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 灯红酒绿-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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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保娜多芙的闪烁眼影粉描花得周正波光里,三月的脸因急着出门没有来得及擦一点脂粉,格外的白。
进入包房时,清一色女人帮在沙发里推杯换盏地畅饮,居中的中年女人衣着华丽,叠层的下巴见她们进来,微微一扬,算是打过招呼。倒是她旁边的两名半百女人满面风尘,衣服的领子都发着黄。极为奇异的组合,看的三月云里雾里。
苏西擎酒杯走上前,对居中居中无论多少脂粉也掩不住面色蜡黄的女人,堆笑说:“领导,最近越来越返老还童了,脸色红润,这精气神儿好的羡慕死我这个天天跑美容院的了!”
“酒气显得吧?哪里比得上你们年轻人!”
虽然明知是恭维,但女人的手仍忍不住拍拍脸颊,忍不住露出笑容。到底是上了年纪,如何保养得宜,关节的细纹明显的扩张到手指上。
苏西一杯饮尽,又对另两人说:“领导的亲戚也是,虽然比不上领导,但到底底子好,怎么看怎么是美人。”
明明离谱一席话哄的众人皆乐,一名亲戚正啃着奥尔良烤翅,女人微微皱了皱眉,笑着说:“你别吃归吃,也得吐骨头啊!”
说完女人满面嫌恶的拿起酒杯,苏西立时给斟满,又机灵的替满面通红的亲戚的接过话:“老区人嘛,不忘革命根本,不舍的糟蹋东西!”
领导仿佛觉得有些紧,低下头将手上的白金戒指由中指换到食指,缓缓又露出笑容,片刻后问:“你这手链真漂亮,八八切工的钻石吧?”
“哪里啊,淘宝上一百八十元买的仿品,咱们国家就这点好,仿品永远跟得上正品的潮流!”
三月拿起酒杯,忍不住笑,苏西关于这个手链的版本,光是她就听到最起码三个,虚虚又虚虚,想来对任何人都没有一句准话。转眼又忍不住感叹,自幼从书本里历来教育,为人坦诚,但也只有到社会上才知道,真是坦诚了就不知道得罪多少人,莫名的吃下多少亏……
感叹归感叹,三月拿起杯,帮苏西接过敬酒。闲聊不多时,已经和这些人熟络得很,渐渐看明白,原来是领导来了穷亲戚,这种事情最不好招待,可难得苏西竟然做到宾主尽欢。
苏西酒劲儿上来抱着麦克风大唱忘情水,声音倒没跑调,仍旧甜美如同希尔顿哈根达斯里的冰激凌,遇热融化,颤巍巍、软呼呼的流淌。
包房里的灯光似已坏掉,只有绿灯打开。一片茫茫的绿色里,苏西涟涟的泪仿佛凝固的半胶质,胶着在面颊上。唱罢后,三月瞧见她拿起手机手指如飞,似乎玩起游戏。绿的人,绿的巾,绿的裙,绿的泪……本来清凉的颜色太过蓬勃,反而藏不住里面腾腾的煞气。
酒过全酣时,苏西陪着领导和亲戚们第n次去洗手间,包房里的早就吐得不成样子,服务员把她们领到别处。
偌大的包间一下静下来,三月筋疲力尽,靠在沙发上。
直至有哗哗的声音传来,仿佛是流水声,三月花了一点儿时间才意识到,有人就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她睁开眼,竟然是陈知穿着少爷的制服进来,为她倒好一杯水。三月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抓住他的手,几乎焦躁的说:“这趟浑水你何必搅进来?!”
陈知慢慢放下水杯,却迟迟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只问:“你好吗?”
单纯到毫无杂质的关心。
偏偏苏西走近来,三月觉得自己好像在看一部电影的慢放,苏西轻摇着青翠如竹笋,与鞋身一体的鞋跟,仿佛踉跄着缓缓到近前,笋尖一样的纤纤十指,空空地在陈知背后一戳。
想反应又无法反应,只因为她也在片子里,被按住慢放。于是陈知温热的唇印在她的唇上。
陈知倒抽了口气,他用力闭了下眼又睁开,小心地侧身起来,但终究将茶几上玻璃杯碰到地上,竟然没碎,叮叮的弹跳了几下,一路滚向门口。顺势看过去,褚颖川站在那里,闪烁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长,渐渐延伸到他们的身前。异常狰狞,竟压迫得三月喘不过气来。
她像被针扎了似的缩了缩,脸色立刻变得惨白。
苏西笑纹加深的拉过她,附耳说:“陶三月,倒没想除不掉你,但现在也绝不会好过!”
