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火系列三-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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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火系列三十全九美 by 李葳
楔子 失足的代价
在约定好的地方,男人等待着。
这里是靠近淡水河畔的公立停车场,二十四小时开放的五层建筑物,即使在深夜依然灯火通明。不过在顶层停放的车子已经稀稀落落,剩没几辆。
男人坐在车里,扭开音响,聆听着音乐电台所播放的古典乐,目光移到驾驶盘上显示的时钟──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几分钟。
对方是否会放他鸽子呢?随着时间分秒过去,这个可能性也在男人心中逐渐高涨,自始而终,他就很难相信事情会如此水到渠成不,应该说,他压根儿没想到那个男人会主动找上门来。
那个男人在医院中的风评,是连他这个隶属于不同部门,平日甚少有关联的人都曾耳闻的。
由美国研修回来的短短半年间,那个男人以挑战一次次困难手术的成功,证明了他那与年龄不符的精湛医术。年纪轻轻,便在许多病人的口耳相传下,奠立稳固信赖的根基,指明要他执刀的手术与日俱增。如今,大家都视那个男人为未来执掌部门的热门人选,他在医界的前途不可限量。
令人嫉妒的还不只于此。
那个男人论家世的清白,论背景的雄厚,无一不享尽上天赐与的平坦、顺遂,只能用得天独厚来形容!与他相较,自己这种一出生就没老子,念书是靠母亲打零工、以及向亲戚低头,四处筹钱才好不容易念完七年医学院的人,根本是被老天给抛弃了!
可是怨天尤人又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
男人扬起嘲讽的唇。埋怨老天的不公能填饱肚子吗?能让账户中的赤字转黑吗?能积欠高利贷的债金一笔勾消吗?不,他不会浪费时间在计较无聊小事上。
他清楚自己与那种上天的宠儿不一样,没有天生的好运作支撑,一切得靠自己的双手去奋斗,所以即使不择手段他也要爬上那高梯,让老天爷瞧瞧,不稀罕老天的帮助,他依然可能登上高峰。
噗噜噜低沈的引擎声打断男人的思绪,他从车内坐直身,看着右方的入口处开上来白色轿车。它缓缓地驶过男人的车前,接着倒转轮胎,停进男人车旁的空位。
来了!
看不出来那家伙还挺有骨气的,本以为唬他说「想分一杯羹可以,但这不是我一个人能作主的,得问问那边的老大」,或许会将他给吓跑呢!
光拿这点作判断,即使无法确定对方值不值得自己全面信赖,至少也能给他加点分数。
等对方把车子停好,男人才推开车门走出去。
恰巧,对方也从车内走出。
「欧阳医师,你很准时。」男人率先开口。
对方淡漠地扫视他一眼,那足足高过他一个头的颀长身形,包裹在合身的深蓝色妯黑条纹西装中,自负不凡的菁英气质刺眼醒目。
对方抬起手,扯了扯昂贵的丝质黑领带,瞥过腕上的名表,回道:「我想守时是种基本礼仪吧?吴医师。我没看到这里有其它人,『客人』还没到吗?」
吴嘲讽地打量着这位「装腔作势」的「人中龙凤」,心想:不管表面有多光鲜亮丽,骨子里还不是与我同一路的?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出卖!真可惜,不能当众揭开他清高的假而。
「嗳,范哥哥向来是姗姗来迟的。」佯装出和善的笑脸,吴掏出口袋中的烟盒。「要不要来一根,这可于是外头随便可以买到的货色,包管新鲜。」
