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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250 灯红酒绿-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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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本应是天上人间。可不知道为什么,三月只是紧紧拢起自己肩膀,像是蜗牛蜷缩进自己壳儿里。
  她无法抑制就想起很久之前,幽暗咖啡厅里,他的阿姨石青,声音极慢,一字一句甚为优雅,那么刻薄阴毒的话说出来,竟也动听如歌。
  “陶三月,你的父亲是强 奸 犯。”
  ————
  叹,其实我也舍不得养肥的留言,别嘲笑我,写文这么多年,这文是最肥的……

    
  灰色的世间

  中国人似乎是个很奇怪的民族,即使是改革开放三十年后的今天,女人们会为看到别的女人一件低胸装或者透视装,在公共场所吸烟,一段明明没有任何金钱关系的露水情缘而明指暗骂,娼妓。而当真一个女人因为合法不合法的肉体关系从男人那里得来大量的金钱,房产等等实质性的东西,暗地里也会骂,但更多的则是冲上前,谄媚恭喜且青蓝着眼嫉妒着。
  更稀奇的是在国人的观点里没有虐待这个一个词汇。
  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是老话里根深蒂固的观点,代代传承下来。无论妻子怎么被打,两家人坐起来调停调停,劝和劝和就又过下去。然后接着打接着劝,无论怎么打只会劝,过日子谁没有个磕磕碰碰。劝和好后,女人们转过头暗地里就又会说,那女人这样贱,愿意过下去。
  三月的父母就是,母亲无休止似的漫骂,父亲骂急了就去暴打母亲。她小的拉不开他们,于是就要去敲邻居家的门。于是,避无可避的迎上各种各样鄙视鄙夷轻蔑的眼光,又不得不苦苦哀求。
  她的父母似乎整个旧式楼区里最出名的一对,最后在亲戚的劝说阻挠中,怎么也无法离婚的父亲,选择跟另一个女人离开。三月无法去怨恨父亲什么,因为母亲怎样都没办法停止的日复一日的漫骂,三月是同情父亲的,离开才是最好的解脱。何况父亲从来不打三月,甚至对她很好很好,在她的记忆力,他是个比母亲好太多的父亲。
  但父亲走后,三月的日子并没有好过。
  儿童虐待在国人的概念里,是没影的事,自古奉行的是棍棒下出孝子,不打不成才。小孩子要是哭诉被家长打,反而被投以神经病的眼神。
  三月的母亲最喜欢扇她耳光,小学一年级做算术题——六加六等于多少,回答错就几个耳刮子扇下去,给出的原因是你不好好学习当然得打你。
  小学三年级时,回家上楼时,两个同校的男生找不到朋友家,叫住三月问路,话还没回答完,她母亲就哐的一声推开门,把三月拉进屋里,几个耳光扇下来,大骂:“不要脸,这么小就知道勾引人了?!”
  三月努力学习,努力不跟任何男生说话,可还是避免不了各式各样的耳光。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理由,比如在镜子前面站超过三分钟,没有穿母亲选定的衣服……
  再后来,三月大一点,母亲喜欢随手抓起东西打,记忆最深的一次,那种第一代吸尘器的硬塑管子,成人手臂粗打不断落在三月的肩膀上,打到裂开。于是,她和母亲一样落下了肩膀痛的毛病。只是,母亲的肩膀是父亲打的,她是母亲打的。
