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二年记-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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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求见的前夜，我们先把各处窗上的粉红丝帘拿下，换上天蓝色的——这种颜色是太后所不喜欢的。然后把椅子上的座垫也换上这种颜色。我们正在监督太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另外几个太监搬了一大箱的钟进来，同时太后也进来了，命我们把桌上的白玉佛绿玉佛和另外几种玉器一齐拿开，因为这些都是圣洁的东西，不能让外国人看见。于是在原来放玉佛玉器的地方，我们就放上了各式的钟。我们又把三个绣花门帘也拿下，那是在旧京殿底子上绣着五百罗汉的像，从前道光皇帝用过，挂在门上一切鬼怪就不敢进来，也是圣洁的东西。太后要我们中的一人负责过后仍旧要把原物换上。太后的梳妆台是最重要的东西，她不愿意让任何人看见，所以我们把它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上了锁。我们又把她床上粉红色的被褥都换上蓝色。她房里的家具和床上的雕刻品都是檀木做的，这些檀木在做成器物之前，已先放到各处庙里去洁净过，这自然也不能让外国人看见，但是床上的雕刻品是不能拿下的，所以只好用绣花的帐幔遮盖起来。我们正在忙碌的时候，太后进来说：
“我的房间慢慢收拾吧，先去看看大殿有没有布置好。因为明天先是伊文思提督和他的属员来，他们绝不会进内宫的。至于伊文思夫人和其他女客要到后天才来，把我们这里唯一的地毯放到大殿里去。虽然我一点都不喜欢地毯，但是没有办法。”
一切都料理好了，太后关照我后天该穿些什么衣服，又对我说：
“明天你不必到大殿里去，因为那里都是些男人。我预备到外务部去叫个人来当翻译，我不要你和许多陌生人说话，这是满洲规矩所不许的。这些人都是第一次来，他们将来回美国后，逢人便要评论你的相貌怎样。”太后又命把她的黄袍拿出来预备明天穿。这礼服是黄缎子做成，上面绣着金龙，附着一个一百零八颗珍珠做成的项圈。太后说：
“我不喜欢穿礼服，因为这一点儿都不好看，不过明天恐怕不得不穿。你们明天不必换衣服。”
第二天早晨，太后起得很早，并且一起身就忙忙碌碌地打扮。我觉得每次有外人来朝见之前，太后总觉得样样事情都不称心起来，而且很容易发怒。她说：
“我要让人家看起来很温和，可是这些人总要惹我发怒。我知道美国提督回去一定要说起我，我不愿意让他看到一点短处。”为了梳头，她费了两个钟头，那时候已经过了早朝的时间，所以她命令把早朝延迟到美国提督走了以后。太后穿了黄袍，在镜子前照了照，对我说她不喜欢这衣服，问我外国人会不会知道这是礼服。
《清宫二年记》 第三部分太后和康格夫人（4）
“我穿了黄的颜色很不好看，”太后对我说，“一穿黄袍，我的脸就和袍子差不多颜色了。”我就对她说，这不过是私人的朝见，若太后不喜欢黄袍，就穿别的衣服也没有关系。太后听了似乎很高兴，我却一直担心这话是否说错。不过我实在忙极了，也没有那许多时间来担忧。太后让将所有的衣服都拿进来，最后选定一件淡蓝色的缎袍，上面满是“寿”字，都是用珍珠宝石镶成。她穿了试试，说这件很适合，就叫我到珠宝房里去把相称的首饰拿来。于是她一边戴一个寿字，一边戴一只蝙蝠。她的鞋子、手巾和其他东西也都绣着这种花样。太后笑着说：
