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2-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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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着而幽深的目光在殷采倩眼中瞬时和一个人的重合,何其相似的眼神,冷光深藏,洞穿肺腑,殷采倩似乎感觉到了一种无声的压力,让人无法抗拒,回答道:“我不想四殿下,还有……还有十一殿下出事。你快想办法吧,突厥三十万的兵力,再晚就来不及了。”
卿尘盯了她一瞬,将手中披风重新递给她:“你现在去湛王那里,设法让他知道此事。”
殷采倩却犹豫不前,说了一句她原本极不想说的话:“若是他根本就知道呢?”
卿尘微微闭目,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睁开眼睛:“若所有的命令都是他下的,你便尽力将事情闹大,至少闹到惊动史仲侯和夏步锋。”
殷采倩低头想了想,微微一咬嘴唇:“好!我听你的,那你怎么办?”
“我们分头行事,外面的人拦不住我。”卿尘说罢深深望着殷采倩,“多谢你!”
殷采倩扬眸匆匆一笑,道:“不用谢,我只是觉得这样做没错!”
卿尘在殷采倩离开后迅速回忆了一下已看了千百遍的军机图,蓟州附近的形势从未像此刻一样清晰明了,城池地形历历在目。
片刻之后她起身出帐叫道:“长征!”卫长征不料她这时候竟要出去,诧异道:“王妃可是有事吩咐?”
营帐近旁依旧是凌王府的玄甲侍卫,吴召带来的人都在外围,也正因此,他们可以远远将来营帐的人先行拦下,令卫长征等人一时也难以察觉异样。
卿尘往阒黑的夜色深处扫了一眼:“带上人跟我走!”
卫长征只听口气便知道出了事,不做多问,即刻率人跟上。
卿尘此时心中如火煎油烹,万分焦虑,战场胜负往往只在瞬间,或许现在根本已经迟了。
谁也没有想到虞夙穷途末路之下竟走此险棋,突厥得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定是想先除夜天凌而后兵犯中原。而对于夜天湛,卿尘不敢赌,也没时间去猜测他究竟是不是已经下了清除对手的决心。
她输不起,他是闲玉湖前翩翩如玉多情人,也是志比天高心机似海的湛王。
她已无暇去琢磨任何人的角色和目的,整个心间只余了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生,她生,那个人死,她死。
千般计策翻滚心头,她紧紧握住手中的那块玄玉龙符,无论夜天湛是何态度,她已决定在最短的时间内不惜一切代价调军驰援,只盼望夜天凌和十一能借助玄甲军的骁勇支撑到那一刻。
果然没走多远吴召便带人迎上前来:“这么晚了,王妃要去哪里?”他依旧是那种恭敬的语调,垂眸立着,却将去路挡下,言语中终究还是露出了些许异样。
卿尘冷冷一笑,脸色在营火下明暗不清:“我去哪里是不是还要经吴统领准许?”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责问,吴召暗中微惊,但依旧挡在前面:“末将是觉得外面太过危险,王妃还是请回吧。”
“你是请我,还是命令我呢?”卿尘足下不停地往前走去,“让开!”
吴召再上前一步,拦住去路:“王妃万一有什么差池,末将不好交待!”
“用不着你交待,你既然是来保护我的,不放心可以跟着!”卿尘径直前行,吴召立在她身前,盔甲的遮掩下神色惊疑不定。忽然他视野中闯入一双月白的靴子,如水似兰的清香拂面而至,骇得他匆忙抬头,却正逢营火一闪,卿尘那双微吊的凤眸在火光盛亮处清晰地如一刃浮光划过他的眼底,直逼心头,澈寒如秋水,冷凝如锋。
吴召几乎是狼狈地大退了几步,才避免和她撞上。卿尘视他如无物,步步前行。吴召无奈,仓皇再退,四周其他侍卫被卿尘的目光一扫,无一人敢抬头对视,遑论冒犯阻挡,纷纷退到一旁。
卿尘眼中潋潋寒意逼着吴召:“长征,有人敢放肆便不必客气!”
