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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情愿跳舞-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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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没认出李可恩。
  可恩转身离去。
  身后有伙计说:“秋季开始,天天阴雨,日短夜长。”
  又听见杨威笑说:“这日短夜长,夜短日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始终弄不清楚,又各地时差,自北京回来,居然多出一天,又是怎么算法?”
  可恩几乎想回去同她说:我知道,我教你,一切是因为地球自转时轴心角度是六十六度半,并非直竖,故此阳光在秋分时射在南回归线之上……
  雨下得很急。
  但是这个城市居民不大怕风雨雪,学生尤其不喜打伞,帽子戴严一点就算数。
  可恩上车。
  这次看得更清楚,老板娘的确是杨威。
  她洗地砖那种专注一丝不苟的态度实在可敬,兢兢业业,小店一定会做出名堂来。
  可恩另外有事要办。
  她拷问日焺:“喂,我妈到底在哪里?你一定有线索,再不透露消息,我当是失踪人口处理,叫派出所来问你。”
  日焺咕咕笑。
  “我要关锦婵近照,叫她手拿报纸,证明年月日,快电传过来。”
  日焺搔头,“我试试看。”
  可恩颓然蹲下,“我要妈妈。”
  日焺恻然。
  他记得很清楚,小学五年级时他奉母命照顾刚入学的李可恩,小息去探望她,小小可恩见到学兄,也是这样哭丧着脸说:“我要妈妈。”
  “锦姨说她在家是个最讨厌的人:丈夫、女儿,都争相走避,她自尊日益受损,只觉越做越错,忽然有顿悟:退一步想,海阔天空,既然尽了力,也只得放开怀抱,索性退下来。”
  可恩发呆,“她亲口同你说这番话?”
  日焺点点头。
  “她走了已经有两个多月,你不觉得这假期太长?”
  日焺微笑,“终于发觉妈妈地位重要了。”
  可恩抬起头,“妈妈不可少。”
  “奇怪,妈妈走了,你却回来了。”
  “什么?”
  “现在你一放学便留在家里,我还看见你洗尘洗衣,像奇迹一般,周末又到海关做临时工,李可恩不再是从前的李可恩。”
  可恩不出声。
  “那班衰友损友酒肉朋友有无找你?”
  “我还有几个良朋益友,他们也仿佛失了踪。”
  可恩尝试与陈航石农接触,可是不得要领。
  当晚,可恩收到母亲的电邮。
  她“呀”地一声,心头放下一块大石。
  只见母亲与穗姨挤在一把伞下,两人穿同款格子雨衣,母亲很幽默地举着一张当天日期的泰晤士日报。
  背后是著名的察伏加广场,那群永恒的灰鸽栖息在纳尔逊像底下。
  母亲在伦敦,她与穗姨竟然双栖双宿,看样子再过一季大抵也不愿回来。
  她的电邮奇趣:“厨房顶灯不亮,请叫人回来修理,浴皂用罄,速买。”
  可恩一呆,以往,她需要什么,也是这样留下简单条子,吩咐母亲即管家办妥。
  她坐下来,吁出一口气,再吸气时像是力道不足,需要分两次才能完成深呼吸,可见她的感触有多深。
  她到商场去选购肥皂。
  售货员向她推荐:“这一只含有羊奶,对皮肤有益。”
  可恩只需普通无色无味的象牙枧。
  这时,有人把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可可。”
  可恩转过头去,看到一男一女,分别染红发与蓝发,舌尖打钉,衣着时髦。
  “可可,你怎么不找到我们?聚会失去你像没有灵魂。”
  他俩亲昵地伸手过去拉可恩的手,可恩却本能一缩。
  “可可,怎么了?”
