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云吟-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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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却紧紧抓住了流云,任凭汹涌波涛割得皮肤疼痛难忍,任凭那相握的两只手在波涛中上上下下,他都没有放开,只是紧紧的抓着。即使没有希望上岸,他也要抓着她直到他筋疲力尽,直到他浑身泡烂,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为止。
流云睁开眼,脸上一片死灰色。她轻轻一笑,还雁只觉得那笑如阴霾的天空洒下的一丝阳光,单纯美好,充满着一股温暖柔情,让人不住地想要靠近。
只听她气若游丝地说道:“三哥哥,每次都拖你后腿,我觉得……我好没用……好配不上你……”
还雁听了一愣,立即怒道:“你胡说些什么……”
话没说完却被流云喘息着打断:“你听我说……我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后悔自责,像今天这般害怕……我后悔没有生得一副好身骨,练就一身好武功……我害怕……我害怕从此失去你,从此不能有你在身旁悉心呵护……我更加害怕,自己不能成为那个能和你举案齐眉,并肩而行的那个人……”
还雁初时一愣,待听懂了她在说什么,全身一震,一股控制不住的辛酸喜悦从胸中满满溢出。
流云继续道:“小时候你不喜欢我……每次你生病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我每次去都被你赶出来……然后我就不停的缠你缠你……”她眼波流转,颊上晕出淡淡的粉红,“终有一天我看见了……你发病时候的痛苦。还记得吗?我当时握着你的手……就像现在这样……生与死的边缘……你却挺过来了……还雁,还雁,我就在你床边这么叫着你……你那时候还在昏迷中呢,居然回过了头来,吃力的睁开了眼……你对着我一笑,我当时就觉得满室的春光明媚……”
流云讲到这里,已经是气喘吁吁。两个人的眼中都是一片晶莹,脸上湿濡一片,分不清是泪是水。
“还雁,我想,我从那时候就喜欢上你了……只是,我到今天才发觉……”
还雁深深看着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却突然发觉她想抽出她的手。还雁大惊失色,哑声道:“云儿,你干什么!不要动!”
流云绽出一个绝尘笑容,柔声道:“还雁,我好喜欢你叫我云儿……你是唯一一个这么叫我的……就算爹爹都不曾……我想当你唯一的云儿……”
她已经是泣不成声,却仍然咬牙继续道:“还雁,你水性那么好,一个人一定能够脱险……我本来就是将死之人,早点走也没关系……”
还雁再也听不下去,嘶哑的吼道:“不行!你想都别想!风行都说过,我们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就算死都要一块儿!”
突然天边一声破空,流云眼睁睁看着一支铁箭飞来,直直插入还雁背后。还雁闷哼一声,抱着木桩的手松了一下,却又立即再次抓住了。他表情痛苦,鲜血从嘴角一点点流了下来,渗入了衣襟,晕入了江水中。
流云的心像狠狠被人剜开了一般,痛得流血不止。她颤声喊道:“放开我,还雁!”
眼前的人和十年前的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重叠在了一起。那时的她,也是如此神情,焦急,不安,痛苦,迷惘……
只是那时候的她,说的却是:“还雁!抓住我不要放!”
是这娇娇柔柔的童音让他越过炼狱火海,忍住了毒发时的剧痛,把在生死线上幽幽徘徊的他引了回来。此生此世,两个人的命运便牵绊在了一起,永远不能分开。
还雁眉眼一沉,嘶道:“不放!”
“放了我,让我随河而下,干干净净……我想要你活着……”
“我也想要你活着!不管可不可能,我都要坚持下去,直到最后一口气!”
