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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灾难-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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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的海南岛六日游。据了解最近的一个团还有十个名额,7月3日出发,7月8日就可返回。
    眼见杨华这么快地拿出了数据和设想,郭利民决定要赶快让自己得分。他发言认为能胜
利完成任务首先应归功于邓经理的英明领导,其次靠内勤各科室的通力合作,最后才是业务
人员的努力拼搏。他强调说这三项是缺一不可的。因此,他建议让内勤部门的同志也能参加
旅游──杨科长刚才不是说还有名额吗?
    周均当然附议。他觉得两个人或两派争夺领导权也许并不绝对就是坏事。
    在科长们一番谦让与力劝、表扬与自我批评之后,邓轩拍板决定全体内勤科室的科长都
可以参加。但考虑到工作因素,不可能让所有科长都同时出去。“那我就成了光杆司令
了。”邓轩哈哈笑着说。
    杨华马上声称半年核算走不开,而且海南岛她以前去过,她愿意放弃。郭利民也说家里
事太多,他必须留下来。其实他们在当前的节骨眼上谁也不会离开公司,这很容易理解。
    邓轩据此又宣布,有资格去旅游的外勤如果放弃,可以获得与旅费相等的一笔补偿金,
但不给补休;而内勤科长如不能前去,可把名额转让给本科内的业务骨干。
    散会以后,周均问顾晓羽是不是早就知道去海南岛的安排。她满脸玄机地说:“我只知
道快有椰子吃了。”
    下午开完职工大会,邓轩宣布提前下班。当人们提着公司发的两大包东西象幼儿园的孩
童一样欢天喜地地散去之后,周均坐下来开始慢慢地看损案。他今天不急着回家。
    傍晚七点过,天还很亮。周均站在飞泉酒家门口,远远看见一个女子娉婷地走来。等她
走到面前,他浅浅地鞠了一躬,伸出手去,“你好小姐。我盯了你很久了。”
    林慧把肩头挎着的包取下,递到他手里。
    “怎么这么没礼貌?小姐一定还没结婚吧。”周均仍然是一副纨绔相。
    “连身份证都交给你了,还要怎么样?”林慧终于笑了出来。她的笑容属于风拂杨柳般
的婉约型,对周均而言,几年前当这种笑容第一次被他看见时就已经致命。他绝望地将其称
为温柔一刀。
    “爱人赠我身份证,还她什么卤猪手。”他把林慧的坤包斜挎在胸前,引着她走进酒
家,不忘将曾经把张衡剥得鲜血淋漓的老前辈再活剥一次。
    夫妻俩愉快地进着他们的温馨周末晚餐。在政策研究室一类单位工作的人很少有机会参
与公款消费,因此周均是责无旁贷的导食员。当他又一次叫服务员拿酒时,林慧看了一眼桌
旁小柜上的几个空酒瓶,小声说:“还喝啊?九点的《廊桥遗梦》快开演了。”
    “喂喂小姐,你都看了几遍了,别拉我去陪杀场好不好?”周均端起酒杯,又往喉咙里
倒了一大口冰凉的啤酒,“就这么坐着多好。花钱去看人家搞婚外恋,再洒几滴鳄鱼泪,不
觉得矫情啊?”
    林慧一点儿都不想跟他一般见识。对他喝了三瓶以上啤酒之后所说的话她知道该用哪一
只耳朵去听。她把双手的指尖放到茶水碗中浸浸,再离开水面轻弹几下,今天的虾挺新鲜。
“你知道什么就敢妄加评判?人家那戏里……”
    “得了,不就是一老徐娘跟一老混混一下子看对了眼,然后做一伙,然后分手,然后迷
倒一帮傻瓜的故事吗?快别说浪漫,我一听见这两个字就头痛。”
    林慧笑盈盈地看着他,“咦,你从哪儿知道的故事情节?老实承认了吧,跟哪个小姑娘
去看过了?”
