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暮雪-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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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青帮撑门人杜成海,此时,他正笑眯眯的接过陈芳菲递上来的雪茄,和和气气的看着杨逸。
杨逸划着一只火柴,低下眼帘替他点燃了香烟,唇角虽是淡淡的笑意,但仍旧不亢不卑的说:“我和大哥年青不懂事,以前也没少让四爷费心,难得四爷好肚量,不与我们计较,这都是我们的福气。现下四爷为我们想的这样周全,别人知道了,还道是我们做小辈不懂规矩。”
吴四水吸一口雪茄,呵呵笑着,眼神却渐渐凛冽。陈芳菲在一旁看的明白,这个年青人表面上恭恭敬敬,暗地里却把众人给的台阶全都原样不动的推了回来,再这样下去,吴四水的脸上可就要挂不住了,赶忙出声打个圆场。
“嗨,这不都是江湖儿女吗,哪有不起争端的?我还没听说四爷真跟小辈们计较过什么呢。这件事就这样定了,闸北路那边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咱怎么也得给李厅长留点面子对不对?明儿你们谁都别去,就在这里等着,我派车子跑一趟,把阿项接来好好的冲冲晦气。”
陈芳菲虽然出身烟花之地,但谁都知道她现在在吴四水面前最得宠,一桌子的人纷纷点头称是,吴四水的脸上也总算有了点暖意。
第二天是个艳阳天,挟云馆从一大早就开始准备晚上的洗尘宴,许妈帮浣湮打扮好,就把她领到陈芳菲的屋里来。
陈芳菲住在后院最东面的小跨院里,全套的进口欧式家俱,奶白色的家俱镶着华丽的金边,四角上雕满了白色小天使,奢华而雅致。落地梳妆镜前,陈芳菲慵懒的靠在椅背上,看到浣湮进来,并不作声,自顾自的在指甲上涂着鲜红蔻丹……
浣湮揪着衣角,惶惶然的看着她,心想——一个女人怎么可以美成那个样子,就是简简单单的举手投足都仿佛合着韵律,让人总也看不够……
涂完了指甲,陈芳菲缓缓把举起,迎着窗口照进的阳光,左右仔细的瞧着。
“照理,你刚来,是不该让你去应付这个大场面,可是,今天的客人忒特殊,东青又知道有你这个人现成的放在这里,我瞧出来你是个懂事的丫头,今儿晚上可别让咱们挟云阁砸了牌子,你明白吧?”
浣湮今天换上了件新衣裳,蓝色小碎花的高领长褂,白色盘扣一路密密的扣下来,直到侧腰,露出下面的白色香云纱长裤,更现出窈窕的身材。
她似乎已经明白了,眼睛里半是哀求半是绝望,像是濒死的小兽,孤零零的站在门边,就那样默不作声的看着人……
陈芳菲有点不忍心,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身旁,轻轻叹一口气,把一支小小的木钗放到她的手里:“今儿起,咱们就是姐妹了,听姐姐一句,女人早晚有这样一天,过了今晚,姐姐好好疼你。”
她举起手来虚虚的搂一搂浣湮,然后,一转身,走出了房间,只留下浣湮一个人怔怔的站在那里。
这一夜极漫长,子夜时分,窗外突然下起了雨,暗绯色的窗棂,隔出灰褐色的竹影,伴着哗哗的风声,摇曳到令人担心会突然折断掉。
她没有开灯,怕冷似的缩成一团,仔细听着房外的动静……
夜色染着梦魇一般的黑,雨渐渐停了,四下里寂静一片,倦意一阵阵袭来,她迷迷糊糊的,蜷起身子,忍不住有一下没一下的打起了盹。
忘记了有多久,仿佛只是一刹那,忽然有人从身后拦腰抱起她的腰,她还来不及惊叫,只觉得天旋地转,浓重的酒气袭来,她几乎窒息,眼泪无声的流了满脸……
四下里弥漫起陌生男子混合着酒精和淡淡的香皂的气息,在她十七年有限的认知里,从不曾接触过,因而紧张到了极点。
他的脸庞极近,浓眉皱成一团,好奇的看着她,身形高大,脸上有青青的胡茬,眼神却像是一个孩子。