卫长征及所率玄甲侍卫手按剑柄随护身后,冷剑的寒气缓缓散布开来,吴召不得已终于侧身让开。
卿尘袖袍一拂,扬长而去,消失在黑夜中的白衣飞扬夺目,似一道利鞭狠狠地抽在吴召眼前,他背后风过一阵寒凉,竟已是浑身冷汗。
眼见卿尘带人直奔南宫竞帐营,吴召气愤地砸了一下剑柄,喝道:“去报巩先生知道!”
营帐中钟定方、冯常钧、邵休兵这几名亲近殷家的大将此时都坐在案前,反倒一向镇定的巩思呈反剪着双手不住踱步,似是满腹心事。
自从那日因李步引发争执之后,巩思呈心里便一直存着担忧。天帝既能连龙符都交付凌王,此后难说是不是会有更多的东西。他与左原孙同窗多年,深知左原孙此人心性高傲且极重旧情,自瑞王遇事后心灰意冷退隐出仕,极少与人交往。此番左原孙虽说是为柯南绪而来,却显然同凌王关系非同一般,这两件事令他隐约察觉几分不寻常,北疆一战夺的是军权,现在想起来竟没有丝毫的把握。
“巩先生!”冯常钧出言问道,“你可是在担心什么事情?”
冯常钧他们这些大将与南宫竞等人不同,爵位都是一门世袭,身份和皇亲贵胄的御林军倒是有几分相似。此时钟定方把玩着剑上精致的佩饰,抬头道:“今晚的事毕竟还瞒着殿下,先生若担心,也有道理。”话虽这么说,可他口气中却没有丝毫觉得不妥的意思,反倒带出几分满不在乎。
巩思呈停下脚步:“我并非担心殿下知道,此事即便是报至帅营,殿下也自然清楚其中利害,借我们之手反而还让殿下免了为难。”
“那先生究竟顾虑些什么?”
巩思呈静默片刻,长出了口气:“凌王的手段非同常人,此次若不能成功,日后恐怕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哼!”一直没做声的邵休兵冷哼道,“不过是那个狐媚的女人弄出些麻烦,先帝被她祸害得盛年早逝,也不知皇上怎么就也迷上了这个女人。凌王再厉害也是一半异族的血统,他有什么资格和殿下争?”
“邵将军慎言!”冯常钧在几人中较为稳重,虽然邵休兵所言他也是一样的想法,可祸从口出,这样犯忌讳的事还是不说的好。
巩思呈亦对邵休兵递去一个谨慎的眼神,却不由自己又叹了口气——话虽如此,只是皇上却未必这么想啊!
他正蹙眉沉思,忽然吴召掀了帐帘匆匆进来,显然是有急事,连在座几位将军都没顾上招呼:“巩先生,那边出事了!”
巩思呈一惊:“何事?”
“凌王妃知道了前方的急报,带人离开了营帐!”
“什么?”巩思呈声音忍不住略微一高,“去了哪儿?”
“看方向是南宫竞的大帐。”
巩思呈极懊恼:“我早便说过,南宫竞此人当初就不该留!”
钟定方站起来:“赶快去阻止他们,别将事情闹出去!”
邵休兵将原本握在手中的玉佩一掷:“我带人封了出路,不信他们还能硬闯!”
巩思呈抬手阻止:“犯不着这么大张旗鼓,就只一个字便可——拖!已经过了半夜,玄甲军纵有通天之能,又能在三十万突厥大军前抵挡多久?” …
正文 第三十三章 但使此心能蔽日
卿尘与卫长征不期而至让南宫竞颇为意外,而卿尘在他帐中竟见到史仲侯和夏步锋则一阵惊喜。
她也不及细说,只将事情大略言明,夏步锋脾气急躁,几乎是自案前跳起来便吼道:“这帮狗娘养的竟敢……”
“步锋!”南宫竞及时喝止他信口粗言,“王妃,我们即刻点兵动身,但原先十万先锋军已整归中军指挥,恐怕兵力不足。”
夏步锋道:“只要一声令下,神御军兄弟们哪个不为殿下效命?怕他什么兵力不足!”