    “想什么呢。我才懒得去受那罪。不过这些文艺动态我倒是清楚得很。要不然碰上个爱
做梦的女财务科长,我拿什么去套近乎呢?我的工作实在比男三陪好不了多少。”
    “你的周到服务怎么从来不对我用用呢?”林慧继续逗着这个时不时会自己灌醉自己的
人。
    “做梦去吧。你听说过在外面当舞女的小姐回家也成天陪男朋友练国标吗?她准得缠着
他补习英文。‘A——B——C——’,装得跟真的似的。”
    林慧无奈地叹口气,这人除了会灌自己酒以外,还会在不知不觉间把话题拉跑。她呷了
一口杯中的茶水,说:“可我觉得那种浪漫真的很美,而且真的有可能发生。”
    “咳,”周均大而化之地把手一挥,典型的浅度酒精中毒症状,“你又错位了。所谓浪
漫一定是婚姻之外的,你跟我讨论个什么劲?”此时的周均突然觉得女人很可笑,令他想起
那个叫桑贝的法国佬的漫画:一对夫妇各自捧着一本浪漫小说在看,熄灯上床以后,老婆梦
见的是自己和老公在花前月下缠绵,而老公则睁着眼幻想同书中的女主角一道骑一匹飞奔的
白马夜遁而去。
    看着周均古怪地笑着将最后一口酒喝完,林慧说:“不管看不看电影咱们都走吧。”
    这回他没有再坚持,迅速把服务生叫来,吩咐他算帐——周均这个乡下人一直不习惯
“买单”的说法,虽然他知道其实两者并无分别——在等待的时候,他对林慧说:“我倒是
真跟人探讨过,要是不幸遇上了这种事,该怎么跟自己的老婆讲。你想,这个女人是自己当
初自愿娶回来的,你们一起生儿育女,共有一张银行存折,天天吃同样的饭菜,睡同一张
床,你怎么可以开口跟她说,‘我还爱你,但我想改变一下。我只是想出去透透新鲜空
气’?”
    林慧认真地看着他微红的眼,“啊哈,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你不用有贼心没贼胆地
试探我,”她停顿了一会,很短暂的一会,“我告诉你,第一,也许她并没有跟你生儿育
女,第二,你完全可以不跟她讲。这种事,说不说是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呢?说与不说当然不一样……”周均没意识到,最大的错位者其实是他自
己。他还想争辨,就象对面坐的并不是自己的老婆。但是帐单送来了,他只好从钱夹子里掏
出信用卡,起身去刷卡。
    林慧收拾好东西,走到输完密码正等着确认交易的周均身后,对他说:“我在门口等
你。我得先去透透新鲜空气——现在你知道谁啰嗦了吧?”




  

                                 7月3日 星期二

    提着昨晚求林慧替他收拾的行李包,周均仔细地把房门锁好。他看了看门边牛奶架上的
两个空奶瓶,心想这几天她要为堆积如山的牛奶犯愁了。
    到办公室以后,周均叫来姚必功,把科里的事情交待了一下,请他多费心,最后说:
“有事打传呼吧。”
    “说得好听。把我们留在家里做苦工,自己去享受海浪沙滩。还打传呼,你带了么?”
姚必功忿忿不平地嚷道。
    “不要借机散布反革命言论,这样不好。回头我给你带一堆美丽的贝壳,让你去骗骗女
客户。”
    “少来这套。你自己留着慢用吧。”
    十点半,邓轩把所有要去海南的人都召到自己的办公室,要求他们注意安全,听从旅游
团和张主任的指挥。“张主任,你要负责监视这两个小伙子,不准他们乱跑娱乐场所。当
然,你自己也要起好带头作用,别让我在嫂子面前交不了差。”
    人们一起哄笑。
    邓轩又问:“东西都带齐了吗?”在得到七嘴八舌的肯定答复之后,他对张宏宽说:
“再给你规定一条纪律,每天晚上必须给我打个电话回来,免得我担心。”
    张宏宽诺诺连声,侧脸语重心长地问:“听到了吗?邓经理对大家多关心。大家回来以
后,一定要加倍努力工作,才对得起经理的一番美意啊!”