“别哭,别哭,你若不哭,我马上就走……”
他把她放在桌子上,腾出手来小心的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慌慌张张的像个莽撞小子。
她半信半疑的抬起脸来,小心的看着那人——陌生男子皮肤黝黑,只有一对眼睛灼灼发着光,猝不及防的,他咧嘴笑起来,露出白牙森森……
“憨女,你和我家五妹一样好骗。我几天没睡好觉了,当然要在这里好好睡一觉。”
他扬扬眉,脸上几分捉狭的笑意,代着半点匪气半点孩子气,明明是个蛮人,笑起来却可以这样的无邪,不知为什么,竟让浣湮暗暗松了一口气。
雨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停了,浣湮醒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个年轻的男子坐在桌边的太师椅上,蜷成一团,很大声的打着呼噜……
那幅模样,真像极了老家养的那只大花猫,浣湮忘记了嘴边好像还挂着眼泪,忍不住静静的微笑起来。
八月底,天气越发热了起来,自从上次亲眼看到离奇命案,尤其是第二天翻遍报纸也没找到那宗命案的消息,嘉宝更加觉得蹊跷,再不闹着要出门去,只是每天守在家里,偶尔,陪着云娘姨去看一场电影,多半时间,都躲在书房里,一闷就闷了半个多月,到真是让大家跌破了眼镜。
厨房里煮了酸梅汤,用冰块镇着备用,但早早就被茜雪偷取了来给嘉宝解谗,这不,当客厅里电话响起的时候,嘉宝刚刚才喝完一碗,正央着茜雪再取一碗呢。
茜雪接了电话,眉头一蹙,微笑着递给嘉宝:“是陆少爷,他说他知道你在家。”
嘉宝皱皱眉,第一个念头就是让茜雪挂上电话,但不知为什么,眼光扫过方厅里的大花瓶,还是气短的接过电话。
“阿宝妹妹在家闷了这么多天,烦了吧?今儿禧哥哥有空,带你去个好地方。”
这个大少爷,每天不是吃就是玩,真是无聊!
嘉宝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陆承禧那边就好像猜出了她的心思一样:“小姐啊,这一次可不是去玩的,保管你喜欢。况且,上次叶项的事,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对不对?”
三言两语间,嘉宝到真是动了心,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不出十分钟,陆承禧的车就到了门口,因为苏州那边的纱厂正在闹罢工,周旆带着周嘉年回苏州已经三天了,家里只有云姨娘在,云姨娘也知道周旆极欣赏陆承禧,似乎有意攀这门亲,所以,并不阻拦,交代了两句,就放两人出了门。
今天嘉宝穿了件短旗袍,素色暗花格子,镶着同色的花边,袖口收在臂头,衬出姣好的身材越发窈窕。
陆承禧也不由眼前一亮,在心底暗暗叫一声好。
他今天穿着戎装,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眉目间隐约透出凛冽的气势,到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一路上,两人都没什么话可说,好在陆承禧扭开了广播,所以并不觉得尴尬,直到出了城,嘉宝才觉得不对劲,不知不觉间竟到了梅山的地界。
梅山是上海警备军的驻地,平民老百姓是没有机会来这里的,陆承禧却如入无人之地,一路开下来,却并不见那些岗哨阻拦,嘉宝她不禁愕然,实在是没法把疑问咽回肚子里去。
“喂,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也没人拦着你?”
陆承禧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是个闲人,常来这里逛,就熟了呗。”
“那我呢?怎么也不见有人盘问我?”
