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第5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景杰默默站在院中的半壁青苔前,阳光还是白茫茫的,似乎离水的雾气也氤氲过来,一切都被抹上一片苍茫。上一次从泉溪回来时,茵茵送了他些浅浅的秧苗,他仔细植在墙角,因为影墙的阻隔,小小的秧苗最终只长成半壁青苔。
茵茵轻灵的声音好像空谷回音,反反复复在他心中回响,“景杰,我爱哥哥,我要做他的妻子……”
景杰独自站了许久,直到察觉右肋下方又开始隐隐地痛,伸手轻轻按住,才发现青衫上不知何时已渗出血迹。
他以手撑墙,微微蹙眉。柔软的风在他眉宇间拂过,枝枝蔓蔓的藤叶波浪一样此起彼伏,兀自沙沙响个不停。
作者有话要说:Xiao一再表示我这文码了这么些字,都没正经写写爱情。好吧,爱情正式开锣。Xiao又表示,这源氏豢养有点那啥。嗯,我好像就好这一口。
☆、不如佐酒
仁心堂在长夏已经经营了三十余年,早年因为圣手黄傜,穆韬晦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市井大夫,后来黄夫人出走紫氏,闭门谢客,逐渐淡出医道,仁心堂才渐渐在圣域显了出来,时至今日,也终于有了些名堂。平日里,求医问药的人也算络绎不绝,但是,于江湖中人来说,穆韬晦最大的本事并不是望闻问切,而是养药。
百年老参,冰川雪莲,深山雪蛤等闻名遐迩的药材,在民间本已是极名贵之物,但若经他穆韬晦养上一养,却能功效倍增,习武之人服用,不仅能够怡神养气,强健经脉,甚至可以助益内力积聚,乃至活血续命,因此,不少江湖人士搜集来各种奇异药草,长期放在仁心堂将养,以备不时之需。
这一日,墨枫正准备去别离见尤涩,隔着街头白晃晃的阳光正巧看见任守照从仁心堂出来。任守照是墨府的管家,跟随墨鹭多年,府中大小事情向来打点得稳当妥帖。墨枫负手站立,怡然看着任守照,原本是想等他走近后与他打个招呼,却见他只是低首频频注视手中提着的一个小巧锦盒,甚为小心的样子,竟全没注意到眼前的墨枫。
“任伯伯。”墨枫见任守照走近,这才开口唤他。即使只是府中寻常侍从,墨枫也一向温文有礼,加之任守照在府中照拂多年,比墨鹭也还要年长上几岁,因而墨枫更是尊称他一声任伯伯。
任守照闻声驻足,这才看见墨枫正微笑注视他,不由一边躬身施礼,一边笑道,“原来是大少爷,守照光顾着想事了,都没瞧见大少爷。”
墨枫道,“任伯伯走路都在打算着府中大小事吧,真是费心了。”
任守照笑着摆手,“大少爷可别这么说,守照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
墨枫看看任守照一路小心看护的锦盒,不由问道,“任伯伯,你这是在穆先生那里买了什么好东西?这种跑腿的事交给小四他们打理不就好了,你又何必亲自走上一趟。”
任守照轻轻拍拍锦盒,笑道,“这里的东西墨执可是在意的很呢,非得我亲自走上一趟才放心。”
墨枫打趣道,“这里头还能是什么仙丹妙药不成?”
任守照微微一笑,低声道,“不过是几颗穆先生新近制成的惜花玉露丸,据说对女子驻颜有奇效。”
墨枫了然,“怪不得了,我爹是为七姨准备的吧,七姨那样卓然的容貌若是不能恢复,着实太可惜。”
任守照点头称是,因为惦记着回去复命,没再多说便同墨枫告辞先行回府去了。
见任守照走远,墨枫想着那惜花玉露丸素来稀罕,若是穆韬晦那里还能余下几丸,不妨买来送与尤涩,于是也闲步来到仁心堂。此时店中甚为清静,穆韬晦正倚在倾满阳光的窗棂下打盹。
墨枫几步走到窗边,恭声道,“穆先生。”
穆韬晦蓦地一惊,揉揉眼睛恍然看见是墨枫,这才笑道,“原来是墨大少爷。”
墨枫施礼道,“打搅穆先生休息了,真是抱歉。”
穆韬晦摆手,“哪里的话,大少爷这是有什么事么?”