低语时,苏西眼中有微光闪了两闪,带着种莫名的喟叹,手指无意拧着,犹如一把尖削薄利的刀,狠狠扎进三月的手臂。
“扶苏小姐和他出去。”
缓步走进来的褚颖川无声地露出笑容,在那双眼睛里,是漫天的绿色倒影进去的光。
三月看着苏西和陈知被拉出包房,苏西失去了控制的笑,几乎让人无法看出装醉。临出门时,她的眼仿佛有一瞬陡然清醒,明亮的在阴影里一闪而过,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羡慕
三月的眼望着空白下来的液晶屏幕,溺于恍惚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褚颖川弯身捡起地上的玻璃杯,放回茶几上,一连串动作轻柔、平缓,不疾不徐。
包房里这么静了下去。
最终,三月开口说:“跟陈知没关系。”
“我知道与他无关。”褚颖川笑。笑容只停留在他的嘴角,并没有进入眼底。
“你上个月去了哪里?”
三月呆呆地回过头,褚颖川的眼是结了冰的深湖,没有人能看得清里面。满眼灯光染得通绿,可她的眼前却恍如一扇窗被推开,粉色的花,粉色的瓣,连枝杈都是粉色……犹如沉没在粉色海洋里,犹如一个无法醒来的梦境。她无意识地绽出笑容,说:“回家过年……”
“啪”的一声响。在寂静里格外震耳,三月头歪在一边,只觉得脑中如雷鸣般。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挨了一记耳光。抬手擦过唇角,手背上竟染地血迹斑斑,痛的她狠狠一个哆嗦。
三月举起手,长发丝丝缕缕披下来,有几缕黏在面颊上,活像个晨起未梳头的小女孩儿,瞪大眼珠,端详上面的颜色。半晌,说:“褚颖川,我们到此为止吧……”
鲜活流动的红,变换成雾气,慢慢地凝结出一个人影,虚无又真实,明明遥不可及,偏偏触手可及。
犹如毒品。
对于吸毒,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那么上瘾?三月曾在最黑暗的日子里尝试过一次,顶级的冰毒,只是放在皮肤上都会被吸收。吸食的方法也甚为讲究,虽然没有具体的文本可以考证钻研,但多是一点孤伶伶地放在百元大钞上,或者银亮的锡箔纸中间,“嗦”进去—— “嗦”是鼻吸,那个圈子里特有的名词。
很快你什么也不知道,如入迷障,困于迷障中,感知不到任何人和事,只剩下快乐。
什么也没有,只有快乐。试问我们这一生,什么时候只有快乐而没有任何痛苦?
于是,很多人无法克制的成瘾,如同追求酒精,如同追求赌博,如同追求做 爱瞬间的高 潮,归根结底,所求的只是快乐。
后来曾无可避免的沉浸于摇头丸。
摇头丸与冰毒的关系,如同老牌的高档服装分支出的下属,更加廉价更加年轻,据说如同香烟,绝不会上瘾。两粒或者三粒就可以换来整晚的快乐,不止是年轻的人,那些中年富足的男人们花大把的心思,避开公安临检,找来药找到安全的娱乐场所,找来不是小姐的女人们,连做 爱都不屑,只要一晚幼儿园小孩子结伴起舞似的快乐。
只有单纯的快乐。快乐得令人心悸。
什么人会拒绝?
三月也奇怪,自己为什么抵抗住了诱惑。
她想,大约自药物里偷来的快乐,无论怎样延长药物时限,可皆有过期的时刻,那时幻想如镜“啪”地碎裂,伴随而来的是的更加加倍的痛苦,以及附赠的空虚。
她自幼到现在,所经历的太多太多,对于现有的痛苦早就学会妥帖忍受。但,加倍?
