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暮色-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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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这一个月来,以前从来不提过去的师傅会跟她讲曾经收过的三个弟子,及小师叔的事。
她的那些师兄下山都有十多年了,如今也不通音讯,要找,还只能从本门功夫着手。至于小师叔,师傅说了,他是带艺入门的,是师祖的关门弟子,人极聪敏,只是心思深沉,让祁暮不可过于靠近。
祁暮想了想,她七岁那年在师祖的葬礼上是见过那个小师叔一面的,似乎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倒不知师傅如何得出“心思深沉”这个评价来。
她捏了捏那个信封,果然里面有个硬硬的东西,伸手拈了出来,是一块两指宽半指长的似玉非玉的硬牌,黑色的,泛着光泽。正面雕的是只狻猊,反面云纹环绕的是个古朴的“雾”字,让祁暮觉得果然是在云里雾里,他们雪峰派与“雾”有关系么?
正文 第二章 结伴行
祁暮决定回趟家再去完成师傅的嘱托。
第二日起来后,她便已经向店家打听了去上京的基本路线。店家惊讶得不得了:“小哥,你一个人要去北狄上京么?从咱落霞镇出发,这路可是有点远呢,你还没什么牲口可借力。”不过他还是十分热情地指点了基本的路线,往东,要过几个大城。
祁暮并没有穿男装,但她的装束估计也不怎么象女子。长发只在头顶束成一束拿发带绑了一下,衣服是蓝色窄袖直裾,黄色帛带,下穿一双皂色薄底靴。她倒不介意别人称她小哥,反正闯江湖么,男女皆宜。
再说在西夷这个地方,象她这样不男不女打扮的也有不少。
她去镇上买了些饼饵,熟食,又备了一皮囊水,便背了包袱往东而去。
落霞镇位于西夷与云阳交界处,因为两国通商,这里便渐渐繁华了起来,四面都有官道可走。
据说,落霞镇原本只是西夷国内的一个不知名的小村而已。百多年前,西夷与北狄联合进犯云阳,却被当时云阳的靖北王辛追打得落花流水,又被他乘胜追击,攻占了十五个城池,随着落沙城的陷落,这落霞村倒成了边陲,渐渐地便发展了起来。
店家说,你若要去上京,不如从这里到落沙城,然后从云阳境内走更近一些。只是要沿着国境线一直往东,到了相城再往北便好了。
因为不熟悉路,她一直是沿着官道走的。也并不亏待自己,日出而行,日落而息。尽量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集镇,客栈再简陋,那也好过野地。长到十六岁,她还从未在野地里宿过。
她还是维持着在山上时的习惯,五更即起,找个僻静地方先练习心法,再练剑法。一丝不苟,倒不是她不想偷懒,而是九年来养成的习惯。要改,实在是很难。
她顺利地走到了落沙城。这是她七岁以后第一次接触到的大城市。七岁以前的上京,印象也很模糊了。于是,她决定在落沙城歇上两天,看看走什么路线到相城比较好。
天渐渐地冷了,她想着要是走到上京怕已是深冬了,而她,除了一件貂毛的坎肩,并没带什么厚实点的衣物。既到落沙城,不如去买件夹袄。
她在城里的悦来客栈安顿好,便向店面家打听哪里有成衣铺子,店家说城中的正阳街是热闹所在,颇有几家成衣铺子,离这里也不远,也只是隔了两条街。她谢过店家,便向街市闲逛而去。
正是赶集的日子,正阳街上热闹非凡。祁暮好奇地在各种脂粉、镜子、梳子、布料、凳子、马掌、马鞍等等摊间穿梭着,一时觉得眼睛忙不过来了。还有一些做吃食的、卖菜的、出售毛皮的,卖陶罐的,她被这些形形□的东西吸引着,一时倒忘了买夹袄的初衷。
忽然,她的目光被一个卖首饰的摊位所吸引。莹润的红色玛瑙簪子,透着水波的光泽,她不由地凑过去细看。
摊主是个三四十岁的妇人,看见她喜欢,便道:“小哥,喜欢这簪子?想要送人么?”
