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暮色-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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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叔的妻子是怀义王妃的贴身婢女,祁暮幼时一直是她带的,可以算是她的乳母。“那刘婶也没事?王府中人究竟还有多少人在的?”
干龙按了按祁暮的肩道:“小郡主莫急,请听我慢慢讲来。”
“那年王府出事的时候,我并没有在上京。年底前,王爷派我前往西夷境去寻雪峰山,给小郡主你送些衣物用度。我原本以为能在送完后回京过年,没曾想路上遇到了大风雪,耽搁了几日,到得了王爷所说的落霞镇,当地竟又无人认得雪峰山在何处,只说此地最高的也就是玉龙峰,可我走到玉龙峰,走了一半,竟是再找不到上山的路。我无奈回京,已是正月里了,王府已被抄,我没敢回府,只寄居在小客栈中,暗暗打听一些王府的消息。
有一日,我在集市中竟遇见了你刘婶,原来王爷此前已有一些预感,将成了家有孩子的仆从都放了出去,你刘婶就是其一。有些人放出大约就回家去了,因为我没有回家,再加上她一直是王妃近侍,你刘婶就一直等在京城。后来宫里传出消息,府里各女眷二月初便要入官奴。起火当天,有人曾看见皇上微服入了王府。府中当家的只有小王妃一人了,还怀有四个月的身孕。
你刘婶不放心,晚上偷偷潜入王府后院,刚一入院就发现火起,起火处正是思贤园。她冲入火中找到了小王妃,但她身上已着了火了,你刘婶将她拖入这个密室,好歹留下两条命,但小王妃伤得厉害,被毁了容。哎,要知道,她嫁入王府时可是上京有名的美人,在入宫作秀女和嫁小王爷这两条路中选了嫁小王爷,没想到,只过了半年,便遭此难。
我等了几日,也不见你刘婶回来,以为她也死在那场火中了。没想到府中的密室救了两人的命。这个思贤园原来是王爷的居处,后来才拨给了小王爷。这密室里一向来备着水粮衣物等生活用品及一些伤药,在此生活个一月不成问题。最初几日,你刘婶只在密室中为小王妃敷药。火过后几日,官府中有人来园中处理后事,小王妃又昏着,她们便没有出来。大约十天后,你刘婶出来找到了我。一个废园再无人看,我们乘夜偷偷地将小王妃运了出来。
小王妃醒来后,我们也问了一下起火的缘由,也只得知火是小王妃放的,她甚至在楼上泼了灯油。至于她为什么放火,估计跟皇上私访有关,以前就有传言,说五皇子曾倾心于小王妃的。小王妃绝口不提皇上那日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但以我们看来,小王妃必是受了辱了,才一心求死。她醒来后一段时间极少说话,你刘婶怕她想不开,求她无论如何也要为怀义王留后,她流泪答应了。
那时我们已找到了西山一处废弃的民宅,安置了下来。密室里有一些银两,我们便取了为小王妃延医买药,她已面目全非,便不会有人再怀疑她的身份。她的身体慢慢好了起来,也显了怀,但终究是在非常时期伤了身子,这胎便很弱。
这样过了三四个月,有一日我上山砍柴去了,你刘婶也下山去集市采买,等她回来,却发现小王妃不见了。只在屋内墙上看到她用炭划的留书,说是不想连累我们,自己生活去了。一个有身孕的女人,能走到哪里去?可偏偏我们找了许久,就是没有找着。
有一天,我忽然想到了旧王府的那个密室,乘无人时去看了一眼,就发现以前还剩一些的米粮不见了,这下我倒有点心安,她至少还活着。我候在密室好几日,竟然没有遇见她,想来是被她发现了踪迹,避开了。我便隔一段时间放一些米油什么的什物进密室,但从来只是东西不见了,家什器具什么的都还蒙了灰,想来她是另寻了居处,只是我们有些担心她腹中的胎儿。你刘婶后来还专做了一些小衣物放在密室内,也被取走了。
她曾隔了几个月没来过密室,再后来这废园便有了女鬼的传说,我们倒放了一半的心,她不但活着,还诞下了孩子,只是我们一直不知道她活得怎样,不知吃了多少的苦。”
“那你们一直不知道她在何处吗?”
