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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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余众人亦意识到眼下已是刻不容缓，因此依言随杜扬步出石室。白鹏走到门口时，回头道，“赤执，难道你还担心有人会去杀一个垂死之人么？”
　　
　　赤鹤看看梁霄，想到墨鹭等人想除掉的不过是自己，这些人中真正和梁霄有过节只是白鹏和紫麟，而白鹏显然看出梁霄已经碧落毒发，因此自己只要盯牢紫麟即可，略一思量，轻声叮嘱了两个少年几句便随众人离开石室。
　　
　　石室中的光线更加微弱，茵茵将头抵在梁霄肩上，紧紧握着他的手。
　　
　　莫良看着茵茵，安慰道，“小姑娘，别担心，等咱们出去了，小杰的外婆一定能医好梁霄。”刚说完，马上想到黄夫人还不知被季无尘掳去了哪里，斜眼看看景杰，叹一口气，再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景杰执起梁霄一只手，小心挽起他的衣袖，光线昏暗，筋脉穴位已无从辨识。景杰索性闭上眼睛，手指在梁霄的手臂上一寸一寸摸索，仔细回想曾经看过的外婆为他针炙的情景。
　　
　　多年来耳濡目染，景杰对药理医道已经非常熟悉，而且，他一直格外关注碧落的医治之法，查阅过无数医书，在黄夫人行针疗毒时也格外留心观察，因而，对黄夫人的一套针炙之法也已经大体有个了然。
　　
　　摸索了一会儿，景杰睁开眼睛，起身自石壁上取下一盏长明灯，小心挑去灯芯，撇去残存的桐油，露出灯座中尖细的针，他又将针尖送到旁边的灯火中熏烤了一会儿，这才重新蹲□子，根据辨识好的方位，用尖针在梁霄手臂的穴位上逐一刺去。
　　
　　景杰行针的同时，一声声沉闷的撞击声远远传来，忽然，随着又一次撞击，整个石室随之震动，景杰急忙凝神收针，只听头顶上石屑扑簌簌落下，室内烛火狂乱跳动起来。待震动结束，景杰又要继续施针时，莫良忽然道，“你们看，长明灯变亮了。”
　　
　　茵茵也抬起头，看到烛火果然亮了许多，想是堵住密道口的玄石已经破损，已有气流涌进来。火焰轻轻跳动，发出滋滋的声音，茵茵终于看清梁霄苍白的面容，一双眼睛再次噙满泪水。
　　
　　景杰轻声道，“茵茵，相信我，他会好起来的。”
　　
　　石壁泛着清凛水光，一个斜斜的影子出现在石室门口，莫良第一个起身喊道，“赤鹤叔叔……”一句话没说完便咽了回去。
　　
　　那人走进石室，拂尘轻轻扫在石壁上，付元冲道，“莫二少爷，贫道都看出来墨执不喜欢你和姓赤的太亲近，你还是乖乖听话些吧。”
　　
　　莫良冷冷道，“你不在外面帮忙，回来做什么？”
　　
　　付元冲笑一笑，不再理他，忽然间，拂尘疾扫，径直逼向景杰。
　　
　　这一招太突然，莫良来不及抽刀拦截，只得大喊一声小心。景杰背向付元冲，完全没有防备，一时未及躲避，眼看拂尘带风兜头过来，凶险万分。一双温软的手忽然拼力推了他一把，景杰身子侧倒，茵茵却完全暴露在拂尘面前，拂尘迎面，力道强劲，茵茵的头发已经被拂尘的内力逼得四下飞扬。
　　
　　茵茵面向横扫过来的拂尘一动不动，似乎仓促间忘记了抵抗。
　　
　　拂尘逼近，茵茵只觉眼前一花，身体轻飘飘倒在一个温暖的怀里。拂丝力劲如铁，却是在梁霄后背扫过，背上顷刻鲜血淋漓。最后一刻，梁霄将茵茵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接过了付元冲的这一招。
　　
　　第一招失手，付元冲并不理会梁霄，转向景杰又使出第二招，这时，莫良飞身挡到景杰身前，刀光飞闪，断开付元冲的攻势，一时间，拂尘上下翻飞，与一柄快刀缠斗在一起。
　　