她摇头。摊主仔细看她,笑道:“哎哟,原来是位姑娘,我眼神不好,真是对不住了。姑娘想要自用么?”
她又摇头,喜欢看是一回事,要买,又是一回事,如今她束着发,可是用不着这簪子。
那妇人倒也知机,见她不语,又说:“你要是觉得不合适不买也没关系。我这儿还有好些货品,都是上等的货色,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慢慢挑。”
她那儿是还有一些耳环,手镯什么的,祁暮一概没兴趣,不过挂在架子上的一些束发带倒是看着挺顺眼的,竟是与她那把慕云一样,银色的带子镶着金丝边,她不由地取下来细看。
那妇人道:“姑娘好眼力,这发带可是天蚕丝织就的,那金边可是真正的金丝。都说天蚕丝水浸不坏,火烧不着,又不会落旧了显破败。做了发带束着也比别个绸啊麻啊的显得精神。”
她被那妇人说动了心,不由问:“那这个怎么卖?”
妇人道:“你看,这发带也是少有的,我这里也就只有这三条。你要是喜欢呢,我也不好贵了你的。这样吧,一钱银子一条。”
祁暮的眉头皱了一下:“这么贵啊?”
“咳,东西好啊。物以稀为贵么。这可是天蚕丝的呢。你今天就是走遍整个集市也看不到有第二家卖的。”
一根发带便要一钱银子,够她在酒楼里好好吃顿好的呢。可是祁暮心里真是挺喜欢这发带的,便问道:“大婶,一钱银子一条发带啊?可不可以便宜点啊?”她以前见过张婶买什么东西都要跟落霞镇上的小贩讨价还价,但她还从来没有还过价,此时问出来便有些底气不足。
那妇人自然是看出来她的短处,一分也不肯降,还一再强调:“是天蚕丝的,这个价钱很便宜了。”
正当她咬牙想掏出银子来时,忽然有一个清朗的声音很不屑地说:“什么天蚕丝?这世间哪有这许多天蚕丝。这个不过是讲究一些的冰蚕丝罢了,怎恁地哄人?”
她的手便停了下来,转头看去,一个青衣少年站在她边上,指着她拿在手中的发带说:“这发带,最多三十文。居然也敢要一钱银子。”
她有些着恼地看着那妇人:“你讹我?”
那妇人冲那少年说道:“这位小哥难道就懂天蚕丝么,凭什么说我哄人?”
那少年也就二十左右的年纪,一张圆脸,两道浓眉,两只月亮眼虽不大却是眸色清澈。此时他见妇人抵赖,便上前执起发带道:“天蚕丝乃武林至宝,是西夷北境龙雾山迷雾林中天蚕的茧抽丝织成,那天蚕娇贵,孵出虫来也多半不得活。能活的十年才能成熟做茧,那茧也只拇指般大小,抽不了许多丝。要织成带子得收多少天蚕的茧。这百年间,也只出得过一件天蚕衣,不到十条丝带。”
他又指指货架:“你这儿倒有三四条?真是天蚕丝,百两银子都不为过,你倒肯只要一钱?”他又捏着丝带说:“真正的天蚕丝是能抵刀剑的,因此质地硬而挺。你这带子软而滑,应该是冰蚕丝而已。”
那妇人被他讲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祁暮便道:“你这两根发带我也买了,不过只给三十文一根。”
那少年阻止她道:“你都知道它不是天蚕丝了,还买?”
