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大前程---狄更斯-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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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保险箱的钥匙在自己的胸口拍击着,好像他正在做一种工余体操。
“温米克先生,”我说道,“有件事我想请你参谋一下。我极其想为一
个朋友做点事。”
温米克把他那张邮筒口式的嘴抿得紧紧的,摇着头,意思仿佛是说像我
这种说话的方式简直是致命弱点,他是坚决反对的。
我继续说道:“这位朋友正打算开始他的商业贸易活动,但他手头没有
钱,所以,一开始他就遇上困难,而且有点灰心失望。我现在想帮他忙,先
让他起动起来。”
“把你的钱投放给他?”温米克用一种比干木屑还要无味的语调说道。
“投放进一部分钱,”我答道,不过很不安地想到家里放着好几捆扎得
整齐均匀的账单,“投放进一部分钱,看来也许要投放进一部分遗产。”
“皮普先生,”温米克说道,“你要是高兴,让我来用指头一个一个地
数几座桥给你听听。从这里直到切尔西区有好几座桥:第一座是伦敦桥,第
二座是索斯沃克桥,第三座是黑修道士桥,第四座是滑铁卢桥,第五座是西
敏寺桥,第六座是沃克斯浩桥。”数一座桥,他便用放在手心中的保险箱钥
匙的柄扳一个手指。“看,这里有六座桥供你选择。”
“你说的意思我还不懂。”我说道。
“皮普先生,你去选择一座桥,”温米克答道,“到这座桥上去走
走。你在桥的中央把钱投进泰晤士河,结果会怎样,你自己一定明白。
你把钱用来帮助朋友,结果会怎样,你自己也一定明白,而且会比投进水里
更加使你不高兴,更加对你无益。”
说完,他那邮筒口式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我完全可以投进一张报纸去。
“你的话太使人失望了。”我说道。
“本来就是这意思。”温米克答道。
“那么,这就是你的意见了,”我带些愤愤不平地问道,“就是说一个
人决不——”“该把动产投给朋友?”温米克把我的问话补充完毕,随后又
答道:“确确实实不该,除非他准备甩掉这个朋友。不过为了甩掉这个朋
友,也得考虑一下该花多少钱才值得。”我说道:“那么,温米克先生,这
是不是你经过考虑后的意见呢?”他答道:“这是我在事务所里经过考虑后
的意见。”“噢!”我想我发现了他这话中包含着另一种可能的见解,便追
问道,“如果你在伍尔华斯也会发表这种意见吗?”“皮普先生,”他认真
严肃地对我说,“伍尔华斯是伍尔华斯,事务所是事务所,就好像我那位老
人家是一种人,而贾格斯先生是另一种人,两者不能混合在一起。我在伍尔
华斯有伍尔华斯的想法,在事务所只能有事务所的见解。”“太棒了,”我
心情宽松不少,说道,“那么我会到伍尔华斯去拜访你,我一定去伍尔华
斯。”“皮普先生,”他答道,“你以私人和个人的身份来看我,我非常欢
迎。”我们两人用很低的声音交谈着,因为我们都知道我的监护人的耳朵比
谁都尖,当他出现在门口用毛巾擦着手时,温米克穿上了他的大衣,站在一
旁剪掉烛心,熄了烛光。我们三人一起上路,在事务所门口,温米克上了他
的路,贾格斯先生和我也转向我们的路。就在当天晚上我不止一次地在想,
如果贾格斯先生在他的吉拉德街也有一个老人家,或者也有一门大炮,或者
也有个什么人,使他舒展眉眼,那会增添不少快意。