陆承禧侧过头来,扯起嘴角懒洋洋地端详着她,突然就伸出手来捏着她的下巴摇一摇……
“我跟他们说你是我媳妇儿,死乞掰咧的非要跟着我,我也没办法。”
嘉宝也知道他说的是假话,但还是羞红了脸,想抢白他几句又怕吃亏,只能忿忿的转过头去。
车子停在一片开阔地上,等到下了车,嘉宝才看出这里竟是一个靶场,陆承禧将帽子丢在车座上,从车后箱里拿出来一支毛瑟枪,推上膛,举到嘉宝面前……
“阿宝,你小时候就喜欢舞枪弄棒,现在长大了,让我瞧瞧你长进了没有。”
嘉宝心中暗暗诧异,但说不开心却是假的,打枪还是在法国时候学的,那时候在女校真是无聊极了,最盼望的事就是每个周末去郊区打猎,使的虽然是双桶猎枪,但在学校里也是出了名的枪法好呢……
她将枪架在场边的枪托架上,瞄了瞄,心中暗自赞叹,这毛瑟枪到底要比猎枪好使些,准星也精确多了,就这样,瞄准、射击,一气呵成,竟然轻易射中了红心,不过,后作力也不小,让她不由后退了半步。
陆承禧眉头微微一扬,几乎要鼓掌欢呼,但瞧着嘉宝分明穿着紧身旗袍,突兀的端着一把长枪,样子滑稽极了,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他自腰上掏出自己的配枪,交到嘉宝手上……
“天呐,我的大小姐,要是换身衣裳,我还真不敢认你了,快把那长枪丢了吧,用我这把,德国造的勃朗宁,点二八口径,配佳人正合适。”
嘉宝没使过小枪,当然跃跃欲试,也顾不上在意他戏谑的语气,喜滋滋的自他手里接过枪,对着靶心瞄准……
陆承禧站在她身后,手臂伸出来,虚虚的拢住她,右手握住她的手,扣在班机上,左手帮她托住枪,然后低低的说:“开枪。”
嘉宝这时候才发现两人的姿势太过亲热,想躲开已经晚了,心慌的像有小鼓在敲,也不知向哪里瞄准,几乎是闭着眼睛开的枪……
居然又是正中红心。
陆承禧在她的耳边轻轻的说:“好徙儿,可以出师了。”呼吸近的几乎贴上脸颊。
嘉宝一惊,这才跳开半步,远远的瞧着他,已是面红耳赤了。
陆承禧恢复了从容的姿态,双手插回裤兜,眼神幽暗,似乎多了几分陌生的情愫。
空气里弥漫青草清甜的气息,她像一朵娇小玲珑的花,萦绕着淡淡的香气,周身透射出诱人光彩,他走上一步,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自嘲的笑笑,埋下头,转身而去。
夕阳像是一片火焰绚烂的燃烧,但是那咄咄的红云背后,仿佛藏着深暗的灰烬,就快要烧到每个人的心上。
回程时,天色已晚,四下里一片苍茫,想是困倦极了,嘉宝倚在车座上,久久不作声,转头一看,原来是已经睡着了,陆承禧缓缓停下车子,点一支烟,静静的吸着。
她侧着头,呼吸很安静,几缕散落下的发丝被风吹起,徐徐摇动,他终于忍不住,她的头发上轻轻吻下去。
小时候,他总背着老师悄悄揪她的小辫,并不是真的想捉弄她,而是,她恼起来的样子,真真讨人喜欢。
一转眼,他们都已长大,再也回不去小时候。
岁月总是行走的太快,呼啸着把记忆推向前,那些往事,渐渐久远,几乎就要变成一段传奇。
他把配枪解下来,三下两下就拆成散件,每一个零件都擦拭干净,然后再组装起来,悄悄的放进嘉宝的手袋里。
真是可笑,他竟然想起来要送她这个,以前在北平,他也半真半假的追过几个女孩子,当然知道女人多半喜欢的是什么,可是,再遇到嘉宝,除了这把随身五年的枪,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送给她。
他这是怎么了?眼下的局势并不乐观,这一仗迟早都会打起来,他居然还在这里为了儿时的伙伴方寸大乱?
