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暮雪-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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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宝深深吸一口气，抓起杨逸的手，就着他的手看一看表，孩子气的吐吐舌头……
“难得今天过腊八节，二哥，咱们去城隍庙喝茶，好不好？”
城隍庙？
那可是鱼龙混杂的地方，别说是单身女孩子，就是杨逸自己在沦陷后也很少涉足那个地方。
杨逸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但还是温和的笑着说：“好。”
城隍庙，聚贤茶楼。
嘉宝还是第一次来到这个茶楼，和杨逸选了间二楼的小包厢，一坐下就上下打量起来，是木制的二层式小楼，二楼有十间包厢，一楼大厅上摆着二十几张桌子，戏台背景上用大大的红色写着“评弹皇后小九香”几个字，每个字周围都点缀着一簇簇桃红色的纸花，粉饰出类似艳俗的热闹，让人暂时忘却了外面的世界的萧条。
因为时间还早，大半来喝茶的人都还没到场，嘉宝点了一壶茉莉冰片，悠悠闲闲的坐下来，杨逸也点了一只烟，慢条斯理的吸着，很久才在烟灰岗里掸掸烟灰。
差不多等到九点钟，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大厅里黑压压的全是人，就连过道里也满满的，嘉宝本来对评弹并不在行，只在苏州老家的时候听过几次堂会，可是，瞧着这个阵式，也忍不住好奇起来，直起身子，屏住呼吸，极目向舞台看去。
虽然顶着“评弹皇后”的桂冠，小九香却极准时，时钟才刚敲过第二下，她就掀起门帘款款而来，对着观众欠身一躬，博了个满堂彩。
小九香今天穿着件翠绿色的旗袍，头发简简单单的绾起来，抱着一只琵琶窈窈窕窕的站在台上，眼睛很大，是那种眼角上挑的丹凤眼，眉目中隐隐绰绰透出种清灵的气质来，不禁令人想起《石头记》里那位呼风唤雨的王熙凤。
嘉宝在心底暗叫一声好，也跟着拍起手来。
她从容入座，略一凝神就轻拨浅唱，第一只曲子就是薛调的《珍珠塔》，弹唱间，眉目中竟能看出女影星蝴蝶的影子……
才唱了一小段，众人就齐声叫好，嘉宝本来并没有多喜欢这种表演形式，但不知不觉也被小九香精彩的演唱给吸引了，目不转睛的盯着舞台，连手里的茶水凉了都没发觉。
可是，就在大家都专注的看演出的时候，一队日本兵突然冲进来，把人群推开形成一个甬道，一个日本军官挎着军刀，大喇喇的从甬道中走进来，自顾自的坐在舞台前的雅坐上，大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小九香依然在台上神情自若的弹唱着。
嘉宝皱紧了眉头，忍不住握紧了手掌……
“是武田裕二。”
杨逸将香烟捻灭，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轻轻的说……
自从武田裕二成了上海警备区的大队长，吴四水就四处张落着给他找美女，上次他瞧上了陈芳菲，没想到陈芳菲宁可自尽也不愿去他的公馆，这一次，他又听说聚贤楼的评弹皇后长的和影星蝴蝶很像，顿时又起了色心，一定要来看个究竟。
台上的小九香调一调音调，向大家略一点头，再次委婉开口，听众只要稍稍细心就听出来了，这一次唱的竟不是曲牌所上写的《香罗带》，而是那只歌颂岳飞，痛骂秦桧的《风波亭》。
大厅里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武田裕二当然听不懂小九香唱的是什么，但是小九香长得是有几分蝴蝶的影子，这个他到是看出来了，所以也装模作样的跟着大家鼓起掌来。
自从上海沦陷，大家可是再没什么机会看到这样鼓舞人心的场面了，一时间，群情激动，在场的中国人都合着拍子鼓起掌来，就连跑堂的也停下脚步，站在走道里拼命的鼓着掌……
嘉宝也使劲的拍着手，转过脸来兴奋的对着杨逸说：“二哥，她可真是好样的。”
杨逸宠溺的看着她，脸上只是微笑。
“二哥，我去去就来，你等着我啊。”
嘉宝一心想要到后台去亲眼瞧瞧这个小九香，又怕杨逸不放心，所以就装作是要去卫生间样子，从包厢里溜了出来。
没想到这里的前后台是完全不相通的，现在要到后台去，就必须从茶楼外的通道绕到后门，狭小的通道昏暗而杂乱，只有头顶一盏路灯在风里摇摇欲坠，阴影中仿佛总有什么东西埋伏在那里，正小心的窥探着……
风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沙沙作响，嘉宝的背心顿时起了冷汗，下意识的捏紧了手袋，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黑暗中，忽然“哧”的一声……
一根火柴被擦着，照亮了一小蓬暖暖的黄晕……
陆承禧懒懒的靠在墙边，微微低着头，用手拢着火柴点着烟，嘴角，是满不在乎的笑容。
嘉宝几乎懵了，呆了一下，才扑上去……