　　梁霄拥着怀里的茵茵，沉沉喘息。茵茵挣扎着想要看看梁霄的伤势，一双手却被梁霄紧紧攥住。
　　
　　“我教你的隔岸飞花忘了吗？”梁霄道，“你明明可以躲开的。”
　　
　　茵茵咬着嘴唇，只是摇头。　
　　
　　梁霄知道，茵茵不肯躲，只是为了保护在她身后的自己。茵茵的头发拂在他掌间，身体像是逐渐僵硬的茧，细微的感觉却丝丝入骨。当年那个骑在他肩上又笑又闹的小女孩长大了，现在的茵茵已经可以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心思。这一回，他是真的下定决定抛下她，他也是真的，伤害了她。
　　
　　叮一声，莫良手中的刀飞出去，撞到石壁上，他整个人同时栽倒在地。两枚几不可见的银钉，一前一后钉在他的腿上。
　　
　　莫良恨恨道，“臭道士，不要脸，竟然暗器伤人！”
　　
　　付元冲并不答话，拂尘一展，已把莫良整个人扫去一边，再一拧身，来到景杰面前。
　　
　　拂尘虚晃几下，景杰狼狈闪开，一只手突兀地伸过来，一把攥住景杰手腕，付元冲一张脸顷刻变得无比狰狞，竟然发狂般在景杰过血的伤口上吮吸。
　　
　　茵茵瞪大眼睛道，“他在干什么？”
　　
　　景杰被死死抓住，他奋力挣扎，却始终难以脱身。
　　
　　付元冲吐出一口血沫，狞笑道，“圣血是我的，是我的……”接着又是一口下去。
　　
　　梁霄对茵茵道，“把我的剑给景杰。”
　　
　　茵茵从梁霄身后抽出墨玉，向景杰大声道，“接着。”
　　
　　付元冲听到嗖的风声，头也没抬，轻甩拂尘，当一声，便将掷过来的墨玉撞飞出去。付元冲双目通红，以肘制住景杰的肩膀，竟然一口咬向景杰颈部的血管。
　　
　　同时，茵茵一个翻身，轻烟一样无声来到景杰身边，将一把剑递到他手中。剑柄漆黑，剑身漆黑，正是墨玉，被付元冲击飞的，不过是剑鞘。
　　
　　梁霄闭目凝神，沉声道，“秋风荐黄花。”
　　
　　景杰仰面倒在地上，将墨玉向空中横扫，付元冲下意识轻扫拂尘，想要化解这一剑，寒光闪过，墨玉在空中莫名变招，陡然下行，一众拂丝被墨玉秋风拂叶般瞬间斩断。
　　
　　拂尘被斩，付元冲大怒，猛然起身，想要夺过景杰手中的剑。忽然，隆隆声响再次传来，声音由远及近，连绵不绝，整个石室再次剧烈颤动起来。
　　
　　付元冲大喝一声，稳住心神，手掌成鹰爪状，兜头向景杰脖颈抓过去。
　　
　　梁霄提一口气又道，“画地为牢，一瓣心香。”
　　
　　景杰不及细想，依言反手回剑，又一波震动袭来，手肘重重撞在石壁上，墨玉险些脱手。
　　
　　付元冲听到一瓣心香，混乱中仍然想到这是墨玉剑法中最致命的一招，手下稍停，下意识侧身想要闪避，却发现景杰手中的剑几乎脱手，于是中途变招，再次以掌为刀全力出击。
　　
　　碎石、粉尘仍在不停落下，寒光电闪，快若惊龙，付元冲惊愕地看见明明就要脱手的墨玉正直直对准他。只是一瞬间的微凉寒意，墨玉无声刺穿付元冲的胸膛。
　　
　　付元冲身体僵直地跪倒在地，似乎仍然不肯相信景杰竟能使出这样快的剑。
　　
　　景杰呆呆地看着付元冲，他也不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得手了，竟然杀了人。莫良和茵茵也看得呆了，愣在当地。梁霄重新靠在石壁上，小心调整了气息，轻声道，“收剑。”
　　
　　景杰木然拔剑，鲜血喷涌而出，付元冲终于软软地倒在地上。
　　




☆、死生契阔

　　梁霄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在一片震动中站了起来，艰难地走到景杰面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剑。
　　
　　几乎同时，紫麟奔回石室，身后紧跟着赤鹤，两人同时看到付元冲胸前鲜红一片，横尸在地，梁霄站在尸身边上，手中的墨玉仍在滴血。
　　
