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云吟-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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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了好久却没有回答,心下失望,以为她不会再对他说话,便听到温柔嗓音轻轻响起。
“从我看见你用剑制住韩北亭的时候,我心里就突然有这个感觉了。”她顿了顿,螓首埋得更低,看不清脸上表情,“那时只觉得你给我的感觉好熟悉。后来好几次看到你的眼神,都跟……跟君大哥好像,那种冰冷中透出的悲凉,直达心底般。”
封离心中萧索,又听她缓缓说道:“你知道么,那日你将我扶起时候的眼神,就和我们刚从密道里逃出,你站在竹林高处看我一模一样。”
封离低低地嗯了一声,却不知道怎样接口。
“你当时被韩北亭和手下刺伤肩腿,是故意的罢?将计就计入了密道探看到底是什么宝物,却误打误撞真的找到了……”
“……嗯。”
“你身上寒气特殊,我被你带回来那日又发了病,是你救了我对罢?”
“嗯。”
“我被下药那晚梦中听到的那个声音,也是你对么?”
“嗯。”
每说一句话,她的心就不能控制地疼一次,疼得直到麻木,疼得直到没了意识。流云低低一笑,那笑却充满了血淋淋痛苦。她倏的站了起来,哀哀看着封离。她一步一步走来,慢慢伸出了手,抚上了那冰凉丑陋的面具。
封离心痛如绞,连忙转了脸避开了那洁白玉手。
流云一怔,轻笑了一声。
“我把剑鞘留了给你,便是心中残存一丝希冀,妄想你若是君大哥,可否会念在我俩昔日患难情分,放我一马。你知道么,当我躲在芦苇丛中,浑身冰凉僵硬,听见你声音的时候,多么希望那个冷面冷血,杀人如麻,连陪伴多年的好友都下手的人不是你……可是,可是除了你,我不曾对任何人说起过……说起过我不会闭气!”
时光倒转,眼前满眼含泪的少女与那日密道尽头水潭边那个绰约少女重叠在一起。那时她的眼中温柔缱绻,那一句柔柔誓言一般的话让他彻彻底底动了心,失了魂。
他怔怔看着她,双眼被她深入骨髓的哀伤刺痛,转了身再也不敢回头去看,失魂落魄奔出了帐篷,喉中一抹腥甜,一口血咳了出来。
坡下韩氏主帐内,韩北亭正悠闲下着围棋。他冥思苦想下步棋该怎么走法,忽然听到坡上传来纷乱吵杂声,思绪一下被打断。
他懊恼地扔了手中棋子,起身吩咐道:“去看看上面出了什么事?”
那手下领命,立即快步走了出去。片刻之后回来道:“封公子无故咳血,封氏如今正人仰马翻呢。致辕公刚刚已经赶过去看了。”
韩北亭一听冷笑道:“无故咳血?该是被那丫头给气的罢。都已经三日了,居然还没有从她口中套出话来,还不如当时就交了给我!如此这般,怎能成大事!”
说罢一拍桌面,茶盏上面半掩的茶盖应声而落,“哐当”一声碎了一地,接着外头传来一股“嗡嗡”的号角声。
他双眼一眯:“什么人胆敢闯进来?”
还雁静静站在那营地前,墨色斗篷罩着一身青衣。身上袍衫被风微微吹起,衣袂飘飞,眉如青峰,眼如晨星,整个人干净剔透,光风霁月,清雅的如一件上好的青瓷。
韩北亭从帐中走出,狭长凤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拱手道:“墨衣青凤亲临,我等当真是受宠若惊啊。”
“韩公子过谦了。当日南宫世家一别,在下便有诸多疑问,岂料韩公子神踪难料。今日再得相见,不知能否有幸畅谈一番,也好解了在下多日来的疑惑。”
韩北亭嘴角一勾,大方的做了个请的手势:“先生客气了,请随我入帐,必备酒水款待。”
还雁一笑,拱手回礼,转了身对滟染等人道:“不必担心我,你们在此稍作等待,我去去就来。”
开阳颇是不放心,正要开口,却听到天玑在一旁说道:“我怎么觉得这个韩公子跟我们公子,感觉有点像啊?”