卿尘道:“龙符现在在我这里,我们可以此调遣神御军。”
史仲侯一直未曾表态,此时却道:“来不及了,即便有龙符,调遣大军也需时间,更何况能不能过湛王那一关尚未知。眼下我们三人手中能用之兵大概也有三万,事情紧迫,唯有先行增援!”
“就先调这三万。”卿尘略一思索,“立刻动身。”
南宫竞等人自来在夜天凌的要求之下带兵严格,不过半刻功夫,三万兵马齐集,当即毫不停留直奔辕门。不料辕门处却早已有重兵把守,两列并不明朗的火把下,邵休兵与钟定方缓骑而出,拦住去路。
巩思呈身在两人之前,对卿尘拱手行礼,问道:“时值深夜,敢问王妃要去何处?”
卿尘以前也曾有恨过怨过的人,但此生至今,却从未觉得有人如巩思呈这般可恨可杀。迫于势态暂无暇与他啰唆,只冷冷道:“巩先生还请让开,我要去何处你心知肚明。”
巩思呈道:“王妃的行动我等也不能干涉,但王妃带兵出营却似乎不妥,今晚并未听说有军令如此布置。”
卿尘听他说话不急不慢,又寻事纠缠,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时间流逝一分,希望便沉没一分,她当即取出龙符,扬声道:“龙符在此,如圣上亲临,调兵遣将,三军皆需听令,还不让开!”
巩思呈不料到卿尘手中竟有龙符,自是震惊,但心念一转已有了对策:“我朝调军龙符向来由圣上交与领兵帅将以节制兵马,从未听说任何一府的王妃可凭此调遣大军。王妃手中的龙符是真是假我们无法分辨,当由监军营校验此符,以确保万一。若龙符真伪无误,自然无人敢再阻拦王妃。”
卿尘眼中锐光骤现,面笼寒霜,已是动了真怒。如此拖延下去,便是到时给她这三十万大军又有何用!她修眉微剔,冷声叱道:“放肆!巩思呈,你不过是殷相府中一名幕僚,凭什么要求校验龙符?这营中大军是我天朝的,是皇族的,还是你殷家的?便是我朝没有王妃持符调兵的先例,难道南宫将军他们你也有权力过问?再不让开,莫怪我不客气!”
巩思呈不想平日沉静柔和的女子一旦发作,竟处处犀利,一连串质问言辞锋锐,令他一时也无法反驳。却见邵休兵带马上前:“巩先生虽无军衔,但我们皆是军中大将,难道也没资格过问此事?”
南宫竞看了他一眼:“邵将军,你我同为御封的三品领军将军,我奉龙符调兵如何还要向你交待?”
邵休兵道:“南宫将军莫要忘了,此时大军的主帅是湛王殿下。我奉命巡护营中安全,眼前这么多兵马调动岂有不问清楚的道理?既有龙符便拿来验明真伪,否则没有中军的军令,谁也不能出大营!”
南宫竞等靠军功提拔起来的将领同邵休兵这些阀门贵胄向来互有成见,嫌隙颇深,此时各为其主,话中都带了十足的火药味。
卿尘同南宫竞对视一眼,心中一横,他们即便校验过龙符也不难寻出其他理由阻挡,时间如何耽搁得起,说不得就只有硬闯了!
夏步锋可没有那般耐性,拔剑喝道:“谁再敢拦路啰唆,我先取他性命!”
“呛啷”数声响动,辕门前诸兵将先后拔剑出鞘,邵休兵等人也铁了心不计后果,一时间剑拔弩张。南宫竞眼中精光闪过,抬手刚要下令,只听有人喝道:“住手!”
橐橐靴声震地,全副武装的侍卫迅速插入即将兵刃相见的双方之间,另有两队侍卫雁翅状分立开来,其后源源不断的士兵片刻便将所有人包围一处,剑甲分明,肃然而立。
玄色披风一闪,夜天湛已到近前,火光映在他湛然如水的双眸中似柔和的一抹波光,却叫人丝毫探不见情绪,他眼光一掠扫过身旁,巩思呈等纷纷下马:“殿下!”