  可恩呆视她旧时好友,一时没有反应。
  那红发少年忽然机灵醒悟:“你被警察盯住了。”他惶恐地拉着女伴往后退。
  他俩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可恩出了一身汗,她靠在墙上,定下神来,像再世为人。
  好了,消息传开,他们怀疑警察盯上她,就不会再来找她,一劳永逸。
  可恩买了许多日用品及食物,一半给张丹送去,其余自用。
  张丹感激地说:“我白住白用……”
  可恩一边把冷冻盒装食物放进冰箱,一边说:“张丹,听电话,好像是我的手机。”
  张丹去收听,脸上变色,“可恩,一个叫日焺的人说,你家的警钟响起,叫你马上回家看个究竟。”
  可恩立刻丢下杂物出门。
  张丹说:“我陪你。”
  两人用最快时速赶回家中,看见日焺站在大门口与警察说话。
  可恩一颗心自胸腔跳出来,她奔向前去。
  警察微笑转过身去,“别害怕,只是误鸣。”
  原来他正是布朗督察,可以说是熟人,可恩与他寒暄几句。
  可恩大力喘气,管一头家真不容易。
  警察离去,可恩转身,不见了张丹,咦,还有日焺呢?
  可恩微笑。
  警钟自鸣,是要同时叫来日焺及张丹这两人吧。
  她怎么没想到可以介绍他俩认识。
  可恩走近,喉咙中发出声响。
  两人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
  可恩说:“日焺,既然来了,我请你喝下午茶,张丹,你做陪客。”
  可恩这样说,张丹放心了,由此可见日焺不是可恩男友,这时,她涨红了面孔。
  “我还有事,改天吧。”
  可恩立即说:“那么,日焺,你替我送张丹回去。”
  日焺大声答应。
  他们走了不久,天气阴雨,暮色沉罩,很快已经灰暗。
  可恩一人关在家中,忽然醒觉到母亲的寂寥,她静静走到母亲房中,推开房门。
  母亲一向朴素,房间布置简单,书桌就放在近窗处,可恩走近,发觉母亲出门旅行之前刚好练毛笔字,她在宣纸上重复写着一句:“开不尽春花春柳满画楼。”
  可恩自然不知道这句词的来源,她的中文有限,可是也觉惆怅。
  她轻轻说:“我们的住所不是画楼,十分普通。”
  母亲的衣着也不见得华丽,可恩对她认识多少?如果有人问:李可恩,你母亲是个怎样的人?半年前她会答:“她是在家主妇,没有职业,固执严厉,自以为是,不愿接受事实,认为离婚是失败象征,死不放手。”
  今日,可恩不会那样回答。
  母亲孤苦、辛劳、无奈,他们父女伤尽了她的心。
  可恩叹口气,回房写功课。
  这一做便到深夜,眼困、腿酸,可恩怪叫一声,在屋里跑步。
  电话响了。
  是日焺找可恩。
  可恩原以为他来打听张丹的来龙去脉,他却没有。
  他问:“可恩,可想见母亲?”
  “她回来了?”可恩惊喜。
  “我们可以去探访她。”
  “她在伦敦?”
  “长周末,我们速去速回。”
  这件事显然得到母亲许可,可恩兴奋。
  日焺说:“我去买飞机票。”
  他没有提张丹,可恩也不去问他。
  第二天,仍然下雨,学生都希望吃一顿热气腾腾的午餐,锦川饭店外等满了人,街上一块招牌上用白粉字写着:“今日午餐:咕噜肉、芥菜干丝、酸辣汤”。
  挤不进去,可恩她们改吃炸薯条。
  张丹说:“这炸薯条是天下极品美味,新鲜炸出来,蘸了番茄酱,送进嘴里,唔,可救学子贱命。”
  可唔笑,“连你都这么说。”
  “然后和着热可可大口喝,吃完了,不怕风雪。”
  是,快下雪了。
  张丹一边翻看着功课,一边咕哝:“有高班同学愿把去年甲级评分卷子借给我抄。”
  “不会免费吧。”
  “收五十元。”
  “你看张丹,一到西方,即时污染,功课当然要自己写。”
  “可是,五十块大洋呢,我大可收七十,帮人家度身写,可预先提供大纲,你说如何?”
