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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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夫人冷笑,“赤鹤是死是活我根本不在意,我只是要让你尝尝我所尝过的滋味,无论过多少年都忘不了的滋味。”
寒意自心底漫过,盏七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幕,呼吸似乎都要停滞。她很清楚,此前梁霄已将内力悉数还给赤鹤,此刻,赤鹤不过勉强阻止体内之毒攻心,却是无力自救,而梁霄不过强撑而已,怕是也已无法护他周全。
每一支短箭射出,都好像射在她的心上,剜下她一块血肉。从她穿着大红嫁衣离开赤鹤的那日起,她就暗暗发誓,这一生绝不再在他面前流露任何感情,宁愿此后漫漫年月与他只是陌路。只是,她终究没能做到。
赤鹤看着盏七,那个疏离冷漠的绝美容颜一瞬间又如当年,无比莹润的小小面庞依在他肩上,长睫轻闪,比霞光更动人。
他看见盏七目中的急痛和绝望,看见人群后若隐若现的那件他最喜欢的素色衣裙,他看见她轻轻开口。她无须发出任何声响,他一眼便可读出。她在轻唤,赤鹤哥哥……
又一支短箭凌空而来,这一次,直指赤鹤面门,他迎着盏七的目光,轻轻侧过头,短箭几乎贴着他的头发钉在圆柱上,尾翼兀自发出嗡嗡的颤音。
梁霄在一旁看着,惊出一身冷汗。他深知要设法为赤鹤争取时间调息逼毒冲开经脉,可眼下,经过一番拦截,自己内力虚空,已撑不了太久,更无把握成功拦截余下所有的短箭。
提一口气,梁霄利用墨鹭取箭的空挡,站了起来,他脚步虚浮,但还是两步走到赤鹤身前。
赤鹤立时明白梁霄的意图,自背后一把拽住他衣襟,急道,“你走开,走开!”
梁霄稳稳拦在赤鹤身前,直视墨鹭。
墨鹭理智尽失,已经红了眼睛,他手持弓弩对准梁霄,高声道,“梁霄,这是你自己找死。”
梁霄面容平静,只是轻声道,“动手吧。”
拉满的弦铮一声响,一支短箭应声射中梁霄右臂。梁霄身子歪了一下,马上又笔直地站于原地。
赤鹤拼命拽着梁霄衣襟,想把他从自己面前拉开。
梁霄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很轻,“赤鹤,这样也好,总比被碧落折磨死好。”
赤鹤跪坐在地上,双手轻轻颤抖,“你从来就不欠我什么,你的命我不要,我不要……”
又一支箭夹风而来,梁霄身子微侧,短箭射中圆柱,褪落的红漆和木屑缓缓飘落在二人间。
“我曾经非常想死在你的手上,但现在不想了。”梁霄语调平缓,含着几分释然,“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况且,我本也活不久了。”
赤鹤的手渐渐松开,他知道,他不能再浪费梁霄以性命为价为他争取的时间,但是,他也知道,茵茵不在了,再无所念,梁霄这一次是真的要放弃自己。
染血的飞絮仍在高高低低自面前拂过,盏七看着绝然而立的梁霄,心头一紧。他也曾无数次这样拦在自己身前,代她承受师傅的责罚,代她认下她闯下的大大小小的祸。
时隔多年再相见,每一次,她都把自己伪装得无比冷漠。此刻,一颗心惊涛骇浪,拍碎自己的心岸。
“墨鹭,”盏七颤抖着开口,声音含混而哽咽,“求你……求求你……”
墨鹭仿若未闻,又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弩上。铮一声,这一次,短箭射中梁霄肩膀。
“你究竟想怎么样?”盏七绝望喊道。
墨鹭猛然回身,反问道,“我倒想问问你想怎么样!”
盏七冷冷道,“你把我怎样都行,只要你……”
“只要我放过他们?只要我放过赤鹤?”墨鹭狠狠盯视她,眼睛几乎喷出火来,“那个指环你以为我没看见?你偷偷留着它,留了那么多年,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不说,你知道为什么?”
