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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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坐在门口,一瞬不瞬地看他。那日多云有风,梁霄担心寒气入屋,回头叮嘱她关上房门。茵茵依言起身关门,却只斜斜关上一扇,她倚在斑驳的门边,仍是探头安静看他。
小姑娘什么也不说,但是梁霄知道,哪怕只是看着他零碎的影子,她也可以感受到星星点点的温暖吧。
他想象不出,那个血色夜晚在这个五岁孩子心中会是何等恐怖的梦魇。她所有的娇憨烂漫,童真稚趣,乃至她应该也曾有过的小小任性,都被那夜的血色抹去。茵茵小心翼翼的目光让梁霄莫名心酸,也许她知道,再没有人会天经地义般没有底线地爱她,她唯有在这个清冷的陌生人身上寻求一点关爱,而他所给予她的一切,都让她格外珍惜。
梁霄摘下一朵浅黄色的春花,回身走到茵茵面前,小心别在小姑娘发鬓上,轻声道,“茵茵别怕,我一直在这呢。”
茵茵静静看他,小手摩搓着木门上深深浅浅的纹路,还是不做声。
梁霄看着她小巧的面容,这样静默的依恋竟让他窝心地疼,不由又道,“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再不会让你受伤害。”
茵茵的眼睛眨一眨,润润的泪水竟又盈满眼眶,她吸吸鼻子,没有让自己哭出来。
“你若是想哭就哭吧,我不会嫌你烦。”梁霄抚摸着茵茵柔软的头发又道,“其实我心里一直都很喜欢你。”
茵茵含泪看他,“真的么?”
梁霄认真地点头。
“那你会不会有一天不喜欢我了,会不会不要我了?”茵茵的泪水无声淌下,声音越来越小,“我已经没有家了……”
梁霄心中酸楚,将她拥到怀里,在她耳畔道,“我不会不要你,你是我的家人,我也是你的家人,这里就是你的家。”
茵茵的眼睛第一次有了神采,再一次小心翼翼确认,“真的么?”
梁霄微笑,“真的,比真金还要真。”
三月初七夜,月光从窗棂透过来,和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样。仿佛是命运给他下的蛊,这么多年过去了,梁霄竟然还能忆起当日的点点滴滴。
那一夜,他连浅眠也没有,只是静静躺着,看窗棂上的树影。夜半的时候,他又听到茵茵轻轻的脚步声,他闭上眼睛,等着茵茵像每一次一样爬到他脚边,蜷在他身边睡下。
茵茵轻手轻脚进来,却并没有立即爬到床上。梁霄悄悄侧头,发现她走到窗边,正试图伸手关窗。夜里还有浅浅的寒意,清凛的气息似能驱散他心头的郁结,当日他刻意留着窗子没关。茵茵个子小,踮着脚还是够不到那被挑起的窗缘,只是一味探直身子试了又试。
“茵茵,”梁霄轻声道,“我不冷。”
茵茵吓了一跳,回头见梁霄醒着,竟就那样静静站在窗前。
梁霄坐起身,唤她过来。
得到了鼓励,茵茵终于轻轻走来,脱掉鞋子,爬上床靠在梁霄身边。
梁霄为她掖一掖被角,轻声问,“你冷吗?我去关窗。”
茵茵依偎在他怀里,并不回答他的话,只是小心抓着他一角衣襟,低低的声音,“哥哥,抱抱。”
梁霄从没告诉她该如何称呼他,大概是听见平日里泉溪的孩子唤他梁哥哥,这一回,茵茵便学着唤他哥哥,她第一次这样唤他。
这一声哥哥唤的轻柔亲昵,隐隐还有小小的渴求,梁霄心中莫名一热。他伸手拥着茵茵,让她把头埋在自己胸前。
“刚才,我梦见妈妈了。”茵茵轻声道,脸上挂着几分孩童稚气和本不该属于她的凄然。
梁霄把她搂得更紧些,他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小姑娘,只是尽可能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茵茵长长的睫毛像午夜的蝴蝶一样轻闪,她没有哭,只是再次轻声道,“哥哥,别离开我。”
在这样不同于妈妈的宽厚怀抱里,对小小的茵茵来说,他是她的唯一,是她再不能失去的人。
梁霄轻抚她柔顺的头发,又一次无比清晰地告诉她,“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茵茵终于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眼睛在夜色里亮晶晶的,忽然道,“哥哥,我想听故事。”
梁霄愣了愣,答道,“我不会讲故事。”
茵茵道,“那我讲一个给你听好不好?”
