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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远大前程---狄更斯-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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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亮。乔正在那里吸着烟斗,旁边是沃甫赛先生,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 
乔像通常一样对我说:“你好,皮普,我的老弟!”正在他说话时,那位陌 
生人转过头来望着我。 
    这个人的脸上带着神秘的神色,过去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他的头向一边 
倾斜着,一只眼睛半睁半闭着,好像正在瞄准一枝无形的枪。他嘴里叼着一 
根烟斗,见到我,便把烟斗取出来,慢慢地把嘴里的烟雾吐出,然后紧紧地 
盯住我,向我点点头。我也向他点点头,接着他又向我点头,并且从他坐着 
的长靠背椅上让出点空间来给我坐。 
    但是,无论什么时候来到这种场合,我总是喜欢坐在乔的旁边,所以我 
对他说:“先生,不用了,谢谢。”于是我便坐在乔让给我的空处,在那长 
靠背倚的对面。这位我不认识的人注视了一下乔,发现乔的注意力被别处吸 
引着,于是在我坐好了后又对我点点头,然后便揉他的眼睛。那种揉眼的怪 
样子使我感到新奇。“你刚才说,”这位陌生人转向乔说道,“你是一个铁 
匠?”“不错,我说过我是铁匠。”乔说道。“你想喝些什么,——先生? 
真抱歉,我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乔便告诉了他自己的姓名,陌生人便直呼 
其名地叫他。“你想喝些什么,葛奇里先生?就让我来请客吧。让我们今日 
以酒来结束晚餐。”乔答道:“多谢了,说老实话,我非常不习惯饮酒由别 
人付钱。我总是自己付酒钱。”“习惯?今天就不要这习惯,”陌生人答 
道,“仅此一次,何况还是星期六晚上呢!葛奇里先生,点个酒名吧。” 
“我不希望扫朋友的雅兴,”乔说道,“那就来朗姆酒吧。”“朗姆酒,” 
陌生人重复了一遍,“另一位先生的意见呢?”“朗姆酒。”沃甫赛先生说 
道。“来三份朗姆酒!”陌生人对着老板大叫道,“要三只杯子!”“这一 
位先生,”乔把沃甫赛先生介绍给陌生人道,“一定是你想认识的先生。他 
是我们教堂里的办事员。”“啊哈!”陌生人迅速地瞟了我一眼,说道, 
“就是那座教堂!孤零零的,坐落在沼泽地那边,四周尽是坟墓。” 
“对。”乔说道。这位陌生人用叼着烟斗的嘴发出一声像猪一样的哼声,然 
后把他的两条腿搁到由他独占的长靠背椅上。他头上戴了一顶阔边的旅行 
帽,帽下垫了一块手绢,当头巾包在头上,因此看不到他头上的头发。他看 
着炉火时,我发现他面孔上露出狡黠的表情,接着做出一种似笑非笑的样 
子。“对于这个乡村我不熟悉,先生们,不过这似乎是一个孤寂的乡村,坐 
落在河的旁边。”“沼泽地太多了,就显得荒寂。”乔说道。“毫无疑问, 
毫无疑问。你是不是见过在那边有什么吉卜赛人,或者流浪汉,或者东飘西 
荡的那一类人呢?”“没有,”乔答道,“不过有时会有一两个逃犯。要找 
到他们可是不容易啊,沃甫赛先生,你说呢?”沃甫赛先生对于那次狼狈的 
经历仍记忆犹新,虽表示了同意,但一点儿也不热情。“看上去你们还跟着 
去追捕过逃犯呢?”这位陌生人问道。“有过一次,”乔答道,“当然我们 
不是去捉他们,你知道,我们只不过是到那里去看看。我去了,还有沃甫赛 

先生,还有皮普。皮普,是不是我们都去了?”“不错,乔。”这位陌生人 
又看了我一眼。他总是瞟着看我,仿佛正端着一枝枪对我瞄准。他说道: 
“他倒是个有前途的孩子,虽然生得瘦小。刚才你叫他什么来着?”“皮 
普。”乔答道。“皮普是教名吗?” 
    “他的教名不是皮普。” 
    “那么皮普是姓喽?” 
