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花 十三党-第3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婉书便理好床褥,侍苏小妩歇下,而后熄了灯步出室外,将掩门时,苏小妩于帐内询道:“为何仍有灯影?”
“奴婢留了烛火。”婉书应道:“格格大婚之夜,红烛熄不得。”
“知了,你去吧。”苏小妩声落,婉书这才将门掩实,室中更寂。
苏小妩原想将一夜难寐,晗目侧卧,四下幽暗,唯烛影胧胧兀自缥缈纱帐之外,她撩起杏黄绵帐,伸手将湖绿流苏缀扣拨弄开去,自指间望见屏风外烛火流动,仿佛惹得那朱红镶铂的烛身亦袅娜摇曳起来。苏小妩揉了揉眼,心想自己是倦了。
……
隐约闻得房外似有响动,似有一男子正在询语,其后闻得婉书恭敬作答。
“回爷的话,主子歇下多时,此下怕是睡熟了。”婉书轻声道。
“你下去吧,我瞧瞧她。”十四阿哥语毕便推了门步入室中。
苏小妩蓦然惊醒,急急拉来被褥掩住身颈,闻十四阿哥步声渐近,索性将耳鼻亦掩了个严实,闭目佯作入眠。
十四阿哥于床畔席下,苏小妩竭力作酣睡之相,心中却似有鼓疾擂,只感十四阿哥伸手将被褥略掀开来,她心弦骤然紧崩,屏息暗暗攥紧了衣襟。他却仅是将那褥子退至她颈下,当是恐她如是包裹阻了气息,而后轻抚上她面颊,他掌心微凉,她方才觉出自己面庞因忐忑显得有些灼烫。他拂去她眉前乌发,指尖倚了她眼敛轮廓轻轻描过,她忆起十格格出宫那日,她卧病中得他探访,他便是如此细致地抚摸她的面容,不紧不慢,仿佛早已知晓她不敢动弹。仅是时隔多年,她已记不得那时他掌心是冷是暖,唯依稀想起那时他掌纹未有现下这般略显粗糙的触感。他已非少年,轻狂不再,掌心亦失了柔软,却添了些厚实的温存。
十四阿哥席了良久,方才起身行往外室。苏小妩这才返身自纱帐间窥去,见屏风外蓦地豁亮起来。灯点起,烛火便顿显羞赧,苏小妩略拨开帐子仔细看去,才瞧见两抹绯影之上,朱焰跃然,竟令她心生暖意。十四阿哥席于案前,几层帷幕朦胧了侧影,苏小妩看得有些恍惚,又闻得翻阅书卷之声,如那灯火一般令她安下心来。
不知为何,也隐隐生了愧意。
晨早闻十四阿哥已离府入宫,苏小妩由婉书伺候着梳洗妥当,便往居东厢房向完颜氏请安。遇府中两名侧福晋及庶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已礼毕各自回房,苏小妩一一道过福,几人看似谦声应答,却神情淡漠,态度清冷。
由东厢婢女引入室中,见完颜氏正在阅籍,苏小妩福下身子请安,半晌未得应答。
待完颜氏手中卷集翻过数页,方才将书搁下,端起手边茶盏,青瓷雕花盖与盅身相磕作响。完颜氏抬目看向苏小妩,道:“方才算是罚跪,起吧。”
苏小妩站起身来,膝下有些酸疼。
完颜氏又道;“可知我为何罚你?”
苏小妩不明所以,又知不识错处当算大过,便仅是低头不语。
完颜氏蹙了眉,道:“虽说你初入府中,尚不知规矩,但你于宫中当职多年,红墙里的讲究可比这儿要繁得多,本应无需过分提点才是。”
苏小妩忆起方才遇见他房女眷一事,似有所悟,便道:“瑾阑初入府中,误了请安时辰,竟晚于几位福晋,自知不该。”
“你位列最末,却来得最晚,是该罚,但今儿个我罚的却不是这个。” 完颜氏接着道:“爷昨夜本有务需留宫中,但亥时将末仍是归了府,我听闻爷去了你房里,前室彻夜灯明,至荒鸣时,爷独移至书房阅卷,而后径直入宫。”
苏小妩乃忆得昨夜十四阿哥于外室阅卷,她静卧帐中,不知何时睡去,待婉书将她唤起,天色已亮彻,十四阿哥亦不在房内。
完颜氏见苏小妩未答,微有怒色,道:“如今你已非宫中女官,既身为这府中女眷,便要尽心服侍夫君,怎可如是怠慢,任意妄为?”