帐内。
还雁刚刚坐定,便有下人端上茶水。那茶香味奇怪,惹得他不由拿起杯盏细细端详,只见茶杯底部一抹红痕慢慢扩大,不一会儿整杯水变得通红通红,如晚间斜阳,更似漫天血色。
韩北亭斜了眼望着他,嘴角露出一抹看好戏的笑,那笑却在下一刻冻结在唇边。
“这血凝精乃南蛮韩氏一族最名贵的茶,今日能享用到如此好茶,真是不枉此行啊!”说完他满足的叹了一口气,轻轻抿了一口。
韩北亭呆愣当场,疑惑地问道:“你怎知这是血凝精,你又怎知这茶有毒无毒?”
还雁坦然一笑,顿时帐中如清风拂过。“我的使毒解毒造诣,可不一定在你之下。”
韩北亭心中疑惑更深,心道这世上还有谁会比南蛮之人更会用毒?正想再问,却在听到还雁接下来说出的话之后全身血液陡然凝固。
“北亭,我俩源自一处,你当真不认识我?”
两人谈话谈了足足三个时辰,滟染一行人在外面等的越发焦急。
天玑从左边踱到右边,又从右边踱到左边,反反复复走了有半个时辰,看得滟染眼花缭乱。她嘴里还不停嘀嘀咕咕道:“早知道就跟着进去嘛。干吗非在外面跟一帮子不顶用的混在一起……”
开阳本来伸长了脖子紧张的盯着那帐篷,心想如果一有打斗动静便飞身进去,却在听到天玑的碎碎念后一下子跳将起来,唰唰唰冲到她的面前,指着她鼻子气愤道:“你什么意思!我也不想公子一个人进去啊!我劝得动么我?”
天玑听了更加不爽气,正要再说两句却被滟染轻斥道:“你们俩这是做什么,敌人还没打来呢就窝里反啊?”
两人一听都闭了嘴。
气氛正尴尬着,众人就看见还雁和韩北亭一脸严肃地从帐中走出来。还雁面色疲惫难掩,连脚下都虚浮不堪。韩北亭神色中没了戏谑,有的却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凝重、恭敬和诚挚,众人看得都不住啧啧称奇。
天玑连忙上前扶住还雁,却听见还雁道:“今日我们在此留宿一晚,明早再走。北亭会安排你们下脚处。”听得一行人差点下巴掉落,这是什么状况?留宿敌人营地?
还雁转身又对韩北亭说道:“北亭,我想见见流云,明日把她一同带走,你觉得怎样?”
韩北亭想了想道:“也好,我会把封氏稳住,你放心。”
开阳连忙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出现幻听,扭头一看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是同样神情,才不禁抒了一口气:原来自己耳朵没长坏……
又听见韩北亭苦笑道:“还雁……我对流云有过不敬,你到时候千万记得帮我美言几句……得罪了女人可是不好玩的……看那封离,都被她气得呕了血……”
还雁神色一凛,却也没再说什么,对韩北亭点点头就跟着一个他的下属往山坡上去了。
流云在帐中呜咽抽泣,哭得累了乏了便在床榻上昏睡了过去。朦胧中还做着噩梦,几次三番惊醒,却蜷了身子把自己抱得更紧,继续睡去不想起来。
能如此睡过去便好了,就不用面对那么多痛苦、折磨、造化弄人了……
在她的梦中迷雾一片,她深陷其中、彷徨其中,却没有勇气踏出一步走出去。
一阵嘹亮箫声破空而来,穿过重重迷雾直达她的心底,犹如冰封中的一缕阳光。她追随着这股生气奔跑,浑身的严寒让她情不自禁想要靠近那股温暖,追逐那抹金黄。
天边层层白云滚滚翻动,那抹亮光近在眼前,温和得不可思议。她欣喜若狂,急忙踏进了那抹缝隙之中……