盏七看着暴怒的墨鹭,面色苍白如纸。
“我只是等着你主动扔掉它的那一天,我已经等了十几年,”墨鹭苦笑,不无讽刺道,“我本来还可以继续等下去,只是,今天,你终于把它扔了。”
“是,我是留着指环,”盏七道,“可是,自我嫁你以后,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墨鹭上前一步,盯着那张令他无比迷恋的容颜,一字一顿道,“你本来准备救我离开?”
盏七点头。
墨鹭道,“然后呢?”
盏七不解地看他。
墨鹭道,“然后你会回来,来找赤鹤。”
盏七沉默。
“今日如果苍翼侥幸活下来,你会死,因为是你一手造成景宸天的死,他绝不会放过你。如果是冰行健得手,”墨鹭顿了顿,继续道,“赤鹤会死,而你,已决定陪他一起死。”
盏七面上现出一丝苦笑,“没想到,这世上最了解我心意的人,是你……”
墨鹭目中露出悲戚的光,“这些年,和我在一起,只是你给自己的惩罚……”
盏七看着墨鹭无所隐藏的悲伤,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一向对她多加放任的墨鹭竟把一切都看的这么清楚,包括她的心,甚至比她自己都更加清楚。
墨鹭的声音渐渐低沉,“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说话间,墨鹭猛然回身,又一支箭,迅捷射出。
这支箭,正中梁霄肋下,梁霄身子一躬,单膝跪于樟木板上,低低喘息片刻,又固执地直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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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彰台上下近百人仍在混战,鹰翦只有十人,却明显处于上风。不断有鲜血四下飞溅,不断有尸身被踩在脚下,鹰翦杀手,一向不留活口,因而这是一场近乎屠杀的血战。
冰行健下了死令,他要暂时留下四执的命,却要最大限度削弱他们的力量。墨氏和紫氏的门人本来只是随盏七过来护主,此刻,完全只为保命,黑衣人封住所有退路,他们逃无可逃,只有死战到底,也正因为这样,这场混战持续了近半个时辰都还没有结束。
隔着混乱的人群,冰行健看着墨鹭一箭又一箭射向赤鹤和梁霄,不禁又笑了起来,这一仗比他预料的还要有趣。这些年,他除了经营买凶杀人的鹰翦,就是揣摩人心,他了解每个人的欲望,知道每个人心底的死穴,所以,他一步一步,得到想要的一切。他利用苍翼的骄傲,推动了程风的死和边成的出走,利用梁霄的心死,使墨玉一度成为自己最锋利的剑,他拉拢白鹏使鹰翦在圣域站稳脚跟,又利用黄夫人的仇恨和四执间的宿怨,为自己创造一切可能的机会。
冰行健蹲□子,轻轻摩搓脚下厚实的樟木,昭彰台是用香樟木铺就的,虽经几十年风霜,在雨水丰润的晚春,仍有淡淡香气拂来。他还记得当年苍翼站在这里是何等声势赫赫,谈笑间令无数名动一时的江湖豪侠俯首,多少人为他的一句话,一个手势欢声雷动,当年,他几乎是圣域的神。
比肩天地之心,磅礴万物之气,大抵就是如此吧。苦心孤诣几十年,只差一步,他也将成为这圣域的主宰。
冰行健并不打算马上取白鹏他们几人的性命,总得留几个有分量的人来帮他服众。他心中忌惮的不过苍翼一人。鹰翦十人直到此刻还没拿下苍翼的命他一点也不奇怪,苍翼绝对是一个最难缠的对手,他有难以捉摸的心思,和高深莫测的功夫,他可以等,继续等,等蚀心散的效力发挥到极致。
能诱使苍翼上当的毒必极为清浅,否则当场就会被识破,所以他才选蚀心散,哪怕苍翼只吸入一口,蚀心蚀脉便只是时间问题。冰行健抬头,看越来越大的太阳。太阳每升高一些,他就对取苍翼的命更多了几分把握,他知道,无论苍翼的功夫再如何深厚,也决拖不过日上三竿。
日上三竿,便是他动手之时,也是苍翼命绝之刻。在此之前,他要好好欣赏这一场昭彰台上的血雨腥风。
