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二年记-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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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告诉我们，我们的旗服已做好了，她看见过，非常美丽。我们都很饿了，于是就回去吃早餐，然后去看太后。太后已经醒了，于是我们到太后卧室里，像平时一样向她请了安，并叩头谢她在我们回家期内送给我们这许多东西，她坐在床上对我们笑道：
“你们高兴回来吗？我知道每个人到我这里住过后，就不愿意再到别的地方去。”又问我母亲：
“裕庚怎样了？”我母亲告诉太后他已经好多了。她问我们这两天在家里做些什么？又问我们是否还记得改装的日子。我们说记得，并且正盼望着这一天。这时太监拿着三只大黄盒子送来，里面装满了美丽的衣服、鞋子、白丝袜、手巾、槟榔荷包等，其实是全套，包括首饰。我们叩了头并说我们都非常喜欢这些东西。太后叫太监拿出来让我们细看。又对我们说：
“我给你们一件礼服，一串朝珠，两件绣衣，四件家常衣，两件逢忌辰穿的衣服，一件是天蓝的，一件是紫的，都镶着边儿。另外还有许多衬衣给你们。”我听了非常兴奋，对太后说我现在就要穿了。太后笑道：
“不，你必须等到我替你选定的那个黄道吉日才能穿。你先得学梳头发，这是一件最难的事情，去请皇后教你吧。”虽然她叫我等吉日穿旗装，我知道她看见我对这些衣服这样欢喜，心里一定高兴。第一天进宫时，她问我为什么头发是曲的。我对她说是用一种纸弄曲的。她以后就常常嘲弄我。她对我说：若穿旗装的时候，不把头发拉直，人家就要笑了，而且曲着头发穿旗装，实在难看得很。那天晚上我在廊下坐着，有一个宫眷走来对我说：
“你穿了旗装会好看吗？”
“只要看来自然就好了。”我说。
“你在外国住了那许多年，我们觉得你在我们中间是个外国人了。”她又说。
“只要太后把我当做她的人，我就满足了。不用你费心。”我知道她们都妒忌我，于是我就丢下了她，自己去找皇后了。我和皇后谈话的时候，那女孩子又来了。她坐在我近旁，不住地笑。有一个宫女正在预备太后的鲜花，问她道：
“你为什么笑？”皇后看见她笑，也问她。可是她不答，只是笑。这时候一个太监进来说太后要我去。后来我一直想知道那女孩子究竟和皇后说了些什么，可是无法探得。几天平静地过去了，太后很快活，我也很快活。有一天皇后提醒我应该为十八日改装的事赶紧预备一切了。因为日子已经近了，只有两天了。那天晚上太后回宫后，我就到自己房里把首饰戴上，去见皇后。她说我非常好看，并说相信太后看我穿了旗装，一定更喜欢我。我告诉她小时候未出国之前我一直穿旗装的，当然知道怎么穿法。我又告诉她我不知道大家为什么要把我看做外国人。皇后说：
“这就是她们无知，她们妒忌你。不要去理她们好了。”
《清宫二年记》 第二部分我们的新装（1）
十一、我们的新装
第二天我起身比平时早，穿上了我的新装。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几次怀疑这究竟是不是我自己。虽然我已经很久没有穿这种服装了，但想不到现在穿起来竟是那样合身。起先许多人以为我们一定会变得很难看。我们的太监见我们穿上新装，也很高兴。皇后到太后宫里去，经过我们的屋子，就等着我们同去。我们到了应候室，许多人都来看，议论纷纷，都是谈我们的衣服，使我觉得很难为情。每个人都说我们比穿外国衣服的时候好看得多，只有光绪皇帝不以为然。他说：
