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暮雪-第1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陆承禧有点不忍心,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我知道伯父和云姨娘出了事,我也知道日本人搜走了那张图,嘉宝,我都知道,可是,对不起,在那样的时候,我不能够保护你……”
他把她揽进怀里,轻轻的叹息……
就这一秒,他竟然有些微的眩晕,她就在他的怀里,不是梦,也不是酒后的幻觉。
他紧紧紧紧的拥抱她,然后忽然松开手来。
“你必须离开上海,越快越好,如果走之前还有什么事要找我,就到老城隍庙前的聚贤茶楼找说评书的小九香,记住了吗?”
他退了一步,静静看着她,半晌才抬起手来,仿佛是想抚摸她的脸。
嘉宝幽黑的眼眸里闪过碎冰般的光芒,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明白,依旧半侧着脸,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他,就像一朵花在等待微风的触碰。
可是……
没有。
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那样抬着手,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
“再见了,宝儿,你要记住,不要告诉别人你见过我,就是在路上遇到也要装作不认识。”
他笑笑,突然把手插进风衣口袋里,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过街道。
嘉宝站了半晌,才缓缓低下头,把脸埋进他的围巾里,围巾上还留着剔须水和香皂混合在一起的淡淡的醇香,就站在阴霾的天空下,周遭都是陌生的行人,但是这样的气息却让她觉得很安心,身体暖暖的,好像还停在谁的怀抱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变化呢?她居然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他说他不是胆小鬼,她就笃定的认为他不会做逃兵。
他留下来,必定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就在这座沦陷在敌人铁蹄下的城市里,是不是还有着许多像他一样的战士,从没忘记自己是军人?
她突然生出勇气来,微笑着低下头,向街道的另一方走去。
第十六章 梅花谢了。。
第十六章梅花谢了……
入了正月,天地总是灰蒙蒙一片,从窗口看出去,所有的景物都仿佛隔着一层铅灰色的纱,极冷的黎明,屋檐上会结出小小的冰柱来,太阳一出来就一滴一滴融化成水珠。
冬夜漫长寒冷,就是白天里,也是一样的冷汽森森,春天,仿佛正在刻意的放缓它的脚步,甚至没有一点儿要温暖大地的迹象。
人心,好像也在这样的冬日里变冷变硬了。
隔壁卫先生本来是开药行的,也不知被什么人告了秘,说他走私药品到国统区,一夜之间,全家十五口人全部都被砍了头,还有前街的程先生,本来是与市无争的棉布商人,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莫名其妙的被绑了票,放回来时已经半疯傻,逢人就跪在地上说“我没有把棉花卖到那边去,我没有把棉花卖到那边去……”。
日本人在密司派克路76号设立了一个办事处,像吴四水这样亲日的帮会份子常常在那里进进出出,对一些有抗日思想的商人、学者进行恐吓、勒索,甚至暗杀。一时间,汉奸成了令人又恨又怕的一个名词,像是瘟疫一样,把每一个中国人脸上的笑容抹杀掉。
青浦总是早出晚归,谁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还没有到吃晚饭的时间,大家都在厨房里准备着晚饭,天空是暗淡的灰蓝,借着太阳最后一点微光,嘉宝正坐在窗口,学着茜雪的样子用白线钩桌布上的花边,突然看到杨逸的车从街角处转过来,她微微一笑,转头冲着里厨房喊……
“茜雪,二哥来了,加副碗筷吧。”
杨逸才一脚跨进门来,就瞧见嘉宝喜滋滋的站在门口迎他。
她身上穿的是素丝旧袄,肩上披着一件暗红色的大披风,头发梳成两条乌黑的大辫子,垂在胸前,眼睛里波光闪闪,嘴角微翘,极像个孩子。
“二哥。”
她一只手自然而然的挎在他的手臂间,仰起头来冲着他笑……
他的心口“突”的一跳,口袋里的那几张船票仿佛着了火一般灼痛了他的手。
轻轻吸一口气,他低下头来冲着她淡淡一笑,然后伸出手揉揉她的头发。
“因为天气太冷,明天起就要封港了,这是明晚最后一班的船票,我好不容易搞到了五张,嘉宝,你带上青浦、吴师母、家勇一起走吧。”
什么?
没听说谁让二哥去买船票的啊?
嘉宝一怔,随即撅起嘴来。
“我不走。”
“我又不是胆小鬼,二哥你都留在这里,为什么要我们走?”
杨逸在沙发上坐下来,一只手撑在额头上,轻轻的笑了。
“谁说你是胆小鬼了?”
他接过茜雪递上来的茶壶,给自己的杯子里注满水,向着茜雪淡淡的点点头。
“阿宝,你也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你留在这里,没什么好处,而且,牧野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连我都看不出他是个怎样的人。”
说起来好笑,他对牧野请嘉宝去他住处的事一直心存戒蒂,总觉得牧野不是那么容易就罢手的人。
从一开始,牧野就知道他要的东西在嘉宝手上,他却似乎并不急着要回去,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把嘉宝约出去,他到底想要对嘉宝干什么?