“现在我很好了，到殿上去等他们吧，我们还可以先玩一会儿骰子。”又对我们说：
“他们来朝见的时候，你们必须到屏风后面去。那里，你们可以看见他们，但他们却不会看见你们。”太监在桌上铺好地图，我们将要开始玩骰子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职位很高的太监进来跪着说：
“美国提督和大使等已经到宫门口了，他们一共约有十二人。”太后听了，笑着对我说：
“我以为只有美大使和提督带一两个随员来，其余的是些什么人呢？不过没有关系，我总是接见他们的。”我们帮助太后上了宝座，替她把衣服理好，并把一张纸递给她，那上面写着她所预备说的话。然后我们和皇后同到屏风后面。这时候四周寂静，所以当提督们来的时候，我们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他们的皮鞋踏在庭院里石板上的声音。我们在屏风后面张望，看到几位王公引着这些人进殿。进来之后，这些人就站成一排，对太后行三鞠躬礼。皇帝在太后左边，也在宝座上，不过他的宝座非常小，和一张平常的椅子差不多。太后说完了欢迎的话，他们就从一边走上阶梯，与皇帝握手，然后从另一边下去。庆王就带他们到另一个宫里设宴招待。这一次接见仪式非常简单。
礼毕，太后说听见我们在屏风后面笑，这样很不好，要给人家议论的。我说我没有笑。太后说：
“以后凡是有男人来朝见，你们都不必进殿来，当然每天的早朝不在此例。”
这天午后太后没有回卧房。她说她要等这些人走后，听听他们说了些什么。过了两小时，庆王来了，报告他们已用过午膳，他们能够见到太后觉得非常高兴，现在他们已经走了。这里我须得说明，美国提督进来的时候是走宫的左门。中门只有太后可出入。有一个例外，就是任何人捧着敕书就可由中门出入。美国提督出去的时候也是走左门。太后问庆王有没有带他们到宫里各处去看看，他们看了后怎样，觉得高兴吗？最后对庆王说：
“现在你可以去了，准备好明天提督夫人觐见的事。”晚上太后对我们说：
“明天你们必须同样装束，各人穿自己最美丽的衣服。明天进宫的这些外国太太，以后也许不会再来看我们。假如现在不把我们所有的展示给她们，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她叫皇后皇妃和我们都穿浅蓝色的衣服，又对我说：
“要是她们问起谁是皇妃，你就告诉她们，若不问，切不要介绍。你必须小心些，因为宫里这些人不习惯见许多人，恐怕失礼了惹外国人笑。”又对我们说：
“凡是太太们觐见的时候，我常常预备了礼物赐给她们。但是这一次我赐不赐还没有决定，因为上一次朝见的时候我就没有赐。”再对我说：
“你可先预备几样玉器放在好看些的匣子里，等我问你要的时候，你就拿来。”又说：
“我的话已讲得不少了，你们去休息吧。”我们就请了晚安各自回房。
第二天早晨，一切都很顺利。太后事事都满意，丝毫不想发脾气，因为太后看见我们都打扮得很好，她对我说：
“你脸上总不肯多用些粉，人家还以为你是寡妇呢。嘴唇上也该搽些胭脂，这是规矩。现在我这里无事做，你赶快回去多搽些脂粉。”于是我回到自己房里，装扮得和其他人一样。看看自己完全变了样子，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再回到太后房里，太后见了我说：
“这样就好了。假如你嫌粉太贵，我替你买些好了。”说到这里太后就笑起来，她总喜欢打趣我。
