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拉斯首次面世作品选萃-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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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各自的时间。就是在这些胜利的基础上我们才能取得其它的凯旋,伟大的凯旋,于是我们就成了和大家一样的人,于是中国在你的土地上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因为什么都无济于事,中国总会和你有关,人类的新的微笑不是一直都和你有关么?不。我希望她跟你有更多的关系,怎么说呢?在你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她显然已经和你有关系了。当然,这个每个人都知道,有一些东西,有一些满足是小孩子,很小的小孩子,很小的生命特别热切期盼的,它们在大人眼里不足挂齿、视而不见,但孩子们却非常在意。对他们来说,那就是真正的痛苦,比如说知道一个蛋壳不能被好斗的、忘恩负义的嘴巴最初的几下子啄开,只有一只小鸡雏的绝望和盲目,蛋壳完好无损,从此一无是处。或者知道有那么一些脚的存在,被窒息、被扼杀,在它们所谓的主人有意无意的时候簌簌地在阳光下索取立锥之地。但是什么?这个,大家都知道,大家或多或少都是这样过来的,总之,我现在想说的就是一直以来,以一种方式或另一种,从小脚或小鸡或其它东西开始,所有的美德,所有的教育──最坏的和最好的都一样──我们总能企及。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未发表的文章,无日期,写于1950左右)
绝妙的,必然绝妙的克里斯蒂娜·V。(1)
我永远都不会去见克里斯蒂娜·V。。太迟了。但我见过法官,他肯定是离这个女人最近的人。她对他说的话想必最多。他说:“对我而言,要控告她,要熬过那个时刻真是可怕。”他说克里斯蒂娜聪明,说她垮了,精神方面。我问她的脸长什么样。和德尼·罗贝尔一样,他也说是一张漂亮的面孔,但眼神略微有些心不在焉。今天早上,星期六,我在把她送去监狱的车上看到一张她的照片,我也觉察到了这种心不在焉,这种目光凝住的微微的呆滞。
房子,我见过。艾力克·法弗罗起先没找到路。兜了一圈又一圈,它才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孤零零的在一座光秃秃的山丘上。一看到房子,我叫起来:罪行发生过。这就是我的想法。它超越了理智。天下着小雨,风敲打着紧闭的门窗就像出事那天一样。房子是新的。要卖掉。这是一座孚日山区的木屋,屋顶的斜度不一。周围,空旷的丘陵,荒凉的道路,低处,晦暗的冷杉林……在冷杉林间,是小河流。
晚上,我们谈到了凶案,我们一直谈了四十八小时。那是我试图弄明白为什么当我看到房子的时候会叫出声来。我无法弄明白。第二天我回到巴黎,我给S。朱利打电话,我跟他说我不打算写文章。而后来,凌晨两点的时候,我开始写它。那天早上一通告诉我克里斯蒂娜·V。被捕的电话之后,我又继续写它。
孤身一人就像创世之初
孩子应该是在房子里被杀害的。后来再被淹到水里。这就是我看到的。它超越了理智。我看到这场凶案,并没有考虑到正行使在它身上的司法公正。什么都没有。对于我而言,我只看到它在世界的中心,只和时间,和上帝有关。从上帝那里,我没有得知任何东西。没有人见过孩子在屋前玩耍。最近的邻居女农场主那天傍晚没看见孩子,而平时她把奶牛赶回牛棚的时候总能见到他。此外,那堆用来玩耍的沙子,它不存在。那是一堆砾石,掺杂了水泥和沙子。那根本就造不出形状,孩子没法拿它玩。插在砾石堆上的铲子,我把它看成是一个谎言或一个错误。只是为了让人相信。一个记者,一个摄影师或一个罪犯。父亲曾让人在孩子的房间的墙上贴了印着摩托车赛图案的墙纸。他也曾买过一辆小摩托车,为了带孩子出去兜风,为了教他骑。那曾是这个孩子喜欢的摩托车,比赛用的,飞快的大玩意儿。除此以外他没有别的游戏。