吴的大力推荐未受青睐,对方一摇头说:「那个什么范哥的,会让人等多久?我的时间可不多。」
一笑,吴自己弹出一根深咖啡色的烟,以打火机点燃它后,霎时空气中弥漫着股甜甜腻腻的味道。他抽了一口,品味着脑神经为之麻痹的快意,接着把烟喷到对方的脸上。
「欧阳,放轻松一点,不过才花这么一点等待的时间,和能到手的好处一比,根本算不上什么。往后只要你和范哥建立了良好管道,包管你想吃香喝辣都没问题。」
对方站到上风处,闪避烟害,淡淡地说:「吴医师想必非常信赖『范哥』喽?」
「信赖?哈哈哈哈!」
一手亲昵地搭上对方的肩膀,吴摇头说:「喂喂,你不会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大少爷我又不是不要命了,会去信赖一个开枪当放鞭炮、恐吓威胁是家常便饭、杀人放火不过是芝麻小事的帮派头子吗?」
扼烟丢到地面上,用脚狠狠地踩熄。
「看到这根烟的下场没?要是范哥不爽,想做掉谁,三两下就可能把人当蚂蚁一样的踩扁。那圈子里不会有人跟你谈什么信赖的,大少爷。原先我以为你是弄清楚状况才来的,看样子你根本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摸不清楚状况的大少爷。你别太天真了,说不定哪天旁边的淡水河,就会成为你的葬身所了!」
嘲讽地说完后,两手一摊,吴再摇头说:「坏话我也不说了,你要是现在胆怯想缩腿,就趁人还没到之前快闪。当我没听你提过,你也没来找过我。」
这建议并非基于什么「善心」,而是吴不想冒险将「一无所知」的大少爷介绍给范哥。万一这大少爷出差错,收拾烂摊子的倒霉工作,还不是全落到自己头上?他可不干。
「多谢你的劝告,吴医师。」
男人看他无意离去的模样,高抬起一眉。「我苦口婆心似乎没被听进去?不介意的话,我很好奇你如此坚持要做这份『兼差』的理由是什么?欧阳医师。你看起来不像是缺钱缺到这种地步。」
对方微勺唇角。「吴医师呢?你也不像是为钱所困的人啊!」意有所指的,看向吴停放在后头的昂贵进口轿车。
这时间,第三辆车的引擎声夺去两人的注意力,那是一辆男色奔驰车。也就是说这场深夜的约会中,最重要的角色到场了。
「吴医师,你的建议我非常感谢,可是我想,这里有人比我更需要你这份建言。」
轻到几乎听不到的低语声,却拥有引爆脑汁的能量。一愣,吴错愕地转过头去,在对方那双黑白分明的澄澈瞳眸中,有着早已解析并看透物质本相的锐利。
什么意思?他是暗指我太天真?不,不对,他还有别的意思!莫非
就在吴满心狐疑、困惑之际,从黑色奔驰车内步出三、四个男人。左右侧分别由两名眼熟的保镳护卫着,这一带负责「管事」的范哥走向他们。
「吴仔,你说要带人和偶见面,就素这家伙吗?」
指向欧阳的肥短指头上面,套着一枚十多克拉的红宝钻戒。个头不高、小腹凸出,下颚蓄着小胡须的范哥,操着一口国台语,一双黄中泛红丝的混沌黑眼不客气地审视着陌生人。
「是的,范哥。」咽下一口唾液,事到如今,不管欧阳打什么主意,吴已经无路可退了。
范哥点点头,咧开嚼食槟榔过度的大红嘴、黄板牙,讥笑地说:「甘拿不怎么可靠A款。他跟你一样是穿白衣的吗?」
「欧阳医师是外科的」可以接触到的药品比我更广泛。」
「细安囝」范哥一弹指。「看不到你这款办头幼秀A,个整天拿刀子在人家身躯上堵来堵去?争好最少这点偶们两个气味相投!幼秀先A我嘛挺喜欢在人家身躯刻刻花、画画图,啊让偶动手还不用花什么钱,免啥咪麻醉,哈哈哈哈」
他一笑,旁边的几个人也都抽搐着脸皮陪笑,吴也不例外,但是站在一旁的欧阳英治仍是动也不动,别说「笑」了,那神情简直和颗不懂状况的石头差不多。
这时范哥停下笑声,拧起两道眉说:「你怎么都不笑啊?你系干尬偶说的笑话粉不好笑吗?你觉得偶耸毙了啊?」