她微笑道:“我买它本来就不是因为它是天蚕丝,只是喜欢罢了。只是她不该讹我天蚕丝的价。这回,也真是谢谢你了。”
那少年笑笑说:“小事而已,不用客气。”说罢便踱了开去。
祁暮付了钱,拿了发带,那妇人忽又塞给她一枚花钿,道:“姑娘心性纯厚,倒教妇人有愧了,这个算是赔礼吧。”
祁暮果然在正阳街上看到了几家成衣铺子。第一家,门脸亮敞,她进去一看,成衣大多是绫罗绸缎,华丽光鲜,式样也颇好看,尤其是一件织锦缎的浅碧色女袄,让她看了许久。但是一问价,居然要五两银子,她摇摇头出去了。
直逛到第四家,很素净的门脸,店里的衣服从粗布到锦缎各色都有。她看了一遍,不时不知道选女装好还是男装好。女装漂亮一些,但裙装总让她觉得行走不便,不如,还选男装。她选了一件靛蓝的棉袍,让店家包了,付了银子便欲低头离开。
刚到门口,门外一人急步而入,差点撞到她,她轻巧一闪,让过那人,却听到一个声音惊喜道:“小公子,是你啊!”
她抬头一看,竟然就是刚才买丝带时遇着的那位少年,心里不由叹了一句“还真巧!”只是,那少年的青衣肩袖处裂了一个大口子,都露出了里面的白色里衣。
见祁暮盯着他的肩袖处,那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刚才与人争执,被一无赖妇人扯了不得走脱,破了衣服才走了出来。”
祁暮见他满脸懊丧,估计又是帮人说话,惹到了别人。不由唇角上翘,说道:“你是又帮别人了吧?”
少年点头道:“我是看那妇人将坏了边的盘子卖给两个小孩,被小孩发现了又说是他们碰的。我让那两个孩子走,倒被那妇人揪了不放,说我坏她生意。她一妇道人家,我又不能出手打她,没想到她力气倒大,衣服扯破了才让我走脱。”
那人竟是个自来熟,他见祁暮手捧了一个包袱,便又说道:“你也买衣服?不如,你帮我看看选件外袍。”
他帮过祁暮,她也不好拒绝,便帮他挑选。看到一件青色外袍时,祁暮觉得衣料虽是普通的棉布,但做工精良,衣口领口的绣饰也颇精巧,便指着问:“这件可好?”
店家笑盈盈道:“小公子会挑,这件倒是与你刚才那件棉袍是同一人做的,是我们店中的大师傅的手工。虽说是棉布,但这布是南郡方家的料子,比之一般的棉布要精细一些,价格也不贵,三钱二分而已。”
那少年惊讶地问祁暮:“你买的是棉袍?这时节你买棉袍?”
祁暮道:“我要往北狄去,提前备着罢了。”
那少年惊喜道:“哎呀,我也要往北去往龙城,咱们倒是可以结伴呢!”
有人作伴,一路同行,祁暮也乐意,看他也挺爱说话,这一路倒不会太寂寞了。于是便点头。
那少年买了袍子要出门,两人才忽然想到都不知道彼此的姓名,那少年道:“我叫沈千笑,小公子高姓大名?”
“你别叫我小公子了,叫我祁暮就行了。”
那沈千笑住的有间客栈离悦来并不远,为了方便联系,他便搬到了悦来客栈。
正文 第三章 半试水
第三章
两人相伴也走了七八日。沈千笑性格活泼,一路上都是他在说话,祁暮只是静静听着,最多也就是做到有问必答。她在山上时,只有师傅相伴,除了教授文章武功,师傅也不怎么爱说话。就是教学,也只是讲个大概,然后让祁暮自己领会。但他一再夸奖祁暮领悟力超凡,是所收弟子中资质最高的。
沈千笑初时也就说些江湖轶闻,后来终于忍不住问祁暮:“祁暮,我看你也是江湖打扮,你是哪个门派的呀?”