耳边又是一声长啸,第二支铁箭御风而至,穿胸而过。
流云忍住强烈颤抖,死死咬住了嘴唇,强忍着不发出呜咽声,只是柔柔道:“好久以前我有一个梦……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远离江湖之事,只去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地方,那是何等惬意之美事……”
她深深看着他,想要把他的眉眼都印在心里,看得那么专注,那么深情,另外一只手却慢慢提了起来。还雁从疼痛中睁眼,一见之下却是大骇。
“还雁,我好想……好想和你游遍大江南北,做两个‘物非人是’的闲散之人……只是……恐怕,今生我与你是无缘了……”
她手中灵犀微弱的发着光,照的她出尘一般妩媚动人。
“你若是不放手,我一剑下去,你握着的,便是我的断掌!”
还雁心中大骇,却已见到灵犀落下……
一幕幕往事脑中划过,她的笑颜,她的痛哭,她的烦恼,她的一切一切历历在目,刺的他双眼发痛……
手中一松,那温柔触感顿失,便听到灵犀插入水面的声音,震的他魂飞魄散,心如刀绞。
身后呼啸声再度传来,他却失了心神,断了生念,松了木桩,任凭波涛冲刷,静静沉入江中……
封离
封离
她浑身酸痛,骨架像被拆了后拼起来一般,连动一动手指都极其吃力。胸中一冷一热又开始混乱交替,就好似一会儿在冰窖里,一会儿在火炉里,冻得也烘得她痛苦异常,生不如死……
眼前又闪过那一抹温和青色,好似绝望中的一缕亮光。她急急跑过去,却是满眼的血色铺天盖地袭来,那漫天的红莲绽开,朵朵幻化成无名业火,将她团团围住,似要把她烧得体无完肤。
正当她在这无边炼狱中被灼烧时,一股清凉透心的甘泉从头浇下,灭去了那熊熊业火,生出了片片热气氤氲,惹得她心神一松,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意识渐渐恢复。流云奋力张开了眼睑,印入眼帘的是头顶的白色帐篷。丝丝阳光从顶部圆形开口中倾泻下来,点点尘色在那黄金色泽下灼灼发光,一幅静谧温暖画面。透过那阳光,只见灵犀和风行的随身匕首躺在桌上,安静的好像一切都只是个梦。
她心里猛地一紧,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脱口喊道:“还雁!”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声音无比沙哑。
“啧,都伤成这样了居然还惦记着别人。”
流云心中一惊,转头望见了右手边的木椅上坐着一个男子。
这男子看起来二十六七岁,英挺俊朗,神色冷峻,嘴角却是带着一抹暧昧玩味的笑。流云一阵恍惚,这男子好生面熟,似是在哪里见过。怔忡之间那男子却已经立到她的跟前,双手合抱于胸,似笑非笑盯着她看道:“这么快把我给忘了么?”
这个声音……是“莲奴”!流云心中发怵,面上却是平静无波,强忍喉中不适,冷冷一笑道:“你逼我和君大哥下了地道,有了那么多神奇际遇,说来还得谢谢你呢。”
男子嘴角一勾,俯身下去,两手撑在流云左右,放柔了声音在流云耳边吐气道:“一开始还以为你还是个黄毛丫头,如今才发现的确是个美人。难怪啊难怪……”
流云眉头一皱,正要问道难怪什么,那男子身形陡增压了下来,使得她不得不往后退去。他一手托住她的后脑,不让她退却,另一只手已经不安分地抚上了她的颊,“我说过,你哪日落在我手里,便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很好奇,你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么淡定的么?即使我如此对你……”说着便俯身欲对流云无礼。
流云眉眼一沉,伸出手来就要扇他一巴掌,却被他攫住了手腕反剪到了背后。她心中恼怒之及,却又大病初愈,浑身乏力,毫无还手之力。
那冰凉的唇印了下来,颊边,颈上,肩上,每一下她的心就更加揪紧,死死睁着眼盯着那男子,眼泪强忍在眼眶里不掉下来。
她心中愤恨,正想拼死抵抗,突然觉得身上一轻,赫然发现封离不知何时来到帐中,手中长剑抵上了那男子的脖颈。
“韩北亭,别忘了我说过什么。她,你不能碰!”