我二十一岁成年生日的一天,心情很不舒畅,因为我还是在严格的监视
之下,生活于疑云四起的世界之中,这是很不值得的。比起温米克来,贾格
斯先生的信息要多一千倍,也要聪明一千倍;可是比起请贾格斯先生吃饭
来,我一千倍地更加希望请温米克吃饭。这天,贾格斯先生使我感到孤独、
忧郁,而且在他走后,赫伯特也直瞪瞪地望着火炉,叹息他一定是犯下了什
么不赦之罪,可忘记了犯罪的内容,所以垂头丧气,愧疚不已。
第三十七章
我想星期天是个最好的日子,我可以在这一天去听取温米克在伍尔华斯
的见解,于是下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便去朝拜那座城堡。我走到城堡的雉
堞之前,只见英国国旗正在城头飘扬,吊桥被高高悬起,但是这种目空一
切、气势逼人的情景并没有阻止我前进。我按响门铃,老人家走来开门,以
最心平气和的高兴劲儿让我进去。
这位老人把吊桥又高悬起来后,对我说道:“先生,我儿子早就猜到你
会来的,他要我告诉你,他马上就回来,这会儿去散步了。他可不愧是我儿
子,散步是很有规律的。他可不愧是我儿子,干每一件事都是很有规律
的。”
我就学温米克点头的样子对老先生连连点头。我们走到屋里,坐在火炉
旁边。
这位老人家一面在炽烈的炉火上烤着手,一面像小鸟似的瞅瞅地对我
说:“先生,你是在事务所里和我儿子混熟了的吧?”我点着头。“哈!先
生,我听说我儿子在做事时是个了不起的人,是吗?”我连连点头。“是这
样,大家都对我说。他干的是法律这一行,对吗?”我更加快地点头。老人
家又说道:“就是这个法律把我儿子弄得更加出色了,其实他本来不是学法
律的,而是学箍酒桶的。”
我有一种好奇心,很希望这位老人家表示一下对贾格斯先生的看法,于
是便对着他大吼着贾格斯的名字。他听了我的吼叫便哈哈大笑,并且精神抖
擞地答道:“可以肯定不是,你说得对。”他的这一回答使我坠人五里云雾
之中,弄得懵懵懂懂。一直到今天,每想起此事,我还是不明白他说的究竟
是什么意思,或者他认为我和他开的是什么笑话。
我坐在那里总不能对他永远不停地点头,也该想些其他的办法使他高兴
高兴,便大喊着问他本来是不是个箍酒桶的。我大声地把“箍酒桶的”这个
词说了好多遍,而且每说一遍就在他胸口拍一下,意思是指他而不是指别
人。结果,他终于弄懂了我的意思。
“不是的,”老人家说道,“在栈房里,在栈房里做事。起初在那
儿,”他那样子是指烟囱那个方向,根据具体情况我猜他是指利物浦这个地
方,“后来就到了伦敦这里。不过后来我有了毛病,我听不见了,先生一
一”
我像演哑剧一样用手势向他表示我对此十分惊讶。
“——就是这样,我听不见了,我有了这个毛病,我儿子就去干法律
了。他抚养我,并且一点儿一点儿积起这份又风雅又漂亮的产业,不过,再
回到你刚才所说的,你知道,”老人又快活地大笑起来,然后说,“我说的
是,可以肯定不是,你说得对。”
我想我在无意之中使他高兴非凡,而如果我用尽心机寻找些事使他高
兴,也许一半目的都达不到,因此我感到很惊奇。正想到这里,突然听到在
烟囱一边的墙上有咔嚓的声音,使我惊了一下,然后便看到有一块小木片像
鬼魂一样出现了,上面有“约翰”的字样。老人家顺着我的眼光看去,立刻
高兴地叫道:“我的儿子回家来了!”于是,我们两个人走出来到吊桥那
里。
温米克隔着壕沟向我摇手致敬,这个场面真是花钱也买不到的,因为其
实我们完全可以隔着壕沟握手,还更方便些呢。老人家非常喜欢摆弄吊桥,
我无法插手帮忙,干脆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直到温米克走过来。和他同来