“我觉得你们的巴黎服装比这好看多了。”我笑笑不答，他对我摇摇头，就到太后卧室里去了。李莲英来了，看见了我们非常惊异，叫我们立刻给太后看。我告诉他每个人都对我看着，好像我是个怪物。他说：
“你不知道你自己是多么好看啊！以后一定不要再去穿那种外国装了。”太后一看见我们，就高声笑起来，这使我觉得局促不安，我怕我们的样子很不自然。她说：
“我真不能相信你们和从前是同一人。快去照照镜子看。”说着就指着她房里的一面大镜子：
“看你们变得多厉害，现在我才觉得你是我们的人了。我要替你们做更多的衣裳。”李莲英来说二十四日是立夏。这一天每个人都得换下金簪，戴上玉簪。太后说：
“你提醒得好，我既叫她们换了旗装，当然得给她们每人一只玉簪。”于是李莲英就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带来一盒碧绿的翡翠簪。太后拣了一只很美丽的给我母亲，说这只簪曾有三个皇后戴过。又拣了两只很美丽的给我们姊妹俩各一只，说这两只是一对，一只是东太后常戴的，一只是她自己年轻时戴的。我觉得很惭愧，太后赏赐我们这许多东西，我们却没有替她做过什么事。我们很恳切地谢了太后，并且表示我们极喜欢这些东西。
“我把你们当自己人，所以替你们做的衣服也是最好的。”太后说，“我决定了叫你们穿朝服，像王妃一样。你们是我的宫眷，地位和她们是平等的。”
李莲英在太后背后站着，对我做了个手势叫我叩头。我不知这天一共叩了多少头。首饰那么重，第一天戴实在觉得不习惯，叩头的时候净担心着它们会掉下来。
太后又说，她预备在七十大寿的那天赐我们爵位。太后每次做寿的时候，总要赐爵位给她心爱的人。虽然平时太后也可以随意提拔人，但在大寿时所赐的位置又和平时不同了。皇后向我道贺，并说太后正在替我物色一位皇爷。皇后也是个很会打趣的人。我写信给父亲告诉他太后所赐的恩典。我父亲回信叫我必须更加尽力地服侍太后终身，才不辜负她对我们的恩典。
宫里生活非常美满，我觉得非常快活。自从我们改了旗装后，看得出太后对我们更慈爱了。有一天，在月光下，我和太后坐在同一只船里游湖。这是一个可爱的夜。我们后面还跟着几只船，有一只船上，太监们在吹笛子，弹月琴，送出一阵阵悦耳的曲子。太后低低地和着唱起来。她问我还想不想到欧洲去？我说和太后在一起，一切都满足了，什么地方都不想去。
“你必须学做诗。”太后说，“让我来天天教你吧。”
“我父亲曾经教我读诗，我自己也做过几首。”我告诉太后。太后听了非常惊异，说道：
“为什么你不早告诉我？我最喜欢诗。以后要常常读给我听。我这儿有许多的书，里面有各朝代的诗。”我告诉她我的汉文根基极浅，不敢让她知道。我一共只读过八年汉文。太后告诉我宫中只有皇后和她是懂得中国文学的。有一个时期她曾试试教那些宫眷们读书写字，可是看到她们那样懒于学习，便不愿意教她们了。我父亲曾告诉我不要过分在人面前表现自己的才能，除非人家问到我。所以我学过诗这事就一直没有说出过，直到今天太后问我。可是当大家知道了我的汉文程度后，有几个宫眷从此就对我更加妒忌了。这实在是一件扫兴的事。
《清宫二年记》 第二部分我们的新装（2）