干龙有些羞愧地低头:“干龙无能,竟一直未寻到过。但她走时身上和密室里都还有一些银两,可以应付一时之需。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也仅知道她活着而已。”
祁暮暗下决心,明天就买些吃食进密室,一定要在那儿等到大嫂出现为止。
正文 第十七章 闻身世
祁暮沉默了一会,又问道:“那其他人呢?我爹娘兄长?”
干龙叹气:“正月十六行的刑,我躲在人群中,倒是看到小王妃的娘家人为王爷和王妃送了送行酒。王爷王妃、小王爷、二少爷还有淳义郡王、卫国大将军,同一天啊。”
“他们……你可知……他们……葬在何处?”祁暮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城西南郊,等天放晴了,我领你去。”
祁暮的眼中忽又闪现火花:“那我三哥呢,你知道我三哥在哪儿?”
干龙摇头:“府里出事时,三少爷并不在家,他在郁统领处。但此后便听说他被郁统领的家人出卖,也被擒住了,此后我听到好几个消息,却不知哪个是真的了。有的说,他已被流放了,有的说他被杀了,又有人说他被人放走,不知所踪了。”
祁暮眼中含泪,死死地咬住嘴唇:他一定还活着,他会没事的。
干龙爱怜地看着祁暮:“小郡主,九年不见了,真是大变样了,让你刘婶看了,必定认不出来了。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找回了自己的家,这么多年了,还回来看看。倒不枉王爷收养你一场。”
祁暮被他的话说得糊涂了:“干叔叔,你说什么?什么自己家,什么收养?”
干龙愣了:“你没回自己家?你这些年一直在雪峰山?”
“是啊,这九年,我没有下过山,也没见着山下任何来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干龙长叹一声:“真是好事多磨,世事无常啊!你并不是王爷王妃的亲生女儿。十四年前,王爷出使云阳,在云城的云湖畔捡到了你。你那金锁片也是捡到你时就在你脖子上的。当时,你只有二岁或者还不到一些,应该是与家人失散了,王爷在当天和次日都派人在附近打听过,却不知到底是谁家丢了孩子。因为次日便要回北狄,实在没时间再为你寻家人,你那时玉雪可爱,王爷着实喜爱,便将你带了回去,认作了女儿。
你七岁那年,不知怎么的有云阳商贾找到王府附近,说是替人寻五年前丢的女孩。那家人家一直寻了五年,一直不放弃,又能一路找到北狄来的,家境应该非富即贵。王爷王妃那时已养了你五年,舍不得还给别人,便让你跟了萧大侠走。心想着,不管怎么样远,每年还能来看你,或是叫萧大侠带你回来。谁知你走半年,朝中风声便不对了。王爷那时后悔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将你还给亲生父母,还能保你一生平顺安康。
我后来得知,王爷让我给你送衣物用品的那一日,他派了干宝去找那个曾来寻人的商贾,但不知结果如何。因为等我回来,便再也没见过干宝。但我和你刘婶以为,凭干宝的能力必定能找到那人,帮你找到亲生父母。这么多年,也许你都已经回云阳了。”
祁暮心内波涛狂涌,脸上又是悲伤又是震惊。失了双亲却得知爹娘竟是养父母,她另有亲生父母,这样的大悲大喜令她有些难以接受。
亲生父母,他们又是什么人呢?祁暮的心思并没有在这上面多转,她此时,悲伤远远大过于得知有亲生父母的震惊。
祁暮和干龙出旧王府时天已晚,雪倒是已经停了。干龙自回西山住处,跟祁暮说好,第二日他来送些炭,并将当年王爷带给她的东西带来给她,顺便也放些米粮到密室去。祁暮想次日就到密室里呆着,直到有人来取米粮,却□龙劝住了。他说,天寒地冻的,这地下密室也没什么取暖的设施,夜里呆在那里恐怕吃不消;再者,这密室中的米粮也才被取走不久,那小王妃也不会这么快来取,恐怕是要空守。
次日,干龙果然依约前来,递给祁暮一个大大的包袱。祁暮打开一看,里面是衣服和鞋子,衣服鞋子大小不一,七八岁到十来岁的都有,想来父母那时已知道形势不对,恐怕再难见到她,竟将她十六七岁时会穿到的衣服鞋子也做了送去,祁暮的眼泪便一点一滴地流了下来,尽数滴在手中的包袱皮上。包袱里还有几枚珠花,一只玉镯,干龙说,那是新婚的小王爷和小王妃给她的新年礼物。祁暮只觉得心一扯一扯地疼痛。