梁霄道,“好。”
茵茵道,“从前有一个美丽的山谷,里面住了一对有情人。小伙子很善良,每天帮村民干活,姑娘留在家里洗衣煮饭。有一次,姑娘给小伙子做了一件衣服,做的小了,小伙子穿上很难看,可是他不介意,还是经常穿着到处走。”
茵茵感觉到梁霄的手轻轻抖了一下,她抬头,“你是不是觉得那个人很傻?”
梁霄道,“是的,很傻。”
茵茵轻声笑起来,“妈妈给我讲的时候,我也这么想。”
这许多天,小姑娘第一次有了笑容,梁霄心中柔柔动了一下,不禁接着茵茵的话继续道,“那个人不但傻,还很笨。还有一次,因为帮了别人的忙,人家拿着腊肉来感谢他,他心里想要那些腊肉,却板着一张脸,把人家吓跑了。”
茵茵又笑了,“那个人真是又笨又傻。”小手环着梁霄的臂弯,又道,“可是妈妈说,他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梁霄抚摸着茵茵的头发,轻声问,“为什么?”
茵茵道,“妈妈说,他若不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那个姑娘怎么会那么爱他。”
梁霄心中一痛,不再说话。
茵茵静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妈妈常常告诉我,她好爱好爱我。”她的目光柔柔地看着梁霄,又道,“哥哥,你知道吗,我也好爱好爱你。”
梁霄为茵茵拢拢被子,轻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茵茵枕着梁霄的臂弯,闭上眼睛不再出声,过了一会儿,忽然又抬起头,小声问,“哥哥,你爱我吗?”她小小的面孔,因为紧张而神色凝重。
梁霄看着小小的茵茵,轻轻点了点头。这是一个柔弱的小生命,需要他的照顾,他的呵护,但是他一直都知道,在他最需要慰藉的时候,不经意地,正是她,给了他莫大的温暖。
茵茵的眼睛闪啊闪,微笑起来,他果然是爱她的。小小的茵茵一边笑着,一边抿起嘴巴,有点不依不饶的小任性,第一次在梁霄面前无赖起来,小手拉着梁霄的衣襟,还是巴巴地看他。
梁霄明白茵茵的心思,他把茵茵整个抱到胸前,对着她的小脸认真地说,“茵茵,我爱你。”
茵茵再次把头埋到梁霄怀里,仿佛重新拾到丢失的幸福,竟然轻轻地哭了出来。梁霄拍着她的背,低声唤着,“茵茵……茵茵……”
不曾预料到开始,也无法预见到结局,只是从这一刻起,一大一小的两个人,从此悄然融入到彼此的生命里。相依为命。
第二日,茵茵很晚才醒来,梁霄已经不在身边。她鞋子也顾不得穿,噌地跳下床,光脚跑到门外,看见梁霄正在给追风添草料。
茵茵几步来到梁霄身后,搂着他的腰,轻声问,“哥哥,你爱我吗?”
梁霄回头看着这个小赖皮,笑一笑,“我爱你。”
茵茵这才满意地放手,低下头腼腆地笑,“哥哥,我好怕昨晚是做了个梦。”
梁霄揉揉她的头发,“昨晚有个小家伙缠着我要我说爱她,还枕着我的手臂睡了一夜,今天早上我手臂疼得都要抬不起来了……”
茵茵抬头,竟有几分赧然,甜甜道,“是哪一只手臂?我来给你揉揉好不好?”