「很抱歉,方才那句是说笑的吗?」亳不慌张的,欧阳英治回问。
「啊?」
倒竖起两道眉,范哥一龇牙,四周的人都脸色苍白,唯独欧阳英治例外。草莽对上文质彬彬,在捏把冷汗的喘息之间,无声的视线角力战终于在范哥松开眉头换上冷笑后宣告结束。
「哼,搁正带种嘛!你不怕偶一赌烂,把你轰了喔?」
「我不想再耽搁时间了,范先生。我只想知道,交易的方式怎么定?利润怎么算?」态度中带着几分强硬、急势,欧阳英治说道:「你要是不需要我合作,我要走人了。」
「啊?你讲啥小?」
眼看范哥一把怒火就要爆开,吴出面安抚说:「范哥,欧阳既然有急事,我们就先谈正事吧?」他由自己的后车厢取出一只皮箱,放在地上掀启开来说:「货全在这儿了,你要不要鉴定一下?」
装盛在皮箱中的,全是被撕去标签的医师处方笺药品里面不只限于麻醉、亢奋剂、抗忧郁类的列管药品,甚至连威而钢这种地下市场内颇受欢迎的药物也在其中。只是在医院内拿来救人性命的「药」,一旦流入黑市之手,却可能成为残害身心的物品。
看到货,范哥扫开不爽,凑上前摸着那一瓶足以带来高额获利的宝贝,问:「吴仔,上次偶跟你注文的货,都到齐了吗?」
「嗳,清单在这儿,你可以点一下。」
「免!偶范哥信得过你,细汉A,偶的皮箱咧?」
顺利拿到货的范哥心情大好,愉快地一嚷,后头的小兄弟连忙把黑色皮箱从奔驰车中提来。当着众人的面,范哥从皮箱里取出好几迭的紫色钞票,扔给吴。
「你算看看,有错没有?」
范哥边指挥手下把那批货收到自己的车上,边从口袋中抽出一张名片扔给欧阳英治,说:「肖年A,你虽然很枭掰,可素偶尬意有种的,偶就让你加入。啥咪好康的偶拢有,偶速不会亏待你们读书人的。你有兴趣做,啥咪时准都可以打我机子,其它你去问吴仔,安捏知影某?」
再转头拍拍吴的肩膀。「剩下的,就交给你喽!吴仔。」
「好,没问题,你慢走。」
黑头轿车一驶离,吴立即卸下毕恭毕敬的表情,恶狠狠地瞪着欧阳英治,正打算开口教训时,哎──数声尖锐刺耳的煞车声突地由入口处响起!
还不止如此,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十几名深蓝制服的条子,一下子便把轿车给包围了起来。
「车子里面的人不要擅动!立刻把手从方向盘上移开!下车!」
被团团包围住的黑头轿车起初还试图冲出重围,可随着一辆辆警车由下面开上来,有计划地堵住前方的入口与出口,车子转眼陷入动弹不得的状况。
「欧阳!你做了什么?」回过神,吴医师咆哮道。
此刻,一直保持着冷静态度的年轻男医师,从容不迫地开口说:「不是我做了什么,吴医师,而是你做了什么?在你将院内的药物外流到黑市的时候,难道从没想过会有今天吗?」
「你、你去告密?!」
「缓慢地摇头,端整的面容难掩遗憾地说:「到了这时候,你依然认为是谁造成了你现在的处境吗?在你决定走上这条路时,就该想清楚后果。」
「我要跟你拚了──」
看他失去理智地扑向自己,欧阳英治不由得想起那句古谚:「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整件事若从头说起,当然要由既非警察、也不是院内管理阶层,只是一名专任医师的欧阳英治,怎么会蹚入这趟浑水开始说起。
吴,也就是吴东名医师,与自己所属同一医院,在业界内的评价并不低。
积极而且野心勃勃的他,常常借着自己在媒体圈内良好的人脉关系,频频在荧光幕前露面以提高自己的知名度。久而久之,他在院内作研究的时间,已经被这些额外的「事业」给占据,遗忘了医师的本分,过着俨如明星医师般,讲究名车代步、出入高级餐厅的生活,而且与社交名媛的绯闻也不是一次或两次了
当察觉情况不对的院长私下找他商量该如何处理吴医师的「犯行」时,欧阳英治一个反应是:不会吧?