的有一位女士,他向我介绍说是司琪芬小姐。
从外表看,司琪芬小姐简直是个木头人,和她的护送人一样好像是为邮
局当差的。看上去,她要比温米克年轻那么三两岁,我心中猜测。她手头一
定有一笔动产。她穿的衣服,从腰部向上剪裁得很有意思,无论是胸前或背
后,都像孩子玩的纸鸢。她身上穿的那件桔黄色袍于实在是黄得过分,而她
手上戴的那副绿色手套却又绿得太刺目。从外表上看,她倒是一位好心肠的
女人,对老人家的态度表现出尊重。不用多久我就看出,她是这座城堡里的
常客。我们一走进来,我就恭维温米克,说他向老人家通报自己回来的那个
巧妙设计真是大好了。温米克却要我注意烟囱的另一边墙上,然后便走了出
去。一会儿功夫又听到咔嚓声响,另一扇小门突然开了,出现一块小木片,
上面写着“司琪芬小姐”,由此可见她是常客。接着又变开了花样,司琪芬
小姐这扇门关上,约翰那扇门开了;然后司琪芬小姐和约翰的两扇门都一起
打开,最后又一起关上。等温米克弄完他的机关回到屋里,我便向他表示非
常敬佩他的装置。他听后说道:“你要知道,这种装置对于老人家来说既有
趣又实用。先生,有一点值得提一下,来到这个城堡大门前的人,谁都不知
道这机关的秘密所在,只有老人家、司琪芬小姐和我三个人知道。”
“这可是温米克先生自己动手做的,”司琪芬小姐补充说道,“也是他
用自己的头脑想出来的。”
司琪芬小姐整个晚上都戴着她的那副绿手套,这是一种见得着的外部标
记,说明这里有外客。在她脱下头上那顶无边帽时,温米克请我去散步,围
着他的产业转转,并且让我看一下冬日小岛的情调。我暗忖,他这样做是为
了让我有一个机会倾听他的伍尔华斯见解。于是,我们一走出城堡,我便抓
住机会不放。
对于我要谈的问题我经过精心设计,所以在谈及这个问题时好像过去从
来没有提过一样。我告诉温米克我对赫伯特·鄱凯特的前途担忧,我了解他
的家庭情况,了解他的品性为人,他自己一无所有,只依靠他父亲的补助,
何况这种补助是不可靠的,也是不定期的。我说,我初来伦敦,生性粗野,
见识又少,而他对我指点颇多,使我获益不小。我坦然承认,我欠他的情感
账无法偿还,如果没有我,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前程,他的处境一定比现在要
好。我注意把郝维仙小姐放得远远地不谈,不过仍然暗示了我和赫伯特在前
途方面的竞争可能。我说他确实在心灵方面慷慨豁达,对人从不采取卑鄙不
信任的态度,没有复仇心理,更不会利用阴谋诡计的方法害人。我告诉温米
克,由于各种理由,再加上我和他是儿时的伙伴与朋友,我对他有着深厚的
友谊,我希望我个人的幸福对他也有些利益,也在他身上反映出来。因为温
米克阅历丰富,知识渊博,所以我特地来向温米克请教,我该怎么样对我个
人财源作最佳处理,并帮助赫伯特有些收入,比如说每年一百镑,使他多少
有点希望的鼓舞,再逐步地为他买一些小额股份。总之,我请求温米克了
解,我对赫伯特的帮忙绝对不能让赫伯特知道,也不能使他生疑;除了温米
克外·我找不到第二个人能为我出主意。我说了这么些话后,把我的手放在
他的肩膀上,又说道:“我不得不对你倾吐心中秘密,虽然我也知道这会造
成你的麻烦。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是你要我到这里来的,说到底责任在你
一方啊。”
温米克先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大为吃惊他说道:“唔,皮普先生,你