    “也不是,”乔说道,“不过皮普和姓读起来很相像,这是他婴儿时代 
口齿不清造成的,以后也就叫白了。” 
    “他是你的儿子吗?” 
    “那——”乔答道,露出沉思的样子。当然,他并不是必须思考这一问 
题,而是因为坐在三个快乐船夫酒店中,一叼上烟斗,似乎就会沉思起所讨 
论的每一件事情。“那——不是。不是,他不是我的儿子。” 
    “是你的侄子?”陌生人又问道。 
    “那,”乔答道,仍然是一副沉思的神情,“他不是我侄儿,不,我绝 
不骗你,他不是——我的侄儿。” 
    “真活见鬼,他究竟是你的什么人?”陌生人问道,我听了他的话,感 
到他这种问话的腔调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这时,沃甫赛先生便插进来了。他这个人对这里的各种亲戚关系了如指 
掌,这也是他的职业习惯,心中有一本谱,记得某男和某女有亲戚关系不可 
结婚等等。所以,他便解释了我和乔之间的关系。沃甫赛先生不仅插嘴解释 
了情况,而且在讲完后还朗诵了一段从《理查三世》中选来的台词。那种蛮 
喊蛮叫简直令人毛骨惊然。然后,他似乎觉得表演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但 
没有忘记又补充了一句:“这是诗人莎士比亚说的。” 
    这里我有些事情需要说明一下,刚才沃甫赛先生谈论我时,他觉得还要 
有一个必须的动作,那就是乱揪乱摸我的头发,使头发都戳进我的眼睛。我 
无法弄清楚,为何像他如此有身份地位的人到我们家做客时,总是要寻找一 
个相似的机会乱弄一下我的头发,使得我两眼都红肿起来。只要我一回忆起 
已逝的童年时代,那一幕幕家庭社交圈子里发生的事便浮现在眼前,特别是 
某个慷慨的人用大手摸我,名义上是爱护我,其实是使我双眼红肿。这是我 
忘不掉的。 
    在整个这段时间里,那个陌生人除掉望着我之外什么人也不看。他看我 
的那个样子仿佛他终于下定决心对我瞄准,然后要置我于死地似的。刚才他 
骂了那句活见鬼的话后便不言语了,一直等到三杯兑水朗姆酒送上来。接 
着,他便开枪了。这可谓是非常特殊的这一枪不是用语言射出来的,而是演 
了一幕哑剧,并且明明白白是对着我演的。他搅拌兑水朗姆酒也明明白白是 
对着我搅拌的;他尝了一口兑水朗姆酒也明明白白是对着我尝的。他一面搅 
拌,一面品尝着酒,不是用送来的汤匙,而是用一把锉子。 
    他的动作是别人看不到的,只有我才能看到那把锉子。他搅拌完酒后, 
把锉子拭干,装进衣服的胸袋之中。我认出那是乔的锉子。我明白他一定认 
识我遇见的那个犯人。现在,我看到了那把工具,坐在那里凝视着他,心神 
恍惚,而他则倚在那张长靠背椅上,再不睬我,却大谈特谈起萝卜。 
    每逢周未晚上,我们村子里就充满了一种令人愉悦的情感,到处被弄得 
干干净净。人们都要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下,以迎接下一周的新生活。这也使 
乔有勇气敢于在星期六晚上在酒店里比平时多待半小时。今天,这半个小时 

和兑水朗姆酒都结束了,乔便起身告辞,拉着我的手向外走去。 
    “葛奇里先生,请稍等一下,”陌生人说道,“我想起在我的口袋里有 
一枚崭新发亮的先令,我想就送给这个孩子吧。” 
    他从掏出的一把零钱中找到这个先令,用一张皱巴巴的纸包好,然后才 
给我。“这是你的!”他说道,“记住!这是你自己的。” 
    我对他表示了谢意。虽然这已超过了礼貌的范围,可我仍是盯住他看, 
同时紧紧依偎在乔的身边。他对乔说了晚安,又对沃甫赛先生道了晚安(他 
正和我们一同离开),然而对我,他只是用瞄准的眼光扫了一下。也许,他 
的眼光根本就没有扫过我,因为他闭上了那只眼睛,不过,这一闭眼把千言 
万语都包藏其中了。 
    在回家的路上,即使我有兴趣谈些什么,也只能是独自一人自谈自说, 
因为一出三个快乐船夫酒店的大门,沃甫赛先生便和我们告别而去,而乔一 
路上都把他的嘴张得大大的,尽可能地用吸进的空气把朗姆酒的气味洗测干 
净。我现在的思想茫无头绪,因为心里又翻腾起过去的错误行为,映出了老 
相识的影子,自然也不可能再想其他的东西。 
    我们走进了厨房。今天倒不错,我姐姐没有大发雷霆,乔也因为这件不 
寻常的事大着胆子把那枚崭新发亮的先令的来历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她。“我 
敢担保这是假先令,”乔夫人得胜似的说道,“要是真先令他就不会给一个 
孩子了。拿来让我看看。” 
    我把纸包打开,从中拿出先令。这确实是一枚真的先令。“这是什 
么?”我姐姐说道,随手放下先令,把纸包翻开来一看。“两张一英镑的钞 
票?” 
