搂住小妍,小妍推了一下,也没怎
么拒绝,心里想熬一下就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然而小妍还是没熬过去,这只能怪张副行长,他那天晚上吃的大蒜太多了。老
头儿弄得小妍把晚饭全呕了出来。第二天小妍又呕了一次:当她听说张副行长就是
那位情人节过生日的爸爸的时候。
过了两天,银行来了一个新头头,为了表示对职工们的关心,同时杜绝早退现
象,决定由一家大酒店包下大家的午餐。大家都很高兴,说这比原来要好多了,时
代在进步。吃饭的时候,小妍看见碗边放了一团白花花的东西,是大蒜。她仔仔细
细地看了看这几瓣蒜,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包裹着的蒜皮剥离开来。蒜很漂亮,白白
嫩嫩的,光洁晶莹,用两根手指把它拎起来,像嗑瓜子一样,往嘴里一塞。“咔嚓”
一声,非常响亮,小妍觉得这蒜并不难吃,挺爽口的。
烦恼的土地
周碧华
外面的鸟叫声明显地稠密起来,卧床一个冬天的刘老倌有些躁动不安,他推开
儿子递过来的药:“扶我到阳台上看看。”这不知是第几十次请求了,儿子看到父
亲眼里流露的竟是孩子般的乞求,就答应了他。
刘老倌颤巍巍来到阳台上,第一眼扫射的就是楼下围墙里的那片菜地,菜地已
经荒芜,儿子感觉到父亲的身子有些抖,赶紧搀着他往房间里移。“我真的后悔不
该选择那个地方住。”刘老倌的儿子后来逢人便说。这个地方在这座城市的新八村,
是新开发的商品住宅区,附近的地带到处都在建房子。儿子接父亲来到这座城市的
时候,父亲磨磨蹭蹭地围着老屋转了好半天,老屋卖给了别人,那些农具也一件件
地送给了乡里乡亲。“刘老倌,跟着儿子到城里享清福去,你的命真好呢。”儿子
看看父亲,父亲的笑容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依恋。
刘老倌进城了,儿子是记者,三天两头不回家,两室两厅里常常只有他和媳妇,
这很让刘老倌不习惯。到过儿子家的人都有这样的感觉,他家的地板最亮。这是刘
老倌的功劳,家里的事他插不上手,他一闲着就拖地,那拖把在地上拖来拖去,刘
老倌的眼前常常出现金黄的谷子,握在手中的仿佛是晒谷的耙而不是拖把。到了晚
上,刘老倌最难熬,68岁的人了,没有多少瞌睡,想看电视,媳妇守着言情片看得
如痴如醉,他只好躺在床上,常常叹息:在老家,这时正好编竹篓子什么的。
进城半年后,原来身子骨很硬朗的刘老倌明显地虚弱了。儿子急了,一天,他
掏出钱来递给父亲:“爸爸,你到茶馆里听戏去吧。”“那还不是要坐?还花钱。”
刘老倌白了儿子一眼,“我是个劳碌命,做不得城里人。”后来的故事就很自然地
展开了,儿子很有孝心,总想找点什么事让父亲做又不会累了他,就在阳台上朝楼
下围墙围着的土地一指:“爸,那是一个老板买了修房子的,因与居委会闹纠纷,
已经闲置几年了。”刘老倌的眼珠子只差掉下来,“我还以为是国家有大用场的,
糟蹋哒糟蹋哒!”“你如果硬是闲不住,你就到那里开点荒,种点菜。”刘老倌喜
得直搓手,恨不得立即就操锄头。“不过,你得答应我,你只准开一小垄,供家里
人吃就行了。”刘老倌想了想,就答应了。
围墙只有一个洞,刘老倌钻了进去,提着锄头转了一圈,“足有2 亩哩,”他
一锄挖下去,抓起一把泥土搓了搓,“好肥,插根枝枝也发芽。”刘老倌真的好眼
力,这个地方叫贾家湖,几十年前还是城郊的一片湖泊,后来又成了郊区菜农的菜
地,现在,刘老倌望望四周的高楼,突然发现这片废弃的地活像一口枯井,他有些
慌张地扬起了锄头,刘老倌的开荒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谁也没有注意这座围墙内的一切,城里的人从围墙边来来去去,也许有人刚好
看到一个老头从那洞里钻进钻出,但有谁能想到这是一个乡下老头正在干一件他一
生中最为得意的事呢?“城里人真蠢,这么好的土地不让它长东西!”刘老倌每当
在地头歇息的时候,他望望四周高楼里的城里人,总是产生这样的想法。这很容易
让他回到过去,他从淡淡的烟雾里,看到了老家肥得流油的土地,开春之后,田野
里犁耙水响,站在犁耙上把牛鞭甩得“叭叭”直响的,不是他刘老倌又是哪一个?