孩子,是的,我不能阻止自己去这样以为,突如其来的念头,不管凶手是谁,孩子应该是在房子里遇害的。关上百叶窗就是因为这个。后来才去把他淹在小河里。是在这里杀了他,或许在一种柔情中,或许在一种突如其来、难以计量的、疯狂了的爱中,以为必须要这么做。从小河那边,没有传来任何呻吟、任何叫喊,谁都没有听到孩子的声音,当他被扔到河里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第一个说起孩子失踪的人,是孩子的母亲,克里斯蒂娜·V。。是她去看奶妈,问她是否见过孩子,是否孩子在她家里。一旦到了奶妈家,不曾期待的,我应该说是让人震惊的是,克里斯蒂娜·V。问完问题后就马上谈起了她自己,谈她的生活。她说:“你不能想象我这些年所忍受的生活。”她所说的是乌鸦的信?似乎她的言下之意是:我们所忍受的生活,他和我。没有因为孩子的失踪而马上焦虑不安,克里斯蒂娜·V。谈论的是她所忍受的存在。就好像孩子的失踪预示着一个不幸的降临将关上过去的不幸的闸门。这一点让我觉得谋杀的理由离我们很近,在克里斯蒂娜·V。的生活和她孩子的失踪之间有一种决定性的因果关系。但或许只是因为尚且为时太早她才没有真正担心孩子的失踪?或许。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们可以这么说:或许她并不担心孩子,在这种情况下,她不过是来找奶妈聊聊天,借口孩子不见了来谈谈她自己和她的生活。或许她不担心,也是因为孩子常常出去。谁知道?像这样,或许他和他父亲一起出去,有时候他们或许忘了跟她说,她也不为此而抱怨,因为她或许喜欢这种被抛弃的感觉,孤身一人就像创世之初。有可能。在这种孤独中,对不幸的证实每晚都不可救药地迈近一点,这也有可能。而这种不幸的进展她没见它们是怎么完成的,可以肯定的是她越来越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一个夜晚降临在她,无辜的克里斯蒂娜·V。身上,她或许杀了人而不自知,就像我写作而不自知一样,眼睛对着玻璃,努力要把十月某一天渐渐扩大的黑暗看清楚。
或许她忘了。她会忘了什么?这个:对她来说,或许根本没有过孩子失踪这回事,只是对别人来说才有过孩子失踪这回事,她原本该把她知道的藏在心里,当别人还不知道的时候。这一冒失,这一疏忽,不去一味地谈论孩子,谈他突然的、令人眩晕的失踪,或干脆沉默,克里斯蒂娜·V。却吐露了一段隐情,关于自身的存在,深刻的,超越了时间。我认为人们还可以说得更多,认为克里斯蒂娜·V。去奶妈家就是为了跟她说这些,这个句子一次性地透露了一切,过去的地狱和将来的地狱。
她还忘了别的。那奶妈,克里斯蒂娜的女友,住在离她家不止一公里远的地方。孩子回他的奶妈家里,步行走那么远的路,这些都是最不可能的假设,但克里斯蒂娜·V。却到那里找她的孩子。那个她最没有可能找到他的地方。因此她只是单单为了去才去那里?如果是这样,吐露生活不幸的隐情就成了多余。
生活,在这些房子里,没有人清楚是怎么回事
所有这些情况,这些疏漏,这些冒失,这一置自身的不幸于孩子的丢失之上──还有别的,就像这一总是游离的目光──都让我相信孩子不是克里斯蒂娜·V。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不呢?也有女人不爱自己的孩子,不爱自己的房子,她们不是别人期望的那种家庭主妇。她们也不是他们丈夫的女人。她们不是好母亲,同样也不忠诚,一心想离家出走,但不管怎么说她们都忍受了,婚姻、做爱、孩子、房子、家具,但这并没有让她们改变,哪怕只是一天。
为什么一次生育不可以是不受欢迎的?