  三月熬不过的时候就会幻想,父亲像动画片里的英雄,从天而降,把她带出痛苦。虽然,母亲告诉她,出生时父亲连医院都懒得送,还是母亲自己叫来邻居;几个月时,父亲刚刚用算盘将母亲的胳膊打伤,半夜把尿时,撑不住将三月掉在地上,摔的哇哇大哭,父亲只当听不见不去管;再大一些三月常常生病,母亲都是自己守着三月,父亲守着外面的那些女人,知道也只当不知道。
  可三月依旧忍不住去梦想,也无法按照母亲期望的那样去怨恨什么。她那时只是认为自己做错了,自己不应该出生,小小三十平米的房子里,多出一个她,又总是生病,她的出生,连几个阿姨都说犹如扫把星,无可避免让本来和美富裕的家庭走向末路。
  她一直一直认为,是自己的错,自己是不应该出生的孩子。直至卫燎的阿姨,石青告诉她:“你的父亲是强 奸 犯。”
  石青和三月约见的地点是咖啡厅的角落,桌子上铺着玫瑰色的桌巾,在灯光下闪出两朵极大的花朵,像个方形的红色泥沼,在石青憨厚脸上的恶意笑容里,沉沉的似要把三月活埋进去。
  石青说,被强 奸的女人才十八岁,怀有身孕上门找上母亲,问你为什么跟强 奸 犯生活在一起?推搡间女人摔倒,早产,大人婴儿都没有保住。而怀胎未满九个月的母亲也早产,生下三月。
  三月不信石青的话,邻里间那些猥猥琐琐的想让她听见,又假意压低的声音,明明是说父亲外遇的女人找上门,一尸两命。
  但石青是跟三月一样阶层,一样陷在名为生活的泥沼里,甚至陷得更深的女人。她没有卫燎父系的那些人明明高高在上,却努力平易近人的样子,但更加知道哪里是三月的痛处。于是,清楚告诉了三月姓名地址。
  三月瞒着卫燎回家,她必须查清楚。
  被强 暴的女人母亲还活着,不到六十满头白发的女人,苍老的像是七十岁,谨慎的什么也不肯说,直至三月说她是陶发的女儿。暴怒失控,在三月不信和怀疑的眼神里,又说出另三个受害人的名字。
  三月想,卫家势大,一切都是他们安排的也说不定。
  可是,另外三个女人还活着。被强 暴过的女人的眼神,即便时隔二十余年,仍无法掩饰的痛苦,是无从假造的。
  她们也相同的都没有报警过,这也是中国泱泱古国另一个神奇的地方,被强 奸的受害人,是肮脏污秽,千夫所指不容于世。
  三月记得,小学四年级转来的女孩子,泼辣能干,很快就成为班长。但被继父强 奸,她对人说了,老师们立刻用一种你有麻风病的态度对待她,小孩子们不懂事被下意识的教导,也用这种天真残忍的态度对待女孩,最后她不得不转学离开。
  父亲是强 奸 犯。
  三月终于几乎崩溃……
  她以为自己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然而并不是。她没有做错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母亲和父亲是自由恋爱结婚,怀孕其间明明知道父亲强 奸了别人,可还是选择跟他继续生活下去,直至被抛弃,精神崩溃。三月曾眼睁睁看着医生把那么粗的针头扎进母亲身体里,没有做一点麻醉,但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外婆搂着她泪流不止。后来,所有人都知道三月是母亲发泄怒火的唯一渠道,都视而不见,连她自己也以为是理所应当……可原来,她什么也没有做错……
  如果生活的痛苦可以像地震红一样分成级数,那么三月一直以来处在六级的痛苦,突然被这个如同芒刺的秘密,狠狠的插进伤口,升至七级。
  她无法再忍受,她把所有的不怨恨变成怨恨。她的母亲是精神病人,他的父亲是个强 奸 犯,她的血统注定她是肮脏猥琐,她不是圣女,为什么不能怨恨?!