他把这场浩劫设计成一出享乐般的屠杀,戏谑地将那些门人弟子一步一步逼向死亡,慢慢消磨他们的意志,濒死的哀嚎声,斩落的残肢和满目飞溅的血沫让他无比兴奋。所谓藏于浮云隐于世,所谓昭彰云隐比肩天地,都休想挡住他冰行健的脚步,他今日就是要让所有人看一看,只要他冰行健振臂一呼,一样能把功德台耻辱柱顷刻变为修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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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霄单膝跪在地上,血色弥漫的右手支撑着身体,左手按着肋下的伤口。肋下的这一箭让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但他还是在墨鹭装好下一支箭之前艰难地站了起来。
在他勉强直起身子时,又一支箭贴着他的面颊射在圆柱上。丝丝凉凉的感觉一直渗透至心底,极其熟悉的味道,那种一丝一缕绵绵不绝的冰凉,便是死亡的味道。死亡已经近在眼前,他闭上眼睛。天地茫茫,飘渺无依的心终于沉寂下来。
喊杀声,呻吟声仍在不断传来,隔着这些嘈杂的声音,梁霄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墨鹭从箭笼中抽出短箭,架在弩上,乃至弦被一点点拉满的声音,他小心计算着时间,拼尽全力想要撑得更久些,也坦然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身后的衣襟忽的一紧,赤鹤又拉住了他的衣服。“茵茵……”赤鹤道,“茵茵……”
梁霄不明白赤鹤为什么忽然提到茵茵,这个名字,再次触痛他。那个温暖甜美的笑容,那个他捧在掌心如珠如宝的小姑娘,已带走他全部心魂,让他生无所恋。
怔忡间,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遥遥传来,梁霄整个身体刹那僵住,他分明听见茵茵声声唤着,哥哥……
整个世界骤然安静,喊杀声,呻吟声,和满弦被瞬间释放的铮铮回响,俱不见,只有一声声哥哥,像柔软的风,轻轻拂上他心底。梁霄的目光越过人群,飞絮,白花花的阳光,以及远处层层草木,看见几个身影正向昭彰台跑来。其中一个,身形娇小,束在脑后的长长发辫虽然蓬乱,在阳光下仍然闪耀着熠熠光辉,乌亮的大眼睛直直看着他,正是茵茵。
“茵茵……”梁霄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立时向前冲去,忽然腰后吃痛,一跤跌倒在地,几乎同时,一支短箭从他头顶嗖一声飞过。
墨鹭又抽出一支箭,这一次,对准完全从梁霄身后暴露出来的赤鹤。他眯着双眼,稳稳对准赤鹤的眉心,扯了满弦。
生死一线,盏七再说不出话来,眼底泛出水雾,令她甚至无法看清眼前的人。
阳光下,一个轻灵的身影自扶栏上将自己狠狠甩到墨鹭身上,墨鹭应声倒地,短箭斜着飞入刺眼的阳光里,小巧的弓弩也随之脱手。
那人就地一个翻身,又迅疾站了起来。万千飞絮中,莫良冷冷看着伏在地上的墨鹭。
梁霄不管不顾站了起来,继续向前冲去。带着寒气的剑斜刺里向他袭来,他看也不看,只是随手拔出右臂上的短箭向身后掷去,叮一声隔开已经刺出的剑。不过数丈的距离,梁霄边走边拔出身上余下两柄短箭,带着倒钩的箭被生生拔出,伤口豁然翻开,鲜血喷溅,本来淡灰色的衣衫顷刻布满斑斑血迹。终于走出混战的人群,梁霄凭栏望去,清晰地看见茵茵正一路向他跑来。
人群中,影子安静立于一角,眉心一道浅浅的疤痕,面目清冷,仿佛周遭的血腥屠杀和他全没有关系,他只是蹙眉默默注视梁霄。
梁霄自高高的昭彰台纵身跃下,扑倒在茂密的杂草里,再站起来时,茵茵已经来到他面前。
茵茵跳着扑到梁霄身上,一双小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将小脸贴在他的面颊上,放声哭了出来。