韩北亭一撇嘴,轻轻架开封离的宝剑道:“这么认真干什么,开个玩笑而已。”说着目光一寒,“这丫头是最后一块残图的线索。你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得让她说话。不然,我可就要接手了。”
说完看也不看流云,径直走出了帐篷。
帐内流云瞪着封离,而他也默默注视着她,两人谁也不说话,一时气氛尴尬异常。
封离终是按耐不住,清咳了一声道:“我沿着沚江找到了你,你没有什么外伤,但是内伤很严重,气息又不稳定……我就把你带回来了。”
流云目光一扫,他竟是身上窜过一阵冷意。只听她讽道:“这么说来我倒还要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呢?你身为皇朝人却和韩氏一族勾结,伤了还雁,擒了风行和君大哥,欲抢地图图谋不轨!”她眉目低垂,看不出神色,声音却是无比哀伤,“早知如此,我当初便不该发那善心……只不过你们就不用做梦了,残图我是不会交出来的。”
封离眼中神色复杂,沉默了半晌,终是开口狠狠说道:“交不交由不得你,你随我来。”
流云心中疑惑,却也不得不起身跟上。只是由于几天的卧床,脚下虚浮,一下来便双腿一软往地上扑去。
一双大手及时稳住了她,她惊讶抬头,却看到了那张面具下的眼神中转瞬间的一丝情感。这感觉似曾相识,一时脑中混乱非常,流云连忙起身,不由得摇了摇头甩清了思绪。封离看了她一眼,转身出去了。
一出来才发现这帐篷扎在一个高坡上,底下远处丛林茂盛,视野广阔,看了不觉精神舒展。可那坡下却是密密麻麻百来个帐篷,分了黑白两种颜色,有序的排成了两个矩形。
流云看得心都降到了谷底。如果一个帐篷住五个人,这少说也有不下五百人,看来这次韩氏一族和封离对那宝藏是势在必行了。
她随着他来到了一个地下室,里面空气阴寒,灯光明灭,不由得浑身一哆嗦。
封离鬼魅一般的声音响起:“去会会你的老朋友吧。”
这是尽头的一个水牢,池水冰冷泛白,那水波在微弱烛光下轻轻翻腾,波光粼粼。流云慢慢走近,倏然发觉一个颀长人形铐在壁角边,遍体鳞伤,那长发污浊一丝丝贴着面颊,遮了他大半个脸,只是依稀可见下面的俊颜。
流云瞠目,不敢置信的慢慢靠了过去,口中支离破碎:“君大哥……君大哥……是你吗?”
她失了神魂似的拼命敲打水牢的栏杆,激动地喊着他的名,却得不到任何回音。君不匪就这样一动不动,死气沉沉的被锁在那里。封离一瞬不瞬的看着流云,眸光变得更加复杂。
流云双眼通红,一转身冲到了封离跟前,抓住了他恨声道:“你们这群浑蛋!……”
封离手一翻,扣住了她的手,幽幽的道:“司徒风行如今也是和他一般的情形。只要你肯说出地图下落,我就不会再为难他们。”
流云眉目一松,却是大笑了出来:“你当我是三岁孩童?恐怕等我们没了利用价值,你赶尽杀绝还来不及呢!你们到底图谋些什么!”
封离似是心痛,静静闭上了眼睛,再度张开时已是满眼的冰冷。
“你和司徒风行果然都是一个爹教出来的。他当时也是死活咬住残图的秘密不放,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对付他的么?”
