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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生命通道 作者:龙凤伟-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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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北野已离开祠堂,据勤条兵说旅团长亲自去通信班接收上面发来的电报。其实是无需他亲自去的,通信班每回收到电报都是跑步送来。看来情况有些异常。过了一会儿,北野回来,脸色十分难看。他与卜乃堂叽哩哇啦讲了一通,苏原听得的意思是上面责怪他的先遣队行进迟缓,鉴于这一带诸样不平安因素,第十一旅团滞留于辽宁海岸的大部队暂按兵不动。这一局面对身任旅团长的北野来说无异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卜乃堂向他报告了苏原医生去病员宿地诊看的情况,北野问结果如何?卜乃堂说还须旅团长亲自询问才是。北野遂点点头,转向苏原一笑,笑得十分勉强,说苏原君为部下诊治,不胜感激,请问此奇异足疾可用何方何药治疗?待卜乃堂翻译之后,苏原答:日军将士所患足疾甚是蹊跷,以前在书本上和临床医疗上对此种病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因此难断病因,更难下药医治。卜乃堂将这番话翻给北野听,之后又加上一句自己的见解:我看他说的并不可信。苏原听得明白,因此在心里对卜乃堂无限痛恨:北野显然是赞成卜乃堂的,继续对苏原说:苏原君之言难圆其说,难道你们本地老百姓的脚是铁石所铸,从来不生病疾?惟独我们外来的日本人注定倒楣不成?苏原听了心里格登一声,心想倒真叫这个不懂医学的北野言中,这种足疾确是一种外乡症,实由水土不服引起,本地百姓自然不是铁石之足,也生足疾,但不是这一种。对比起来,这由水土不服引起的足病倒不难医治,他的父亲便有十分奏效的药方。他说北野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人生天地间,俱吃五谷杂粮,俱经雨雪寒暑,哪有不生病疾之理。问题是对病疾的态度大相径庭。我们中国人崇尚养生,崇尚自然,注重以自身的精血来抵抗病疾的侵蚀,许多情况都是不治而愈。我以为这并不意味着是不尊重科学,而是更贴近医道本质的一种超然态度。北野听了卜乃堂的翻译后,冷笑一声,说,想不到身为医生的苏原君竟倡导什么不治而愈,滑稽之至。如真是这样,像你苏原君干医道行的人不早就在中国绝迹了吗?话说回来,你们中国人怎么想怎么做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不感兴趣,可我不能叫我的部属躺在地上等什么“不治而愈”,我要前进,要完成使命,你懂吗?你必须大大地为皇军效力,你懂吗?!苏原不再说什么,心想这个北野俊太郎可有点不好对付。 

  当苏原与北野的对峙接近尾声,北野以异乎寻常的方式向苏原摊牌。他让卜乃堂给他好好翻译,他口气平和却杀机显见,他说道,苏原君,从总体上我理解你的心理,岂只是管世上人人都希望生活于理性与道义之中。在中国,在我们日本,’关于教导人如何认识如何行为的金科玉律如出一宗,如同地上的高山河流平原湖泊在太阳底下显现得清清楚楚。可是苏原君你不要忘记一点,太阳不会永远不落,真理也不会永远放光,人告诫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虽一切都明明白白。可在理性的法则面前人们又不知所措。苏原君,你知道人实际上是生活于什么中间呢?是选择。人除了亲生父母不能选择之外,其余的都可以选择,如求学、求亲、求职等等无不存在于人的选择之中。