景杰、海湾和清浯随后赶到,看到他们劫后重逢,也不由动容。
梁霄将茵茵搂住怀里,真真切切抱着这个温暖的小身躯,听着她的哭声和含混的呼唤,恍若大梦一场。他一时什么也说不出,只是反复唤着,茵茵,茵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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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良的目光从墨鹭身上移开,大步向赤鹤走去。
“良儿……”莫良听到盏七急促的声音,下意识回头,看见一道寒光兜头袭来。逼人的寒气夹带着清浅的丝丝声,鹭鸶刀已经到了眼前,莫良急忙闪身避让。
鹭鸶刀在阳光下泛出斑斓的颜色,斜斜画出一道弧线,一刀砍空。墨鹭的这一刀只用出不到五成力道,但风吹发断的利刃,还是可以轻易把他整个人一分为二。
莫良站在早已血迹斑斑的昭彰台上,只觉得一颗心硬硬的,唇角却不由露出一抹讥诮的笑。
墨鹭以刀撑地,大口喘息,说不清是因为中毒还是胸中窒闷的一口恶气,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莫良看着这个自己曾经称之为父亲的人,看着无比炫丽的阳光,和阳光下异常浓烈的鲜血,心中忽然觉得很讽刺,想笑,却又很想哭。
墨鹭沉沉呼入一口气,猛然抽刀,再没看莫良一样,艰难地向檐下走去。阴影里,赤鹤面上现出明明暗暗的光,他微微闭目,仿佛只是在等待,无畏无惧地等待。
莫良愣了片刻,才发足追过去,前行不几步,忽然被一个打飞的门人不偏不倚撞在身上,他重心不稳,和那门人一起摔倒在地。
奋力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莫良刚想起身,却被那人死死拽住衣襟。他低头看,眼前是一张极年轻的脸,虽然面上满是鲜血,他还是认出,这人是墨氏门上的一名弟子,隐约记得大家好像都叫他小九。此时,小九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死死抓着莫良的衣袖,稚气还没褪尽的脸上一片死灰。莫良不忍强行推开他,只是焦急地一边低头查看小九的伤势,一边不时看向墨鹭。
墨鹭来到赤鹤面前,没有一句话,亦没有一刻停顿,乌亮的鹭鸶刀高举至赤鹤头顶,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满是血色的光。
莫良发觉不好,顾不了许多,狠命推开小九,却被小九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抱住双腿,一个微弱的声音几近哀求道,“少爷……救我……”莫良挣扎几下,竟没能从小九手中挣脱。
站在一片狼藉的昭彰台上,莫良感到那双手正一点点冰冷,一点点僵硬,却仍死死地抓着他,好像抓着一切生的希望。他的心像堕入冰窟,在这样一个迅即消逝的生命面前他什么也做不了,就像,他只能无助地看着墨鹭在赤鹤头顶举起明晃晃的刀。
赤鹤神情淡漠,他没有看墨鹭,没有看盏七,也没有看那把悬在头顶的刀。
死亡的滋味他并不陌生,他曾以为自己会在当年的雪夜死在少年梁霄的剑下,或是死在那场惨绝人寰的离水疫,又或是死在不过月余前的白府密道,让他痛苦的从来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每一次面对死亡时的那份无力。离水疫如此,而今,又是如此。这一次,发生在昭彰台上的一切终于从一场阴谋演变为一场屠杀。鲜花一样绽放的鲜血,垂死的呻吟声,凌迟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希望自己可以尽快死在墨鹭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