  原来张丹想卖文,不是想买文。
  可恩服了她。
  “不不,张丹,买卖均不可行。”
  “友谊呢,譬如说,我帮同学做功课,一个学期后的圣诞节,同学送我一台电视机当礼物。”
  可恩笑得弯腰。
  都会中许多美女也喜打这种友谊牌。
  “少同这种人做朋友。”
  “可恩,你像一个小家长。”
  是,可恩颓然,母亲不在,她升了级,她把自己看管得好好的,也开始监守朋友。
  “回去吧,下午还有课。”
  她俩又从锦川饭店经过,张丹说:“同学说他们新添了菜肉馒头,才一块钱一个,我起码可吃十只。”
  可恩笑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猛力紧紧拉住她手臂,“可可,是你,我知道我不会看错人。”
  可恩想挣脱,那人把她拉到墙角,用手臂压住她,“记得我吗,可可,我是马利奥,你欠我钱。”
  可恩立刻说:“我立刻还你。”
  “我欠你多少?说!”
  可恩自书包掏出钱包,数钱给他。
  “慢着,你失踪好几个月,避而不见,避着我们,利息怎么算?”
  可恩无奈,“你说呢?”
  “这里只得几百元,算什么?”
  “我身上没有这么多。”
  “到现款机去提取,我有车。”
  他大力扯着可恩走,可恩故意跌倒在地,那马利奥不顾一切拖行,可恩放声大叫。
  途人远远看热闹,无人援手。
  张丹去了什么地方?莫非一见情势危急,走得影踪全无?
  唉,也難怪人家不肯捱义气。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有人冲过来,大声吆喝:“滚,滚,已经报了警,再不走,我斩死你!”
  那马利奥看见一个大块头手拿精光闪闪大菜刀扑出来,顿时一呆,丢下可恩窜逃。
  他上车踩油门,车子像一枝箭似飙走。
  张丹过来扶起可恩,“唉呀,裤子上衣全擦破了,我总算看到这山明水秀城市的阴暗面,可怕。”
  原来张丹并非弃她而去,张丹跑去请救兵。
  接着,有人说:“进店来喝杯热茶定定惊。”
  可恩抬眼一看,可不就是锦川饭店老板娘杨威,那手持大菜刀的当然是锦川大师傅,是他们救了她。
  杨威仍然没把可恩认出来。
  “可要报警?”
  可恩摇摇头:“还了钱没事。”
  “你怎么会欠这种人钱?这帮人老站在中学门口兜售违禁药。”
  可恩低下头。
  张丹大力咳嗽一声,“多谢两位相助,我俩还要回去上课。”
  “千万要小心。”
  可恩面孔摔肿,到医生处敷药后回家休息。
  张丹说:“老板娘真热心,也不怕人家会上门找麻烦。”
  倘若被马利奥拖上车,后果堪虞,可恩打了一个冷战。
  布朗督察是熟人,十分了解可恩情况,问过详情,安慰李可恩:“你做得很对,专家都同单身女子说:切勿由坏人绑架到另一处,要死,在当地、途人面前死好了。”
  可恩啼笑皆非。
  她受了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日焺说:“可恩,我送你到公寓去住,张丹陪你,你可别落单。”
  他又转头同张丹说:“长周末我们三人一起去探伯母吧。”
  张丹指着胸口,“我有份?”十分惊喜。
  日焺安排得很妥当,两个女孩子只需跟着他走。
  他天生喜欢照顾人,替她们买了书报杂志带上飞机,又带着几款电子游戏机,小型棋子,音乐,林林总总,装满背包。
  张丹第一次受到异性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觉得心身舒畅。
  可恩情绪忐忑不安,老是回头疑心张望,怕有人要伤害她。
  到了伦敦这个大都会,入住小小青年会,拨通电话,连日焺都一怔。
  可恩取过听筒,那边是电话录音:“我们在康瓦尔度假,请到当地皇帝头酒店见面。”
  日焺骇笑。
  可恩笑不出来。
  捉迷藏,这是她时时与母亲玩的游戏,她找到学校,可恩去了商场,她追到俱乐部,可恩去戏院,存心同妈妈过不去,叫她沮丧,叫她失望。
  满以为老妈非紧守岗位一辈子伺候她不可,每个母亲都是子女奴隶,不是吗。
  当然不是,今日的她远走高飞,多么讽刺。
  可恩回头,发觉母亲已厌倦这幼稚的游戏,她拒绝再玩,她离场而去。
  可恩垂头。
  日焺鼓励她:“反正来了,我是好导游,明日才去康瓦尔。”
  可恩哪有心情,日焺只得背起她下楼去。
  他带着张丹游遍都会,一边不停替她拍照,每张照片里都看见站一边用手托腮没精打采的李可恩。
  晚上日焺建议堪舞台剧,可恩问是什么剧目。
  “西贡小姐。”
  “咦,有无‘制片人’?”