祁暮偏头想了想说:“这个我师傅没有说诶,大约是雪峰派吧。”
这门派也有大约的?沈千笑心里虽疑惑,但也在脑子里搜索着雪峰派的信息,最后无奈地放弃了。心想,下次碰到大哥,问他好了。
越走,他越是惊异地发现祁暮竟然连一点江湖常识也没有。虽说自己也是第一次出来走江湖,没什么经验,但好歹家里人耳提面命地也颇知道一些规矩。祁暮,简直就是个江湖白痴。
那些江湖人在她眼中就跟平常的小商小贩一样。若不是他在一边提点着,好几次都差点冲撞人家。
那次,在平凉的路边小茶寮里,祁暮毫无顾忌地盯着人家麻衣帮四个人死看。原因呢,是因为人家披麻戴孝地,腰间却扎了根五彩带子。偏生那四个人还生得颇极端,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都到了极致。这样四个人坐在同一张桌上喝茶,要不引人注目也难。期间,那矮个的殷勤地为高个子擦汗,祁暮看了他站在板凳上还够不着的动作便卟哧笑出了声。沈千笑看那象根竹竿子似的高个人眼光往这边来,赶紧放下铜板,拉着不知就里的祁暮就走。
虽然说其实也就是屁点大的事,根本算不上啥。但他知道麻衣帮的人心胸狭窄得很,哪里容得别人嗤笑?几句话不对就能记恨许多。这个门派武功倒不会太高,但却喜欢象根蚂蟥一样地死叮不放。祁暮看起来象是个有武艺傍身,但不知功夫怎样,要是不小心招惹了人家,又无法解脱可就糟了。
几次这样的事一出,沈千笑不由地问:“小老弟啊,你师傅放你出门,怎么也没教你些江湖规矩啊?你也不问?”
祁暮苦恼地回道:“可我没想着要走江湖啊。是我师傅硬逼我下山的。他以前也从来不跟我提江湖的事,还是我下山后才发现他留给我的信中有提到一些江湖上的门派。”
“那他要你下山,有什么事情交待你吗?”
“也没什么。只让我江湖历练,顺便找找我三个师兄。”
沈千笑脑中记下一笔:雪峰派颇怪异,教徒只教武功,不教江湖知识。
想是这么想,他也少不得要对祁暮普及一下江湖知识,祁暮也是个机灵的,经他那么一扫盲,以后倒也颇会察颜观色。
只是,她再见到这些打扮十分出奇的人,便远远地躲了开去。沈千笑问她为什么,她说,既然江湖是个那么容易生是非的地方,那不与他们这些江湖人打交道不就不会生事了么?
沈千笑一呆:“那你走的什么江湖?”
不过时间长了,祁暮倒也慢慢习惯了这些人和事。不招惹并不代表着不注意,她有时也会和沈千笑一起分析这些人是何帮何派,可能会有什么目的,倒象是做猜谜游戏。如此,这一路上的时间倒是过得飞快。当然,不一定有答案,因为他们还没胆大到死跟在人家后面。
祁暮好奇地问:“沈千笑,你不是说你也是第一次走江湖吗?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沈千笑敲了一下她的头:“我是第一次一人出门好不好?此前跟着我大哥和我爹也是走过两趟的。只是当时年纪小,也记不太清了。了解江湖各门各派,那是我们家的主要事情啊。”
“你们家是做什么的?开镖局吗?”
“唉,我还以为我说我姓沈,家里又知道江湖上各派的杂事,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倒忘了你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人。那你师傅有没有跟你提过百言堂啊?”
祁暮愣了一下,她倒真没想到沈千笑是百言堂的人。“他信里是提过,说想要什么江湖消息就找百言堂,不过是要付银子的。他可没说百言堂的人姓沈。”
沈千笑笑道:“嗯,我们家是卖消息的,不过你要是来问,别找我大哥,就找我,我就不要你银子。”
祁暮也侧脸笑说:“那不行,我可不想欠人银子。”
那一日,两人到了并州城内,挑了一家城边的客栈歇脚。晚上两人周边略逛了一下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似睡非睡之际,祁暮忽然听到一阵箫声,高亢而凄厉,听得人心里颇为不舒服。她有些烦燥地坐了起来,很有一股推窗大骂的冲动。
忽然,窗外有接二连三的风声掠过,应是夜行人的衣袂带出的风声。侧耳听听,四人,往东北方向去了。
她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地。
窗棂下响起几声轻微的敲击声,接着是沈千笑压得极低的声音:“祁暮,夜里有热闹看了,去不去?”
原来沈千笑也被惊醒了。他虽然有理论武装着,但实际经验上还是跟祁暮半斤八两的。他单飞了那么久,也从来没正儿八经地见过江湖争斗,这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