那样急速的奔跑，让她的额头撞到他的下巴上，脆生生的疼，让人心慌。
他来不及反应，依旧抬着手，任她像炮弹一样撞上来，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用一只手把烟送进嘴里，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头。
“傻丫头！”
可是不够，这样分明还不够。
于是他紧紧的拥抱她，在她的耳边轻轻的说：“吓坏了吧？嗯？”
嘉宝把脸埋在他的大衣里，呼吸间，有烟草和淡淡的香皂气味，原来，原来，这就是他的怀抱。
有人说过动物和孩子是最敏感的，总能凭直觉找到最安全的地方，现在，她才知道，怀抱和怀抱是不同的，也只有在这一瞬间，她才陡然明了自己的心意。
她几乎是颤抖着把手袋举起来，微笑着说……
“我拿到了，禧哥哥。”
时间太紧急，而当时牧野就守在门外，她只好亲自抄写下那份名册，之后的一整天，藏在手袋里的那份名册就像是随时会爆炸的火药一样，她还要拼命的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直到见到陆承禧的这一瞬间才松驰下来。
“禧哥哥，我不怕，我要和你在一起。”
她的声音小小的，像是在梦呓一样……
他的脸在阴影里，就那样久久的看着她。
然后，才低下头，深深吻她……
他的嘴唇微凉，还有烟草的味道，她的脸颊着了火一样烧，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恍若忘记了身边的一切。
他不想再逃避，也不想就这样一直忍耐一直沉默，在这个漆黑的夜里，她就在怀抱里，又温暖又纯净，像梦一样美好。
明知道不应该，但是，一次，只要一次就好，哪怕就当是做一场荒悖的梦吧。
他在心里叹着气，脸上却一直都在微笑。
第十九章 一种烟。。
第十九章一种烟……
新年过去没多久，下了第一场春雨，满眼的新绿在一夜之间冒出来，街道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法国梧桐巨大的绿叶子，铺天盖地的伸展在头顶，将阳光分割成一条条白光投下来。街道两边浅灰色的门洞上还贴着中国特有的红色对联，在阳光下放肆的挑战人们心底那令人窒息的阴霾。
潘家花园。
“八格！”
刚刚从关东军总部赶来的山本一夫狠狠甩了牧野一个巴掌，打得他一个踉跄，又立刻挺直了腰。
“你看看，你的黑龙会都做了些什么？因为你的那份图，让帝国的海军少将梅田君所率领的军舰白白折损在长江下流！那图上明明标注着可以通过千吨货轮的地方为什么凭空多出来暗礁？你说，你的谍报工作是怎么做的？”
山本在房里反复踱着方步，半晌才极力压抑下怒火，放缓了声调。
“牧野君，你也知道我们帝国的目地决不止是支那这块土地，我们还要向东向南，尽可能的扩展，这样，才能把天皇陛下接到北平建都，你要记住，能为天皇陛下尽忠，是我们每个军人的荣耀。而天皇陛下正式迁都的日子，才是我们能骄傲的称之为胜利的日子。”
牧野“啪”的一声并起脚尖，略低下头……
“牧野天霭愿意接受军法处置！”
山本一夫叹一口气，拍拍他的肩……
“其实总的来说，黑龙会在支那的工作还是成功的，76号的建立也是个良好的开端，以后完全可以按照76号的模式在支那多搞几个基地出来，而且我们已经和国民党的元老汪精卫方面取得了联系，如果有可能的话，请他出面成立一个新的政府。所以，黑龙会在支那工作的开展，还要请牧野君，多多费心。”
牧野略一沉思，即刻就明白了山本一夫想要透露给他的讯息。
中国虽然有着广袤的土地，但是各地方势力都只在表面上听从南京政府的命令，现在，如果按照当年建立满洲政权的法子，再在上海成立一个新政权，与那个远在重庆的政权相抗衡，那些无心抵抗的地方势力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支持汪精卫，而不再听命于重庆政府，帝国的军队在前线所受到的抵抗就会大大减弱，以便于将军队的主力调到南太平洋战场上去。这种时候，山本更需要黑龙会在各地建立更多更有效的情报网，因此，他才没有因为图纸的事情给他更重的责罚。
牧野沉呤片刻，恭敬的低着头，在山本的耳边轻轻的说：“山本老师，有一件事，我必须向您汇报……”
他停一停，好像在顾及什么，然后才说：“从半个月之前起，我们与内陆的成都、重庆、西安分会突然失去了联系，我怀疑是被重庆方面查觉了，而分会的名册，经手的只有美惠子小姐和我两个人……”
山本一怔，抬起眼来仔细的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在他脸上看出任何可疑的表情，他皱着眉头，踱到窗前，负着手，久久的看着窗外。
“十天前，田村先生因为在国会里反对军部派兵菲律宾的计划而被勒令停职，这件事情，你是知道的吧？”
牧野略一低头：“是，我知道。”
山本的声音伤感而沙哑，带着几份冷凝沉重。
“可惜啊，美惠子虽然是我看着长大的，但是为了帝国的利益，决不能放纵私人感情，牧野，这件事情，你就看着办吧。”
他颓然的挥挥手，转过头去，仿佛不愿再谈到这件事。
牧野低着头，面无表情的从山本的房间里退出来，再抬起头时，目光渐渐清冷……