所以,她终究没有被诱惑。
可卫燎是她的克星。
正如阿罗说,那个克星。
她去那个北方的城市,自己都以为只是单纯的旅行。直到,莫名在索菲亚教堂前碰到前来过年假的小姨一家。
她拿起数码相机,为他们留影。
八百万像素的镜头里,小姨和姨夫带着妹妹,欢笑和行人喧闹声交织在一起,将鸽群逼起,布成一道绚丽欢快的背景。
天空奇异的蓝,没有一丝云彩的明亮阳光,索菲亚教堂暗红的墙砖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看起来仿佛是清朝沉淀下的瓷器,鎏金的牙子考究而风尘。
三月忽然恍然顿悟,原来这个城市距离老家,若是想,只有六个钟头。
剩下的行程,不知为何,流亡一样。
晚饭小姨请客,席间家长里短的打听近况,三月斟酌着回答。小姨对姨夫说了句什么,姨夫没有听清,小姨气的连声骂:“你这个酒囊饭桶!”
还有小姨生意上来往的代理商和三月在,姨夫脸色顿时发青。小姨自觉也有些说重,但倔强的不肯收回,绷着脸色。三月适时轻声说:“姨夫那是老实憨厚,瞧小姨你这么欺负他,都不同你计较。”
顿时,所有人的面色都舒缓下来,止不住带上笑意。
察言观色的事情做多了,就根深蒂固习以为常。直到小妹咬了一口新上桌的葱香排骨,随手“啪”的一下,扔在姨夫碗里,说:“排骨发柴,难吃死了!”
接着抬头对三月笑的露出两只可爱的不能再可爱的虎牙,说:“姐,你别管他们,他们吃饱了撑的没事干,就喜欢唧唧歪歪!”
完全不去看周遭人变换的脸色,也不屑去看。
三月吃的急,红烧鱼里的辣椒差点呛到气管里,几乎掉下泪。
这里小妹又去夹鱼,小姨劝她吃些青菜,小妹怎样也不肯,几乎摔了筷子,姨夫忙去哄劝。
厂家代理商忍不住笑说:“小孩子都不喜欢吃青菜,青菜对身体好!不过你女儿长得像你,皮肤白嫩,用不着再补充维生素了。”
代理商十分富泰,只因个子矮了些,把头仰起来打量小妹。他是个伶俐人,这次指望同小姨谈成一笔为数可观的生意,格外留心巴结些。小妹并不领情,狠狠的剜了一眼过去。他只做没有察觉,单眼皮笑的只剩下一点缝隙,十分开怀的模样。
“可不是,就是像我多些,瞧这额头,瞧这唇角。”小姨极为舒心的叹了口气,手去摸小妹的脸颊,却被不耐的拨开,也不介意,继续说:“原本我和他爸爸过得很苦,还得靠着我父亲捡破烂得来的钱,暗中接济。直到这孩子生下来,福星啊,生意起来日子就也好了,自打她出生到现在,没吃过一点苦!”
说完,转眼下意识看向三月,不自觉地,却露出悲怜的神情,仿佛在说,“可怜的孩子!”
