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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爱的罗曼史-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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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回到家里,上床睡觉。每个人都在憋着劲儿发展新的玩耍花样,包括西方诗歌、哲学交谈……,那真是一个各人的趣味奇特的年代。
  那是我一生中的神圣之夜。这样的夜晚后来并非再没有过。但最初的一晚总是最令人难忘,包括那一晚的天气,影像、细节,戏剧性的转换。仿佛在那一晚上我已过完了自己的一生,至少我年轻时的岁月。那一晚就像是别在记忆胸前一枚青春的徽章,无论我后来的生活变化得多么厉害,有关这一晚的经历和记忆从未从我心底里消褪。我们走出电影院侧门口时冷得浑身哆嗦。我和我的朋友们,随着黑压压的观众一步步挪向大门外,忽然觉得脸上、肩背上飘荡下来一种湿乎乎,凉丝丝的东西,街上,已经走到电影院外面的人群中有人喊:“落雪啦!”与此同时,我们意识到了地面上那一层暗白色的积雪……我看到人流的另一侧,那天晚上最后的一场夜场电影的观众,正在反方向地陆续进场。我后来回忆那一晚的经历,十分庆幸自己没有变成9:30分那场电影的观众,要不就要和我爱的女人擦肩而过了。街上几乎没有什么风,电影散场时的人群也很快隐没在了昏黄的路灯光下。不一会儿,偌大的柏油马路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独自走着了。为了防止雪天路滑,我一路小心翼翼,走得很慢,专注于自己向前迈动的两只脚……落雪冲淡了我起先心里的沮丧,使我有兴致一边往家里走,一边大口大口呼吸着那一夜清新的冷空气。
  在时间的另一头,我睡死过去了几天,一天凌晨醒来(阴濛濛的天)。我发觉自己又置身于回忆的路上。那是县城里富有六十年代风格的不宽的马路里主要的一条,通往不远处的长江港区。那条马路还在,现已被拓宽,并铺设了分为主干道和人行线的水泥地,那年冬天,我冒雪走过时它还是那种旧的石卵子地面。居民区的房屋、店铺也是旧式的,我明白我正置身于一线曙光微露的旧式的岁月里……
  天一落雪,县城四周就显得格外安静,仿佛是夜风中隐隐约约的白色改变了一切。大地就像产后虚脱的母亲一样安谧地睡去,骄傲而平静的生育下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夜晚一反常态,在严寒中不哭也不闹,空气像黎明一样清新。地面上薄薄一层积雪已经开始冻结成滑溜溜的冰。我因为一天的徒劳奔走而感觉疲累沮丧,低着头,顶着雪往城北面走。在走过体育场一侧那个十字路口时周围空荡荡一片,但我却好像忽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声音,是两个字——喊我名字的声音。我的脚停下来,顿了一顿——比我的耳朵先听见——就好像做梦一般,紧接着身子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去。在从路口走到她站立的树底下那段时间,我至少有一次格外清醒地摇头。对着寒冷的夜风咕哝了一句:不可能。我想到了是她——但随即加以否认。她怎么可能这么晚了还在这样的天气里站在路边上?我几乎分辨不清喊我的人是男是女。甚至,连那个声音本身也像是风从马路上刮过时产生的幻觉。我的视力近视,这样懵懵懂懂疑神疑鬼往前走时心里暗自好笑。那是一条只有两三盏路灯,僻静暗黑的小街。它的一侧是空阔的足球场围墙,另一侧隔开几层房屋,就是旧城区的环城马路,街两旁都长满了高大茂密的香椿树,在一阵昏黄的路灯光照亮的四处飞散的雪尘中,她突然浑身闪亮地显身,从一棵大树背后跳出来——晶莹的她,快乐激越的她,一脸骄傲,双眼灼灼,笑意盈盈。均匀的湿润,青春的饱满……
  英子,是你?你怎么不回去过年?我到医院找你的,你宿舍有个老太婆……
  许老师,我也到处找你。我后来回去一听说你来找我,又再出去找。我还到电影院里转了好几圈……
  我在呀。你看见我的?
  我没有,里面太黑。不过我确定你会在。就想干脆等散场。
  等了多久?