    确实是两张一英镑的钞票,油腻腻、热乎乎的,好像和这里乡下的牲畜 
市场有过非常亲密的交情。乔这时又戴上他的帽子,拿起这两张钞票向三个 
快乐船夫酒店跑去,想把钱还给那个人。乔走后我便坐在我惯坐的那张小凳 
子上,失魂落魄地望着我姐姐,心里有一个念头,就是那个人早不在那里 
了。 
    不一会儿乔就回来了,说那个人也已离开了,不过关于这两张钞票,乔 
已经在三个快乐船夫酒家留了言。然后,我姐姐就用一张纸把钞票包好,又 
封得严严密密,放在客厅一张柜子顶上的茶壶里,这个茶壶是当装饰品用 
的,把钱放进去后她又将一些于玫瑰花瓣铺在上面。这以后它们便成了噩梦 
之魔,多少个日日夜夜缠住我不得安心。 
    我躺在床上无法成眠,那个陌生人总在我心头出现,他用一枚无形的枪 
在瞄准着我;还有我那件下贱的犯罪行为,和一个逃犯私下来往。我想这件 
事虽小,对我这个刚开始涉世的小人来说却可谓大事,而这大事居然在今天 
的事发生前被我忘记了。现在,这把锉子又鬼魂般地出现。我想这恐怖随时 
会缠住我,锉子还会重现。为了诱使自己人眠,我便想着下星期三到郝维仙 
小姐家里的事。然后,我真的进入了睡乡,不过在迷糊之中,我看到锉子从 
门口伸了进来,还没有看到拿锉子的人是谁,我便大叫一声惊醒了。 

                              第十一章 


    我在约定的时间到了郝维仙小姐的家门口,犹犹豫豫地按了铃。埃斯苔 
娜走了出来,打开门锁让我进去,然后像上次一样又锁上门,带我去到那个 
放着蜡烛的过道。一开始,她根本就不理我,一直到她拿起了蜡烛,才转过 
头来,十分傲慢他说道:“今天你从这条路走。”于是她便带我走向这所大 
房子的另一处地方。 
    这是一条很长的通道,看上去似乎绕遍了整座正方形的宅邸。我们只走 
完了正方形的一边,在顶头的地方她停住脚,放下蜡烛,打开了一扇门。这 
时,阳光又重新出现,我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铺着石板的小小庭院,院子的 
对面是一幢独立的住宅。我想这房子可能是早已停产的制酒作坊原先的经理 
或管事居住的地方。在这所房子的外墙上悬挂着一只钟,这只钟和郝维仙小 
姐房里的钟一样,也和郝维仙小姐的表一样,指针停在八时四十分上。 
    门大开着,我们走了进去。这是一个阴沉昏暗的房间,位于房子底层的 
后部,而且天花板很低。房里有几个人,埃斯苔娜走到他们那里后,对我 
说:“小孩,你走到那里去,站在那儿,等有人叫你时“再进去。”她说的 
“那儿”是指窗子。于是我走了过去,站在“那儿”,心里很不高兴地看着 
外面。 
    这扇落地长窗从顶到底全部打开着,望出去是已荒废掉的花园里一处最 
凄凉的角落。那里全是白菜梗子,还有一棵黄杨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 
有修剪了,活像一块布了。树顶有一簇新长出的叶子,不仅样子难看,连颜 
色似乎也和原色不同,好像这布丁在小锅里烤时有一处粘在锅底被烤焦了一 
样。当然,这是我在观看黄杨树时所想到的,是我朴实无邪的想法。我知道 
昨天夜里有过一场小雪,不过任何地方都没有看到积雪。可是在这花园里的 