　　紫麟提剑直指梁霄，剑气凌厉，梁霄的衣襟轻轻飘拂，手中的墨玉却分毫未动。赤鹤纵身过去，一掌隔开紫麟的长剑。
　　
　　紫麟怒道，“赤鹤，现在梁霄身上又多了一条人命，你还想袒护他吗？”
　　
　　听到紫麟的话，景杰才猛然醒悟，原来梁霄急着拿回墨玉只是为了替他开脱罪名，念及此，景杰急道，“不是……”，才一张口，看见梁霄正看着他，缓缓摇头。景杰明白梁霄的意思，却倔强地昂起头，想要继续把话说完。　
　　
　　又一声闷响隆隆传来，掺杂着刺耳的噼啪声，石室再次剧烈晃动，土石碎屑雨一样落下，整个石室似乎随时都会坍塌。
　　
　　赤鹤高声道，“大家快出去！”
　　
　　紫麟看了一眼梁霄，终于还是一跺脚，转身冲出石室。
　　
　　赤鹤回身扶住梁霄手臂，“你怎么样？”
　　
　　梁霄勉强笑一下，示意自己还好。
　　
　　茵茵取回被打落的剑鞘，又从梁霄手中接过墨玉收好，重新缚到梁霄背后，执起梁霄的手道，“哥哥，咱们走。”
　　
　　此时景杰亦已扶起一瘸一拐的莫良，两个少年向梁霄眨眨眼睛，相互搀扶着走出石室。
　　
　　赤鹤将梁霄的手臂环在自己肩上让他借力，茵茵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三人随后步出石室。
　　
　　整个密道在连绵不绝的震动中已岌岌可危，许多长明灯翻倒在地逐渐熄灭，几人在昏暗的光线中艰难前行。渐渐的，除去隆隆轰鸣，前方又传来低回奇异的悉索声，又前行一段，几人同时发现，密道前方现出白茫茫的光影。
　　
　　茵茵开心道，“哥哥，咱们就要到出口了。”
　　
　　梁霄却忽然停下脚步，不经意般，将茵茵的手递到赤鹤手中。
　　
　　赤鹤道，“梁霄……”
　　
　　梁霄看着他，“你带这几个孩子先走。”
　　
　　茵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困惑地看向梁霄。
　　
　　梁霄语气坚决，再说一次，“走，赶快走。”。
　　
　　忽然，莫良低呼道，“水，全是水……”
　　
　　幽暗密道中，汹涌的水正奔腾而来，悉索水声转眼便成轰鸣之势，周遭石壁似乎随时会分崩离析。
　　
　　茵茵立时明白了梁霄的意思，下意识去拉他的手，梁霄强撑着后退一步，将将触到他的手，落了空。
　　
　　赤鹤的心纠紧，只要闯过这片水，前方就是出口，以他的功夫，护住这三个孩子的周全绝没有问题，只是从梁霄目前的状况看来，他万万没有办法再同时护送梁霄安全涉水。
　　
　　梁霄看着赤鹤，目光咄咄。
　　
　　赤鹤知道，这是梁霄自小的性子，他决无力改变。他轻拍梁霄的肩，心里好像压着千钧巨石，“找个地势高的地方，等我回来。”
　　
　　茵茵倔强道，“我不走，我要和哥哥一起……”
　　
　　景杰和莫良也异口同声道，“要走一起走。”
　　
　　梁霄漆黑的眼眸透出寒凛的光，茵茵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目光。梁霄厉声道，“想让我活命就马上跟赤鹤走。”
　　
　　茵茵怔怔地看着梁霄，终于垂下长睫，轻声道，“赤鹤叔叔，咱们走。”说着，已率先走到第一波蔓延过来的水中。
　　
　　赤鹤回头深深看了梁霄一眼，终于张开双臂护住三个孩子，决然离去。
　　
　　冰冷的水顷刻漫到脚边，梁霄双腿浸在冷水中，他下意识后退到一处较高的石阶上。低洼处的长明灯大多被水浸灭，再也看不到赤鹤等人的身影，秘道中只余凄厉水声和墙体崩塌的声音，在一片黑暗中，连绵不绝。
　　
　　梁霄轻轻闭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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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鹤护着三个孩子，一路疾行。不一会儿，大水已没至赤鹤胸口，孩子们被水冲得飘摇起来，双足已无法触到地面，全仗赤鹤的扶持才能继续涉水前行。