夜天湛目光未在他们面前停留,却直接落在了卿尘身上。
不知为何,卿尘见到他的那一刹那竟有一股楚涩的泪水直冲眼底。夜天湛见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却又似穿透了他望向了未知的遥远的地方。她明澈的眸波深处似喜似悲,似忧似急,甚至难以察觉地带了一丝哀求的意味。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眼神,蓦然便在心头掀起天裂地陷的漩涡,几乎要将呼吸都抽空。
夜天湛垂在披风之内的手下意识地握紧,落在众人眼中的却还是潇洒的神情,说道:“王章。”
随着他润雅平和的声音,中军长史王章却扑跪在面前,声音竟微微有些颤抖:“下官……下官在。”
“今晚可有收到前方军报?”夜天湛淡淡问道。
王章身子猛地颤了下,犹豫抬头,夜天湛静视前方根本就不曾望向他,他又转而看了看巩思呈,却听那温和的声音中带了一丝漠然:“如实道来。”
“回殿下,有……有……”王章俯身回道。
“为何不报本王?”夜天湛此时才看了他一眼。
“当时……收到军报……已……已报入中军帅营。”
“报知何人?”
“报知……报知……”王章此时不知是因紧张惊骇,还是不欲直言,竟结结巴巴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
“报知何人?”夜天湛再问了一遍,他身后的吴召和另一位副统领上前一步,抚剑跪倒:“回殿下,当时是我二人当值。”
夜天湛目光一动,移至吴召身上。王章只觉得浑身那种压迫感一松,几乎就要瘫软在地上。
夜天湛见吴召如此回话,淡笑着点了点头:“你们报知本王了吗?”
吴召叩了个头,说道:“末将一时疏忽,请殿下责罚。”
夜天湛缓声道:“你们跟随我多年,该清楚规矩。”
四周侍卫及诸将心底皆是一惊,立刻跪了一地,却无人敢开口求情,唯有巩思呈硬着头皮道:“殿下……”
“嗯?”夜天湛清淡的一声,巩思呈到了嘴边的话再说不出来。
“军法处置。”夜天湛淡淡说了句,立刻有执行官上前,将吴召两人押至空地,手起刀落,不过半息功夫,提了两颗人头回身复命。
王章则被拖下去,将嘴一封,施以杖责,八十军棍打完,怕也是性命难保。
四周将士一片死寂。铁血军营,不是没见过斩首杖责,但见湛王淡噙微笑,温雅如月,举手间便处斩了两名随身多年的侍卫统领,只比雷霆震怒更叫人心悸。
千万人的目光中,夜天湛看了一眼呈至身前的人头:“厚待家人。”说罢望向卿尘:“你这是干什么?”
卿尘虽见夜天湛一连处置了数人,但仍不敢确定他是否会即刻发兵救援,毕竟他要拖延调军简直易如反掌。方才一番手段,也没有人敢再怀疑他会从中作梗,一切将不会留下丝毫痕迹。
一息息时间过去,就像是把她的生命丝丝在抽空,卿尘道:“急报已过了半夜,不能再耽搁,让我们先行增援。”
夜天湛神情淡然:“率这么点兵力去对抗突厥三十万大军,岂不是胡闹?先回营帐去,我自有安排。”
卿尘听不出他的心意,换作任何事,她都有放手一试的胆量,但此时她却无论如何也不敢拿夜天凌和十一的性命做赌注,她在夜天湛的注视下坚持道:“我要先行增援!”
夜天湛眸底漾出深暗的复杂,卿尘话中的不信任他如何感觉不到?他缓缓问道:“若我绝不准你去呢?”
这一句话,可以翻云成雨,换日为月。
卿尘默默地看了他片刻,忽然抬手抽出马上一柄短剑,剑光一闪,对准自己心口,夜天湛骇然惊喝:“卿尘!”
卫长征、南宫竞等亦大惊失色:“王妃不可!”
卿尘平静地看着夜天湛,一字一句道:“去与不去,我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