  于是,她无法面对卫燎。
  十六曾是她艰难岁月里,有着一样痛苦的同伴。可是现在的卫燎幸福,快乐,是一个得过癌症却痊愈的人。
  而陶三月仍旧处在癌症中,并且是毫无希望的末期。
  她整日整夜的看《法律与秩序——特殊受害者》,因为里面的女主人公格罗丽亚也是强 奸 犯的女儿,她不肯相信父亲是那样的人,去求证,去探查,结果终究证明,父亲是强 奸 犯。
  她永远无法忘记,格罗丽亚确认真像后,那一瞬间的表情……
  她无法再面对卫燎,每次看到他,她都会想起自己的癌症——她是强 奸 犯的女儿……
  豪斯说:生活的目的不是没有痛苦,而是忍受痛苦。
  只要没有卫燎,她可以继续忍受,真的可以……

  走出和走不出

  长年累积的痛苦积攒在体内,终于爆发,三月的身体的一部分发热,一部分冰冷,仿佛害上伤寒,从头到脚每一寸皮肤都在颤抖。卫燎被惊醒,慌忙伸手抱住三月,她也不做声,只是挣扎,越来越激烈。
  隔上一层纱帐,灯光似是很近,又似遥远,呼吸的空气里已经是她身上烧得旺盛的五号尾调,肉眼看不见的障。三月闭了闭眼睛,却避不开旧日的幻影,曾经藏在最黑暗、最隐秘的角落里,几乎以为消失的记忆,突然造访,盘旋不去。
  三月的挣扎在卫燎固执地拥抱里越来越无力,终于在手触及他胸前的金银指环时,止住。手盖住那套环,她以为自己泪流了一脸,但只是把卫燎衬衫的袖子濡湿一点。
  卫燎安慰着她:“十五,逃避永远解决不了问题。”
  轻轻将嘴唇落在三月的额头上,说:“让你痛苦的并不是我,我可以对你说,我会永远等你。但我希望你知道,我也会累,我不可能永远追着你。”
  两人贴近时,心脏猛烈激跳,如同不住填进柴火的火炉一样,温暖着三月燃烧殆尽的灰烬一样的心。
  三月的手缓缓伸向卫燎,抱住他闭上眼。
  生命中再黑暗,也总有些人仿佛光明,让你不由的想要就此沉陷进去,再也不想放开。
  这次奇异的,什么梦也没有做。
  父亲的火化是在三天后,三月没有让卫燎陪同,独自去的火葬场,独身的女人,一具尸体,很诡异的场面。在工作人员惊奇的眼光中,骨灰寄放在骨灰室内,这一切都是卫燎妥善安排,她什么都不用做。
  安置好骨灰三月往外走。
  骨灰室内地板已经有些年头,淡绿的漆剥落了;露出光洁的木板花纹,随着脚步吱吱扭扭地响,出了门一长串的走廊窗户,蒙着微尘,在阳光中蠕动;窗外的树叶影,薄薄落在上面,依稀窗纱般。
  刚走到院子内,背后远远有人高喊:“陶三月,等一下。”
  三月扭头看,乐天是后面一辆黑色雪弗兰里探出头,说:“这么巧,正要找你呢!”
  在火葬场里巧遇?三月的眼狐疑的滑向后面,心下不由突地惊跳,周身黑色的褚颖川已经从车上下来,手扶车门望住她。
  三月一动不动,褚颖川仿佛早已料到,冷冷地说:“你不要肇事的赔偿吗?”
  想了想,三月还是坐上车。
  行驶出一段路,他们都默默无语。最后褚颖川递过来一张支票,开口问:“你要离开D城?”
  三月打开支票看了一眼,然后安静的揣进包内,回答:“原本是的,现在……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三月心神不定,对褚颖川越发客气,像对待陌生人那样。
  褚颖川定定看着三月。
  今天似乎是破日,不宜丧葬,于是夏天午后的街道,几乎没有车辆。而美国产的汽车吃油又架不住路况不好的颠簸,她远远的坐在窗边摇晃,扑鼻的是她的香水气息。
  三月侧头看着车窗的玻璃。她今天早晨特意精心修饰打扮过,几乎有些京都式的浓妆艳抹——白粉把眼睛下面的青色抹平,许久不用唇膏盖住嘴唇的干裂。
  三月本来有些近视,今天格外带上无框的眼镜,镜面的反光落在车窗玻璃上,加上她的视线总是落在虚空里,好一会儿才发现褚颖川在直视玻璃中的她。
  玻璃折射进来阳光,从遥远的高空滴落在褚颖川的眼内,亮的耀目。
  三月一动,借着摘下眼镜的动作想要躲开尴尬,也不顾得仓皇间,细细的银色镜脚挂在面颊上,火辣辣得疼。
  扭过头时,褚颖川已经不再看她。