泪眼朦胧的祁暮翻到最后,竟然还有一只陈旧的泥娃娃和一只泥公鸡,已看不出原来的彩绘了。看她惊讶,干龙解释说:“这是在云湖边拾到你时,你手中紧捏着的两个小玩具。想来是走丢前刚买到手的。到北狄后,那时你虽小,但还是知道王爷王妃不是亲生爹娘,因此日日要捏了这两只泥偶入睡,王妃天天哄着,半个月后才好了些。”
祁暮终于呜咽出声。
等她略微平静一些,干龙忽然有些赦然道:“本来,这包裹里还有一些银两的。但是救了小王妃的那一年,她的药钱不菲,还在养身子,花销不小,王府的遣散费大多就花在这上面了。密室里的银两我们并没有全取出,小王妃失踪后我去看过银两不见了,估计她也取走了。再后来我又大病了一场,就动用了包裹里的银子,这实在是对不住了。”
祁暮连连摇头:“干叔叔,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包里的银子就算是你为大嫂化了,这也是应该的。”
干龙又说道:“昨夜回去,我已经跟你刘婶说过你回来了,你刘婶本来今日就想跟过来看你,但我怕动静太大,惹人怀疑,就劝住她了。你刘婶说了,你回到这里,王府没了,想必没有了落脚点,叫我跟你说,不如住到我们西山的家中去。虽说简陋一些,好歹也能挡风遮雨,还能抵得住今冬的严寒。小郡主,不如今日就随我去了吧。”
这一路从西夷到北狄,祁暮带出来的二十两银子也花得七七八八,剩不了几个碎银了,再住客栈,恐怕也支持不了多久,想想便答应了。
祁暮牵马结帐离开小客栈时,就说自己已找到亲戚。掌柜的点头道:“年纪小小的,便一人孤身住客栈,是冷清了些。找到亲戚好,找到亲戚好,可以安心过个年啦。”
干龙早就从后院先走,等在路口了。
这是西山半腰的一处农家小院,离村落有一段距离。干龙说,以前,这里只有半间快塌的小木屋,据说是村里一位孤老的住处,他来此处时,那个老人已快不行了。干龙为他送终后就留在此地,并修缮了木屋。后来又找到了带着儿子的刘婶,三人又整修了院子,便在此定居了下来。这里离王府又不太远,打听消息也方便。
隔了老远,祁暮就看到小院的门口立着一位粗衣布裙的妇人,手遮在眉前向小路上眺望着。看到了路上来人,她提了裙子急步向他们迎来。走到他们身前一丈开外,站住了脚,狐疑地看向青衣的祁暮,旋即,几步来到祁暮面前,伸臂拥住了她,叫了一声:“小郡主。”祁暮被她紧紧地拥在怀里,久违的温暖感觉回来了。
仿佛还是五六岁的时候,是眼前这位妇人,天天抱她,带她入睡,清晨快活地叫醒她,为她净脸。只是当年那粗黑的头发如今已有了白丝,那圆润灵巧的手指已有了些许裂口,当年快活明亮的嗓音如今因激动而喑哑。当她放开祁暮时,脸上已都是泪水,祁暮的鼻子酸涩难当,眼泪眼看着就要出来了。
干龙在一边忙说:“赶紧先进屋吧,这大冷天的,眼泪都要冻成冰了,别冻坏了小郡主。”刘婶赶紧擦了泪,牵了祁暮的手向院子里走去。
干龙将祁暮的白马牵去厨房边的柴棚里系好,回来搓着手问道:“二小子呢?”刘婶应道:“上山砍柴去了。我看今天天还好,让他多砍些回来,省得有大风雪的时候上不了山。天不好时咱们还可以在炭棚里多烧炭。”
祁暮还记得他们家的二小子,此时一听忙问:“是小虎?”刘婶微笑着:“你还记得小虎?”祁暮点头,那时王府上上下下的孩子,只有小虎跟她的年纪差不多大,是她不多的几个玩伴之一。
“那大虎哥哥呢?”大虎比她大四岁,祁暮记忆中,他是个高大憨厚的男孩。干龙和刘婶忽然沉默了。稍倾,刘婶答道:“你走后,他被分派到三少爷身边做侍童,一直跟三少爷在一起。三少爷失踪后,我们也没有了大虎的消息。”祁暮也沉默了下来。
院门处传来一阵拖曳的响声,还有树枝刮擦门框“咯啦啦”的轻响。屋中三人都听到了动静,站了起来。刘婶打开屋门,院子里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在往下卸柴堆,面庞虽还略有些稚气,身形却是熊腰虎背的了。祁暮试探地叫了一声:“小虎?”
