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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月亮背面 短篇集-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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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又是那条走廊,又是那两道大门。

  大门打开之后,培贞又置身在法庭之上。

  原来审判还没有结束,她是原诉人,王志添是被告。

  不知后地,培贞已不愿在这所法庭内出现,她想离去。

  可是法官大声说:“继续盘问被告。”

  培贞走到王志添面前,忽然、心平气和,像对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她已经无话可说,“法官,我没有进一步问题。”

  可是法官笑了,“问他他是否爱你。”

  培贞看着王志添,“曾经一度,你总算爱过我吧。”

  王志添的表情软化,“是,”他勇于承认,“我在情绪最低落的时候遇见你,你鼓励我,支持我,彼时我深爱你。”

  “谢谢你,”培贞说:“法官大人,我再也没有问题。”

  这时培贞的律师站出来说:“传证人刘思敏。”

  现场一阵骚动。

  刘思敏,她便是王志添的新婚妻子,培贞不禁伸长了脖子,她与群众一般好奇。

  只见一个子小小的年轻女子走向证人席。

  她穿戴着最考究的衣饰,面容秀丽,化敉精致,可是,全身给人一种紧绷绷的感觉,且一丝笑容也无。

  丘培贞仔细打量她。

  忽然之间她笑了。

  何需自卑,无论外型内涵修养学识成就,她丘培贞都丝毫不差,刘思敏唯一占优势的,不过是她的家庭背境。

  培贞忽然发觉,损失的人是王志添。

  他舍却并肩作战的伙伴,去迁就一副丰富的妆奁。

  培贞觉得可惜,其实只要王志添稍候三五载,她就可以赚到这份身家。

  不过,也许他等不及了,也许,他爱上了刘思敏。

  意外的是,培贞发觉她在微微笑。

  培贞低下头,真的过去了。

  律师问:“刘思敏,你知道你丈夫的过去吗?”

  辩方律师站起来说:“我反对,法律上妻子不可顶证丈夫。”

  法官喝道:“反对无效,这是一个梦,梦里什么都可能发生,刘思敏,回答问题。”

  旁听席哄然大笑。

  刘思敏板着一张脸,轻轻答:“我全知道。”

  “由他亲口告诉你?”

  “不,好事之徒纷纷向我报告。”

  “你不介意?”

  “每个人都有过去。”

  “那是极不光彩的过去,你不怕他利用你,像他利用丘培贞那样?”

  刘思敏忽然仰起头笑了,“丘培贞有能力,她有利用价值,我名下不具分文,每月由家父拨出有限生活费用,我毫无利用价值。”

  这番话叫法庭之内每个人都呆住了。

  丘培贞张大了嘴。

  律师继续问:“你的意思是,王志添做出错误选择?”

  刘思敏回答:“那倒不见得,他仗我刘氏威势,出去走,威风好多,十年八载之后,如表现良好,家父许会委以重任,他终于会得到他想要的。”

  培贞听到陪审团的叹息声。

  这个时候,培贞忍不住站起来。

  “法官大人。”

  “什么事?”

  培贞鼓起勇气,“法官大人,我撤消控诉。”

  此言一出,当场引起议论纷纷。

  法官惊讶地说:“丘培贞,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案件亦将审结,你会得到赔偿,为何放弃。”

  “法官大人,我发觉王志添不欠我什么。”

  法官笑着颔首,容貌慈祥,“你终于明白了。”

  “是,王志添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生活会对他作出裁判,而我,我决定开始新生。”

  法官笑,“丘培贞,我祝你前途似锦。”

  “谢谢你。”

  “我判王志添当庭释放。”

  丘培贞松口气,法官释放的其实是丘培贞。

  她睁开双目。

  看到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正微笑俯视她。

  “睡醒了?”

  培贞点点头,一骨碌自绳床爬起。

  “睡得好不香甜。”

  培贞只得笑,“我做了个好梦。”

  “我叫张志谋,你是丘培贞吧,、水颜叫我过来陪你。”

  “永显是你什么人?”

  “我的表姐。”

  “你好,张志某,很高兴认识你。”

  这句话说得没错。

  半年后丘培贞与张志谋合伙开了一间小小出入口公司,创业后生意蒸蒸日上,营业额同他们两人的感情一样,突飞猛进。

  再过一年,他们决定结婚。

  看新房的时候选中一幢背山面海的大厦。

  房屋经纪悄悄笑道:“这幢大厦属于地产商刘威仪,他是大业主。”

  培贞忽然想起,这刘某正是刘思敏的父亲,王志添的丈人。

  经纪又说:“刘威仪的女儿女婿住在二楼,老人家挺会打算盘,二楼没有海景,售价最便宜。”

  培贞脱口问:“刘小姐不是住多伦多吗?”

  “回流了,据说嫌外国生活寂寞,回来搞搞慈善舞会之类,够热闹嘛。”

  “为什么不干脆把款项捐给有需要的人呢。”

  经纪笑,“那么,富贵闲人们玩什么?”