这一小块寒冷阴湿之处,却积着未融化的白雪。寒风吹来,一阵雪花从地上 
卷起,沙沙地打在窗于上,好像在狠狠地斥责我,不该来到这个鬼地方。 
    我的猜测一点不假,我一走进屋便使屋子中的人都停止了谈话,而且都 
一起细瞧着我。房中的景象除了映照在窗上的熊熊炉火,其他什么东西我都 
看不见。但我意识到自己处于众目睽睽之下,全身的关节都僵硬得动弹不 
得。 
    屋中有三位女士和一位男士。我站在那扇窗边也不过才五分钟,便从他 
们那里获得一种印象,即他们全都是马屁精和骗子。不过,他们都装模作 
样,好像不知道别人是马屁精和骗子,因为,无论他或她只要戳穿对方是吹 
牛拍马之徒,那无疑也就是承认了他或她自己也是一个马屁精和骗子。 
    他们都在这里等待着某个人的光荣接见,现在已等得不耐烦了,显出无 
精打采和疲倦的样子。最健谈的一位女士不得不找些话讲讲,以此来强使自 
己不打呵欠。这位女士的名字是卡美拉,一见到她便使我想起我的姐姐。要 
说两者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她年长了几岁,而且(我一眼便瞧了出来)长着 
一副更加粗鲁愚钝的面孔。说实在话,等我看得更清楚一些,我不得不认为 
她这副面孔简直是一堵死墙,既无门窗,又显得很高,她的面孔有那么点儿 
特征已经算是她走运了。 
    “真是可怜的好人!”这位夫人说道,一开口就是这种没有礼貌的态 
度,和我的姐姐没有两样。“他不与任何人为敌,除了他自己。” 
    “我看最好还是与人为敌,”那位先生说道,“这样才顺乎自然。” 

    “雷蒙德表弟,”另一位夫人说道,“我们都应当爱护别人。” 
    “莎娜·鄱凯特,”这位雷蒙德表弟答道,“如果一个人连他自己也不 
爱护,你叫他去爱护谁呢?” 
    鄱凯特小姐笑了。卡美拉也笑了,并且尽量抑制住自己的呵欠说道: 
“真是高见!”我想他们也许真的把这当成高见了。还有一位尚未开过口的 
妇女这时也认认真真、煞有介事他说道:“确是高见!” 
    “真是个可怜的人!”卡美拉随即又说下去。我知道在这段时间里他们 
一直都望着我。“他真古怪!汤姆的妻子死时,他不听别人的劝告,就是不 
明白该让孩子们穿上重孝服。现在谈起这件事又有谁相信呢?他甚至还说: 
‘上天之主啊!卡美拉,这些可怜的小东西已经丧失了亲人,穿上黑孝服又 
有什么意思呢?’马休就是这样!这就是他的想法。” 
    “他有他的优点,他有他的优点,”雷蒙德表弟说道,“我要是不承认 
他的优点,老天也会责怪我的。不过,他总是不合时宜,永远也不会顺乎潮 
流。” 
    “你知道,我是下定决心的,”卡美拉说道,“一定得坚持到底。我 
说:‘为了一个家庭的名声,我不能像你那样干。’我告诉他,如果不戴重 
孝,家庭的名誉就会给丢尽了。我从早饭就开始大吵大闹,一直吵闹到吃晚 
饭,吵得胃都发痛,没法消化。最后,他也发了人,赌咒他说道:‘那么你 
高兴怎样干就怎么干。’于是,我立刻冒了倾盆大雨去购置重孝衣物。真谢 
天谢地,我总算办成这件事,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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