墨枫道,“晚辈只是想问问穆先生日前制好的惜花玉露丸可还有余下的?”
穆韬晦道,“真是不巧,这一批一共就制出九枚,前日已经悉数被府上阿四取走了。”
墨枫闻言,念及方才任守照的话,心中不由一滞,心思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闲话般问道,“对了,任伯伯有要紧事着急回府,托我顺便问问方才他取的方药该是怎么个用法。”
穆韬晦道,“也没什么特别的章法,就温水服下即可。”说罢,看看墨枫又捻须笑道,“看来这次龟甲征召墨执是胜券在握了,老头在这先行恭喜大少爷了。”
墨枫摇头道,“穆先生真是高看晚辈了,圣域中高手如云,怕是家父对我也没有那么大信心呢。”
穆韬晦道,“大少爷这就是过谦了,那养心丹在我这养了十年,墨执既然今日取了去,一定是觉得大少爷所练万象心法已有大成,再用这丹药调理一下内息,锦上添花而已。”
“养心丹……”墨枫不由喃喃重复。他自然知道墨鹭珍藏多年的养心丹是十分了得的滋补之物,更是对内力积聚有极大助益,早年他曾偶然听到盏七为助莫良练万象心法向墨鹭索要养心丹,墨鹭硬是没有答允。墨枫自己主修鹭鸶刀,这套刀法最要紧的不过是身形技法,若有深厚内力相辅自然是好,没有也不会影响将一套刀法用得行云流水,倒是他不曾练过的万象心法,必须有深厚内力作为基石,否则极易走火入魔。
龟甲征召,墨枫、莫良,前几日他才刚刚在墨鹭房中看到纹路斑驳的龟甲,尚未风干的墨迹犹在眼前。他那甚至连墨氏封姓都没有承袭的二弟,原来,在墨鹭心中的分量远比他以为的重上许多。墨枫微微闭目,犹如冷水淋头。
“大少爷?”穆韬晦见他神情有异,不禁轻声唤他。
不过片刻之间,墨枫重拾温文神情,只是颔首道,“劳烦穆先生了,府中还有些事,晚辈先告辞了。”待穆韬晦回礼,墨枫施然转身,步出仁心堂。
这几日的阳光一直是说不出的苍茫,站在兀自喧嚣的街头,抬首遥望空茫天际,墨枫只觉心中恍如一瞬冰封,嘴角噙着一抹苦笑轻叹,可笑,可笑,这些年,你凭什么高看了自己这许多,凭什么……
…………………………………………………………………。
口中依旧斜斜咬着一支甘味草,莫良沿着离水边的小径负手疾行,心里显然不大痛快。
这一日是龟甲征召截止之日,他刚刚去找过赤鹤,请求赤鹤保举景杰,赤鹤只是一味微笑摇头。莫良最是沉不住气,后来索性不管不顾道,难不成赤鹤叔叔是怕拂了梁霄的意。赤鹤只是温言道,景杰既是遵从自己的心意,他便不会插手。莫良不禁继续追问,若是景杰自己也想参加,赤鹤叔叔可愿意为他保举?赤鹤未正面作答,只是简单回道,若他自己真有此意,区区一枚龟甲又算得了什么。
来到景杰家门口时,莫良暗暗打定主意,不管那小子再找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他都要逼得他亲口答应了不可,抢圣主这么好玩的事,景杰若是不参加,他第一个就不干。
咿呀推开篱笆门,莫良低低唤了一声景杰,等了片刻,没人应声,他便信步走进院中。四下环视一眼,发现右手厢房烟囱中正冒出轻轻袅袅的烟尘,窗边隐约有人影晃动,莫良朝厢房走去,径直开门进入房中。
房内全不似外面的白茫茫一片,窗门俱关的严实密合,阳光只是斜斜打在青石砖地的边边角角,混着浓郁的药香,倒将屋内不多的物什映衬的清冷一片。景杰正半伏在地上,用一根竹筒对着灶口吹气,灶上一只小巧陶罐兀自发出水沸的咕嘟声。
莫良悠哉哉站在景杰身后,他不信那小子会没发觉他一个大活人叮叮咣咣走进来,可景杰竟只顾对着一个黑黝黝的灶口吹风煽火,压根没有理他的意思。
莫良嚼着甘味草,拉过一张板凳坐在景杰身后,皱眉道,“不管您老是药王还是灶王,回个头跟我说句话也不会耽搁您多少时间吧。”
景杰放下竹筒,又取过一把小火扇,盘腿坐在地上只是低头煽火。
“喂,”莫良声音缓了缓,“你外婆好些了么?”