除了这件事不提，整个四月可说是在快乐中过去了。从五月初一起，大家就开始忙了，因为五月初五是端午节，不仅是皇室亲族、宫眷和太监，一切大小官员也都有礼物送给太后。端午节那天，宫中礼物之多，是我从未见过的。每个送礼的人，还须附上一张黄纸写明所送礼物，并在右下角写明某某人跪进。初一到初五这五天是大家最忙的日子，尤其是太监，他们用黄盒子把礼物都装好，送到太后那里去。我真不知道一共有多少人送太后礼物。礼物的种类极多，有日常用品，有丝织的或宝石的装饰品，有精美的雕刻和刺绣，最多的要算是洋货。太后命令把其余的都放到别处去，把洋货留在她宫里，因为这些对于她都还很新奇。
五月初三是宫中人送礼的日子。宫中各处都好看得很。我们整夜地忙着，并且还要去帮皇后的忙。第二天，我们把礼物都装进黄盒子，放在庭院里。皇后的礼物是她亲手做的：有十双鞋子、绣花手巾、槟榔荷包、烟荷包，都非常精美。皇妃所送的也大都是这一类。宫眷们送的礼物都是不同的，因为我们可以在节前请假出去购买。不过不能一起出去，因为宫中必须留几个人。买了回来，大家互相激动地询问各人所买的东西，我母亲、妹妹和我都没有请假出去，因为我们的礼物已预备好了。我们早就写信到巴黎去订最美丽的法国锦缎，法国最时兴的全套家具，并附有扇子、香水、香粉、肥皂及其他种种法国的化妆品，因为我们摸熟太后的脾气，知道她喜欢这些东西。宫女和太监们也都尽他们最大的力量，拣最好的礼物送给太后。太后把每样礼物都看过一遍，逢到特别菲薄的礼物，她就要看着送礼人的姓名。太后把最喜欢的几件挑出来，其余的就命人拿开，以后永远不要再看了。太后最喜欢洋货，尤其是法国锦缎，因为她差不多每天要做新衣服。她还喜欢肥皂和香粉，因为那些能使她皮肤美丽。太后很客气地谢了我们，说我们聪明，会想到送她这许多可爱的东西。对于太监和宫女的礼物，太后也总是大大称赞，这使得每个人都很高兴。
五月初四是太后赏赐王公、官员、王妃、宫女、太监等的日子。太后有超人的记忆力，她能够记得各人送的礼物并记得送者的姓名，太后的赏赐就依照他们送礼的厚薄而定。那天我们忙极了，我们必须在黄纸上写下太后所要赏赐的人的姓名。有一位王妃的礼非常菲薄，太后很生气，说道：
“留在我房里，让我仔细看看。”太后叫我把衣料和滚边都量一量，滚边的长短各不相同，但没有一条够滚一件衣服，衣料的质地也并不好。太后说：
“你看吧，这种也可算是礼物！我都知道，她们这些东西也是人家送的，她们把好的拣掉了，剩下的就来送给我，因为她们知道不送是不可以的。我真不懂她们竟会那样怠慢。也许她们在想我收的东西多了，一定不会每样注意到。其实她们错了，我第一就注意到那些最坏的东西。实际上我是每样东西都记得的。我可以看出哪些人送礼是有诚意的要使我快活，哪些人送礼是勉强的敷衍塞责。我也照样的回赏他们。”太后赐给每个宫眷一件绣花衣服，几百两银子。皇后和皇妃也是这样。赏给我们的与其余宫眷稍稍不同：每人有两件绣花衣服，几件家常衣服，短袄，背心，鞋子和花。她说我们衣服不多，所以她不给银子而给现成的衣服，此外，她还给我一副极美丽的耳环，我妹妹却没有，因为她看到我只有一副普通的金耳环，而我妹妹却戴着一副嵌宝石的珍珠环。太后对我母亲说：
“裕太太，我看出你有些偏心，容龄有这样的耳环，可怜德龄竟没有。”我母亲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太后就回过身来（因为我那时正站在她的椅背后）：
“我要送一副很好的耳环给你。你现在是我的人了。”我母亲告诉她我不喜欢戴重的耳环。太后笑道：
“没有关系，她现在是我的人了，凡是她所需要的东西，我都要给她。你可以不必管。”太后给我的耳环的确很重，太后说只要天天戴，惯了便不觉得重了，我照她的话试了几天，果然就习惯了。