“瑾阑知错了。”苏小妩福下身去,心中却对完颜氏追究她与十四阿哥是否已成夫妻之实甚感尴尬。
见其似不知所措,完颜氏轻叹一声,道:“念你首日入府,难免生疏恐慌,离宫途中许亦受劳顿,今次便就此作罢,往后便当恪守本分,莫要惹人闲话。”
苏小妩只得垂首称其已然记下,才见完颜氏面色略作舒缓。
午后婉书伴苏小妩逐一巡过府中庭院,苏小妩自冬木灰枝残叶间望向穹窿。此间天色湛蓝仿佛涤后,忽有风起,便见云霭荡漾,映入目中,竟似花坠湖心,涟漪芬芳。苏小妩暗暗自嘲春尚未至,何来花香,却见眼前枝头轻颤,一双雀鸟欢啼震翅,短稍即过,未及在空中投下分毫痕影。
苏小妩心中遗憾,却闻婉书暖声道:“冬去了。”
叁拾伍 •; 离府
年关近时,分明是年内至寒时节,街头巷尾却小调悠扬,音韵各异,竟又皆欢唱着严寒渐去,暖春将至。心心念念着冬逝,于是檐下结霜,阶前积雪,哪怕塘中仍是一派沉寂,也能由着岁末新衫映出几分流淌的喜色。
院落中几声雀语过耳,随后便是小婢们一阵嬉闹,菖蒲蓝的棉底小鞋踩踏着,不时埋入雪间,引来格格几声娇笑,而后演作一片欢声,噗落落地雪雾飞溅。
秦柔连忙要晗上窗子,以免碎雪教婢女们不慎丢入房中,翠燕便在那积了满枝霜白的园木下喊:“蜷在屋里做什么?”
秦柔莞尔,摇头道:“我倦了,在房里歇着。”
翠燕开口要再责,蓦地一团梨花白袭来,重重落在左肩,不远处几名婢女哄笑着跑开,翠燕脸上一红,弯下腰去拢了满满两手雪白,揉搓着向那几人小跑去了。
秦柔掩口笑了几声,将窗掩好,向炉中添了几块炭,未几又闻步声匆匆,房门骤被推开,她埋怨道:“说了不去院里,你们倒闹到这儿来了。”
未闻翠燕应声,秦柔回首看去,见弘历一面匿于扉后,一面自罅隙间向外窥望。
秦柔故意敛起眉,道:“元寿爷又私自入了偏苑,王爷与格格若是责罚下来,柔甄可不给您担待。”
弘历见院外已寂,这才回过身来,瞥了瞥嘴,道:“他们来追,就这儿能藏人。”
秦柔笑意难掩,柔声道:“除夕入宫赴宴,若是这般闹腾,怕是要出乱子呢。”
闻宫中盛宴,弘历饶有兴趣,席于秦柔身侧,伸手去摇秦柔两膝,问道:“好玩儿么?早前阿玛从不带我去呢。”
“先前当是恐您年岁过幼,除却请安,平日未带您入宫,此番皇上钦点了要诸皇孙出席,王爷自然违背不得。” 秦柔伸指点上那扬起的稚气鼻尖,一面说着,一面又想眼前的孩童许是尚难明会其意,便兀自又笑起来。
炉火焦躁,焰星偶有溅出,教屋外雪落掩去了声响。
王府墙外隐约有爆竹燃起,伴来市井小童朗朗戏唱,忽地音又止下,似是有人驱赶,哄闹着散了开去。四下再作静谧,枯枝便难捺寂寞,载了雪折落,清脆的一声裂响,像是美人面上突兀生出的一道划痕,尚难顾及哀叹,只得恍惚目睹芳华瞬间流逝,向镜中细看去,方觉出那伤痂是时间不觉中嵌下的沟壑。
小年过后,皇宫候府宴事不断,四阿哥喜好素简,雍王府内除却略作张灯,并未设宴广邀各路王孙宾客,虽有些冷清,倒也幽静。初六那拉氏往城中古寺敬香,两位侧福晋及钮祜禄氏皆随行,唯耿氏留于府中。自那日险些杖毙侍女,使弘昼受惊不与其亲近,耿氏至此幽闭室中,极少出户,更闻其性情大变,非但再不颐指气使,反待奴才婢女浅声细语,仅神色略带幽怨。
府内清寂,秦柔独自沏了杏枣茶,又寻出午前留下的几枚糕点,枫木小几前方才坐稳,又觉缺了本打发光景的集子,便往书斋去寻。心想路途不过三两步,故并未执伞,未料至书斋外,琥珀色的绒衫已染了一肩霜彩,指前已是冰凉,于是一面摩挲两掌,一面自榆木小窗向内探去,见案前一男子静席,却非四阿哥。
秦柔推门而入,男子闻声扬起面来,她心中某处绵延许久的忧屡顷刻间溢作满目欢喜,那男子起身行近些,她有些恍惚,数年未照面,男子面容依旧俊朗,却再不见那飞扬仿佛晴夏的神采,她宁愿相信是末冬严寒模糊了他的棱角,却终是于他微显倦态的双目间觅见二废太子后遭受皇父摒弃的落寞。
她杵了半晌,待缓过神来,方觉失态,连忙福了身道:“见过十三爷。”
十三阿哥一笑,打趣道:“多时不间,倒是越发大胆了,擅自入内,连个安也不请了?”