　　
　　茵茵随他们默默走了一段，忽然抬首看向赤鹤道，“赤鹤叔叔，你一定会回去救哥哥吧。”
　　
　　赤鹤点头，“会，一定会。”
　　
　　茵茵微微笑了，郑重道，“赤鹤叔叔，谢谢你。”说话间，忽然潜入水下，倏忽一下便不见了。
　　
　　赤鹤心中一惊，急忙回首探看。
　　
　　茵茵在几丈外露出头来，高声道，“赤鹤叔叔，我和哥哥一起等你回来……”话没说完，她的声音以及小小的身影便消失在汹涌的水流中。
　　
　　景杰急道，“赤鹤叔叔，你现在就去救他们吧，我们自己可以。”
　　
　　莫良也道，“是啊，赤鹤叔叔，你别管我们了。”
　　
　　赤鹤无声地看了两个孩子一眼，心知莫良腿上伤得不轻，景杰刚刚死里逃生，现在也只是半条命，自己若此时离开，两人必定凶多吉少。念及此，深吸一口气，发足全力，一左一右强行夹带两人逆水前行。
　　
　　两个孩子见赤鹤态度坚决，为免无谓浪费时间，不再坚持，顺从地随赤鹤拼命向前游去。三人在黑暗中约莫前行了几十丈，眼前忽然一亮。
　　
　　景杰道，“赤鹤叔叔，到出口了，你快回去找他们吧。”
　　
　　赤鹤并没有回答，他知道出口处地势最高，正是水势最凶猛的地方，仍然奋力携二人继续前行。
　　
　　临近密道口，三人憋住气，在水中潜了数丈，再次浮出水面时终于到达开启的玄石处。出口位于离水畔，临水的一侧石墙已经坍塌，造成离水大量涌入。景杰攀住石块，首先出水，外面已是星光漫天。
　　
　　景杰俯身向莫良伸出手去，同时另一双大手也从后面轻轻托住他的身体。莫良本以为是赤鹤，不经意回头一看，却发现竟是墨鹭。
　　
　　赤鹤见墨鹭出现在莫良身边，知道两个孩子已经脱险，当即返身向回游去。
　　
　　莫良知道墨鹭应是特意在水中寻找自己，心中一阵感慨，但想到墨鹭当日种种作为，还是不由冷冷把脸别向一边，将手递给景杰，挣脱了墨鹭的撑扶。
　　
　　就在此时，旁边一块巨石忽然崩塌，震动之下景杰向后跌倒，莫良脱手重又跌入水中。倾入水中的巨石搅乱水流，形成湍急的漩涡，莫良眼看要被卷入水底。
　　
　　墨鹭在激流中几上几下，好不容易攀住一块突出的石块，抹一把脸上的水沫便开始寻找莫良，却见本已离开的赤鹤正不顾一切游向莫良。
　　
　　幽黑水面泛着浅浅粼光，并刀如水，莫良挥出的那一抹刺眼弧线又明晃晃刺入心底。赤氏如水刀。心中一冷，墨鹭眼中掠过一抹阴鹜。
　　
　　石块接连落下，阻住去路，加之水势湍急，赤鹤尝试几次都没能赶到莫良身边。
　　
　　莫良拼死挣扎，终于抓住卡在石缝中的一截浮木，浮木在强势水流的冲击下，已是岌岌可危。莫良勉强稳住身体，抬头向岸上寻求援手，却一眼看到墨鹭，不及多想，本能地将手向他伸去。
　　
　　墨鹭死死攀住岸边石块，努力探出身子，亦向莫良伸出手去，即将拉住莫良的刹那，余光看到水流中的赤鹤，心中骤然一痛，闪念之间，伸出的手竟莫名停在半空。
　　
　　莫良只是抓了个空，一瞬间，心中似被扎了一根冰冷的刺，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不能呼吸。身边肆虐的洪流一瞬间没了声息，生命随时会被吞噬的恐惧亦不见踪影，一颗心被震惊填满，他竟然希望他死。
　　
　　不管墨鹭曾如何待他，疾声厉色，视若无睹，还是刀剑相向，莫良一直很清楚，苛责对方的同时，自己也绝不是一个乖顺的儿子，因此，无论如何，在他心里，墨鹭始终是他的父亲。生死关头，他绝没想过，他竟然不肯抓住自己的手。
　　
　　原来那个被他当作父亲的人，恨不得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