景杰没有作声,只是继续机械地挥着手中的火扇。
莫良探手搬过景杰的肩,不耐烦道,“我说你……”话说了一半,止住了。
景杰被他制住肩膀,微微侧身,没有血色的面颊上竟是深深的凄然。
莫良哑然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索性挪了挪身下的板凳,坐到景杰对面来,轻声问,“你还好吧?”
景杰逆光坐在青砖地上,一脸倦容看着莫良,凄清一笑。
莫良不由抢下他手中的火扇,急道,“你倒是说句话,你外婆怎么样了?”
许是莫良抢下火扇时力道稍大了些,景杰的身体竟跟着晃了晃,右手下意识按住肋下。
莫良这才发现,从景杰指缝中正汩汩渗出鲜血,再细看他衣衫,右肋下早已晕染出一片血渍,深深浅浅附着在青衫上,显然已是伤了许久,有些血迹已然干涸,只是硬硬的结在衣襟上。
莫良心中一凛,三两下解开景杰的衣衫,依着兀自渗出的鲜血依稀可以看出肋下一处细长伤口,伤口处只是简单敷着块止血布,又用白棉布在腰间束了一圈固定,从大片血迹看来,似是伤得不轻。
莫良蹙眉,“是谁伤了你?”
景杰只是缓缓摇头。
莫良直直看着景杰,一字一字道,“咱们是不是朋友?”
景杰的声音异常疲惫,却还是立即回道,“当然。”
莫良道,“那就不要瞒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景杰目光黯然,终于低声道,“我外婆快不行了……我本以为可以医好她……”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再也说不下去。
莫良没再说话,只是默默起身去了景杰房中,熟门熟路摸出一个小药箱,又返回此间的厢房,将帛巾浸了清水,小心为景杰擦拭伤口。
莫良道,“我手粗,你忍着点。”说罢一边小心揭去早已被鲜血浸透的止血布一边忍不住埋怨道,“再怎么样你也不能这样糊弄自己,血葫芦似的,你就不怕你外婆看见担心。”
景杰淡淡道,“外婆已经昏迷一日一夜了。”
莫良闻言心中也忍不住酸涩,看着他冒血的伤口,想想前后这些事,心中忽然一动,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面上却强自镇静,只是轻声道,“你跟我说过,你外婆患的是肝症,难不成你是割了自己的肝给你外婆?”