“自上回与十三爷别过,已有数年光景,蓦然再见,一时百感交集,误了礼数……”秦柔不禁有些声颤。
“确是数载未见了。”十三阿哥道:“近来鲜有出府,虽偶入府上造访,竟皆匆匆一叙,未能照面,今日本想贺了年便归府,未料四哥获急召入宫,我已在半道上,这便得了些空于此候着。”
十三阿哥立于窗畔,日影投来,室内浮尘清晰扬起,映得人面朦胧,似是教一屡烟纱笼住了神采,眉宇间冷冷清清,终是漾出几分无奈。
秦柔偏偏追溯起他英姿勃发的过往,草场策马,池畔奏笛,拂袖挥毫;峰峦川流洋洋洒洒汇作疆河万里,似他目中星火,蓄势熊熊,声势浩大,如他于卷末题下的豪情。他曾耀目得令她惊叹,仿佛苍穹浩瀚,疆壤宏阔皆纳胸中,转瞬间爽然一笑,晴目中沾染光影,又成了身侧共赏烟火的游伴。他奇迹一般的晴朗与爽直令她无缘由地信服着,相似的丧母的幼年阴影衍生出莫名的默契。但她终究倾心于同他迥然的清冷男子,从此忧心忡忡,患得患失,恍然间庆幸自己未将心扉交予十三阿哥,她将他识作知己,过早于心间隔阂了情愫,他便成为永不流逝的信仰,仅是遥望,亦能令她感到安生。
如今见他落泊失势,虽温煦淡然,眸中却亦再不见当年光采。
秦柔心中惋叹,一时无话。
“数年说长便长,说短也似弹指。”十三阿哥见秦柔不语,索性看住她,端详片刻,询道:“这些年来过得可好?”
秦柔避过眼前人的目光,眺向窗外,道:“日子惯了,便无所谓好与不好。”
十三阿哥略怔,又恍惚一笑,道;“此话在理,逐年累月,积下眼前的自个儿,便渐忘了先前的自个儿当是如何。”
秦柔觉出几分悲凉,便道:“自个儿记不得,皆因往事不堪回首,但那时的模样,印在别人心底,许是抹不去了,忆起来觉着甘甜,思至现状,便酸楚难耐。”
十三阿哥却超脱地一笑,道:“往日前尘,即便绚烂,亦是过眼云烟,浮华也好,淡泊也罢,事过境迁,尘埃落定后,反复执念亦是枉然。虽算不得大彻大悟,也终是看开了许多,我既已无念想,你又何必自寻烦恼?”
秦柔见十三阿哥神色从容,语音平缓,目中灼华不再,却未有暗淡,仿佛惊涛倦怠,甘为静流,波光化成涟影,融作源远的暖意。不识释然或是遗憾,她道:“不觉间已于这府内度过近十年,高墙之上惟见昼夜更替,庭院深深仅知四季轮换。看淡世事便可无怨无尤,但坐井观天者,不知墙外事,又如何看得分明?”
十三阿哥一怔,良久后,叹道:“原想你生性娴静,遇事素来淡定,留于四哥府里当是个好归宿,未料内里竟是这高墙深院困不住的魂魄。”
秦柔蓦然怔忡,再看向窗外,王府墙围,山石庭院,回廊楼阁,女眷厢所,她置身其中多年,为守一腔情思耗去璀璨年华。她受困情愫与自我之间,自识已然舍弃了得失,甚至遗忘了有关时代的念想,生生将自己变作了意中人身畔的女子。未料久别再遇,畅所欲言本是惋惜他人境遇,却教十三阿哥数语揭开心间纠结,又忆起他早年所绘山河,方才顿悟他虽看似安于落寞,却未失远志,疆土辽阔,无望君临,却于胸中永驻。
秦柔抬目望住十三阿哥,道:“柔甄斗胆问一句,十三爷看淡权势浮华,可是另所获?”