要懂得,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你的心好,而且好得过分。”
“就是说你会成全我的好心啰。”我说道。
“唷,”温米克摇着头答道,“这可不是我干的交易。”
“这也不是你的交易场合。”我说道。
“你说的这就对了,”他说道,“这句话才是中肯的。皮普先生,我得
戴上思考的帽子来,深思熟虑一下,我想你要做的那些事都得一步步地办。
司琪芬先生,即司琪芬小姐的哥哥,是会计师,又是代理商。我要么先去拜
访一下他,然后再给你办。”
“那就谢谢你了,感谢你一千次一万次。”
他答道:“不必谢我,我倒要谢你呢。因为虽说我们之间的交往是私下
的,是个人的,不过得提一下,我从新门监狱带来的蜘蛛网,这事倒可以将
它们清除掉了。”
我们又谈了一会儿同样的内容,然后回到城堡。这时,司琪芬小姐正在
烧水沏茶,而老人家的伟大任务是烤吐司。这位老人家是位绝顶好的人,看
他专心一致地在于着他的事儿,两眼盯住吐司,只怕连眼晴都会被热气融化
的。我们这一顿晚餐绝不是徒有其名的,而是准备得实实在在的非常丰富。
老人家准备了一大堆奶油吐司,都放在顶层炉格架上,慢慢地烤着,以致我
只能看到吐司堆,而看不到对面的老人家。司淇芬小姐沏了一大杯茶,香气
扑鼻,连住在后宅的猪也被香气熏得激动起来,咕咕地一再表示它也希望能
享受这一美餐。
国旗已经降下,炮也已经放过,此时,我感到非常的舒适,好像城壕有
三十英尺宽三十英尺深,把我和伍尔华斯外面的空间完全隔绝了一样。整座
城堡一片静寂,如果说有任何东西在破坏这安静的环境,那就是约翰和司琪
芬小姐两扇小机关门时开时合,就好像是患了抽筋的毛病,刺激着我的神
经,使我感到不太舒服,不过没有多久我也就习惯了。我看司琪芬做事那么
井井有条,纹丝不乱,由此得出结论,她一定每个星期天晚上都来这儿沏
茶。我看到她别了一根古典式样的胸针,上面有一个女人像,直鼻梁,不太
漂亮,旁边还有一弯新月,不禁怀疑,这怕是温米克送给她的一份动产吧。
我们把全部吐司都吃完了,又喝了大量的茶,人人都感到暖和和、油腻
腻的十分开心。特别是老人家,简直像野蛮部落的一位干干净净、刚涂过油
的老酋长。休息了一会儿,司琪芬小姐便动手洗茶具,那副样子就像一个贵
妇人,把洗碗杯当成了游戏,所以一点也不失体面。今天那位小女仆不在,
看来是星期天下午回家去享受天伦之乐了。洗毕,司琪芬小姐又戴上手套,
我们大家围火而坐,温米克说道:“现在让老爸爸给我们读报吧。”
老人家取出眼镜时,温米克对我说,他读报完全是习惯,因为大声朗读
报纸新闻会给老先生带来无限的乐趣。温米克对我说:“我也用不着向你告
罪了,因为老人家取乐的方法并不多,老爸爸,你说是不是?”
“对极了,约翰,对极了。”老人家看到儿子问他,便这样答道。
“只要老人家目光一离开报纸,你就对着他点头,”温米克说道,“他
就会像国王一样快活。老爸爸,我们都注意听你读报呢。”
“对极了,约翰,对极了!”老人家高兴地答道;他又忙又高兴,其情
景真的很迷人。
这老人家读报的情形使我想起在沃甫赛先生姑婆办的夜校里读书的情
况,不过老人家的声音好像是从钥匙洞里传出来的一样,使人感到特别有
趣。他读报时总是把蜡烛靠近自己,因此总是会把。头发或报纸撞进火里,
他也就需要别人像守卫火药库一样守卫在旁边。温米克保持着高度警惕,毫
不疲倦而又非常温和地注意着。老人家继续读着报,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多次
的被救。他一看着我们,我们全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