这时候太后已经化好妆了。一个宫眷送了许多衣服来让太后拣。她说这天要穿一件淡蓝的，可是看了二三十件都不中意，于是她叫宫眷再去拿些来，最后选定了一件淡蓝的，袍子上面绣着一百只蝴蝶，加上一件紫色的短背心，也绣着蝴蝶，袍子的下面有许多珠璎珞。她戴了许多大珍珠，有一颗有鸡蛋般大，是太后最喜欢的，只有在有特别事故的时候才戴。头上两边各戴一只玉蝴蝶；手镯、戒指都是蝴蝶花样的，每样东西都和袍子相称的。在珠宝之间，她还要夹几朵鲜花，白茉莉是她最喜欢的。皇后和宫眷都不许戴，除非是太后的特别赏赐，我们可以戴珍珠和宝石，鲜花是专为太后预备的。太后说我们年纪太轻，要把鲜花损坏的。太后穿戴好后，我们就一同入大殿。她又叫我们把她的牌带去，她要玩一会儿牌。太后玩的时候就一直和我们谈话，叫我们招待美国太太要有礼貌，带她们各处去看看。她说：
“现在不要紧了，各处地方都变了。我自己想想都好笑，为什么要变样子呢？也许她们以为我们向来就是这样的。以后如果她们问你，你就说，本来不是这样的，每次接见客人们我们就要变换一次，让她们听了惊奇。以后你一定要找个机会告诉她们。不然她们丝毫不知道，我们也就白忙一场。”因为这次是私见，所以太后不坐大宝座，就坐大殿左边的小座。那里是她每天早晨接见大臣的地方。皇帝站在一边。一个太监进来报告客人已到门口，一共是九位。太后派几个宫眷到庭院里去迎接她们，引她们进殿。我站在太后右边，可以看到她们登石级而上来。太后轻轻地问我：
“哪一位是伊文思夫人？”我没有见过伊文思夫人，所以只好回答太后不知道，但当她们渐渐走近的时候，我看见有一位夫人和康格夫人同行，想来一定是伊文思夫人了，就告诉太后。她们走得更近的时候，太后说：
“那教会里的夫人又和康格夫人同来了。大概她很喜欢见我，她每次总是来的。我要告诉她我极喜欢见她，看她能不能懂我的意思。”
《清宫二年记》 第三部分太后和康格夫人（5）
康格夫人和太后握了手，并介绍伊文思夫人和另外几位美国官员的夫人。我仔细看着太后，看她态度那么和善，带着一副可爱的笑容——和平时的态度完全不同。她说她非常高兴看见她们，并叫太监搬椅子来给这些太太坐，同时别的太监就送茶来。太后问伊文思夫人是不是喜欢中国？觉得北京怎样？来了多久？预备住多久？现在住在哪里？我对于太后的问题熟悉极了，早就猜出她将要问些什么。康格夫人教她的翻译对太后说，许多时候没有看见太后了，问太后圣体安康。太后对我说：
“你告诉康格夫人就说我身体很好。我极愿意见她，可惜拘于礼法，不然定可以常常相见。叫皇郡主（恭王的女儿）去陪她们入席。”于是觐见礼就算结束。
席设在太后宫后的停云轩，这地方专门用做餐厅或休息处。太后、皇后和皇妃不入席，其余宫眷都入席。我费了两个钟头才把餐桌布置好。太后叫我们用外国桌布，因为看起来比较干净些。管花园的太监在餐桌上摆了鲜花。太后指挥着座位应当怎样排。她说：
“伊文思夫人是贵客。虽然康格夫人是大使夫人，但她是熟客，所以伊文思夫人应当坐前席。”又告诉我请其余的人依等级入座。皇郡主和洵妃（太后的侄女，皇后的妹妹）是主人，相对而坐。席上的器皿都是金的或银的，太后并吩咐摆上外国的刀和叉。食物是满洲式的。除了蜜饯糖果外，有二十四种，太后又叫我开最好的香槟酒，又说：
“我知道外国女子都喜欢喝酒。”
我相信许多宫眷中，只有我是真正高兴和那些外国女子在一起，其余的宫眷都恨外国人。因为太后叮嘱她们极严，教她们有外国人来的时候要怎样怎样，所以她们一听见外国人来就恨。我们正在吃的时候，一个太监来说太后在内宫等着，要我们吃罢后到她那里去。我们到太后宫里，看见太后正在等我们。见我们来，就站起来叫我问伊文思夫人：
“饭菜好不好？吃得惯吗？”又说她要让伊文思夫人看看她私人的房间，这样或许可以知道我们日常生活的情形。于是她带着大家到她卧室里，请伊文思夫人和康格夫人坐下，命太监送茶。她请伊文思夫人在北京多住些时候，到各个庙里去玩玩。并说：