按常理思考,一名历经激烈升学竞争,辛苦在大学内奋斗七年,外加实习、住院时代非人的磨练,好不容易取得一纸医师执照的医师,应该不至于会为了一点钱,铤而走险才是。
直到院长把暗中调查出来的吴医师的财务报告给他看,英治才晓得吴医师竟在外头借了那么多钱,那绝不是一名专任医师能在三、四年内还得清的金额。更糟糕的是,他举债的地方不是什么正当的金融机构,而是专放高利贷的
接下来的情况也就不难想象了──地下钱庄如何威胁吴医师,让他不得不窃取院内药品好清偿债务。往往头一步踏错,便是步步皆错。
野心,能让一个人积极上进。
野心,也会让一个人迷途丧志。
那时与现在,英治都有着一样的看法:是野心成就了吴医师,也是野心让吴医师误入歧途。当野心家一路往上攀爬时,往往会忘记回头去检视一下,自己所攀爬的根基是否已经荡然无存?
院长之所以找他商量,主要是过去他因为「种种恶缘」而与警方有点交情。院长一方面犹疑着不知道要找哪个单位申诉,另一方面也很担心这件事若处理不好,丑闻传出的话会造成院方的名誉损失。左右为难下,才会希望英治能够运用自身的人脉关系,代院方解套。
身为「明朗医学中心」的一份子,加上基于一名医师的职业道德,英治无法坐视药品不当外流。光是考虑到这些药品会如何地被误用与滥用,他就不可、也不能推辞院长的请求。
和过去相识的老刑警联络后,他在对方的安排下,以代表院方的身份跟相关单位交涉。经过一番陈情,终于与警方达成共识,院方答应会大力配合,前提是同意不公开这桩案子。他们暂时不打草惊蛇,好让警方除了逮到擅自把药物外流的医师外,更能追捕到医师幕后的贩售黑药集团。
如何掌握吴医师和对方联络的地点、交货方式,成了整件案子的最大困难。1
吴医师煞费苦心地遮掩任何与药头接触的证据,使得警方在长达一、两周的跟监与窃听后都没能掌握到有利线索,如此陷入胶着状态,于是他自愿帮他们一把,以自己为饵钓出那尾大鱼。
说起来虽然简单,其实中间的过程并不那么容易。
要卸除吴医师的心防,让他相信自己是真心想「捞一笔」,以及如何让吴医师愿意把他介绍给「范哥」,这都是经过再三推敲、演练出「拟真」情境,才能一步步进行到这阶段。
现在警方已经顺利地把范哥围堵起来,意味着他这些日子的辛苦,已经获得相对的代价,不枉费他冒险出面与黑药集团周旋。如今,一切都结束了。
不过在欢呼「结束」之前,还得先处理好吴医师。
看着猛冲过来的男人,欧阳英治谨记着自幼学习的护身术中,「以静制动」、「以柔克刚」的两大原则,双眼紧盯着对方的举动。
在对方的手触及自己身体前,先一个假动作虚晃过对方,再贴着吴医师的手臂迅速移位到后方,同时英治扣住了对方的手腕,一扭、一按,顺势压制。这手漂亮的擒拿,相信让英治的武术教练看了,绝对会自傲不已。
「好痛、好痛」吴医师发出惨兮兮的哀嚎,边说:「我的手臂要脱臼了,你快点放开我,欧阳!」
「你已经冷静下来了吗?吴医师。」英治稍微放松一点箝制。
「我知道,我认输就是!你快点把我放开!」咆哮着,男人额头冒出一颗颗冷汗,表情痛苦。
「我希望你能主动向警方报到。只要你愿意配合警方侦办,在刑责方面,相信检方会有合理的酌量减刑空间。」这也是英治能给他最后、最佳的忠告。
「你很啰唆耶!我都说我知道了!」没好气的,吴医师五官纠结着,怨愤地回嘴。
英治很怀疑他是真的「知道」了吗?罢了,姑且相信他还有最后一丝反省自躬的理智,英治将手放开。
唰?
刀光乍现,英治反射性地往后一跃,可是手臂鲜明的痛楚,让他不必低头确认,也知道自己受伤了。
一手握着小刀,吴医师得意地笑着说:「你以为我会乖乖让人捉吗?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