陆承禧无声的叹一口气,踩下油门,向市区开去。
第六章 少年轻许死。。
第六章少年轻许死……
因为约好了给青浦作生日,十月十八日这一天,嘉宝早早就起了床。今天她特意换了洋装,学着电影里的斯加丽小姐的样子带着小礼帽,手里挎一把白纱洋伞,浅色小外套,黑色长裙,脚下踩着深棕色小牛皮长靴,乍一看,竟与西片里的洋小姐一模一样呢。
茜雪帮她绾好了头发,抿着嘴,扯着她上上下下地看了半天…………
“瞧咱们宝小姐,这样一装扮,把什么李香兰啊、上官明珠啊全比下去了,或许青浦少爷看到了欢喜,央了紫苏小姐来提亲也不一定呢。”
嘉宝羞红了脸,抓住茜雪来呵她的痒。
“死妮子,我瞧你尖牙利嘴的,到和我那个直心肠的大哥有的一拼,今天带你去吃酒,顺便就把你配给他!”
两个人嘻闹了半天,嘉宝刚绾好的辫子又松散下来,只好又重新坐回镜子边。
“小姐啊。”
茜雪看着镜子里的嘉宝,严肃的说:“说真的,你到底喜欢不喜欢青浦少爷呢?我听红袖说,老爷对陆家少爷可是中意的很呢。今天这场生日宴,也是陆少爷替你求情,老爷才准了你的。”
这句话到真说中了嘉宝的心事,她悄悄看一眼挂着锁的首饰匣,扯起的嘴角果然一点点垂下来,对着镜子叹了一口气。
“陆承禧那个人,其实到也没那么讨厌,可是他那眼睛,像是带着钩子一样,做起事来又莫名其妙的,送什么不好,偏要送……”
嘉宝把手里的真丝手娟绕进手指,再慢慢抽出来,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
楼下适时响起刹车声,伴着坐钟响了十下。
茜雪掩着嘴笑起来,拍拍嘉宝的肩……
“瞧,说曹操曹操到,先不说陆少爷又送了你什么宝贝,你下楼去让他瞧一眼,准让他大吃一惊呢。”
初秋的阳光总是很好,透过梧桐宽大的叶子,星星点点的投在路面上,陆承禧穿着灰色西装,手里里拎着白色亚麻礼帽,斜靠在黑色福特车边,懒懒散散的半仰着脸,一阵风吹过树叶,在他的脸上摇过片刻的光影。
要不是父亲坚持,嘉宝当然不会带着大煞风景的陆承禧去参加青蒲的生日宴,她本来是打定了主意要赶他走的,但是,也不知为什么,一瞧到阳光下陆承禧半眯起眼睛,吊而浪当的样子,她心里就又打起了退堂鼓,一路上犹犹豫豫也没说出想说的话。
陆承禧半扯起嘴角,斜睇一眼身边的她。
“这是怎么了?阿宝妹妹哪次见我这样安静?是不是又在动什么念头呢?”
他摇下车窗,脸上是淡淡的笑意,语气有几丝戏谑的味道。
“我向伯父打了担保,他才肯让你同我出门,那就是说,今天一整天,我都要看着你,你该不会是想要甩掉我吧?”
嘉宝被说中了心事,脸涨的通红,只好掉过头,去看街边的风景。
天上天是上海租界有名的西餐厅,坐落在最繁华的霞飞路上,主厨都是从法国请来的,除了有上好的红酒,招牌菜更是地道的黑胡椒牛扒,此时在天上天二楼的包箱里,杨逸正站在格窗前,看着窗外的风景。
“老二,这一次我可是打听过的,吴四水牵线卖的那家船行,价钱便宜的惊人,听说是主家怕站事打起来,急着出手去美国,前一阵小五和小四不都要咱们做些正当生意吗?开船行可是一本万利的正经买卖,所以我想应了他,这样一来,也省得咱们被人瞧不起,每回见小五都偷偷摸摸的。”
叶项身上还是帮派人物常穿的衣服——开襟的黑绸短褂,露出雪白的里襟,一只脚踩在太师椅上,左手握一只小茶壶,眉眼坐派里渗着丝丝邪气,语气却一板正经。
杨逸微微一笑,却并没有回头,只是全神贯注的盯着窗外。
“吴四水和日本人走的很近,决不会平白无故卖这个便宜给咱们的,他无非是想试试看咱们的态度,也让咱们给杜老爷子那边敲个边鼓。”
叶项疑惑的看着他:“那……我明天就回了他?”
杨逸沉吟半晌,才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