嘉宝悄悄打个个哆嗦,没有再说话,只是把披风使劲往身上裹了裹。
“青浦呢?”
杨逸四下扫一眼,这才发现青浦不在。
嘉宝看一眼面有忧色的吴师母,递个眼色给他,暗暗的向他摇摇头。
杨逸一怔,微皱起眉头,半晌才冲着茜雪微微一笑……
“茜雪,麻烦你,给阿宝把行礼收拾出来,再帮着师母他们把东西也收拾一下,等她们在重庆那边落了脚,我就找机会送你过去。”
茜雪一向有眼色,一早就听出了端倪,微微点点头,扶着吴师母她们走上楼去。
杨逸眼看着她们的身影转过了楼梯,才轻声的问:“阿宝,你知道青浦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嘉宝微微一惊,迅速抬起头来看着他。
“怎么?青浦不是和你在一起吗?他没有去码头?”
杨逸暗自叹一口气,脸上仍是淡定的笑。
“好在我已经拿到了船票,不管怎样,明晚你们一定要走。”
可是糟糕的是,青浦竟然整夜未归。
杨逸从凌晨就开着车出去找青浦,一直到傍晚,两个人都没有消息。
嘉宝急坏了,但在吴师母面却还要装作心里有数的样子,生怕又把老人家吓出病来。
杨逸和青浦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因为这算是一家人在上海的最后一餐饭,大家特地把晚饭支在西客厅,还打开了平常不用的大吊灯,晶莹璀璨的光芒投下来,在嘉宝的脸上映着琉璃一般的光彩,她自桌边站起身来,目光灼灼的,显然是松了一口气。
青浦还是穿着黑色的中山装,笔直的站着,面色有点苍白,冲着大家笑一下:“我昨天和教授告了个别,太晚了就没有回来,让你们担心了罢?”
大家给他让出了座位,他却仍旧站在原地,像是一株挺拔的白杨树。
嘉宝突然微笑着走上前……
“师母,我带青浦和二哥去洗个手,你们先吃吧。”
才转过大厅边的回廊,青浦果然软软的倒下来。
嘉宝撑着他的半个身子,伸手一探,就在他的腰侧摸到一手的粘腻濡湿,血腥气顿时弥漫开来,浓重到几乎令人窒息。
嘉宝极力保持着镇定,但是脸已经吓白了,手脚也一阵阵发软。
“别慌!并没伤到要害,阿宝,你赶快给青浦止血。”
杨逸踢开书房的门,把青浦平放在书桌上,随手从书柜上提下一瓶酒,灌着青浦喝了两口,然后才抬起头来淡淡的看了嘉宝一眼。
嘉宝立刻镇定下来,从抽屉里找出绷带和止血白药,给青浦包扎起伤口来。
从杨逸的嘴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原来,青浦参加了学校里的抗日小组,和几个要好的同学悄悄在大街上张贴抗日标语,谁知道昨夜却给吴四水的几个手下盯上了,被伪警堵在巷子里,两边动了手,当然是学生们吃了亏,要不是杨逸赶到的及时,这会儿可能已经被抓到76号去了。
嘉宝在杨逸的帮助下给青浦拦腰打着止血绷带,越想越觉得后怕,虽然极力控制着自己,但是指尖仍微微颤抖……
“二哥,你的车子没有息火吧?”
杨逸抬头看一眼她,随即明白了。
“我这就去安排她们上车,不重要的东西都不要带了,反正这里有我在呢。”
青浦一直咬牙忍着痛,苍白英俊的一张脸上满是冷汗,自始至终连半个“痛”字也没有说出来,看着杨逸走出去,才对着嘉宝轻轻一笑:“吓坏你了吧?”
嘉宝包扎完伤口,正低着头给他扣扣子,这时候仰起脸来盈盈的看着他。
“青浦,你可别再出什么事了,你说过,我们要活的比敌人还要长久。”
青浦知道她吓坏了,拉起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拍拍。
“我才不会这么容易就死呢,我同家勇商量好了,要留着这条命上战场杀敌呢。”
嘉宝这才笑了,就着他的手来打了个勾勾。
“打鬼子?那可要算上我一个,咱们一同上战场!”
出了门才发现,外面正下着大雨,寒风吹来,让嘉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坐在后座上,脚一探,就踩到一只陌生的箱子……
杨逸看一眼后视镜,沉声说到:“那是杜先生从香港托人带来的,那边的港商们捐出来的两百根金条,是要送到重庆用来卖飞机的。家勇,这只箱子连同大家的命,我都交给你,你一定要保护好。”
家勇点点头:“二爷,你放心,我一定把大家安全送到国统区去。”
一路上,大家都沉默着不作声,车刚拐过的丹霞路十字,杨逸就觉出不对劲,他一边看着倒车镜,一边打一把方向盘:“后面有尾巴。”
嘉宝心一沉,回头看去,果然看到一辆黑色的福特车尾随在后面拐了个弯。
留意了一下车牌,竟然是见过的。
她心里迅速打定了主意:“那辆车我认识,二哥,我现在下车去支开那辆车,你把大家送到码头去,我若赶得及就赶过去,若赶不及,就让茜雪替我上船。”
杨逸一怔,半晌才缓缓的点头……
这一车人的命,加上那只半点差错都出不得的箱子,全都好像系在一条细细的线上,如果这个时候再让日本人盯上,那可是谁也走不了了。
嘉宝转过头来,看看昏睡中的青浦,对茜雪说:“茜雪,我把青浦交给你了,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他。”
茜雪同嘉宝一起长大,名义上是主仆,实际上却情同姐妹,从没见过嘉宝脸上有过这样严肃的表情,让她不由自主也庄重的点头应承。
嘉宝拢一拢身上的披风,手里只抓着一只随身的小手袋,打开车门,头也不回的走向马路中央,伸出手来,打横拦住后面的那辆福特车。
那辆车果然“嘎”的一声停下来,开车的人正是上次牧野派来接嘉宝的小野俊之。
“带我去找牧野天霭!”