他一个发狠把流云拉近,目露凶光,邪笑道:“我让手下三个时辰鞭打他一回,每回占了盐水,一鞭下去皮开肉绽,就算是刚刚止血的也开始流……你若想看,我带你去……”
“疯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对风行!你不是找到我们了么?”流云浑身发抖,十指紧握成拳,纤长指甲深深嵌入手心,她却浑然未觉。
“司徒家的人都该死!你既然知道了我是郢州封氏的人,我也不怕再多让你知道些内情。当年东窗事发,起因全在于我爹结交了司徒耀!司徒耀也算是个人才,我爹惜才,见他豪气干云,天文地理无所不知,遂与他结拜为异姓兄弟,还把他荐给当时的二皇子做入幕之宾。谁知他以怨报德,偷取了重要文件,揭发了二皇子的密谋计划,害我一族全被牵连。
当时我尚在襁褓之中,是师父偷梁换柱找了个男童替代我放在了屋里,一把火烧了掩人耳目。我与你司徒家不共戴天之血仇,岂是一个风行能够偿还的!当日你们掉下了沚江,我本来要了结墨还雁的,只可惜你们的一个侍卫死死纠缠,那第三箭硬是没有射中……”
流云心中大惊,颤声问道:“是天权……你们杀了天权?”
他大笑不停,却是声声血泪:“是啊!杀了又如何?死的人还少了么?”
那青面獠牙的面具在闪烁的火光中越发狠绝诡异,好似把人性中暗黑的一面裸陈袒露,那眼角的泪滴却充满了柔和,悔恨,心痛,哀愁,与那张脸形成了强烈反差。这面具的主人,用它遮去了自己的皮相,竟生生把内心剖开展露了出来。
流云听着他的狂笑,心中竟是悲哀无比,苍凉道:“你为了复仇,所以要夺地图,找宝藏,扩充自己实力,然后来灭了司徒世家,攻上天都,杀了皇帝祭奠你九泉下的族人吗?我请你不要再白日做梦了……你跟我出去看看,外面山清水秀,人们生活富裕安康,你以为你的举事能成功么?况且是你爹谋反在先,虽然全族惨死,其情可悯,可到底是罪有应得啊!”
“你说什么!”封离双目迸发出森冷寒光,手一抬便掐住了她的脖子,抵上了背后湿冷的墙壁,“不要以为你曾经帮过我一回我就会对你手下留情!那日夜探司徒府,本以为如此森严戒备偷袭极难成功,却未料到南宫府一变带来极大转机。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罢手么,你若不说出地图所在还能有命么?”
他手上力道渐渐加重,流云呼吸困难,面色发白,冷汗如雨,连嘴唇都慢慢变成了紫色。封离脑中电光闪过,手上蓦的一松,流云便直直沿着墙壁滑了下去,不住地大口呼吸。
“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清楚,明天午间再来问你,不要再考验我的耐性!”
封离把她带回帐中,却再没有限制她的自由,只道不能到坡下营中去,因为韩北亭的人手在那里,他不能保证他们不对流云无礼。
流云心情烦躁,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山坡附近的小溪边。山中空气清新,林木茂盛,水声潺潺,鸟鸣婉转。山风扑面吹来,顿觉神清气爽,脑中清醒了很多。
刚刚从封离言语中听出还雁必是逃脱了魔掌,心中大石稍稍落下。如今她自身难保,更谬论援救风行和君不匪了,眼下唯一可行的就是一人逃走,先保住地图,然后再另想它法营救他们。只是……如今身在何处她都不清楚,又怎么谈得上逃跑呢。
她苦笑着叹了口气,慢慢向溪边走去。
“唉?好漂亮的姐姐!你肯定是少主带回来的那个女子吧?”流云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子蹲在地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眨巴眨巴盯着她看。
流云奇道,封离的人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是怕集训练武才躲来这里的?小男孩似知道她在想什么,赶忙解释道:“我是伙房的。喏,你看,我这里有一堆鱼要洗干净刮鱼鳞呢……”
流云伸首一看,果然他身后有只大篓子,密密麻麻装了好多鱼。男孩一笑道:“姐姐叫我大毛吧,我的手艺很好的哟,姐姐今天晚上就能吃到我做的鱼了。”
流云见他天真,便放松了一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