每当想到这里,刘老倌就愤愤地把烟头往鞋帮上一摁,又操起了锄头。
儿子有天在阳台上朝下一望,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片曾经长满荒草的
土地,现在已经是一片绿色了。吃饭的时候,他有些埋怨地说:“爸,我只要你开
一垄的,只当活动筋骨健健身,你开那么多地要是累……”他突然把后面的话连同
饭一起咽进去了,爸爸的气色同刚进城时是一样的了,饭量也明显地增加。“看一
条牛也是看,看两条牛也是看,不会累倒的。”刘老倌生怕儿子阻挠。“再不要开
多了,小心又给你戴顶富农帽子。”儿子开了个玩笑。这个玩笑让刘老倌一个下午
没有劲扬锄头,他坐在地头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临解放前两年,父亲揣着从外
地做苦力挣的几个钱回到家,雄心勃勃地想振兴家业,父子俩起早摸黑到黄田湖边
围湖造田,好不容易围了三四十亩,解放了,土地悉数归公,还戴了顶富农帽子。
30年后,父亲弥留对他说:“我知道你一直埋怨我让你戴了顶富农帽子,但不要后
悔,现在不是摘了帽子吗,又承包了土地,记住,人勤地不懒……”这个下午,刘
老倌望着这片不属于自己的菜地,觉得有些陌生。
儿子又不回家吃中饭,刘老倌与媳妇在小餐厅里吃饭总有些别扭,媳妇端上一
碗黄瓜用手拍拍他的肩:“爸,一年上头再不用买菜了,您种的菜没有污染,真好
吃。”刘老倌的脸腾地发烧,他赶紧大扒几口,想早点离桌。就在这时,响起了很
重的敲门声,媳妇起身开了门,来的一对夫妇模样的人,女的将头往里伸了伸,正
好瞥见朝外看的刘老倌:“就是他,我盯了他几天了。喂,你缺不缺德,淋些大粪
臭死人,我家一天到黑都是臭气!”“有话好说,不要吵嘛。”媳妇是斯文人,见
来者不善,连忙挡架。那女的就更凶了:“老家伙,出来说个明白!”说着就要往
里冲。媳妇一挡,那女的一把揪住媳妇的胸口一搡,可怜弱不禁风的媳妇朝后一倒,
重重地摔在地上,前胸同时被撕开,露出乳罩来。刘老倌只是愣了最多一秒钟时间,
他像一头发怒的老公牛,操起一把椅子就朝门口冲,那一男一女见了这架势,赶紧
溜了。媳妇摔得不轻,躺在地上直哼哼,刘老倌又不好意思去扶,只是像个做错了
事的孩子,一边搓手一边说:“都是我闯的祸。”
刘老倌下得楼来,果然南风中有股臭味,他想出了一个主意,却不知那一对夫
妇住在哪里,中午就一直在这栋楼下转悠,等到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那对夫妇推
着自行车从三单元楼出现了。刘老倌迎上去,那男的一惊:“你要干什么?”“我
向你们道歉的,这样吧,你们每天不用买菜了,就在那菜地里摘吧,想吃什么就吃
什么。”刘老倌极认真地说。“你以为俺是蠢宝,你哄得住是不?”那女的鼻子里
哼了一下。“是真的,我种菜不是为了卖,只是为了劳动劳动,反正一家人也吃不
完。”刘老倌还在解释,那一男一女已跨上自行车而去,风中传过来一句话:“只
怕是个神经病。”刘老倌听了,觉得比大粪还臭。
晚上,儿子回来知道了这件事,沉吟了半晌,就找来笔墨,写了一张告示:
“各位街坊,楼前菜地系一位老人义务开垦,蔬菜免费供应。”刘老倌看了,连连
点头:“这样正好,可以和邻里之间搞好关系。”第二天清早,刘老倌下楼去准备
看看菜园,就见楼头围了一堆人,原来是大家正在议论儿子的那张告示,见刘老倌
来了,就纷纷询问:“这是真的吗?”刘老倌只点了点头,就见围着的人忽地散开
来,先是快步,接着就是奔跑。等刘老倌走到菜地时,他惊呆了,只见人们疯狂地
涌入,疯狂地采摘,一些正在晨练的人听说了,也一齐奔来,那小小的洞被挤开,
围墙哗地倒下一大截,菜地里只看到黑压压的人头了。“不要急,慢慢摘,留点让
它长,不要摘光了……”刘老倌几乎是哀求着,可谁也没有听到他的叫喊。当人人
脸上闪着兴奋的光,抱着一大堆菜离开的时候,谁也没有看他一眼,菜地里一片狼
藉。
第二天,刘老倌正在菜地里重整土地,一个油光闪亮的人带着一个五大三粗的
人不声不响地来到他面前,刘老倌一抬头,见两人戴着墨镜,一点笑容也没有,心
里就有些发慌,他想问找谁,嘴角动了动终究没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