    周均心想:敢情是让我们去受教育的。这报告会可值钱了。
    十一点,张宏宽、周均、顾晓羽、郑天翔和李英一家三口一行共七人乘一辆丰田旅行车
出发去机场,这辆车是郭利民出面找一家保户借的。汽车险科的秦泾渭同他的科长一起放弃
了旅游,每人得到公司两千多块钱的补偿。杨华把机会让给了科里的会计李英。很少出差的
李英带上了自己的丈夫和已放暑假的女儿,一个尖嘴猴腮的二年级学生。当然,这两位家属
是自费。
    听着密闭的空调车厢里不时传来的祖国花朵撒娇的尖叫,周均悄声问坐在身边的顾晓
羽:“你知道孔老二为什么听完韶乐以后三月而不知肉味吗?他恶心。”
    顾晓羽噗地一声笑出来,但马上又收住笑,低头继续玩着手里的俄罗斯方块游戏机。周
均注意到她的脸色有些发白。
    “不知道旅游公司给我们买保险没有,”周均开始找话来说,“有一段时间没听到飞机
失事的消息了。”
    “你……唉呀!”顾晓羽注意力一分散,一个方块横放在了留给长棍的缺口上,“完了
完了,好不容易打到这么高。”她气急败坏地关掉游戏机,没好气地白了周均一眼,“好的
不说,一开口净是不吉利的话。”
    “你觉得不吉利吗?”周均真的感到很惊异。“做保险的人还信这个。反正我跟我老婆
都习惯了,谁出差都把保险单留在家里,免得办赔款的时候麻烦。”
    顾晓羽没开口,把脸掉向贴着蓝色太阳膜的车窗。汽车平稳地在机场高速路上疾驶,发
出沙沙的响声。绿化隔离带里的小树飞快地、无穷无尽地向后划去。天气很好。
    周均还在发挥他的理论。“我觉得外国人的保险意识很值得学。人家给自己买保险,更
多地表现的是一种责任:我死了,我的妻子儿女不至于去要饭。这才是热爱家庭的好男人。
不象中国人,一听要他投保就神经过敏,‘别咒我,我还想多活两天’,要不就是,‘人都
死了,要钱来干什么?’唉,这穷人和富人的差别可太大了。对了晓羽,你知道现在航空意
外险的代办手续费杀到多少了吗?”
    顾晓羽仍望着窗外,她摇了摇头。
    “倒二八。二十块钱的保单,保险公司收四块,航空公司和售票处要拿十六快。我真希
望赶快摔一架飞机,寿险公司没法儿赔了,可能就有人出来整顿了。”
    “要是你自己在那架飞机上呢?”顾晓羽回过头来,直视着他。
    周均觉得她今天的情绪确实有些异常,但他不想问。女孩子们也许都这样。何况她只是
自己的同事,他没有权利也没有义务去问。
    

    “如果我在那架飞机上也没办法。人的力量太渺小,单个的人更无法抵御这种突发的灾
难。我倒觉得,坐飞机死要算是最好的解脱方式,轰,几秒钟就解决了。而且我希望飞机爆
炸,如果光是解体,那从天上掉到地面这段时间可有些难熬。”
    “别说了别说了。”顾晓羽的脸白得象纸一样。
    在机场等到快一点半,南方旅行社的一个年轻男导游才举着一面黄色小旗出现在候机
厅。他召集拢近四十名旅客,告诉大家他姓龙,他将全程陪同旅客们领略海南岛美丽的风
光。另一位地陪小姐已先期抵达海南,她会在海口机场迎接大家。
    接着是点名、分发登机牌,乱哄哄的男女老少象巢口的蜜蜂一样既不敢远离又不肯安
静,兴奋的情绪在他们之中传递。张宏宽象保姆似地警惕地照看着自己这一帮人,直到他们
进入机舱,坐到各自的座位上,他才稍微松了口气。
    看着张老太爷总算吃力地把安全带牢牢地勒在了丰满的肚皮上后,周均对他说:“张主
任,路上有事您尽管吩咐。跑腿的活交给我,我总比您轻点儿。”
    张宏宽感激地说:“好啊,小周。你不知道带队出来责任多大。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象
你这样懂事的?”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飞行,空中小姐通过喇叭告诉乘客们“十五分钟后本次航班将降落在