就以我为例,高中毕业我选择了武学堂,进入陆军后我选择了安堂知子做了我的妻子,战争之后我选择进入中国派遣军而不是日本大本营……是选择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活道路,决定了人的命运。人有时候面临两种选择,有时候又面临多种选择,而最困难的选择是生还是死。我现在要指出的是你此时此刻面临的选择,不言而喻,你的选择将是由我强加于你,这种强加事实上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必须让你给我的部下治疗,别无其他。那么我将怎样地强加于你,这就是你此刻最为关注的问题。如果在和平时期,我的强加或许会有所节制,比如让我的士兵抽你一顿鞭子,赶走了事。可现在是战争时期,战争使目的变成唯一,又使选择变得极端。这没有办法。下面我将开诚布公地指出我将强加给你的几种选择,当然前提建立在你仍然拒绝为皇军效力的基础上。我将阶梯式实施如下:一,着人强奸你的妻子,对此我的士兵将乐此不疲。二,完事以后便一点一点肢解她的身体,看她是否如你所说会不治而愈。三,当着你的面将她活埋入土。四,我将命我的十名士兵从不同角度将刺刀刺进你的胸膛。苏原君请你原谅,即使我有耐心也没有时间,如果时间充裕,我会给你提供更多更多的选择,但是不成,我确实没有时间,这你知道。现在请你苏原君听清也请你相信,作为大日本帝国一名将领,我决不食言,我将依照刚才所说的顺序实施,不得到你改变主意的答复,决不中止。 
  当苏原将自己的治疗方法说给北野,北野瞠目结舌,尔后又勃然大怒,说苏原“恶劣”的药方是故意侮辱大日本皇军。他决不接受。卜乃堂赶紧相劝,说中国诸多民间偏方十分玄妙,有的也确实“恶劣”,但偏方治大病无庸置疑。苏原只是听着,不加任何解释。他倒希望北野拒绝用他的药方治疗,那样他就不用担为日本人效力的坏名声。细想想,他供给的药方当属北野所认定“恶劣”的那一类。不是别的,是当地男爷们儿的一泡热尿,将尿直接淋在患者的脚上。在民间,尿历来被视为一剂药物,童子尿自不必说,庄稼人在地里收割,一旦有了创伤,便立刻往伤口上撒尿,可止血,也可消炎。北野部下的足疾既然是外乡病,那么当地人的尿自然便算得一味药了。身为日本人的北野对这些孤陋寡闻,自然会怀疑苏原是不良用心。事实上苏原在说出这个药方时心里确充满报复的意愿。 
  卜乃堂的话总算起了作用,北野从暴怒中平静下来,他在心理权衡,或者说选择,他万万不曾想到在自己强制苏原做出选择后不久苏原又以另一种方式强制他进行选择:要么拒绝治疗(后果是他的部队继续陷于瘫痪);要么接受治疗(后果是他和他的部属无论其肉体还是精神都将浸泡在中国人臊臭的尿液中)。这种选择对堂堂大日本帝国的一名将领来说不能不说是十分艰难的。 
  北野做出接受治疗的决定这一刻,心里升腾起对苏原无以复加的仇恨。“治不好死了死了的!”北野咬牙切齿的话用不着卜乃堂翻译苏原也听得明明白白。 
  日本人采集“药方”的过程使村子的百姓再度隐人惊慌中。昨夜的战事刚过,尽管村里人确实没有参与对日本人的偷袭,但还是挨家挨户被搜查了一遍,许多男人被打,许多女人被强奸,最终日本人还觉得不解气,又硬是指定了几个“嫌疑犯”,将他们关押起来,凶古未卜。 
  日本兵将村里所有男人一齐赶进离河不远的学堂里。 
  整个治疗过程由高田军医负责,他让所有患足疾的军官和士兵在学堂院子里站成一排,命他们脱下鞋袜,绾起裤角。关于治疗的方法,事先已在他们中间传开。这正应了中国一句俗语:有病乱求医。尽管他们嘴里骂骂咧咧,可还是乖乖地赤脚站着,等中国百姓往上面撒尿。 
  然而却没有人告诉这些被驱赶来的庄稼汉们究竟要做什么,他们确实只像一味药那样任人摆布。日本兵恶声恶气地吆喝他们,叫他们怎样怎样,动作稍为迟缓,便拳脚交加。阵势总算摆成了,日本赤足兵与村里的男人面对面站成两排,后者被这奇怪的阵势弄糊涂了,再加上头一遭和凶神恶煞的日本鬼子靠得这么近,心里咚咚地直敲鼓。 
  高四大声向村里的男人宣布:“大家都照我说的做,脱裤子,往皇军脚上撒尿!” 