  一个钟头……
  第四部分少女的祈祷(5)
  我抱住她温暖而孩子气的身子。我们开始接吻。一弯树枝上积的雪被风摇落,掉在我俩的头顶、颈脖,她的舌头上还有快要到来的新年气息。我渐渐开始习惯她柔嫩脸蛋的低偎轻压,那一层清新肌肤的香味。我俩的位置正好在街路边两盏路灯之间相距最远的那个中心点。她舌头上还有中学时代迷离美好的幻想的温馨。她的脸上被飘飞的雪花、热泪和哭泣、亲吻弄得一塌糊涂,她看上去像是要大哭一场。可是却笑了,我们俩全被这场忽如其来的邂逅弄昏了头。尤其是我。在她怀抱里,我浑身上下就像跌落下去的瀑布,感到异常的美满和幸福,异常的头晕目眩,仿佛整个人被硕大柔软的花瓣包裹住了。到处都是她温柔的嘴唇,我在每一朵雪花上都看见她咪咪笑的眼睛。路灯黑黝黝的,寒风不停地从树侧和附近墙旯旮吹来纷乱的雪末末。我们紧紧搂抱着,就像到了世界的尽头。仿佛只有在世界最尽头处,才有人世的美好生活。她一定在我脸上也看到同样危险和侥幸的表情。我们俩都笑了,为这一晚上的种种历险。她没有骑车子,回到医院宿舍听说我去过就走路到了大街上。她说在找到我之前自己的感觉简直就是在流浪。她第一次感觉无依无靠,就像许多年以前第一次离家住校。这样的内心凄惶已经很久没有了。说完这些她把头深埋进我胸前,一边用手撕解开我那件风雪大衣的衣领。有时我会在一阵急促的风雪中感觉到一种异常的清醒。我会用眼睛看见那个夜晚的美,我自己的快乐、满足、幸福,更多的时间里,我则晕头转向,被已作为这一事实的自己女友的这名任性女孩子的身体和声音弄得浑身柔软发烫,脑袋里再没有一点可称为意识的东西存在——可以说,我就像她,变成了一个兴冲冲满脸是笑的她,脖子里被塞进了一捧雪,嘴唇却傻乎乎贴在她温热的眼睛上。我自己已经不存在,已经从这一带落雪的街区消失了,而且起码不复存在了有25年以上……我的一切感情和心思,都融合在她那里。我眼睛里也只有她。她……全部的心灵都跟随她的活动……我成了她眼睛里,脸上的每一点闪亮,每一种笑意,她说“走——”,我才能发觉自己的向前移动……我们离开了风雪之夜的那棵慈爱的大树。我永远记得那一夜树底下的经历,这一切从此植根在我生命中,这棵树挡住了我,作出了爱的表率。因为人与人可以相互背离,掉头离去,但却不可能背叛一棵树。我说“背叛”这个词是在俩人深深爱恋的前提下——爱走到人迹罕至处,走得最远最累的时候,就有可能变成背叛,这是完全一致的两个命题。对我而言,那一晚上这棵避雪的大树,既促成我们俩会面,也象征着永远的和谐、谅解,永远的相聚和等待。这是我们俩的幸运树……我和她身上永远有它的树冠和枝叶间“飒飒”作响的风声……
  街上,除了围墙上的风声和雪片飘落的“悉悉”声音,一切都变得那么安静,当我们沿着马路散步时我们仿佛有过不完的一夜天。除了我们俩的手,身体和脸,周围的一切都寒冷,深黑。莹洁彻骨的冬夜几乎看不见丝毫的天空。落下来的雪使我们身边仿佛陡长出无边无际的森林。阵阵飘雪在县城四周激荡起阵阵林涛般的回声。马路上,我们连一个夜行人也没碰到。像天空中偶尔飞旋到一块的两瓣雪花,我们开始绕着体育场周围的围墙空地散步。我的身体开始频频觉察到她那少女鼓鼓的胸脯,我时常要停下来,蛮横而不说话地把她拥入我怀中,有时几乎是强拉着使俩人的身体紧紧相靠,在这一过程里她还有几分犹豫和惶乱,仿佛因为想起什么事情来了而并不心甘情愿。可是最后她又剧烈地颤抖着把身子无奈地伏到我肩上,隔着厚厚的衣服,我的胸口仍感觉到她那一对均匀乳房的饱满浑圆。