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暮雪-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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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陋的木屋是用横七竖八的木板随便钉起来的,满地是杂乱的稻草,一汪汪污水就摊在她的脚边,一只残破的瓷碗丢在她的面前,碗里的水渍里还漂着一只蟑螂的尸体……
外婆呢?那只画着胖阿福的红色纱扇呢?外公那只雕着大马的檀木床屋呢?
她瘪着嘴,哼哼唧唧的哭起来。
“我要回家……要回家……”
一只手把她的脸抬起来,另一只手笨拙的在她的脸上擦拭着……
“别哭了,别哭了,过两天,你就会回家的……”
好温柔的一双手啊!嘉宝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看向这双手的主人——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穿着浅灰色的学生套装,留着小平头,脸上虽然脏兮兮的,但依稀还能看的出面容很清秀,正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看着她。
这便是昨夜梦里的那个人吗?嘉宝盯着那个男孩儿,忘记了哭泣。
“我叫吴青浦,他是杨逸,你呢?”男孩的手指一扬,嘉宝这才发现,在墙角的阴影里,居然还站着一个男孩——高高的个子,白晰的皮肤,又黑又浓的眉毛隐隐地纠集着,唇角紧闭,正随随便便地斜依在墙上,半眯着眼睛淡淡看着她……
嘉宝一怔,转过眼光,抽抽答答的说:“我是周嘉宝,婆婆叫我宝儿。”
那个叫做吴青浦的小男孩露出雪白的牙齿,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不用怕的,宝儿,过几天你家里人就会来接你的,你就可以回家了。”
嘉宝仰起小脸来半信半疑的看着吴青浦,奶声奶气的说:“可是宝儿饿了,宝儿现在就要吃栗子蛋糕……”
吴青浦求助的看了看杨逸,眼神中有明显的迟疑。杨逸无声的摇了摇头,走到嘉宝面前,从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手掌里是一个黑乎乎的野菜饭团……
嘉宝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又苦又涩,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霉腥味,她撇撇嘴,犹豫着该不该咽下去……
杨逸缓缓地蹲下身来,一双清亮眼睛几乎要看到人心里去;“宝儿……我有一件很重要秘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好不好?”
嘉宝呆呆的看着那双仿佛能摄人心魄的眸子,傻傻的点头……
杨逸凑近了她的耳朵:“外面那个人是坏人,他要让咱们认输,如果咱们不吃这个苦东西,咱们便是输了,宝儿,你会认输吗?”
嘉宝坚定的摇头,果然皱着眉头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杨逸抬起头来,与吴青浦交换了一个胜利的眼神,嘴角扯起隐约的弧度,吴青浦收到这个意料之中的微笑,宠溺地低下头来,笨拙为嘉宝梳理散乱的发辫。
孩子们之间,往往是最容易变成朋友的,尤其是,当他们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要呆在一起时。
嘉宝很快就忘记了恐惧,把这个漏雨漏风的木板屋当成了游戏的花园,把两个难中的小友当成了玩伴——吴青浦的父亲是楚汉大学的名誉董事,出身优渥,也是因了这个,三天前被绑架来,他与嘉宝比较亲近些,杨逸是个沉默的少年,眼里藏着几丝阴翳神秘的气息,他喜欢坐在角落里,像一个远远的看客……
“我与你们是不同的!”他总是这样说,有意无意的与别人保持距离。
嘉宝不明白,她很快转移了注意力,与吴青浦一起在水洼里跳跃,溅起团团水花,然后大笑。
屋顶上泻下流水一样的白光,照在她的头顶上,苑如教堂墙壁上天使挥出的光环,她咯咯的笑着,用力踩出高高的水花,脚上红色的小皮鞋已变得湿漉漉,长至小腿的白色棉袜溅上点点泥浆……
头发再次散乱,可是她却并不在意,听任长发纠缠在额头唇角,清澈纯净的眼睛里盈满了快乐,粉红色的脸庞上印着半只浅浅酒窝……
杨逸震惊的看着她的笑容,眼里闪过一丝黯然——他在这座木屋里已经住了一个多月,前后有五个孩子在这里住过。
这个专门绑架勒索的朱雀堂是青帮的一个分堂,他们从来都不会留下活口。
没有一个孩子能活着离开这里。
而他,注定只能是远远观望的看客。
杨逸的目光落在嘉宝的微圆的小腿上——雪白的棉袜溅上了污水,留下一圈圈浅灰色的印渍,可惜了那一截鲜藕似的白……
“杨哥哥……”
嘉宝忽然跳到他的面前,伸出手来抓他的袖子……
杨逸一惊,眼里掠过咄咄精光……
嘉宝吓了一跳,忘记了要说什么,只瞪着亮闪闪的眼睛呆望着他……
杨逸一怔,歉意的笑笑,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脸……
“宝儿……你和青浦去玩吧,杨哥哥在这里坐一会儿。”
嘉宝眨了眨眼睛,对定他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杨逸一阵心悸,心虚的调转眼光……
不期然的,从外面传进来一阵喧闹嘶扯的声音,有东西被摔碎在地板上、男人大声的咒骂了句什么,杨逸的眉头一扬——这样的时候,不应该是那个酒鬼杜阿三在家的时间啊?