梁霄注意到茵茵光着的小脚丫,伸手将茵茵横抱起来,“我的手臂是很疼,但抱一只小猪还是可以的。”
茵茵咯咯笑不停,伸手环住梁霄的脖子,“你才是小猪……”
梁霄把茵茵抱回到床上,俯身想给她穿鞋子,小家伙却打着哈欠又爬回被子里睡下,把被子直拉到脸上,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看着梁霄还是一直笑。梁霄也不由轻轻笑起来,想着,这么贪睡还说自己不是小猪。
那一刻,他忽然发觉,因为这样一个单纯的小生命,由衷的微笑,原来如此简单。
春日的阳光越来越好,昔日植下的藤木花草沿着一陇篱笆,重又灿然开放,院中一时充满馥郁香气。
平日贪睡的小姑娘偶尔也会很早起床,在院子里跑来跑去采摘早开的花。眼看着才修剪好的花草又被她破坏得一塌糊涂,梁霄还是每每怡然微笑。
一个早早的清晨,花苞上兀自挂着露水,梁霄看见茵茵顽皮地攀在篱笆上,把身子探得直直的,不知在搞什么鬼。
梁霄来到她面前,“你在做什么?”
茵茵调皮地笑,“我在晒太阳。”
梁霄举头看看,天际还有大片红红的火烧云,阳光只是从云层缝隙间柔柔地洒下少许,斜斜打在窗棂上,即使茵茵攀在篱笆上,也才只在她光洁的额上有小小一团光斑,梁霄不由歪头看着茵茵微笑。
茵茵知道梁霄是在笑她,于是指指追风,“追风也是这样晒太阳的。”
梁霄顺着茵茵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见追风正站在马舍旁,伸直脖颈逐日而走。“你就是爬到篱笆顶上去也没用。”说着,梁霄伸手抱起小姑娘,双手一托,竟让她坐到自己肩头。
茵茵紧紧搂着梁霄的脖子,一下觉得自己变得好高,完全沐在清晨的阳光里,痒痒的温暖。春风吹来,茵茵的头发在阳光下飞扬,清清爽爽。
梁霄转了个圈,茵茵咯咯笑起来,直笑得伏在梁霄肩头。茵茵道,“哥哥,你也跟追风学的么?”梁霄站在花丛中,又转一个圈,茵茵兴奋地大叫。
笑过,叫过,茵茵坐在梁霄肩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忽然安静下来。梁霄奇怪,歪头去看,见茵茵一张稚嫩的小脸在阳光下怔忡出神。
这种久违的被宠溺的幸福,让茵茵忽然又很想哭,但大眼睛闪了闪,还是漾出甜甜的笑容,她低头,在梁霄耳边反复唤着,“哥哥,哥哥……”
夏天到了,梁霄时常牵着茵茵的小手到溪边去,溪边有很多漂亮的鹅卵石,茵茵最喜欢来这里拣石头,玩累了,梁霄会让她坐在自己肩上,一路驮着她回家。
茵茵喜欢把自己满月样的小脸贴在梁霄面颊上,有时就这样絮絮地同他讲话,有时只是低低唤哥哥,也不要他回答,只是自言自语般一叠声唤着。她的声音甜润轻柔,和着清脆的童音,让人甘之如饴。两人就这样踏着蔓草野花,一路走回家去。夕阳披在他们身上,一片欢快的色彩。
秋天来的时候,有一天,梁霄把茵茵托付给彭婶,自己出门去,傍晚回来时,他提着一串茵茵最爱的大蘑菇,还有一只有着长长花羽的野雉,另一手中竟然还有老远就香味四溢的豆花糕。当晚,梁霄精心准备了丰盛的饭菜,还额外煮了一只白水蛋。
茵茵眨巴着大眼睛,有些不明白。
梁霄刮刮她的鼻子,笑道,“你忘了吗,早先是谁告诉我今天是她的生日啦?”
茵茵哎呀一声,拍掌笑起来。一会儿,忽然又支颐看着梁霄,问道,“那么哥哥的生日是哪一天呢?”
