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记(上)〔英〕狄更斯-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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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
“要是我也知道这个,那就好了。”杰利说。法官进入法庭,引起一大阵骚动,不久又平息下来,所有这一切使他们停止了对话。 现在,被告席成为众人感兴趣的焦点。 两个看守,他们一直站在法庭上,走了出去,带进一名犯人,引进被告席的围栏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盯着那个罪犯,除了那位注视着天花板的戴假发绅士。 这块空间所有人的气息都朝他喷过去,像一排排海浪,像一阵阵狂风,像一团团火焰。 热切的脸贴着柱子和墙角,都想看一看他;坐在后排的旁听者站起身,惟恐漏看他的一根毫毛;站在法庭地面上的人们把手搭在前面人们的肩膀上,不惜以牺牲任何人为代价,想尽办法要看他一眼——踮起脚尖,攀附墙壁,左踩右踏,想要看清他身上的每一英寸。 杰利引人注目地站在后一类人里头,活像一堵活动的、装着尖钉的纽盖特墙头,对着犯人喷呼着他总是带着的啤酒味,这种气味混杂在别的啤酒味、杜松子酒味、咖啡味和茶味的浪潮里,流经罪犯的身边,撞击着他身后的大玻璃窗,然后化成一阵混浊的雨珠和雾气。所有这一阵注目和喧哗的目标是一个大概二十五岁的青年男子,体魄健壮,容貌英俊,脸颊黝黑,双目黑亮。 贵族身份。他整洁地穿着一套黑色的服饰,或是深灰色的服装,又长又黑的头发由一条缎带束在颈后,这种装饰与其身份不很相称。 人的感情总是会透过肉体的表面而渗透出来的,他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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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目前处境而产生的苍白无力,穿透他那棕黑色的皮肤显现在两颊上,可见灵魂比太阳更有力。 不过,他表现得十分镇静,朝法官鞠躬后,就安详地站定了。那种导致他被人呆视和喘息的兴趣并不是高尚而仁慈的那一类。 假如他的判刑不至于那么可怕——假如有可能省略掉那野蛮处罚中的任何一项的话——那他就会失去他的吸引力。 在这儿,人们就是想看到那个身体被判定遭受如此可耻的宰割之刑;这不朽的生灵就要被屠杀、撕碎,这引发了人们的兴趣。 无论法庭内各式各样的看客是怎样运用他们各自的自欺欺人的技巧和能力来掩盖他们的这种兴趣,它从本质上说是奥格式的。法庭内一片肃静。 昨天查利斯。 达尔内曾经申辩自己无罪,以驳斥那控告他的起诉书。 那起诉书里面充满了无穷无尽的陈词滥调,谴责他是个背信弃义的卖国贼,叛变我们尊贵的卓越的、英明无比的英皇陛下,理由是,他曾用各种机会,用各种方式,援助法皇路易对我们尊贵的、卓越的、英明无比的英皇陛下作战,也就是说,他来往于我们尊贵的、卓越的、英明无比的英皇陛下的领土和法皇路易的领土之间,恶意地、欺诈地、背信弃义地、用心险恶地把我们尊贵的、卓越的、英明无比的英皇陛下准备派到加拿大和北美去的兵力透露给法皇路易。 杰利听着这些法律术语,头发越发像钉子似的直坚起来,他听懂了诉状,十分满意,而且反复思忖后终于明白那接二连三提到的查尔斯。 达尔内就是站在他前面被告席上的那人,陪审团已宣誓就位,检察长大人就要讲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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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被告,他(他自己明白)在法庭里每个人心中正被吊死,被斩首,被分劈成四段,但他并不因此而害怕,也不装腔作势。 