嘉宝被吓了一跳,战兢兢的趴近了木板墙的缝隙——昨天代她来的那个高壮男人一只手捂着额头,另一只手握着一只皮鞭正在用力的抽打着地上的一团身影……
一个半大孩子躺在地上,被捆成粽子一样,背上已被抽出了丝丝鲜血,却咬紧了嘴唇,连哼也不哼一声。
嘉宝倒吸了一口气,还没叫出声来,就被身后伸来的一只手捂住了嘴……
杨逸倏地将她抱起,扭过了她的头。
可是那抽打在皮肤上的声音,却一声声传进她的耳膜,令她颤抖个不停。
杜阿三抽打了半天,已经累得气喘嘘嘘,可是地上的男孩却依然一声不吭,几近昏迷。
杜三骂了一声娘,“嘭”地将皮鞭丢在地上,伸手去抓酒壶,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酒壶已被打碎了,他骂骂咧咧的将地上的男孩儿揪起来,丢进用来关人的木屋,锁上了门,摇摇晃晃的出门打酒去了。
陌生的男孩背脊上血印纵横,吴青浦小心翼翼的解开他手脚上的绳子,嘉宝轻轻抚开垂在他脸上的乱发……
男孩皮肤黝黑,鼻梁端挺,紧闭了双眼,睫毛又密又长,微微颤抖着,嘴唇上咬出一个青紫的牙印,他皱皱眉,不知嗫嚅了句什么……
嘉宝吸着气,不知为什么,转身躲在杨逸身后,紧紧纠住他的衣角,连大气也不能出一下,杨逸却很镇定,一半因为他是三人之中年纪最大的,另一半也是因为他对这种血腥的场面并不鲜见,他没有犹豫,将男孩爬伏在草垫上,熟练地撕开男孩的衣服……
鞭印凄厉交错,所幸并不是很深,但……对这样年纪的一个少年来说,能咬牙忍住却是真的难得,杨逸颇多赞许的扬了扬眉,对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后,他直起身来,走回到他的角落里,倚着墙壁坐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眼神对着空荡荡的天花板。
过了很久,衣角动了动,他低下头,看到嘉宝依然攥着他的衣角,寒星一样的眼眸定定的盯着他,他轻轻笑了笑,抬起手来揉揉她的头发……
“宝儿不怕!他会好起来的。”
嘉宝松了一口气,似是蜷了,把头抵在他的膝上,像只困极了的小猫一样眯起了眼睛。
黄昏时分,昏睡中的男孩悠悠睡转……
第一眼,就看到一对天使般纯净的双眸,一个小女孩站在他的面前,好奇的盯着他瞧……
“你是谁?”