干小虎惊疑地看向屋门口的清秀少年:“你……”刘婶赶紧说道:“小虎,还不来见过小郡主?”干小虎这才惊喜地问道:“是小暮?哦,是小郡主。”祁暮朝他笑笑:“你们都别叫我小郡主了,再也没有小郡主了,就叫我小暮好了。”
小屋里的晚餐简单却温馨,快过年了,干家也准备了一些年货,此时便拿出来招待祁暮。干龙和刘婶不停地往祁暮碗里夹菜,还不时介绍着,“这是小虎打来的兔子”“这是干叔叔猎的獐子”“这是你刘婶自己磨的豆腐”,祁暮一边吃着,心里暖得几乎掉下泪来。
饭后,祁暮帮着收拾桌子,刘婶极力劝阻无效后,感叹地说:“我现在才真正觉得小暮是长大了,我总觉着还是那个七岁的孩子呢。现在看看,真是个大姑娘了,就是瘦弱了些。要是我家小姐看到了,不知道是会高兴还是会心疼呢。”刘婶是王妃的陪嫁丫头,一直以来都称王妃为“我家小姐”。
祁暮笑笑说:“其实也没那么瘦,而且我也不弱呢。这九年,我在山上可是学了九年功夫。”
干龙点头说:“小暮的功夫很好啊,昨日没几下就将我制住了。我是老了。”
祁暮有些不好意思:“干叔叔,可能是因为你生过大病,功夫打了折扣罢。”
干宝笑道:“也不全是,就算是没生病,也不会是你的对手的,到底是萧大侠教出来的弟子。”
祁暮乘机问:“干叔叔,那你知不知道我师傅到底是什么门派的啊?”
干龙挠挠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我只知道王爷一向好结交侠士,曾资助过萧大侠。那时听说,萧大侠是西夷北境的一座什么山上的门派的,好象几十年前是挺有名的,后来便有些凋零了。至于萧大侠自己,一向是称自己住在雪峰山的,那就是西夷与云阳边境的那个地方了。”
刘婶说道:“说起来,我家小姐当初是不想让小暮去学这功夫的。”
祁暮道:“母妃她自己也是出身将门,有些功夫的,为什么倒不愿意我学呢?”
刘婶想了一回,笑了起来:“我家小姐呀,自己是喜欢舞枪弄棒的。你看咱们王府上上下下谁没有那两下子。可是她又一向倾慕云阳女子的温柔淑婉。所以收养了你以后,特别高兴,一心就想把你养成那个贤淑的千金小姐。还跟我说,‘暮儿好歹是云阳姑娘,骨骼上就跟我们北狄姑娘的五大三粗不一样。咱们就得按云阳养小姐的方法养着。以后也好寻个斯文俊秀的女婿。’现在你果然是长得越来越漂亮了,只是这精气神儿,倒是有些象我家小姐了。看来,谁养的孩子也是象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