他神态安祥而专注;郑重地留意着开庭程序;他的双手平静地放在他前面的一块木板上面,连铺在木板上的青草一根也没有搅动。法庭里到处都铺着青草,洒着酸醋,以防狱里的阴气和疾病的蔓延。犯人头上方有一面镜子,把光亮投射在他身上。 许多可恶的和可怜的人们都曾被映照在里面,然后从镜面和这个世界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假如镜子能够重现它映照过的身影,就仿佛海洋里每天浮现死尸一样,那么,镜子将成为冤魂恶鬼时常出没的最阴惨可怕的去处了。 镜子的悬置隐含着某种侮辱犯人的意味以打击罪犯,这目的大概是会达到的。 他移动位置时意识到照到他脸上那束光线,抬头看见那面镜子,他的脸红了,右手不自主地推开了青草。这一动作使他的脸偶尔转向法庭左边。 在大约与他双目视线平行的地方——法官席的角落上,坐着两个人。 他的目光立即停留在他们身上,他的眼光的突然转到使法庭内所有的盯着他的眼睛也都转到那两个人身上。旁观者看见那两个人,一个是二十刚过的年轻女士,一个是老年绅士,显然是那女士的父亲。 那绅士的鲜明特征是他那满头纯白的头发和脸上某种难以言传状的紧张,并非激动,而是沉思默想。 当这种表情出现在那脸上时,他看起来很衰老;但当它变动和消失时——就如现在他和他女儿说话的时候——他又变成一位尚未过壮年的英俊男子。他的女儿坐在他身边,一只手挽着他的一条胳膊,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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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手按在上面。她因为害怕这个场面,也因为同情那位罪犯,因而紧紧地挨着她的父亲。 她的前额强烈地流露着一种全神贯注的恐惧和怜悯的神情,那就是,除了被告的安危之外她什么都不关心。 这种表情如此易见,如此强烈和自然,以至那些对于被告并不同情的看客也被她感动了;他们都悄声打听:“他们是什么人啊?”
信差杰利用他自己的方式作了一番观察,正在一边出神地吮吸着他那带有锈铁气的手指,一边伸长脖子向旁人打听他们是谁。周围的人们将这问题传递给最接近他们的旁听者,然后又从他那儿缓慢地传递回答复,终于它传到杰利那儿。“证人。”
“哪一方的?”
“反对一方的。”
“反对哪一方?”
“犯人一方的。”
法官的眼睛也一直看着听众注意的地方,这时将它们收了回来,背朝后一靠,然后定眼注视着那个性命操纵在他手里的人,同时,检察长先生站起身,搓绳子,磨斧头,而且将钉子敲进绞刑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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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失望的结局
检察长先生向陪审团报告道:站在他们面前的罪犯,年纪虽小,但在将因此而剥夺他生命的叛逆活动中却十分老练。这种与我们的公敌私通的行为不是始于今日,或昨日,或去年或前年。 该罪犯早在此以前就频繁往来于英法之间,从事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活动,这是确实无疑的。 假如这种叛逆行为得以兴旺蔓延(幸而不能)
,那么他犯下的真正罪行可能至今仍未被察觉。 然而,幸亏老天有眼,有人终于置恐惧和责骂于身外,刺探出该罪犯策划阴谋的事实,经过内心搏斗,将这些秘密告知英皇陛下的内阁首领和最负盛名的枢密院。 这位爱国志士就会出现在大家面前。 他的立场和态度从总体上说,是高尚的。 他曾是罪犯的朋友,在这吉凶未卜的关键时刻,查实了罪犯的丑行,便决心将这个他再也无法忍受的叛贼祭献于我们祖国的神圣祭坛上。 如果英国也像古希腊和古罗马一样为大公无私的人建造塑像,那么这位出色的市民肯定会有一座的。因为我不存在这类法令,他也许无法享受了。