景杰勉强笑一下,摇头道,“要真是那样,恐怕现在你就不是替我包扎,而是为我收尸了。”
莫良恨恨看他一眼,心道自己都快被他吓死了,这小子居然还笑得出。
景杰恍然看着灶火掠在青砖地面上突突跃动的影子,那样虚无的光影就像他的声音一样无力,又道,“我只是取了一部分做药引,可是,收效甚微。”
“怪不得那日在十堂,你死也不肯喝酒。”莫良轻叹一声,紧接着又道,“你那点小心肝才多少斤两,别回头你外婆好了,倒把自己的小命搭上了,你还需要多少药引,算我一份。”
景杰无奈笑笑,“就算你有十个八个肝也帮不到我,你跟外婆没有血亲关系,没用的。”
莫良为他简单擦拭过伤口,又麻利地敷上止血药粉,再用止血布压住,最后用长帛巾在他腰间一圈圈将止血布束好,这才轻声道,“那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看着莫良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景杰强打精神指指自己染血的外衫道,“洗衣服。”
“让本少爷为你洗洗涮涮?”莫良白他一眼,“亏你想得出。”说着,站起身来,拍拍景杰的肩,“外婆一辈子医了那么多人,她会没事的。”
景杰点点头。
莫良看看窗外白花花的阳光,又道,“我还有事,先走了,晚点再来看你。”说罢,把小火扇塞回景杰手中,大步流星离开。
…………………………………………………………………。
莫良在别离找到墨枫时,墨枫站在尤涩房门外,醉眼微醺地看他。墨枫行事一向沉稳内敛,即使是在别离这样的烟花地,也从不会贪杯失言,因而莫良有些奇怪他这个一贯斯文儒雅的大哥今日怎么有点怪怪的。
莫良顾不得多想,甫一见到墨枫只是急急道,“大哥,我想求你帮我个忙。”
墨枫沉默地看了莫良好一会儿,就在莫良忍不住担心他神志是否还清晰时,悠悠开口道,“从小到大,大哥什么事不曾答应过你,你说吧。”
莫良见他说话如常,稍稍放心,但对于想求他帮忙之事还是有些难以开口,略为踯躅了一下,才将墨枫拉到一个冷清的角落,轻声道,“我知道这件事一定会让你很为难,但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大哥,你一定要帮我。”
墨枫只是沉静地看他,声音亦很沉静,“什么事?”
“我知道老家伙……”莫良才一张口,看看墨枫的神情,还是改口道,“我知道爹在仁心堂养了一丸养心丹,方才我去找过穆先生,他起初言辞闪烁,后来禁不住我软磨硬泡才告诉我任伯伯今日刚刚将那丸丹药取走了,我明白穆先生和任伯伯有意瞒我这件事是怕咱们兄弟失和,其实因为龟甲征召的缘故,爹把这养心丹给大哥我又怎么会有意见,这本也是你应得的,只是……”
“你想要那养心丹?”墨枫打断他,语气淡淡的,却又含混着难以言说的意味。
莫良愣了一下,终于还是直言道,“是,我急需养心丹去救命。”
墨枫微微笑起来,“你想要拿去便是,又何必来求我。”
莫良道,“大哥,你是不同意么?”
墨枫反问,“若是我不同意你会放弃么?”
莫良看着他,执拗地摇摇头,“景杰于我就像亲兄弟一样,现在他外婆有事我不能不管,就像若是大哥有什么事,我也是甘心上刀山下火海的。”
墨枫又笑了,“说的好,大哥告诉你,那养心丹随你想给谁我都无所谓,只是那丹药现下并不在我手里,恐怕你还得过了爹那关才可以。”
莫良喜极,“我就知道大哥一定会帮我,只要你答应了,别的都好说。”说罢,又一叠声道过谢便匆忙离开,心急的连楼梯也不肯走,径直推开身前的兰花窗,轻轻一跃便翩然落到街角白茫茫的阳光里。
墨枫从窗口悠悠看着莫良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抬手按了按兀自疼痛的额角,轻轻叹息一声。
…………………………………………………………………。
日薄西山,墨府门楣上的鹭鸶图案也渲染上一层若有若无的光晕,玄色雕栏后面,几许微薄的光斜斜打在青石地面上,在这晚春时节却又生出几分冬日的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