代理商依稀察觉了什么,瞪起眼从头到脚地打量着三月。
三月低下头,将筷子一下又一下的插进米饭里,黑土地出产的白米饭,蒸出来米粒均匀,颗颗饱满,带着格外香甜的热气。可惜,暖不到心里,总有口寒气堵住肺腑,无法咽下。
夜晚小妹黏住三月一处睡,她和三月一样属羊,小了三月整整一轮。按外婆推算,是七月里的绵羊,水美草肥不似三月山羊没草吃,是衣食无忧的命。
那天夜里下起雨,沙沙的犹如婴儿的手,拍打着窗。不过屋子里很温暖,空调和轻飘飘垂到地面的蚕丝被子。床头的灯罩是彩色玻璃,大约是东洋制品,上面的樱花这一簇那一簇地开着,就连空气清新剂都用特别樱花香油制成的。淡淡,柔软的味道,一如紧抱着她的孩子。
小妹整整小了三月一轮,出生时三月就开始抱她,红红干瘪的一团,脸上还满是暴皮。后来,三月帮着姥姥照看她,从那么一点,到离开老家。与其说是妹妹,更像是女儿。所以,三月分外理解小姨对她的骄纵,而她即便是任性胡闹,也总是无法对其发火。
将手轻轻覆在她的额头上,把一缕落下来的乱发拂开,她的发自幼细碎枯黄,和三月一样。妹妹侧过脸自三月怀里抬起头,纯净清澈的眼睛湿漉漉的,犹如一只小小的羊羔。
“姐姐,我喜欢你那台笔记本电脑。”
她从来无法拒绝这孩子的要求,只是那台笔记本是褚颖川赠予的。
她总是喜欢下载一些影片和美剧到褚颖川的电脑里,常常把他挤得没有空间。于是,某一日,他扔给她一台祥云版,赤红赤红的颜色,不知道为什么三月就想起了张艺谋的红高粱,忍不住的笑。
“奥运期间,每个不都得做主题嘛,老头子们人手一台,用不到就给了我。”
褚颖川回答时,面颊微红,仿佛带着点窘迫的样子,可爱似孩子。
为难的一刹那,怀里的孩子已经着恼,背过身,再不肯理会三月。
三月无法做任何解释,任凭她将头埋进亚麻枕里生气发火,明明知道任性娇蛮,也无法去呵责什么。
三月曾有一名好友,幼时父母离异,住在奶奶家,有时要每隔一个月背着自己的行李,去父母后来组织的家庭中去。她说,那么小我就像个迁徙的印第安人。她说,一次和父亲一家去旅行,同父异母的妹妹站在山顶快乐高呼,她脑海里之后一个想法,就是把妹妹推下去……
三月起身自冰箱里找出矿泉水,送到口边,动作却缓缓停滞在那里。酒店房间昏暗里,圆镜蒙尘一样,镜中的人仿佛装裱在红铜框子的画像里,映入眼帘——背后雪青的壁纸作为背景,画中的女人凝视着三月,长发失去了光彩如枯草一样的,眼中乌黑投不进一点光去,但也掩藏不住,像覆盖着薄薄的雪纱,虽模糊却不会不清。
那是羡慕。
没有好友那样的憎恨,她只是羡慕,羡慕可以不必时时看人眼色,羡慕可以肆意自己的脾气,甚至羡慕可以随意向人索要……
那样的情绪尖锐如针,刺得三月无法再呆下去。
酒店的地下一层就是酒吧,三月一口气点了半打龙舌兰,白色的未经陈酿,她也免去了矫情的海盐一节,一杯接上一杯,片刻就又再叫上半打。
此时,夜已深人已静,永恒的伴或是临时的侣都已经相依而睡。三月这样的豪饮,总难免吸引深夜寂寥的男人。不多时,已经有人上前搭讪说:“这里有人吗?”
吧台里的电视其实只是个摆设,午夜过后想必没有几个客人,酒保闲极无聊打开。
法制频道正回忆一些案例来讲解,其中一个是五年前的陈案。父母离婚后,母亲精神渐渐失常,用水泥将家门封住,吃喝只靠亲属放在阳台下用绳子取上来。而同母亲一同被关住的还有孩子,无数次自食盒内藏匿纸条,说救救我。
祖父哭诉说,不要去砸墙,我怕刺激我的女儿,她若有三长两短,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怎么活。
母亲的兄长说,妹妹有个好歹无法向父母交代。
邻居们说,孩子真可怜。
可是孩子就这样一直被母亲监禁在里面。
后来,据说一个儿童心理学的在校生去不断砸墙劝说母亲,可是某一日,母亲放火,焚了自己,也烧死孩子。
台上最后一波驻唱歌手逐渐消失无踪,波波折折的调子犹如旧时金陵河上的花船,最后停在岸边沉寂无声。为了凸显怀旧的氛围,电视也是古董式的,刺目的荧光好像霜降,盖的三月满头满脸。她坐不稳,一手按住吧台,转眼时将手指含在唇上,对身侧男人露出顽皮的笑:“这时候你要的不过是一夜春宵,现在还有个学名,叫419。你若能答出这个案例到底要讲些什么,我就同你走,如何?”
男人顿时欣喜过望的回答:“神经病母亲烧死孩子,对吧?”
说完刚要去抓三月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