一向为诗人们歌颂的美德(检察长深知陪审员们熟知许多这类诗篇,而陪审员们羞愧内疚的表情却表明他们对此一无所知)是富于感染力的,尤其是其中称为爱国主义或者热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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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光荣美德。 这位纯洁无瑕且无懈可击的证人为我们的国王(提到国王虽未免冒昧,却是一种光荣)效忠而树立的崇高的形象影响了罪犯的仆人,使他立下了神圣的决心,去搜查他主人的抽屉和衣兜,而且偷藏了他的文件。 他(检察长先生)准备听到有人对这位可敬仆人的种种诽谤,但是,总而言之,他喜欢这位仆人更甚于他的(检察长先生的)兄妹,他尊重这位仆人更超过他的(检察长先生的)父母。 他充满信心地号召陪审团成员们也照法行事。这两位证人的证词,连同即将出示的由他俩发现的文件,将证明该罪犯曾经收集过英皇陛下的海陆两军的兵力、部署及战备情况的资料和表格,证明该罪犯惯于把情报送交给敌对一方的罪行是确切无疑的。 这些资料表格虽未能被证实系该罪犯的笔迹,但是结果是相同的,而且将更有利于原告,因为由此可见该罪犯预防措施之狡黠。 证据将追溯到五年前,将证明该罪犯曾经在英美两军之间的第一次战事行动前几周就已开始从事这项罪恶活动。 因为以上般般理由,陪审员们,忠实的陪审员们(他知道他们是忠实的)
,尽职的陪审员们(他们知道他们会尽责的)
,必须积极主动地发现罪犯的罪行,终结他的生命,不管他们是否愿意。 他们不砍下罪犯的头,他们就不能让自己高枕无忧,他们就不能让他们的妻子和儿女们高枕无忧,总之,他们所有的人都不能安枕而卧了。 首席检察官先生结束演讲时,以他搜肠刮肚所能想到的所有东西为名义,要求陪审员们砍掉那颗头颅,而且郑重其事地宣称他已经把这罪犯当作早已离开这个世界的死鬼了。检察长先生结束讲话的时候,法庭里响起了一阵嗡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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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声,好像一大群巨型绿头苍蝇聚集在罪犯的四周,期待着他尽快地变成什么东西一样。 嗡嗡声静下去后,那位无懈可击的爱国志士就出现在证人席上。副检察长先生,遵照着上司的旨意,开始提问这位爱国志士,约翰。 巴萨德是这位绅士的大名。 他那纯洁灵魂的故事的叙述同检察长先生刚才描绘的完全相同——如果有什么小疵的话,那就是太一致了。 完成了他高贵的义务后,他就要谦虚地退下去,但是,那位身前放着一大堆文件的假发绅士,此人就坐在洛里先生不远的地方,请求问他几个问题。洛里先生对面的那位假发绅士却仍然仰着头看着法庭的天花板。他自己曾经做过间谍吗?
不,他摒斥了这种卑劣的指摘。他以什么为生?他的财产。 他的财产在哪里?他不能精确地记住它在什么地方。 他的财产是什么?这与别人无关。 这财产是否是遗产?是的。 谁的遗产?远房亲戚的。 很远吗?非常远。 你坐过牢吗?当然没有。 从来没有因负债而坐牢?看不出这与本案有何关系。从来没有因负债而坐牢吗?——嗯,又来了。 从来没有?有过。 有几次?两三次。 不是五六次吗?
大概是。 从事什么职业?绅士。 曾被人踢过吗?也许。 经常是这样吗?不是。 曾被人踢下楼梯吗?绝没有,不过有一次在楼顶上被人踢了一脚,然后是我自己滚下楼梯的。 那一次被踢是因为掷骰子时作弊吗?
那是踢我的那个醉鬼在造谣,不是确切的。 敢发誓这是不确切的吗?当然敢。 向来都以赌博时做手脚为生吗?绝对不是。 一向以赌博为生吗?不过象其它绅士一样生活。曾经从罪犯处借钱吗?
是的。归还过吗?
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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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 你同罪犯的关系其实相当一般,只是在马车、旅馆和邮车里,你硬要同他接近,是不是?不是。 你的确看见罪犯携带这些表格吗?
当然。有关表格的事别无所知了吗?