  车内一直维持着安静,连向来笑语连珠,话痨似的乐天背对着他们,专心安静地开车。
  这股沉默维持到卫燎的楼下。
  猛地刹车,摇晃里三月极力保持平衡,终于敌过惯力没有扑在褚颖川的身上。
  褚颖川却不由得凝视着她的侧面,三月的手死死的把在车门的扶手上,手指节都发白。她的眼低垂着,乐天开车时嫌阳光刺目放下遮阳板,那块阴影投在将她的睫毛上,拉出长长的须,颤巍巍地让人忍不住想起柳树万点丝绦下纠缠的影。
  褚颖川猛地下车,绕到另一面打开车门,伸手去扶她。她却突然弯下腰,褚颖川的手不期然碰到她盘起来的头发。
  “瞧我笨手笨脚的,连下个车眼镜都掉到地上。”
  眼镜捡起来时,镜面已经摔裂。
  褚颖川收回自己的手,转头不再看三月。只觉得手指上仿佛还带着发丝拂过的触感,无比轻柔得几乎怀疑只是一个错觉。
  火化后的第二日,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卫燎早早出门不在屋内,窗半开着,六月里的夏风逾窗而入,吹得床纱像只小手,飘呀飘地撩得人心神飘忽。远远地似乎还有小孩子们的笑声传来,活泼欢快。
  无论怎么难熬,又是新的一天。
  三月抓起随身的手包拿出烟,盒里就只剩最后一根爱喜,她自己愣了愣,看了看床边烟灰缸里满满的烟蒂,才隐约想起这包是昨天下了褚颖川的车后新买的。
  点燃烟打开电脑。豪斯出了第五季第七集,紧紧裹在被子里,看完后还在出神。
  这一季度豪斯的编剧似乎也在经历什么,每集每集都是关于痛苦,隐晦的埋藏的,不经历过的人无法看出。但看不出,也证明着幸福。
  这一集是关于走出痛苦,和无法走出痛苦。
  豪斯对患铅中毒,并且长年陌生环境恐惧症还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病人说:“他根本不觉得快乐,凄惨得很。”
  “把自己关在自己的痛苦里,假装什么事都没有,但根本不快乐。”
  “他受过创伤,他也是个懦夫。”
  “想改变,就得行动。别信自己那套解释,别把自己关起来,假装很快乐。”
  但豪斯那么聪明的人,说出却做不到。
  三月起床,窗外的天空呈现出鲜明的蓝色,厨房的桌子上的紫菜蛋花汤,搁在蓝色瓷器保温碗里。笨拙搅出的蛋花,一块一块地,像春雪化后泥泞的泥土里开出的花,还带着温暖。
  卫燎回到家时,看见三月正在阳台晾衣服。整个房间似乎被全部打扫一遍,透着明亮。
  DVD里放着轻轻的音乐,是恩雅的歌。三月在阳台偶尔的还会轻声跟着哼唱。衣架上有他的衣物,也有她的,混在一处,丝质,纯棉并没有烘干,偶尔有水珠静静地滴下。三月的脚下,几盆君子兰正在开花,暖暖的橙黄,下垂的姿态,优美敛蓄似低头含笑,故名垂笑。
  听见声音,她转过头对卫燎说:“你回来了。”
  在那个瞬间,卫燎觉得自己仿佛重见光明的盲人。

  乡村

  那天晚上,三月躺在公主床上。
  欧式公主床是三月小时候在cctv一的译制片中看到,四根复古的雕花床柱,被灯光照得朦胧的纱幔飞散落下的一瞬间,透明而且温暖,隔断所有夜晚的恐怖。很小的时候,三月就固执以为,睡在上面肯定是最幸福的人。
  床边墙上悬着花盏灯,光芒温柔得令人心疼。三月闭上眼,仿佛看见廊道阴影里的少年。这样痴傻的梦,却有人一直记在心里。
  于是,轻声对抱着她的卫燎说:“你说得对,我总要面对,我总要走出来,我不能一辈子都活在里面。”
  卫燎摸着三月□背上的长发,她新近焗的黑色,从头到尾沉沉的,此刻被汗湿,婉转的倒像是纹身,在她背上印出曲曲的精细花纹。卫燎的指尖在花纹上面打着圈儿,顿了顿,说:“我们去旅行吧!”
  三月迷迷糊糊的回:“好啊,去哪里?”
  半晌才反应过来,猛地抬头,眼睛发亮地问:“可别说九寨沟、香格里拉啥的!”
  三月高兴起来就忍不住露出乡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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