从嘉宝那里骗来的图纸居然早就被人调了包，而且对方还不露声色的等着他主动去取。
这个设局的人，决不会是周嘉宝，甚至不可能是杨逸。
剩下的，就是那个陆承禧了。
这个对手，果然厉害。
他取出一只烟叼在嘴上，擦着火柴点燃……
“好吧，陆承禧，就让我们正式较量一下吧。”
当晚，牧野的房间。
美惠子特地穿了一件很隆重和服，一小步一小步的走到镜子前……
这件珍贵的和服是从日本带来的，纯白色的底子上印着大朵大朵的粉色樱花，一看到它就不禁令人想起东京的春天。
这份对于东京的怀念，牧野君应该也是和她一样的吧。
虽然和牧野一起共事了两年，牧野那不远不近的态度还真是叫人琢磨不透，虽然她虽就知道牧野君喜欢的是那个叫周嘉宝的支那女人，但是身为帝国军人，同时又是牧野家族的继承人，他的身份是决不允许他去娶一个支那女人的，这一点到是她所确信的。
而如果牧野家和田村家正式联姻，以田村家族在政界的影响力，再加上牧野家族的财力，那么在整个日本还真难找到能与之抗衡的势力呢，这也是父亲之所以把她送到支那来的原因。
也许是终于意识到她才是理想的结婚对象，牧野居然第一次主动邀请她共进晚餐，还说是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要宣布，这真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
她对着镜子仔细打量着自己，再一次确定自己的妆扮并没有失理疏漏的地方，这才理理发髻，低着头走出浣洗间。
小小的方厅里，只开着一盏日式的藤制吊灯，低低的垂在餐桌上方，在餐桌上投下一圈橙黄色的光晕，那些银制的餐具，在灯光里闪烁着冷冷的光芒。
共事两年加上相识的八年，两人之间从来没有过这样浪漫私密的会面，她几乎就要确认为他是要向自己求婚了，心跳得快要失去控制，手脚都一片冰凉，还好，脸上涂了极厚的粉，要不然一定会被看出来自己的兴奋慌乱……
牧野淡淡的靠在椅背上，刚好把脸沉进阴影里。
美惠子踩着木屐，双手并拢在身前，一步步从门口走进来，站在桌前向着他微微一笑，然后才坐下来，举起桌上的注满了红酒的高脚杯……
“牧野君，为我们的军队即将到来的胜利干杯。”
她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对着他恭敬的亮了亮杯底。
牧野却没有喝酒，依然靠在椅背上冷冷的看着她。
田村美惠子微微一怔，终于从兴奋中恢复了思维的能力。
来的时候，牧野楼下的卫兵刚刚换了岗，那几个她熟识的都不见了，以牧野公私分明的态度，向来不与她谈工作之外的事，突然请她吃饭，这本来就是一件极不平常的事。
她眼里渐渐露出惶恐的神色，慌乱的看着坐在对面的牧野……
“美惠子小姐，你上次交给我的名册已经外泄，给我们的组织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损失，你也知道，黑龙会的分会遍布东南亚，现在，重庆政府极有可能针对此份名单向联和国提出我军将进一步扩大战线的证据，这件事情，现在必须要有人来承担。”
牧野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对不起了，我会妥善处理你的后事，你将作为烈士回到祖国，甚至，你的骨灰也可能被送进靖国神社，接受至高无上的荣耀。”
美惠子吓坏了，扯着他的袖子，手抖个不停……
“不是我，你知道的，不是我。”
“对不起，我个人是相信你的，但是，帝国的事，不是我个人所能左右的。”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慢慢掰开她的手，转过身向窗口走去。
她从后面扑上来，拼命的抓住他的衣角……
“牧野君，你明知道不是我，为什么？为什么？”
她忽然间就明白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周嘉宝！是为了那个女人对不对？为了那个女人，你要杀死我，可是，那是山本叔叔让我去做的，不是我，不是我啊。”
牧野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在她面前蹲下来，伸出一只手指勾起她的脸……
“你怎么还不明白？那只好由我来告诉你吧，在黑龙会里，从来都只能有一个人发号施令。”
“还有就是，永远不要去动属于我的东西，就连想一想都不可以。”
他看着她，温柔的说：“你记住了吗？”
“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她呜咽着不停的点头，雪白的脸上涕泪交加，精心化好的浓妆也花成一片，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穿着华丽和服的小小玩偶。
“可是你知道的，我从来都只给别人一次机会……”
他把她楼进怀里，轻轻吻吻她的头发，然后缓缓站起身来。
“所以，美惠子小姐，就请你带着这个教训到天堂去吧。”
他在桌前坐下来，扯开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