茵茵没想到,梁霄只是摇头,说他不知道。他其实并非不知道,只是,说出来做什么。多少年过去了,他一直记得,少年时,那一天,师母总会为他多加一只白水煮蛋。这一切,都是他的伤疤,他不愿意提。
茵茵讶然看着梁霄,良久,又笑起来,“没关系,我把我的生日送给哥哥,以后每一年,茵茵的生日就是哥哥的生日。”
梁霄看着小家伙天真的笑颜,也微笑道,“谢谢,我的小姑娘。”
茵茵开心起来,提议道,“快,哥哥赶快许个愿望。”
虽然觉得只是小孩子的游戏,梁霄还是在茵茵的要求下闭上眼睛,真的很虔诚地许了愿。
茵茵好奇地问,“哥哥许了什么愿望?”
梁霄笑一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茵茵故意不满地嘟起嘴巴。
梁霄看着茵茵,很认真地说,“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爱我的茵茵。”
茵茵立即微笑起来,眉目清亮,脆生生回道,“茵茵也爱哥哥,茵茵最爱哥哥。”
第一场雪落下时,冬天还没有真正到来,但泉溪山间的绿意大多早已褪去,只剩大片大片的冷杉依然傲雪独立。
梁霄有时会和茵茵到屋后林中捕鸟雀。在雪地上用树枝支起一只竹编的斗笠,树枝上绑着线,两人一起把线放长,一路踩着积雪下厚实的落叶和松针躲到树后面,伺机扯动手中的线,每一次都能有收获。每一回得手,茵茵便欢喜地跑过去,一把掀开斗笠,本来被困住的几只鸟雀扑棱棱几下便又飞走了。
如此几次之后,梁霄故意狐疑地看她,“你是故意的吧,每次都把它们放走。”
茵茵挠头笑,“它们很可爱,茵茵不要吃它们,哥哥也不要吃它们,以后我看见阿牛哥、长林哥他们,让他们也不要再吃这些小雀了。”
梁霄揉揉小姑娘的头发,“捕的是你,放的也是你。”
隆冬时节,飘雪的日子,门也不大能出得去了。梁霄在室内生起暖烘烘的地炉,常同茵茵一起围炉烤火。梁霄喜欢随手在火中扔几块番薯,火烧得旺,不多久便香气满室。用烧火棒把番薯拨拉出来,番薯常常被烤得熟透流油,这样子的糯口甘甜一直是茵茵的最爱。
梁霄怕茵茵被烫到,每一次都小心剥了皮,又把瓤一块一块掰开,放在手中吹了又吹,直到觉得温度合适了,才递给茵茵。有时茵茵自己还剥着彭婶炒的糖栗子,或者把玩小翠送她的羊拐,腾不出手,梁霄就一块一块喂给她吃。茵茵的小嘴总是撑得鼓鼓的,让梁霄忍俊不禁。
有一次,茵茵对梁霄道,“哥哥,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喜欢冬天了,可是,原来不是。”
梁霄平静听着,好像茵茵讲得不过是任何一句她常说的孩子话,比如,我想吃山上的大蘑菇,我要去溪边拣石头。只是他手下的动作微微停滞,直到手指被烫得红红的才回过神来。
他最难忘的是冬天,最想忘记的也是冬天。
可是,不管怎样,那些他以为再也无法坚持下去的时日,竟也静悄悄地过了一年又一年。
曾经依偎在梁霄怀里撒娇无赖的垂髫女孩,在泉溪的清风斜阳里,宁山静水间一点一点长大。还是满月般莹润的面庞,还是浅笑盈盈的小梨涡,还是清亮可人的眉目,也还是梁霄手中、心中如珠如宝的小姑娘。
这一年,茵茵八岁,上元节的夜晚,星子异常璀璨,一大一小两个人乘着追风,缓缓跨过结冰的溪流,沿着蜿蜒小路向山上去。
山间积雪像松软的地毯,细碎星光透过林立的冷杉,淡淡映在静谧天地间,一片白茫茫。两人身后,一朵炫目烟花倏然绽放,茵茵回头,笑靥被映成五彩的颜色。
在一处舒缓的山坡,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