为什么由于孩子的到来而实现的母亲的诞生不可以是一种灾难,就因为那母亲煎坏了牛排要挨男人几个巴掌,比方说?对孩子而言势必也一样,因为数学得了零分而挨巴掌。当她们有了一个孩子,而她们又不当他是她们亲生的,这或许是因为她们其实不想要这个孩子,她们其实不想活。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说教,任何惩罚都不能让她们认可孩子是她们自己的。应该让她们和她们的故事清净地呆着,不去责骂她们,殴打她们。上面提到的所有这些情况没有羁绊在克里斯蒂娜·V。的周围,她不理会这些事情就好像这些事情跟她无关,这有可能。或许克里斯蒂娜·V。过的生活是完全虚假的,而她又无能为力。克里斯蒂娜·V。,或许她骨子里是一个流浪女,骨子里是一个郊区的醉鬼,居无定所,无法无天,没有婚约,跟谁睡在哪儿睡都无所谓,吃什么也无所谓,或许就是在这一种不幸中,她会真的落泪真的微笑。在这所山丘上的房子或别处,在那些类似的房子里的生活,没有人清楚是怎么回事,甚至连法官也不知道。在那些对她了解还算不少的人看来,首先是孩子,之后还是孩子。
由男人制订的夫妻规则
有可能克里斯蒂娜·V。和一个让人难以忍受的男人生活在一起。
他不应该是一个凶恶的男人,不是,那应该是一个中规中矩、本分的男人。我看到这个男人坚持不懈地坚守原则、实施教导的苛刻。我看到他用自己的想法去调教妻子,他在这一调教中得到某种越来越大的快感,某种欲望。当夫妻的规则由男人制订,它总是包含了一种由男人迫使女人接受的性爱。好好看看你们周围的人:当妻子们像这个女人一样,对她们的孩子淡忘,漠不关心,那是因为她们生活在男人的法则里,她们驱赶那些画面,用所有的力气,她们这样做是为了不去面对,幸存下来。在房子周围没有花园,一切都保持房子造好时的样子。她们不摆弄花园。这些女人,她们不种一些时令花卉。有时候她们坐在房屋前,因为天空的空无一物、光线的强烈而倦怠。孩子们来到她们身边,和她们的身体玩耍,爬上来,弄乱衣服,弄乱头发,打她们的身体,嬉笑着,而她们,她们依然不动声色,听之任之,而孩子们很高兴有一位母亲可以嬉戏可以去爱。
绝妙的,必然绝妙的克里斯蒂娜·V。(2)
不,孩子不会是克里斯蒂娜·V。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他怎么都不会比她自己在她的生活中更重要。而在丈夫的生活中,却是,孩子应该是他经历过的最重要、最美好、最出乎意料的东西,上帝的馈赠。这真可怕。他说她是一个令人赞叹的妻子,他希望所有的男人都能拥有一个像她那样的女人。这是因为她身上的一种惰性,潜伏最深的,所有死亡的冲动中最迷人的。这种惰性男人见识过之后一次都没有摆脱过,和一种盲目的顺从那么接近。保留他们和她们之间这个最大的差异,这是男人们最珍贵的心愿。
克里斯蒂娜·V。想必一天天数着过去的日子,计算着时间,试图知道到底该拿这样的生活怎么办,如何从这个光秃秃的山丘里走出去,如何和一个男人呆在一起,比如和这个她16岁时认识的男子,如何私奔。如何走出她面前的景致,如何把它放到她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如何最终永远地置身于另一个地方,哪怕只是一个季节,远离每天可怕的纠缠,寻找这一切的意义的纠缠。
自由的监狱