嘉宝沉着脸,直接拉开车门坐上去。
小野俊之几乎傻了,这几天他按照牧野的命令一直都守在周宅门口,牧野只叫他盯着这位嘉宝小姐,并没有让他带人回去啊。
虽然不知道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可是,来中国这么久,也只有这个支那女人敢连名带姓的直呼牧野先生的名字,现在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把这个女人赶下车去。
想了半天,小野俊之终于“哈咿”的点个头,打过方向盘,调头向后拐去。
嘉宝松一口气,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撑住额头,默默的看着车窗上滑过一盏盏路灯。
她从不相信命运,现在却不得不信了,就是那些她曾经竭力想躲开的东西,藏在浸着墨般的夜色里,一再逼迫着她妥协,稍一不注意,就会像噩梦般袭来。
如果什么也不做,而只是不断的退却,噩梦是不是就会在清晨结束掉?
嘉宝的眼瞳渐渐清冷,却在嘴角浮起一朵恍惚的笑容。
上海大饭店,日本人正在搞所谓的中日亲善晚会,许多亲日的社会名流都被邀了来,一时间,衣香鬓影,笑语绰绰,仿佛不久之前那场残烈悲壮的淞泸会战根本就没有在这片土地上发生过一样。
牧野正在和田村美惠子跳一只华尔兹,一边说着话,一边娴熟的在起伏的乐声里回旋、转身……
才一回头,他立刻顿住。
嘉宝身上是珍珠白的旧旗袍,外面裹着黑色的羊毛披风,静静站在入口处。
一个梳着长辫子的姑娘,乍然出现在这样奢华的宴会里,真是朴素的不能再朴素了,可是,她那傲然高贵的神气,却把那些珠光宝气的贵妇们全都比了下去。
牧野目光温和的看着她,本能般的迎上去:“阿宝,你来了?”
嘉宝微微皱起眉头,下意识的移开目光,但很快又抬起眼光与他对视:“我来问问你,为什么要叫人跟踪我?”
牧野扫一眼小野俊之,吓的小野立刻低下头,连大气也不敢出。
他冲着小野挥挥手,然后俯下身来,脸上是迁就的笑容。
“阿宝,我是担心你,所以才派人跟着你的,你要是不喜欢,我就让他们撤了,今天,难得你来,陪三哥跳支舞好不好?”
他已经伸出手来,眼神里有种说不清的东西,似乎也在担心着什么。
嘉宝静了片刻,才将手交握于他,步入舞池的中央……
乐声像海洋,一波又一波的在暖风里的起着微澜。
他一直看着她,心里渐渐有了底。
她眼里有隐约燃起的火簇,总是心神不宁的看向墙角的大钟。
旋转,旋转,旋转……
可惜,谁也不能够,回转到小时候。
果然,乐声才一停,嘉宝就向卫生间走去。
牧野抽出一只烟来,斜叼在嘴里,靠在墙角,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这才低下头来,划了根火柴点着那只烟。
嘉宝还是在二年前来过这家饭店,是和父亲一起给商会的李会长过生日,她记得那一天就是从后堂的走廊里偷偷溜出去的,可是,现在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后门了。
也许是因为走的急,她的额头上已经出了汗,冷风一吹,忍不住狠狠的打了一个哆嗦。
就在这一瞬间,也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手来,倏地把她拉进黑暗里。
第十七章 四面歌。。
第十七章四面歌……
也许是厨房的储物间,狭小黑暗的方寸之地,空气里弥漫着陌生的潮腥气味,嘉宝被那个人捉着肩,后背抵在墙壁上,奋力支起双手撑着那人的胸膛……
渐渐习惯了室内昏暗的环境,她才看到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那样明亮,眸中有清冷的光芒,像是阳光照在雪山上反射而出的一束光,让身边这漆黑混乱的夜也一下子静下来。
她轻轻吸着气,半晌才叫出他的名字:“禧哥哥?”
他沉稳的呼吸就在耳边,甚至连他胸腔里的心跳她也能感觉得到,她仰起脸来看着黑暗中他的脸,轻轻的笑了。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到他的低醇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你怎么还没有离开上海?居然还跑到牧野身边来,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一个念头闪过,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