小女孩问他,声音美好如早晨的第一缕阳光……
男孩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
“……穆……天蔼……”
他的嗓音很奇特,尾音拉长,稍代点卷舌,可是却很好听。嘉宝满意的微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真丝手帕来,小心的拭去他脸上的汗水……
“我是宝儿,杨哥哥说你会没事的,你不要怕……”
穆天蔼咧开嘴想笑,龟裂的唇角却一阵刺痛,他皱皱眉,清晰的说……
“我、从、来、都、不、怕。”
嘉宝顽皮的眨眨眼睛,转过头去同青浦咬耳朵:“哈!他不怕!他真是个英雄!”
青浦点点头,也小声的说:“就好像杨家将里的杨七郎一样!”
那一夜,杜阿三依旧喝醉了酒,不知是故意还是忘记了给他们丢包菜团,夜晚漫长得像是到不了头似的,虽然背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痛,但穆天蔼咬紧了牙关,居然连一声也没有吭,杨逸仍旧孤单单地坐在他的角落里,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嘉宝和青浦依偎在一起,说起红房子的冰淇淋,还有婆婆煲的莲子粥,用了很大力气来忘记饥饿,叽叽咕咕的嘀咕了许久,才终于能够安静的入睡。
……
周嘉宝躺在她的粉红色大床上,微风吹起床幔上白色的流苏,像一排排小波浪一样荡漾开,一只手把冰块敷上她的额头,她模模糊糊的笑了笑,翻了个身,喃喃了一句……
“青浦……你等我……”
第三章 故园花事了
第三章故园花事了
额头上的肿直到半月后才完全消退,这期间周嘉宝被完全禁足在家,连电话也摸不着,报纸上天天登着青帮械斗的事,看的她心惊胆战,好在,翻遍了报纸,也不曾看到熟悉的名字。
入了大暑,天气热的厉害,嘉宝把电扇开到十足,却还是流了一头的汗,她心不在焉的把书桌上的抽屉开开关关,时不时的抬起眼来看墙上的那只西洋钟,终于,从楼下传来隐约的铃声,她似是一惊,神情激动的坐直了身体。不一会儿,走廊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茜雪从门外进来,神秘兮兮的递给她一卷报纸……
嘉宝急不可待地展开报纸,巨大的标题映入眼帘:“丽花皇后成新欢,杜公千金博一笑”。咦,这几天的头条明明都是码头上的血雨腥风,为什么今天变成了歌舞升平的花边新闻,她有点泄气的翻过去,再看二版、三版……,直到翻完了全部的报纸也没找到一条她关心的新闻,她“啪”地合上报纸,心事重重的在房间里踱起小方步……
咦?等等……
眼角的余光滑过丢在桌上的报纸,有什么吸引了她的眼光……
丽花皇后陈安妮娇艳的笑脸在黑白的大幅照片上夸张的绽放,她身边是神情严肃的中年男子——传说中的黑道大亨看上去并没有多少暴戾的气息,反而有点腼腆淡漠,在他身后的人群中,一个白衣男子微侧着脸庞,留下一个不分明的模糊轮廓……
那……不是杨逸是谁?
是了……
长三码头是青帮、洪帮都志在必得的一块肥肉,杨逸和叶项一直都不愿与这两帮中的任何一个有什么瓜葛,可是眼下,日本人的势力也渐渐渗入到黑帮中来,现在洪帮突然发难,逼得他们不得不与杜成海站在一边儿……
身体里的血液轰隆隆地挤向心脏,胸口的那个小小的心房几乎就要爆裂……
他们曾经那么用力的要摆脱这种命运,却仍旧无法避免注定的沉沦吗?
照片上的面目不清的杨逸,依然穿着最爱的米白,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犹如一道醒目锋利的白色刀锋。
……
午餐桌上,气氛出奇的压抑,周嘉年抬头看了一眼嘉宝,意味深长的说:“宝儿,瞧你的气色好多了,前几日,吴家过来人问安,这几天你是不是该去回访一下?”