  村里的男人闻声惊呆了,以为是耳朵出了毛病,不约而同地望着那个向他们发话的日本人,却没一个人照他说的做。 
  “撒尿!往皇军脚上撒尿!”高田又喊。 
  这道他们是听清楚了,俱吓得心惊肉跳。狗日的鬼子躲还躲不及呢,还朝他们身上滋尿,这不是自己找死咋的?这没准是狗日的日本人设下的圈套让他们钻。有人开始朝后倒退,许多人又跟着退,队形立时乱了。 
  一名值日军曹从腰里拔出手枪,嘴里哇里哇啦吼个不止。 
  卜乃堂赶紧翻译;大家别动,都照皇军说的做。皇军说哪个敢不往皇军脚上撒尿就毙了他! 
  听说不尿就毙倒真的有人尿了,不是尿在皇军的脚上,而是尿在自己的裤裆里,尿顺着裤筒往下淌,在脚下地面注了一大汪。 
  “八格呀噜,死了死了!死了死了!”这没逃过军曹的眼睛,他怒不可遏地将枪口指向那个将尿抛洒光了的中年汉子。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苏原见状急了,忙向大家喊:“乡亲们听我说,日本人脚长了病,在上面淋一泡尿就治了。大伙都知道苏家泊有个苏子熙老中医吧?这是他留下的药方。我是他儿子苏原,大伙只管放心尿,别害怕,尿完了各回各的家。” 
  苏子熙老中医的名声很大,四邻八疃哪有不知道的。这当中许多人还让苏老中医看过病。又听这人说是苏老中医的儿子,大伙心里的石头便落了地,想既然不是日本鬼子设的计谋,就尿他个娘的。日本鬼子在中国横行霸道,骑在中国人头上拉屎,今个咱掐着鸡巴往这群王八蛋身上尽一遭,也算替中国人出了口鸟气。 
  “尿他娘,尿他娘。”像互相鼓励,又像互相壮胆,这群庄稼汉子便迅速行动起来,一人选中一个目标,凑到跟前,然后解开腰带,从裤裆里掏出那玩意儿,精神抖擞地朝日本鬼子猛滋一阵,刹那间,尿声如瀑,臊气冲天,日本兵脚底像开了锅…… 
  这是一个无比壮丽的时刻,以至许许多多年之后村里人提起这事便感到回肠荡气,而那些往日本兵身上滋过尿的男人更是以抗日英雄自居,豪情永存。 

  北野没到现场看中国老百姓给他的部属治病,可他想象得出那是一幅怎样的画面。不仅如此,他甚至感到那汹涌奔腾的尿水从祠堂上空铺头盖脸向他倾注下来,将他淹没,令他窒息。直到通信兵又有电报送来,他才从这种幻觉中回到现实。电报的内容令他震惊不已:大本营根据瞬息万变的战场形势以及北野所带领的新编十一旅团先遣队行动不利,决定仍滞留于辽宁海岸待渡的十一旅团大部队放弃渡海计划,改由陆路乘火车经山海关进入华北,然后沿津浦线南下。为便于部队行动,大本营重建了第十一旅团的指挥系统,任命古本豪少将任第十一旅团旅团长,率领部队入关。同时大本营命令北野旅团长将先遣队带至莱阳城与当地驻守日军汇合。鉴于驻守日军大队的山谷大队长不久前在一次扫荡中负伤,仍在医院治疗,暂由北野少将代其指挥,负责全部军务。 
  一纸电文如同雷从天降,炸得北野呆若木鸡。 
  行伍出身的北野自然清楚这道命令对他意味着什么,这是一种变相的罢黜,是对他指挥不利的惩罚。他深知陆军部那些军阀们的一贯做法,他们对旅团长一级的指挥官向来不当回事儿,只要他们效力卖命,战场上稍为失利,便立即给以颜色。北野曾多次为他的那些失宠同僚不平,今天却轮到了自己。 
  他愤怒,恨他的上司,也恨给他制造麻烦的中国人。这时,他眼前又显现出一群中国百姓得意洋洋地往他的士兵身上撒尿的情景。这更叫他气恨难平。 
  不知不觉天色已近黄昏,阴影从祠堂四周的围墙下一点一点向中间收拢。天空又出现了乌鸦的阵列,“哇哇”地鼓噪不止,刺耳扰心。北野再也按捺不住,“唆”地从腰间拔出手枪,对向天空。他一向有射杀飞鸟的嗜好,见了便情不自禁。此时,在他即要扣下扳机时。却冷丁收住,连他本人都觉得异常。然而只停滞了瞬间,他便豁然醒悟,什么才是他此时此刻最迫切的心愿。 