是的,比方说,这些表格可能是你自己捏造的吗?不是。 企图从这次作证中得到一些好处吗?不是。 不是受官方正式雇用,设置陷阱的吗?哦,老天!不会。 或者什么都干?哦,不会。 敢发誓吗?敢多次发誓。 除了单纯的爱国之心之外别无动机了吗?再也没有了。那位高尚的仆人罗杰。 克拉在描述案情的过程中不停地发誓。 四年前,他忠诚而单纯地开始给这个罪犯当差。 那时,是在加莱斯号邮船上,他问罪犯是否需要一个帮手,于是罪犯雇用了他。 他并未恳求过犯人出于怜悯而雇用他——从未这样想过。 不久,他就开始对罪犯起了怀疑,不时地监视他。在旅途中替罪犯收拾衣物的时候,他曾经多次在罪犯的衣袋里看见同这些表格类似的东西。 这些表格是他从罪犯的抽屉里取出来的。 他并没有预先将它们放进里面。 在加莱斯邮船上他曾经看见罪犯将同样的表格交给法国绅士看,然后,在加莱斯和波罗格,他又看见罪犯将同样的表格交给法国绅士看。 他热爱自己的国家,不能容忍这种行为,因而就告发了罪犯。 他从没偷盗一把银茶壶的嫌疑,虽然他曾因喜欢一把芥子壶而被人诬告,但是后来证明那不过是镀金的。 他认识前面那位证人有七、八年了,但那纯粹是巧合。 他并不是说那是一种极其奇妙的巧合,虽然大多数巧合总是很奇妙的。真诚的爱国之心也恰恰是他的唯一的动机,对于这一点,他也不觉得是一种奇妙的巧合。 他是真正的不列颠臣民,希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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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都像他学习。绿头苍蝇又嗡嗡作响。检察长让杰维斯。 洛里先生作证。“杰维斯。 洛里先生,你是特尔森银行职员吗?”
“我是。”
“一七七五年十一月的某个星期五夜里,你曾经因业务原因坐邮车从伦敦到多佛去吗?”
“是的。”
“邮车里还有别的旅客吗?”
“有两个。”
“他们是夜里在半路下车的吗?”
“是的。”
“洛里先生,看一看这罪犯。 他是那两位乘客之一吗?”
“我不能肯定他就是。”
“他像那两个旅客中任何一个吗?”
“他俩都那样厚厚地裹着身体,夜又是那么黑,而且我们都没有交谈,因而我甚至连这一点都不敢肯定。”
“洛里先生,再看看这罪犯。假如他也如那两个旅客一样裹着身体,他的体态和身高像他们中的一个?”
“不。”
“洛里先生,你不能发誓他不是那两人中的一个吗?”
“是的。”
“那么至少你是说他也许是两人中的一个。”
“是的。不过我记得那时他们都——像我自己一样——十分害怕拦路强盗,而这个罪犯却没有这种畏怯的神态。”
“洛里先生,你曾看到这假装的胆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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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看见过。”
“洛里先生,再看看这罪犯。 根据你确切的记忆,你以前见过他吗?”
“是的。”
“什么时候?”
“那是几天以后我从法国返回的时候,在加莱斯邮船上。这犯人也上了我返程的邮船,与我同路回来。”
“他是什么时候上的船?”
“刚过半夜。”
“在深夜上船。他是唯一一个在这个不合时宜的钟点上船的乘客吗?”
“刚巧就他一位。”
“别管这是不是‘刚巧’,洛里先生。 他是深夜上船的唯一乘客吗?”
“是的。”
“你是单独旅行,还是结伴旅行,洛里先生?”
“我有两位同伴。一位绅士与一位小姐,他们都在这儿。”
“他们都在这里。 你曾经同该罪犯交谈过吗?”
“几乎没有。 那是暴风雨天气,航程漫长而且险恶,我一直躺在沙发上穿越了整个海峡。”
“莫奈特小姐。”
这位年轻女士从她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刚才她曾被所有的眼睛注视,现在它们又转向她。她的父亲也跟着站了起来,手臂挽着她的手。“莫奈特小姐,看看这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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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样的怜惜,这样真切的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