十三阿未作思索,道:“自由。”
此间他笑意爽朗,多年前那夏空一般的男子又真真回到了眼前。
她会心一笑,如释重负。
正月逾去,四阿哥获数日闲暇,昼时亦常在府中,仅是多于书斋闭门阅集,除近身奴才福安与奉茶传膳的小厮,余众皆不得擅扰,入夜于书斋内径直歇下,亦有几日栖于年氏厢内,半月下来,与秦柔竟未有照面。
一日秦柔甚早便起身梳洗,着了上元时新制的翠黄衫子,碧色裙摆间流苏摇曳,唤来翠燕为其细致点染妆容,眉梢轻扬,眼隅微挑,两颧隐隐海棠红,衬得素来眷然的面容显出几分明艳。秦柔凝视镜中人,觉出些生分,染了桃花胭脂的唇却抿作一弯新月。
待过酉时,夜色已浓。秦柔提了笼火穿过庭园,轻衫曼妙,步步生莲,眸中流光盈盈,又似星斗隐隐闪烁,与微微漾起的笑靥一并蕴着隐秘的期许。
穿过园中幽暗,便见书斋灯火,守夜的小厮匆匆行来将她阻下,恐扰了四阿哥,便压低了嗓音,道:“姑娘怎擅自来了?”
秦柔却故意扬了音调,道:“我确有些事儿想向爷禀明,可否通传一声?”
那小厮面露难色,秦柔侧首看向书斋前扉,果真见福安急步行出,道;“爷请姑娘入书斋。”
她欣然一笑,迈开步时略有了些忐忑。
四阿哥阴沉着面席于案前,几幅卷轴摊着,其上似有批注,研中墨迹未干。见秦柔步入室中,他蹙了眉看去,责她不识规矩,却见眼前人精心装扮,娇美无暇,不由地一怔。
未待四阿哥开口,秦柔便道:“自年关至今,爷终日繁忙,难得一叙,先前贺年宴上虽是得见,但几位福晋格格列席,柔儿身为奴婢,便连话也说不上一句,至今日才觅了这时辰,特来向您请安。”
四阿哥哼笑一声,搁下笔来看住她,道:“岁也守了,年也过了,张灯结彩亦早卸了踪影,你倒想起要来请安了?”
秦柔道:“岁末年初的安是误了,但今儿是奴婢的生辰。”
四阿哥略蹙了眉,道:“记得秋末时闻苒儿提及你寿辰将至,何以半年之久,又逢生辰?”
“爷忘了。”秦柔道:“生于秋末的实为赫宜氏,奴婢的生辰在早春。”
四阿哥恍然忆起,道:“诸事繁多,确是疏忽了,仅是以你的性子,不当为请安便不请自来罢?”
秦柔颔首,道:“奴婢是想向爷求一份寿礼。”
四阿哥饶有兴致,询道:“你要什么?”
秦柔深吸了口气,道:“求爷准奴婢离府。”
那是她初见他如此错愕的神情。
片刻后他沉静如常,她竟有些心悸。
他微垂下首去,面色阴郁,沉声询道:“若是准了,便无退路,可会后悔?”
她思索了半晌,最终摇了摇头。
叁拾陆 •; 墨香
除夕盛宴时,苏小妩曾与八福晋照面。
那日晨时降雪,城中爆竹闷闷偃了动静,苏小妩闲在房里,于镜前摆弄着胭脂粉盒,蓦地得了奴才带话,完颜氏命她梳妆打典,昏时赴宴。宫中设盛宴邀众王孙女眷列席一事苏小妩已有耳闻,仅她初入府中,又列阶甚低,本想轮不至自己,未料完颜氏称她月前离宫,当例行返礼,向德妃请安。她虽不愿,却也推脱不得。
宴设坤宁宫,后宫妃嫔皇女席正厅,王公府眷分居东西两殿,苏小妩曾于宫中分侍十格格与德妃数年,如此场面司空见惯,不过皇亲贵戚盛装一番,寒喧闲语,言间隐讳自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