海口机场。地面温度35摄氏度。”
    话音刚落,飞机猛地往下一沉,人们的心一下子被失重感悬了起来。接着机身开始颠
簸。周均感到邻座张宏宽肥硕的身驱猛地一弹,直挺挺地把后背贴在座椅上,双手紧抓住座
位两侧的扶手。
    周均拉开机窗挡板,下面是被强烈的阳光照得闪亮的大海,很淡的几丝白云停留在飞机
与海面之间。看不到陆地的影子。
    “现在应该离岛还远,怎么就在下降了?”周均也有点紧张了。
    突然间飞机又拉平了,就象刚才突然下沉一样毫无先兆。惊魂未定的乘客开始吵嚷,
“搞什么名堂!吓死人了。”李英的女儿也从惊恐中反应过来,在后排发出了哭声。
    周均听到李英在安慰女儿,“别哭别哭,没事儿了,没……”
    不等她说完,飞机又是一次猛烈的下沉,整个机舱抖动得非常厉害。在闭上双眼之前,
周均看到机窗边上冒出白色的雾状气体,心想“完了,机舱开裂了。”
    十几秒钟,也许只是几秒钟之后,没有感到任何吸力,周均又睁开眼,发现雾状气体其
实是从空调孔喷出来的。在静寂的颤栗中,他想骂自己一句胆小如鼠或杯弓蛇影,但脑子里
已经没有留存任何一个连贯的词组,更不消说是四字成语。
    他只感到恐惧,一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巨大的恐惧以排山倒海之势淹没了他。
    三十分钟后,飞机总算平安着陆了。在人们激愤的抗议声中,周均艰难地替张宏宽解开
了安全带,背着两人的行李走向舱门。他不可能再去搀扶这位蹒跚的巨人,尤其是在自己脚
下也发虚的时候。化着淡妆的空中小姐在机舱门口微笑鞠躬:“欢迎再次乘坐大鸟航空公司
班机。”
    旅馆离机场不远。旅行团分乘两辆十九座客车由两位导游带领,涌进了冷冷清清的旅馆
前厅。
    周均让大家坐下休息,他作为七人的代表去听导游交待注意事项。龙导游似乎一点儿也
不象同机飞来的,仍然按部就班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这是职业化对他的要求,周均想,公
司里的打工仔们都给操练得长相一样了。
    龙导游宏亮的声音压倒了大厅另一头也在给自己的游客上课的女导游,“大家注意了,
以后几天我们都坐刚才从机场坐过来的那辆车,请记住车号是16857。大家只记后面三位数
就行了,请跟我一起念,8…5…7。”
    游客们虔诚地跟着大声念诵,仿佛这是阿里巴巴的口诀。
    周均手里捧着几把拴在塑料片上的钥匙回到公司众人面前,开始分配房间。“刚才导游
讲了,这次每天都是双人标准间,小孩只提供加床,因为收费要低600块钱。所以李老师,
得委屈一下你们一家分开住了。”
    周均把人称“冷面”的郑天翔和自己安排在一起,让张宏宽与李英的丈夫同室,顾晓
羽、李英和小孩住有加床的房间。“大家这就去房间把东西放了,半小时以后下来吃饭。”
    周均把房间钥匙交给郑天翔,自己朝墙边的磁卡电话机走去。现在是下午五点一刻,林
慧肯定还在办公室。
    电话一拔就通了,耳边马上传来那熟悉的声音:“你好,汇商银行。”
    周均刚说出“喂”,林慧一下子就开始发问,“到了?还好吧?”
    “好。一切顺利。我托老姚今晚上把我的钥匙给送到家里来。你下班最好早点回去。”
    “不行。我今晚有约会。”
    周均笑了:“着什么急,我还有好几天才回来呢。”
    “喂。”
    “什么?”
    “没什么。平安就好。”
    周均缓缓地挂上电话。快有一年没出过远门了。他以为林慧会象以前一样告诉他“我开
始想你了”。突然回想起大学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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