  培贞转身,“关于这公寓,日后我再答覆你。”

  培贞终于没有买这一幢,她不想在电梯里碰到王志添。

  她买了另外一层,十二楼,风景极佳。

  凡事要自己争气,生活得更好,不是要给谁看,而是自己舒服。

  丘培贞有一双手,努力工作,努力享乐,终可达到理想。

  丘培贞补偿丘培贞,何用问他人索偿,谁离开她,真是那个人的损失。

  
  









他在这里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月亮背面》

  “我们去看看秀珊吧。”

  “就我同你,还是约多几个人?”

  “我问过其他同事,都说抽不出空来,雪玲比较坦白,她说见到秀珊,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余我同你了。”

  “怎么安慰一个年轻的寡妇呢?”

  “只要关、心就好。”

  “几时上门去?”

  “我拨过电话到她家,她说每天下午都方便,我约了她明天四时。”

  “她没有工作?”

  “据说精神不大好。”

  “已经好几个月了。”

  “到底是丧夫之痛。”

  “志祥,你是一向关怀她的。”

  那个叫志祥的年轻人不语。

  “真是难得,患难见真情。”

  “影思,明天下午提早一小时下班。”

  “一言为定。”

  影思看着志祥的背影,忽然想起同事间的传言,彼时他热烈追求秀珊,不过秀珊却比较喜欢郭永年,志祥败下阵来。

  但他一直维持好风度,真正难得。

  对秀珊也一直尊重,影思最佩服这样的男子。

  小男人见多了,才懂得欣赏程志祥。

  第二天,影思买了蛋糕及鲜花。

  她问志祥:“你最近见过秀珊没有?”

  “两个月前我去探望过她,以后只通过电话。”

  “她情况如何?”影思想作个心理准备。

  “外表倒还平静。”志祥有点犹疑。

  影思追问:“你看出什么端疑来?”

  志祥过半晌才答:“她说,他在那里。”

  影思一怔,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她说什么?”

  志祥清清喉咙,“她说,‘他在这里’。”

  “谁,谁是他,在什么地方?”无限讶异。

  “秀珊说的是永年,她的意思是,永年仍在她家里。”

  影思张大了嘴。

  志祥苦笑。

  终于,影思呼出一口气,“我们的确要抽些时间出来陪伴秀珊。”

  “我想劝她去看心理医生。”

  “对,今天我们就同她说。”

  两个年轻人心里均戚戚然。

  他在这里。

  此话怎说,人死不能复生,怎么可能还在身边,想必是想念过度,以致精神受创,造成幻觉,可怜的秀珊。

  他们准时到。

  秀珊立刻前来开门。

  志祥一见她无恙,略为放心,秀珊明显清瘦许多,精神却还不错,穿着套白衣裙,头发扎成马尾,一贯秀丽可人。

  她已预早做好咖啡,从容招呼客人。

  影思本来最怕见到一个萎靡颓丧不堪的秀珊,此刻也十分满意。

  他们发觉几上放善打开的照相簿。

  志祥一看,原来是秀珊当年度蜜月时与永年合照的俪影。

  志祥劝说:“秀珊,有没有想过重出江湖?”

  秀珊笑笑,“你是指找份工作?”

  “是呀,整日闷在家中不是办法。”

  秀珊沉吟。

  “秀珊,你可以应付得来,已经休息了五个月,够了。”

  秀珊缓缓抬起头。

  志祥发觉她的目光落在他身后,故转头向居后看了一看。

  什么都没有。

  这时志祥才发觉小客厅的装修略有更改,从前花墙纸此刻改了纯色,沙发套子也换过,全体乳白,看上去更加雅致素净。

  秀珊轻轻说:“两位是熟朋友了。”

  影思连忙道:“有事尽管提出来商量。”

  “两位不知可相信我。”

  “你请说。”

  秀珊笑笑,“其实,永年就站在你们身后。”

  影思一听,只是一楞,并无往后看,也丝毫没有害怕,她一声不响。

  志祥的反应比较强烈,他深深悲哀,好友因丧夫精神恍惚,他却未能帮她。

  秀珊见他俩不出声,继续说:“你们不会以为我疯了吧。”

  影思清清喉咙,“怎么会。”

  “你们未来之前,我们正在看照片簿,永年希望我陪着他,他不想我去上班。”

  影思忽然问:“白天你也看得见他?”

  秀珊答:“没问题。”

  志祥问:“他是几时回来的?”

  秀珊缓缓说:“他一直在家等我,我回来看见他,给弄糊涂了,后来才知道,为着思念我,他愿意留在这里陪我,影思,志祥,他在这里。”

  志祥内心恻然。

  影思过半晌才说:“秀珊,我们一起出去吃顿饭可好?”

  秀珊的目光这次落在影思身边。

  影思十分幽默,看一看身边,问道:“批不批准?”