嘉宝心里一喜,却不敢在脸上代出半分,只装作迟疑的看向桌子的另一头……
周旆沉着脸,依然看着手里的报纸,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
嘉宝一阵失望,狠狠的喝一口罗宋汤,却听到父亲冷冷的说……
“青浦那孩子原是不错的,可是你们都已经长大了,整日在一起成个什么样子?陆公也提了好几次,你下午换身得体的衣服,陪承禧出去玩玩罢。”
啊?……
嘉宝眨眨眼睛,一脸挫败的丢下勺子,周嘉年看着妹妹写着失望的脸,无可奈何的冲着她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下午两点,一辆黑色的福特车准时的停在周府门前,陆承禧还是一身白色的雪纺绸长衫,手里拿着一只白色礼帽,斜倚着车门,看向正走出门来的嘉宝……
杏黄色的暗格旗袍衬出矫好的腰身,长发披在肩上,一条同色的纱巾被当做发带用,在耳边松松的打了一个蝴蝶结,随着风不时的拂过她的脸颊,虽然脸上带着明显的不悦,眼睛却是亮晶晶的,似乎心里正积极的筹划着什么念头……
陆承禧打了个口哨……
“看来宝儿妹妹的伤是大好了,我做东,请你去城隍庙的茶楼听戏吧?”
嘉宝扯扯嘴角,低着眼睑,用背书一样平板的语气说……
“家父谢谢你送来的跌打药膏。”
“好像……那药膏却是抹在你的头上的吧?”
陆承禧嘻嘻的笑着,附下身来替嘉宝开了车门,想起那晚伤后的狼狈,嘉宝的脸上几乎挂不住,她咬咬牙,低头钻进车子,调转了头,再也不理陆承禧……
陆承禧却不以为然,依然嘻嘻哈哈的说了一路,不外是些风花雪月的事,嘉宝心里更觉得此人俗气,儿时的姨公的那些诗书都不知读到哪里去了。
到了茶楼,台上依依呀呀的喝着出《游园惊梦》,众人齐声叫着好,连陆承禧也一幅很沉湎的陶醉模样,嘉宝心不在焉的喝着手里的茉莉冰片,东张西望的想寻个借口溜出去……
“嘉宝……”
背后传来低沉的男音,嘉宝一惊,她循声而去,看到雅包的门口,一个黝黑的年青男子咧着嘴,眨眨眼睛,向她挥了挥手……
嘉宝怔怔的看着那人拨开人群,好几次跳过面前的桌椅,几乎是用挤的来到她面前……
“宝儿!你是宝儿,对吗?”男子惊喜的表情令她意外,她在脑海里极力搜索这个面孔……
男子的嗓音很奇特,尾音拉长,稍代点卷舌,可是嘉宝却觉得很好听……
那是……
嘉宝睁大了眼睛,嘴角笑出深深的酒窝……
“三哥!你是三哥!”
她抓着穆天霭的手臂,像孩子一样的欢愉。
一个少妇打扮的丽装女子静静站在穆天霭身后,神情奇怪的看着嘉宝,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陆承禧缓缓的站起身来,身上那份悠然自得的安逸奇迹般的沉淀下来,使他看上去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嘉宝抓着穆天霭坐下来,戏也顾不上听,问东问西的问个不停,穆天霭常常是答了上句就顾不上下句,只能嗯嗯啊啊的点头加摆手,他身边的少妇却颇有些不悦,隔一会儿就要抬起手来看看表。陆承禧依然不动声色的倚在椅背上,手里打着拍子,嘴里合着台上的唱段……
少妇终于不耐,艳红指甲叩了叩桌面,站起身来很恭敬的在穆天霭低语了句什么……
穆天霭皱了皱眉,低下头来看了看手表,向那少妇挥挥手,转过脸来对着嘉宝说:“宝儿,三哥还有事,以后三哥再找你好不好?”
嘉宝当然说好,晕乎乎的看着穆天霭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才突然想起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家里的地址电话,正要追出去,久未开言的陆承禧懒洋洋的说……
“行了,那位穆公子早就走远了,况且,只要他想找你,又怎会找不到?你还以为他与你一样吗?”
喜宝哼一声,惺惺然坐下,心里又开始盘算着把这件事告诉青浦他们。
陆承禧斜着眼睛瞧着她神不守舍的样子,哼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