再来讲讲端午节。这节也叫龙船节。五月初五正午是最毒的时辰。毒虫如蛇蝎之类都躲在泥里，因为这些毒虫在这个时候都是麻痹的。做药的人，就去把它们掘出来放在瓶里，干后就可以做药了。这都是太后告诉我的，所以这一天我各处去掘土找寻，结果却一无所得。照向来的规矩，太后在这天正午的时候用一只杯子盛了酒和雄黄，然后用一个小刷子醮了在我们鼻下、耳朵下各画上几点，这样就可以防止夏天毒虫侵入。至于端午节又称为龙船节的理由是这样的：春秋时期楚大夫屈原，因楚王不受谏，忧国而抱石投河自尽，这一天正是五月初五。所以以后每年这一天，皇帝就要乘了龙船，将粽子丢在河里算是祭屈原，百姓也年年纪念这一个日子。宫里的剧场也演这幕历史剧，演得非常有趣。此外，还要表现毒虫在正午之前躲入土中的情形。我们都穿了虎头鞋，头上戴着绸制的小老虎。这些东西原是给小孩子穿的，象征着他们将来长大了会像老虎一样强壮，可是太后叫我们也穿，王公官员的夫人这天到宫里来，看见我们穿了这些东西，都笑起来。我们就告诉她们这是太后的命令。
宫里有一本册子专门记载各个宫眷的生日，由李莲英保管着。我的生日是五月初十。早几天，李莲英就关照我应该送礼给太后，这是宫中的规矩。所送的礼大概是糕饼糖果之类。于是我就去订了八只不同的食盒。
清早我穿了礼服，把自己打扮好了就去向太后请安。太后穿好衣服，太监就把我的礼物拿进来，于是我把它们贡献给太后，并且行九叩头礼。太后谢了我，说了几句吉利的话，就送东西给我：一对檀香木的手镯，雕刻得极精细，还有几轴绸缎；并告诉我她已为我预备了长寿面。于是我叩头谢了太后的赏。以后又到皇后那里去叩头，皇后赏我两双鞋和几条围巾。回到自己房里，又看见各宫眷都有礼物送来。这实在是我最快乐的一天。
《清宫二年记》 第二部分我们的新装（3）
我这一生不会忘记五月十五日这日子，这是我们大家的倒霉日子。那天早晨我们像平时一样，很早就到太后卧室里去。可是太后说背痛，不能起身。于是我们轮流着替她按摩，最后她还是起来了，不过比平时稍稍迟些。起身后她仍觉不舒服。皇帝进来跪着请早安，她也不理。皇帝看到太后不舒服的时候，总是很少说话。偏偏平时替太后梳头的那个太监这天又病倒了，叫另一个太监来代。太后脾气很怪，梳头的时候不准有一根头发落下，叫我们严密地监视着。这个太监是个老实人，不像原来那个太监，有头发落下的时候会巧妙地藏起来。后来果然有头发掉下了，那可怜的人慌得手足无措。太后在镜子里看到他慌张的神色，就问道：
“有头发掉下了吗？”
“有。”太监恐惧地回答。太后一听大怒，叫道：
“替我放回头上，生牢它！”我听了几乎要笑出来了，可是那太监却吓得哭了。太后叫他立刻出去，等一会儿责罚他。于是我们帮太后梳头。这是一件难事，因为太后的头发非常长，不容易梳。
早朝后，太后把这件事告诉李莲英。李莲英实在是个残酷的人，说道：
“为什么不打死他。”于是太后命人把早晨梳头的那个太监带进来，当面责罚。吃饭的时候，太后说饭菜不好，又要责罚厨子。人家告诉我，太后不快活的时候，就什么事情都觉得不称心，所以那天接连地发生这许多事情，实在是无足为奇的。太后又怪我们燕尾梳得太低。其实我们每天都是这样梳的，她从没有怪我们。她看着我们说：
“现在我要听朝去了，不需要你们，赶快回房去把你们的头发重新梳过。要是以后再让我看见这样子，我就把你们的头发剪掉！”太后的态度严厉极了，我一生中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恐惧过。我又不知太后这话是不是对我说的。但是我觉得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