  “别扫兴,”他低声说:“张丹会比较喜欢热闹的爱情故事。”
  他估计不错,张丹看得落泪。
  散场出来,已是深夜,雾雨,寂寥,可恩出奇地思念一个人。
  “明日一早我们乘火车往康瓦尔。”

  清晨可恩是最后起床的一个,胡乱用水洗脸就出发,用一顶破毡帽遮住眼睛。
  张丹取笑她:“咦,破帽遮颜过闹市。”
  日焺夸她:“张丹好中文,出口成章。”
  张丹涨红面孔。
  可恩把日焺拖到一边,“你要对她好。”
  他忙着帮张丹把照片传真到北京。
  火车摇曳,可恩打瞌睡。
  忽然做起噩梦,她找到了母亲,拉住她衣角不放,逼使她转身相认,可恩叫她:“妈妈”,那中年太太转过头来,面孔完全陌生,并非关锦婵。
  可恩惨叫起来。
  日焺立刻把她的头拥如怀中。
  可恩苍白地呜咽:“妈妈不要我了。”
  张丹恻然,可怜的李可恩,反叛的她今日得到报应。
  三个人都没想到康瓦尔秋高气爽,阳光普照。
  他们找到那间叫皇帝头的小旅馆。
  老板笑逐颜开,“我们还有两间空房,是,这里有关与朱两位女客,可是她们不在房里。”
  “去了何处?”
  “今日是热气球节,她俩到草原去乘热气球观光。”
  三个年轻人瞪大双眼。
  老板伸手一指,他们随着那方向一看,大开眼界,只见蔚蓝色天空中浮着七彩缤纷形状不同的大气球,有的像一罐啤酒,有的似一座堡垒,甚至有一只大象,蔚为奇观。
  气球下都绑着藤篮,可以载人。
  三人乘顺风车赶往草原。
  他们奔到现场,已有人邀请他们登上藤篮。
  张丹笑着蹲下,“我畏高。”
  日焺不想勉强她,陪她坐地上看热闹。
  半晌,张丹笑说:“既然来了,好歹试一试。”
  他们挑了一个小丑头,坐下去,气球灌满热气,渐渐上升,三人全无畏惧,只觉神清气朗。
  缓缓升到半空,只见地上农田一格格,树林全是红黄棕三色,美不胜收,大开眼界。
  这时,日焺忽然取出手提电话拨通。
  “锦姨,你们在哪里?”
  他把手机贴近可恩耳朵。
  只听见母亲的声音兴奋而愉快,“我俩在小猪气球里,你们呢?”
  “我们在小丑头。”
  双方努力张望,啊,找到了,果然在数十码以外有一只粉红色小猪气球,日焺连忙大力挥手。
  可恩沉默,咫尺天涯,她依稀看见藤篮里好像是母亲,可是触摸不到。
  十多年来她一直拒绝长大,扯着母亲哭闹厮缠,今天她有顿悟,母亲真到了松绑的时候了。
  她清清喉咙,“妈妈。”
  “是,可恩,我听得见。”
  “玩得高兴点,回家再见。”
  这时电话忽然发出噪音,可恩转头,请控制员将气球着陆。
  日焺说:“可恩,不如顺道乘隧道火车去巴黎观光。”
  可恩笑,“再说吧,我先回旅馆。”
  日焺在小食摊买了炸鱼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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