她身上的体温仿佛燃烧着的温情哭诉,而那掉过头去不敢看我的眼睛传达给我一种无声的啜泣——然后是这一切之后从她胸前传来的稳定静谧的心跳,这是我第一次注意聆听一个女孩子的心跳——两性之间最隐秘的语言——那个风雪之夜的晚上,我感觉自己几乎可以把自己的嘴唇凑近上去,靠拢到她的心脏深沉有力的声音上去……。我俩朦胧而急切地说着什么,躺倒在午夜空无一人的雪地上,我像是手指摸到了血一样摸到了她那一对比雪更莹洁的乳房,我记得寒风吹过时她那几声声音很低弱的叹息。我的眼前一阵眩晕,把脸伏在她胸前,黑乎乎的乳晕就被我用嘴唇吻压住了。……仅仅一刹那,俩人的身体同时一阵惊悸。她的两只手上就像是平添了一种男人般的力气,把我从她身上推开了,我就势滚到旁边雪地上,仰面朝上,而她十九岁的心上,从此有了我充满野性的吻印。
  第四部分伟大的独奏(1)
  我会回来的,就像你父亲回到你母亲身边一样。
  ——保罗·戈埃罗
  她的影像越来越模糊了。她的眼睛。她从游览用的马车上走下来。小心翼翼嘻笑着的脸。她在雪地清冷的空气吸一口气的美丽欢笑的声音,周围纯白的天地,松林、山峦。她蹲坐在教室课堂后面浓黑的短发。她情窦初开时的怏怏不乐。脸蛋的晕红和潮红。她唱歌时略带嘶哑。酷肖大男孩的羞怯嗓音。两只手拳起来缩在衣袖里。大冷天习惯性地偎在胸前。从少女到大姑娘飘逸而出、秀丽而孩子气的眼角的鱼尾纹。初吻时燃烧的目光,唾沫气喘吁吁的肉和唇的味道。伴随一阵衣裳的“悉悉卒卒”声音而来的紧张。神秘的夜。膝盖——对于一名十九岁女孩子来说过于粗大,挣扎着的膝盖。她穿那件紫橙相间的羽绒衫。她坐在脚踏车后座上的份量。她的头。山坡上跑向草地另一侧。从小挎包里掏出钥匙开房门时的欢快动作(钥匙在金属匙圈上轻盈的声响)。她推开房门,大声而满足地叹息。她蹲在地上洗衣裳格外安静的模样,一边洗一边仍孩子气地想心事。煤炉上的水壶盖“扑扑”跳动,一团滚沸的雾气扑面而来。厨房另一侧的墙几乎是黑的,黑而脏旧,却给人平安温暖的感觉。她从那种脏旧中、那层热的水气里站起来,面朝着我,像一个不称职的新娘子或家庭主妇,忐忑着告诉我,碗里盛的那盆红烧带鱼可能太咸了……“我酱油放得太多冷饭还是昨天的鱼的苦胆好像没洗清爽——”声音里带着她所特有的急急忙忙的玩笑和辩解。故作轻松实际上却异常认真。
  有时候,我想不起来她手的模样。我的心里一阵焦急,坐在那里。仿佛魂尽魄散。但无济于事,我整日整日坐在那里,记忆所出现的仍旧是虚空的结果。我在我的脑海深处依稀看到她的脚,伸出来穿鞋,走路的样子,但转瞬又消失了。似乎,在我记忆的世界里,她已不再有一个具体,清晰可辨的影像。我一方面徒劳地搜寻着、挽留着,一方面似乎只能听凭这一珍爱着的影像消失。我仿佛不再活在,不再存在于生活之中。我介于生活来临前和生活逝去之后,介于这两者之间,我靠一个空虚的内心活着,而精神或人的内心,对于活着的世人来说仿佛是一个虚无的,过份缥缈的允诺。这一允诺,对我个人而言,我想大概是来源于对爱的执著。那里面有一个我无法完全松脱开的世界。我的双手一直徒劳地抓住它的废墟,它在太空中漂浮的残骸。我就像一名遇难的宇航员,又像难以醒转的梦者在一个长久的噩梦之中半侧着身子,拚命地用手去抓挠那缓缓漂离我的魂魄和身体,离我而去的往昔——不顾这一切努力多么荒谬,多么徒劳!任何别的正常的世人都不会明白这一情形,都弄不懂我何以要这么做,只有我自己心里最清楚,我努力想要挽留住的并非单纯的过去岁月或往昔,而是往昔中的一个她!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很清楚:只要我自己心里稍一松懈,这一古怪过去的残骸就会在瞬间漂走,消失到茫茫宇宙之海中,像其他失事太空船或其他陨星的残骸那样,没有怜悯,没有怀念的泪水,也没有丝毫的反悔。而这样的结果对我来说,不啻是世界末日。失去了她——甚至失去了有关她的这部分如此残缺的记忆——我的一生也将随之而去。我一切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我的存在就是依赖这一段过去年代的、多侧面、多方位交叉反复着的爱的回忆。她已经在我体内设置了一个古老的迷宫。