  秀珊垂头,看样子她不想出去。

  过一刻,影思与志祥就告辞了。

  两人默然。

  半晌影思才说:“这种创伤要很久才会痊愈。”

  “我们得设法帮她。”

  “一三五你每天抽三十分钟陪她,二四六我去,行吗?”

  “连车程来回每天起码两小时。”

  “没问题,”影思笑笑,“我独身,无牵挂。”

  “你不怕?”

  “怕,怕什么?”影思失笑,“那不过是秀珊逃避现实的借口而已,你以为郭永年真的仍住在家里?”

  志祥不语。

  “即使是,我与永年一向谈得来,也无甚可怕。”

  “你很勇敢,影思。”

  “我好想拉秀珊”把。”

  “从明天开始。”

  秀珊却婉拒她的好意,“我不寂寞,我没事,你们别把我当病人看待。”

  影思笑,“我想找个伴,那行了吧?”

  “我知道你出于好心,可是我不需要你们怜悯,你们天天来坐着,简直是骚扰我,请容许我安静地与永年相处。”

  影思忽然问:“永年希望你伴他一辈子?”

  秀珊用手掩住面孔。

  影思扬声:“永年,你我朋友一场,有话不妨直说,你真是那么自私的一个人吗?”

  秀珊连忙说:“不,不,他是好人,他时常鼓励我外出,是我自动弃权。”

  秀珊哭了。

  影思借出一边肩膀,“秀珊,永年才不希望看到你这样,来,振作起来。”

  秀珊呜咽,“影思,他真的在这里,我不舍得离开他,他需要我。”

  “他站在什么地方?”

  “门角。”

  “把他形容给我听。”

  “他穿看深色衣服,脸色苍白,神情忧郁。”

  “说什么?”

  “他不说话,他只会摇头及点头,但我可以自他眼神猜到他想说什么。”

  “来,我陪你逛街,秀珊,相信我,永年不会反对,只是我同你二人,去一下就回。”

  秀珊带询问的神情看着门角,忽然笑了,“他说好。”

  影思松口气。

  趁秀珊更衣之际,影思忽然心血来潮,抬起头来,“永年,你在这里吗?大家都很想念你,心情也不好过,只是,你想,秀珊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她爱你,你也爱她,因此你更加要为她着想,鼓励她面对现实吧,她不能闭关自守,她必需找份工作,养活自己,不幸我们都有一副肉身需要侍候,真不够潇洒,”影思苦笑,“来,永年,帮帮忙。”

  说完了,影思坐下来,突觉心平气和。

  过一会儿,秀珊出来了。

  她一抬头,“咦,影思,你说过些什么?”

  影思吃惊。

  “永年泪盈于睫,垂头站在墙角,动也不动。”

  影思”听,混身汗毛全部站了起来,心中闪过寒意,她双手颤抖。

  “影思,”秀珊转过头来,“我不出去了,我要陪着永年。”

  影思这时也觉得气氛太过怪异,故不予勉强,立刻忽忽离去。

  她在停车场上了车,凝一凝神,才发觉双手均是冷汗。

  刚想发动引擎,听见秀珊的声音叫:“影思,等一等。”

  影思连忙推开车门。

  “影思,”秀珊说:“我还是决定同你出去逛逛。”

  在阳光下,秀珊面孔更显得一点血色也无。

  “上车来。”

  车子驶到市中心,影思才恢复镇定。

  “缘何改变主意?”

  秀珊低下头,“永年叫我出来散心。”

  “啊,那么,他一个人在家,又做些什么?”

  “他说他想休息。”

  “他不是一直想你陪他吗?”

  “他觉得他是太自私了。”

  影思沉默。

  秀珊长长地太息。

  那一个下午,秀珊玩得很高兴,买了新的化妆品,“没想到开始流行金黄色系”添了新装,“小腰身服饰比较适合我”,最后去喝茶,蓦然发觉天色已晚,急急要去。

  “我送你。”

  “我自己叫车得了。”

  “提着大包小包,要等好久,多累,别客气。”

  影思极之周到,”直送到门口。

  秀珊用锁匙开了门,“我希望还有机会同你逛街。”

  影思摊摊手,“欢迎之至。”

  秀珊这时才犹疑地问:“影思,你不怕?”

  “怕,”影思笑了,“怕谁?永年也是我的朋友。”

  秀珊慨叹,“时穷节乃现,幸亏我还有你同志祥这样的知己。”

  “是,所以你要为我们振作起来。”

  她们在门口道别。

  影思转身下楼,忽然听见有人在她耳畔说:“谢谢你。”

  影思抬头,“谁?”

  电梯口一个人也没有。

  谁,谁向她道谢?

  她脱口道:“朋友,应该的。”

  影思吁出一口气,现在连她都受秀珊影响,认为永年仍在这里。

  过两日,志祥同影思说:“我见过秀珊,她说她打算找工作做。”

  “太好了!”影思由衷地高兴。

  “我已着手替她联络。”

  “最主要是她主动愿意出关。”

  “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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