  行刑地点在村外河边,开阔而有依托。负责现场实施的尖下巴少尉,嘴里哼着绵软的家乡小调。时间尚早,太阳从河对面的堤坝上刚刚露出,雾气使它显得很大,很红,边缘模糊。 
  少尉抬头向太阳看看,觉得这异乡的太阳与他家乡的太阳毫无二致,是那样鲜艳。 
  太阳再升高些,苏原和他妻子牟青被几名日本兵带到河堤前面的一块平地上。起初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要带他们来,在那块平地上站住后,便发觉这里是日本人设置的刑场,即将被枪决的几个中国人已被带到堤上。苏原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也看不见他们的面目,他们被一字捆绑在河堤的杨树下,背对着同样一字排开的持枪日本兵。那时刻的太阳开始强烈,光线在这些将死的人光亮的头顶闪耀着玉样的亮点。四周无声无息。苏原兀地感到透心的恐惧,他向妻子身边靠靠,发现妻子的身体在暗自颤抖。他想日本鬼子为什么要让他和妻子来到这刑场?北野要一并杀死他们吗?他想不会。昨天下午给北野部下的治疗很快便有了效果,在尿液的浸泡下,日本兵肿胀的脚迅速消肿,不再疼痛,有的症状完全消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行走。当傍晚时分回到北野住的祠堂,高田军医如实向北野报告了治疗情况,北野还假腥腥向他表示感谢。在这种情况下,北野还会下毒手吗?他把握不定。他有生头一次体验到人面对死亡时的感觉。作为医生,他的职业是同生死打交道,他曾无数次目睹生命是怎样一丝一丝进入死亡,这种合乎自然犹如瓜熟蒂落的死亡,早已被他的职业心理所接受。在医院的病室里,面对逝者家人悲痛的号啕,他能够平静以对,而眼前这种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顷刻间予以毁灭的现实,却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不论别人还是自己。 
  苏原感到眼前悬在堤坝上空的太阳失去了颜色,天地间阴森森,冷飕飕。 
  北野、卜乃堂、高田军医以及另外几名日军军官随后来到行刑现场。 
  北野的出现给苏原心灵更增添几分压迫。一般说来,像北野这样的高级将领是不必亲赴刑场监杀几个普通中国人的,除非有什么特殊目的。苏原在直觉中将北野的出现与自己联系在一起,与自己也包括妻子的生死联系在一起。北野的出现不啻是死神的降临。他感到浑身瘫软无力,不由抓住妻子的胳膊。 
  走来的北野神情淡淡,他甚至没看苏原一眼,站定后只看着前面的河堤。负责现场的尖下巴少尉,跑步到他面前,敬礼,报告一切就绪。他没说什么,无言在此时此刻便是一种指令。少尉便跑开,直跑到行刑枪手一侧站定。这时苏原的心几乎要跳出胸口,他知道只要少尉将腰间的指挥刀拔出举起再挥下,堤上的几个中国人将于顷刻间血染黄沙。奇怪的是少尉久久不动,行刑枪手也保持原来的状态。苏原正诧异间,又看见高田军医向前走去,绕过枪手,一步一步走上河堤。苏原大张着眼。高田走到一个被缚的中国人身后,盯着他的背后看了一眼,然后伸出手在上面摸摸按按,像在寻找什么。之后,苏原又看见高田从衣袋里掏出一块什么东西,在那人后背左侧描画着,很快描画出一个核桃大小的圆圈。啊!这是心脏的部位。苏原立时感到毛骨悚然,一股寒气穿透全身骨缝:这是高田军医在为枪手指示射击的弹着点。在这之前他曾听说过日本鬼子行刑是射击心脏而不是射击头颅,却完全不知道还须事先描示出心脏的位置。这是日本人万事寻求精确的刻板,还是完全将杀人视为一种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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