“中国虽是个古老的国家，却没有像美国那许多美丽的建筑。你在中国一定觉得事事都很特别。我现在太老了，不然一定要到各国去玩玩。我虽然在书上看到过各国的风情，可是总不如亲自到那里去看看来得好。不过也难说，或许我以后有机会去。就怕我离不开自己国家，这里差不多样样事情都靠我。我们的皇帝还年轻。”于是她又叫我们陪这些太太到宫里各处去玩玩，尤其是那著名的龙王庙，那是在颐和园湖中央的一个小岛上。康格夫人说还有些事情要和太后商量，于是康格夫人叫教会的翻译到她面前，就和她讲。太后听她们讲了许多时候，很不耐烦，就问我她们讲些什么。要同时听两边的说话非常困难，顾了太后，就没有听清她们说些什么，只断断续续地听到她们说“画像”。于是我就从这两个字上去推测其余的意思。可是我还没有开口，教会的翻译就说：
“康格夫人这次来的目的，是要求太后允许让一位美国女画家卡尔小姐来替太后画像，送到圣路易展览会去，让美国人民都能瞻仰太后的仪表。”卡尔小姐是福卡尔的妹妹，福卡尔在中国税关做事已好几年了。
太后样子很诧异，因为她已经很仔细地听了，再不好意思说听不懂。于是就回过头来对我看——这是预先约好的，太后这一动作就是叫我翻译。我没有立刻翻译，所以康格夫人就请她的教会里的朋友再说一遍，恐怕太后没有听清楚。于是太后对我说：
“这位太太讲的话我不大懂，或许你能替我说得清楚些。”于是我就向太后解释。不过我知道太后不会懂得画像是什么样的东西，因为一直到现在太后还不曾照过一张相。
我得解释一下，在中国只有人死了才画像，为留个纪念，并且给后代子孙祭祀用的。我看得出当太后听到人家要替她画像的时候，脸上显出很窘的样子。我不愿意让太后在外国人面前显得无知，就拉拉她的衣袖说以后向她详细解释，太后说：
“现在就讲些我听听。”于是我就讲了一些。我们讲这些话，都是用宫中的一种特别言语讲出来的，这和普通的中国话不同，所以客人都听不懂。太后明白了这意思后，就谢谢康格夫人的好意，答允以后再给她答复。她对我说：
“告诉康格夫人，什么事我都不能一人决定，她一定也知道。凡是有重要事情我总得先和大臣们商量。我做事必须非常小心，免得被百姓指责。并且我也必须遵守祖宗的法则和习惯。”我看出太后这时候不愿多讨论这件事情。
正在这时候，李莲英进来说游庙的船已经预备好了，这是预先约定的，当宫眷们知道太后对继续谈话不感兴趣的时候，就向太监做个暗号，让他拿别的事情打岔。于是太后向她们告别。
随后，这些客人就坐了太后的船渡湖去游庙。这庙是在一个小岛上，岛中央有一个天然的洞，据说从没有人进去过。太后相信民间的传说，说这是龙王的故居——这就是龙王庙名称的由来。
《清宫二年记》 第三部分给太后画像和照相（1）
十三、给太后画像和照相
在庙里玩了一会儿，客人们就告别，乘了宫里的轿子到宫门口，再换上她们自己的轿子。我仍旧像平时一样回去向太后报告客人说了些什么话，对于我们的招待是否满意。太后说：
“我很喜欢伊文思夫人，她真是一个标准的女人。她的态度和我以前看见过的美国女子完全不同。我喜欢和有礼貌的人在一起。”讲到画像的事，太后又说：
“我不懂康格夫人为什么要有这种意思。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画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当我告诉她每天必须坐几个钟头的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