她在一所自由的监狱里。她不知道拿自由怎么办。有时或许她想还手,拒绝调教,轮到她也甩巴掌,比如说,为了一块煎坏了的牛排。但可能会给她巴掌吃的男人,她是不可能尝试还手的,他一定会觉得可笑。那样他肯定会打她的。她也不能拒绝住在房子里,离开它们,这所房子,这个地方,逃走。想到他们可能会找到我们,这真可怕。而且离开,单单离开从来都不够。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的争执,人们对它的关注代替了对他的关注。很难从一个故事中走出来,放弃它。需要一个理由去做,失去好感,移情别恋。但和同一个故事呆在一起最终都会像厄运一样从一走出童年就笼罩在所有的青春之上,直到凶杀的那一天。夜里,她梦见她打他嘴巴,她挖他的眼睛。对此他一无所知。他们从来都一无所知。世上没有一个男人能知道在被一个她不想要的男人要了的女人眼中那个男人会是什么样子。没有欲望而被进入的女人在谋杀的情结里。压在她身上的雄性享乐的尸体般的重量是她无力还击的谋杀的重量:疯狂的重量。经常这些女人尝试写匿名信。因为她们当中很多人都读“阿尔勒干”系列。在信中,她们至少可以去恨,去写,去辱骂。但这些信通常都没有回音。什么也没有因为它们而改变。信是不够的,她们也不知道去写。从来不知道这些女人中有几个会想出什么点子。甚至最坏的情形,连侦探小说都不够用:不该违犯几千年的禁忌。
光秃秃的山丘上的女人
然而,这个光秃秃的山丘上的女人,据说本该找到如何一次性、在一分钟里毁掉她生命的全部建筑。人们这么说。这不一定。人们可以从自己的原则出发去臆想事情。但到了行动,又不能够了,绝对不可能。如果克里斯蒂娜·V。在人生的这个阶段选择了这条路,那是因为在所有的办法中想必产生了一种等同的抉择,包括孩子的死,她曾想过借助它们走出去。在这种情况下,孩子的死应该是留在她脑海中的惟一的办法,因为它是最有把握的。我敢进一步推断,如果克里斯蒂娜·V。意识到了施加于她生命长长的隧道的穿越的不公正的话,她对人们指责她的罪行完全是陌生的。她不知道这个词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她曾经是不公正的对待的受害者,她,是的,但有罪,不,她从来都不是。在犯罪的时候,在那种确切的状况下犯事,这在谁都不能避免,有罪,她不是的。她从来没有叫喊过,克里斯蒂娜·V。,除了在墓地。如果她喊出来,我想应该是:“让所有人都在我身边死去吧,这个新来的孩子,我丈夫和我自己,但司法所谓的有罪,我永远都不是。”她说人们把她送进监狱首先是因为遇害的男人,而不是因为遇害的孩子。男人和孩子是不能等同的。把两种情况下把二者混为一谈是荒谬的。在犯罪的市场犯下这一罪行,是可能的。她知道这一点,她,母亲。
甚至不是去死,她们
当这个十月的夜晚来临,在我看来疯狂已经漫过了山冈。一切都为时已晚。她已经弄僵了自己的身子,乳房和目光,她已经冰封了她的心,一切都为时已晚。甚至这一天的时间,她都无法打发。她不再注视任何人,除了外面,那来自秋天的晚风,那山丘的荒凉,那噩梦,那寒冷,那些越来越短暂的白天就像终结之前剩下的时间。在那些夜晚,这些女人看不了书。沉默和生命的消逝有时在她们的房子里达到白炽的程度,她们甚至不能和男人们谈谈自己。在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了,除了孩子。在这口沉默的深井里,孩子们等待着。甚至孩子们,当他们开口说话,她们都得让他们闭嘴。孩子们怎么都看不见他们呢?他们,那些男人。她们除了人们谈论的那事再没有别的事可做,甚至不是去死,她们。
剩下的是另一个罪行:这个被打死的男人或许知道什么。从他边盯着别人的眼睛边说他无辜的那份坚持总让我觉得他是知道什么但他不能说,一说就会牵连别人的事情。当人们用他的枪指着他并对他说:“你很清楚这不是我干的”,我理解的是:“你很清楚是谁干的。”人们说是她,克里斯蒂娜·V。唆使人杀了他。势必是她说服凶手只能是这个男人。为什么是他?为了了结。孩子无疑是被人害死的。因此必须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