流云睁开眼,耳边仍然是那殷殷箫声。她缓缓坐了起来,垂首聆听,唇边笑花渐渐绚丽绽放,染得一室的温柔炫烂。
她站起身想要走出去,心中恍惚纷乱,脚下一空便坐倒在地。她听着那箫声微微发颤,不禁噗哧一笑,自言自语道:“原来,你同我一般紧张。”
她盈盈起身,来到了菱花镜前,拿起梳子轻轻梳起凌乱的发,抚平了衣裳褶皱,调整了紊乱呼吸……直到镜中人眼中流光溢彩,流露出柔情绰态,瑰姿艳逸,才一步一步走向帐外。
斜阳照着他的面庞,把他身后的影子拖的修长笔直。霞光从他身上透出,微风吹起发丝长袍,明媚坚韧的好似空谷幽兰。
流云静静走到他的身后,清清楚楚感觉到心脏的急速跳动,原来调整的呼吸又开始紊乱了起来。她慢慢伸出手,颤抖着抚上了那身影的肩膀,另一只手则轻轻握住那把玉箫。
箫声嘎然而止。
还雁缓缓转过身来,墨玉般的眼中难掩汹涌波涛。流云纤纤玉手抚上了他的脸,闭上了双眼,一寸一寸用心去体会那深刻明朗的线条。
这是眉眼,这是脸颊,这是鼻梁……她睁开了眼,眸中已是晶莹一片。
“还雁,真的是你。你来了。”
“对,我来了。”他修长大手握住了她的,轻柔坚定,“这辈子,你再也别想挣脱我的手了。”
带着淡淡龙涎香的男性气息压下,流云再次闭上了眼睛,完全敞开了心扉感受真真实实的还雁。她沉溺在他的温柔之中,心头百转千回,蝶舞翩飞,体会着从未有过的甜蜜、羞涩和喜悦。
夕阳下,一对璧人缠绵拥吻。身后一片茂林枝叶在夏风中频频点头,似在诉说一段荡气回肠,相濡以沫的绵绵深情。
别离
别离
阵阵蛙鸣虫叫此起彼伏,伴着被清风撩起的沙沙林涛,把这静谧夏夜衬托得出奇的温柔可人。抬头可见的一片晴朗靛蓝中,星斗密布,银河横亘夜空,瑰丽多姿。
坡上微风飘下,清新的泥土芳香夹杂着青草的暗香扑面而来,令人不觉柔柔闭了眼想要全心感受这片心驰神旷,而他却只贪恋着那专属她的淡淡杜若芬芳,深深沉浸在她气息中的无边暖意里。
“溪涨清风拂面,月落繁星满天。”流云的螓首枕在还雁的臂弯里,带着笑意的水眸中点点星光,“还雁,好美。”
还雁静静看着怀里的人儿,心中一荡,不由轻轻吻上她的光洁额头。流云面上一红,却只是微微低了头,往他怀中偎去。还雁看着她害羞的表情不由轻笑出声,这一笑当真是朗月入怀,清风拂涧,漫天繁星都失了色。
她感受着他胸怀中的温暖,不由想起了封离踉跄离去时的苍白失神,心中突然变得失落起来。
“还雁,如果……如果你信任的一个人,欺骗背叛了你,你会如何去做?”她顿了顿,沉默了半晌,终是吃力说道,“封离,便是君不匪。”
还雁手一颤,什么也没说,星眸中却泛起了怜惜之色。
“天权他……还雁,对不起。”她抬了眸子认真看着他,“在这些日子跟他的相处中,才知道他身上背负的仇恨有多沉重。是他害死了天权,可我仍然恨他不起来……我只是觉得他好可怜……”
还雁叹了一口气:“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可是云儿,我不能让天权白白牺牲了。用不相关的人的血来祭奠已逝的人,就算大仇得报心里就会舒坦了么……”
天权之死,他心中难过自责了许久。于他来说,这六个侍卫生死相伴多年,情同手足,这份似主似友的感情岂是说舍就舍得下的。
流云见他神情,不禁也心下黯然。夜幕中北斗七星闪耀,形成一个大大的勺形。她好奇道:“还雁,你的侍卫们皆是以七星名字命名。玉衡、天璇、天权、开阳、天玑、天枢,还有一位应该是摇光罢,为何他从来没有被提及或者出现过呢?”