  她就在我身边。多少年了,我的回忆一点一点陈旧。我住的房子已经改变。但我仍以原来她熟悉的姿式坐在那张椅子上。椅子的式样变了,换成了更为舒适的铁管弯制的扶手椅,可我端坐其中模样一点没变。我的脸仍冲着房子朝阳的窗户。黑夜、白天,窗户的朝向不变。窗框上依旧系着她喜欢的那只铁制风铃,风铃的外壳已锈蚀得不成样子。房子也暗暗老旧,像人的年岁一样被时间的流逝更改着容颜。有时,我从梦中醒来,回忆她身子的轮廓肌肤熟悉的馨香,用手抚摸她光裸的背脊上那颗细小的黑痣,似乎一伸手就能碰到她。我躺在床上,感觉她慢慢走进我的屋子,像七年、八年,十年前的某个晚上,我们分手时那个雨天的晚上。外面是寒风凛洌的冬夜,可是,室内的我却仿佛可以随心所欲步入一年四季中任何一个节气的天气,时辰。早晨、下午、光线朦胧的晚上,她都可能走进我的房间。她熟悉这里每一种摆设,书架上的书、厨房院子里的水池和烧开水的壶。昏暗中我听着她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在前厅和卧室之间跌跌撞撞,用手摸索墙上的开关,当她进门时她随身带进来的一股户外的寒气。她那件米黄和黑蓝相间的羽绒服在大门口发出“悉卒”的声响,疲惫并因一天紧张的工作结束而对外界的事物反应迟钝的脸上浮现和善的微笑。她侧身关好房门,随时准备着我在房间某处的角落喊她名字,有时我会突然放下手里看的书,走上前去和她亲热。她手里还拿着上班用的背包。一件预防天气骤变的雨天的塑料雨披。她把它们举在手里,仿佛对我猛烈的示爱动作感到不知所措,时而嗔怪,时而开心地笑着,她笑起来眼角已有细小的皱纹,脸上肌肉整个都往额眉上挤,那样笑的时候她的样子真像拿到什么意外礼物的乡下开怀的小女孩。她那模样虽然不像成熟的女人,可也已经不是以前我认识她时那个19岁的少女,从那眼角细小的皱纹中仍飘逸出一丝女孩子特有的清纯秀美。那一会儿,我们相互搂抱那一会,无论前者的皱纹,还是后者的秀美,都深深打动我,使我感到一种主要由她,由我们相爱所带来的特别的温馨。于是,我的心深深地沉醉在她从户外带来的那股潮湿的寒气里,我由这寒意马上联想到她的辛劳。短暂的问候变成了长久的搂抱……孤寂中我的肩膀感觉到了重量。她把头依偎在我肩上,整张脸都深埋进我的怀抱。我回忆自己昔日的怀抱,我无可奈何生活在她离我而去之后形成的孤独生活中。此地有一个双重怀抱,一个是她可爱、信赖的身体置身其间的怀抱;另一个怀抱里只有那永世不变的、空虚而惆怅的孤独。大多数日子,我不仅透过有关她的记忆,也透过这记忆带给我、无法更改的,无人相伴的孤零零的孤寂看到她。如今,有关她的记忆是一面多菱的视镜。在三年多的相爱里我们居住的房子也不止一个,我现在坐着的不过是无数个宅邸房间里数不清的椅子中的一把。不过,容我直言,我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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