还雁摇头笑道:“没有摇光,只有他们六个。”
她不禁奇道:“为何?”
“因为我娘闺名墨瑶光,‘摇’音同‘瑶’,所以取名时用了北斗七星的名字,意在希望他们能够同我娘一般时时在我身边守护我。”还雁静静望着天空,眼中璀璨,若有所思。流云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事情,不觉一脸好奇。
“云儿,我知道你对我疑惑颇多,只是现在事态复杂,不便对你细说。待这一切结束后我定与你慢慢道来。”
流云绚烂一笑:“无妨,知不知晓你的背景对我来说没有多大意义。我只希望现下能尽快把地图之事解决,我们也好远离江湖纷争了。”
还雁一皱眉:“地图之事,你可以暂时放一放。”瞥见她一脸奇怪的瞪着他,还雁不禁叹了口气,从草地上撑起身子来慢慢坐正,肃然道:“那地图有问题。”
流云浑身一个激灵,倏地也坐了起来,瞠目道:“你说什么?六王亲自证实过,怎么可能有问题?”
“因为我亲眼见过真图。”
目瞪口呆、头脑发热,这便是此时流云的切身感受。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只得愣愣看着他。
还雁脸上表情平静,静静望着她。流云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能解释一下么……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我很小的时候见过那图,但只是四岁时的模糊印象。那日在南宫府中看着那一幅图我便隐隐觉得不太对,脑中有着记忆碎片却怎么也不能拼凑起来。”他顿了顿,又道:“南蛮有一种很厉害的催眠药,叫孟婆忘,能把人潜在意识里的记忆全部勾出来。被施药者醒来不会记得梦见了什么,但如果在醒来前服下坠影散,醒来后记忆却会十分清晰。”
流云顿觉脑中“嗡”的一声,急切道:“韩北亭和封离在我身上用过孟婆忘。如此说来他们也对你下药了?”
大手抚上她的青丝,还雁微微一笑,道:“对,韩北亭对我下药了,但却是我自愿并且主动要求的。”
“所以你借用孟婆忘和坠影散的力量,想起了四岁时看到的事情?”
“是。”他语调坚定,眼中却流露出复杂感伤的色彩。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韩北亭和你,什么关系?”流云终于按耐不住问道。
“他的父亲和我母亲,是亲表兄妹。我的外祖母当年下嫁了一位墨姓外籍人,也就是我的外祖父,因为他没有族系旁支,就留了下来,理所当然的外祖母也并未离开过韩氏领地。而我娘,就从小生长在那里,直到遇到……所以我和北亭,也算是表兄弟罢。”
流云听罢,恍然大悟,忽略了他话语中明显要掩饰的部分,自言自语道:“怪不得他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她低头思考了一阵,突然抬头狡黠一笑,看似豁然开朗,手肘却搭上了还雁的肩。他一看她这副笑嘻嘻的样子头皮一麻,就明白没有好事情,却已经被她拉着无处可躲了。
“原来大水冲了龙王庙。那让他赶快救出风行,顺便嘛,能不能走走关系让他送我点孟婆忘和坠影散?”
还雁失笑。“你要那药做什么。孟婆忘和坠影散药性都是及其猛烈,一个月只能用一次,否则十分伤身,轻者真气紊乱,重者神志不清,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流云听了表面上顺从地“哦”了一声,心中却阴影一片。那日晚上,她到底梦见了什么呢……
“云儿,若是之后再有人想劫图,你不要顾及,给他便是。”言语之间他的神色突然变得冷峻,“他们能想出如此方法排除异己,集中势力,倒真是不可小觑!”
流云本就是心思聪颖,七窍玲珑之人,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还雁口中的“他们”是谁,前后发生的变故一件件串了起来,不觉一股寒气直冲上脑,心中冰凉,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