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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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杰看看脚下重合在一起的两个身影,道,“真的么……”
莫良还是微笑,“当然。”阳光打在他的面颊上,让那再熟悉不过的笑容看来有些遥远。
那一日,四执、法使以及被苍翼钦点的门派、帮众掌门一一在写有新任圣主名讳的金贴上按下指印,苍翼又亲自在檀木匾额背后加上了一个全新的名字,最后,自苍翼以下,在场众人依礼拜过新任圣主,简短却郑重的就任仪式才算结束。
仪式甫一结束便有许多景杰认得或不认得的人蜂拥到他面前,纷纷说着恭贺的话,有的邀他赴宴,有的请他收自己的子嗣为弟子,有的甚至要为他保媒说亲。开始景杰还一一客气回复,后来面对纷乱一片,他只看见不停开合的许多张嘴,再也无心去听他们究竟说些什么,他只是淡淡笑着,摇头,再摇头,直到终于从人群中挣脱出来,却始终没看见一个他真正想要看见的人。
那一座娴静简朴的院落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时已经是黄昏时分,景杰略一犹豫,还是偏离了回家的小路,默默来到离水边。夕阳映红水面,荡着浮光的涟漪一圈圈漾开,偶尔溅起的水花濡湿他的衣角,他看着淡淡远山,不由苦笑。
很轻很轻的脚步声自他身后响起,景杰回头,看见暮色下的梁霄。
景杰笑着向梁霄招手,“夕阳正好,你来得也正好。”
梁霄在他身边盘膝坐下,以手为荫,透过指缝看火红的夕阳,“这没落景致有什么好看,年纪轻轻的,该去做些更有意思的事。”
景杰索性仰首躺靠在石堤上,任氤氲水汽拂面而来,接道,“比如呢?”
“比如找个媳妇,”梁霄侧首看他,笑一笑,“或者,踏实地做你的圣主。”
景杰躺在依然残存着阳光味道的堤岸上,伸手抻了个懒腰,这个懒懒的动作让他想起莫良。他迎着夕阳微微眯着眼睛,从这个角度逆光看去,好像身外的一切都被罩上了一层梦幻的色彩,不由笑道,“怪不得莫二总喜欢躺在这里装死,梁霄,你要不要试试,真的是逍遥似神仙。”
“好,”梁霄爽快答道,也躺在石堤上,看红霞满天,良久又道,“夕阳无限好,我却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景杰问。
“我喜欢看天上的星辰,”梁霄道,“夕阳伤情,浩瀚星河,却能解忧。”
暮色四合,四周的一切越来越模糊,终于逐渐陷入茫茫夜色里,可是天上却一颗星都没有。
两人一直在沉默,直到景杰终于开口,“我本以为你不愿让我做圣主。”
梁霄没有立即回他,许久,才轻声道,“我曾经有一个心愿,一个永远也无法实现的心愿。”
景杰侧首看他,梁霄侧脸的轮廓在暗夜里像远山一般坚毅,可是当浮云掠去,在偶尔现出的月色下,却又会刹那温柔。那一刻,无端端的,茵茵的声音又浮现在心头,我爱哥哥,我要做他的妻子……
“那是个什么样的心愿?”景杰道。
梁霄对着空茫夜空,微微笑了,“我曾经无数次想,如果我只是师傅身边一个愚钝的弟子,该多好……我宁愿永远只做师傅身边一个愚钝的弟子……”
他的语气再平静不过,这份平静却格外让人动容。虽然从未听他亲口提及往事,单凭零碎拼凑的信息,景杰还是知道,那所有的一切,是多么不堪,又是多么难以承受的痛。
“所以,你也希望我只做一个平凡的人,拥有平静的一生。”景杰道。
“不完全是,”梁霄微微摇头,“我到底还是有些私心,我曾想过,也许有一天,也许……”
景杰的神经不由绷紧,几分紧张,几分期待,转而,又是深深的失落。虽然他明知无论梁霄隐去的后半截话是否是心中所想,梁霄此刻,已经改变了主意。可是,即使梁霄依然愿意成全,又能怎样,她属意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梁霄面上仍是淡淡的笑容,就像此刻淡淡的月光,他轻轻起身,仍旧盘膝而坐,看着平静流淌的离水,又道,“看见你纵身上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无论我愿意与否,你今后都会有自己的道路,无法阻止,更不能改变。”
月色如水,景杰默默听着。
“可是,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假如时间真的可以倒流,我还是会重做当初做下的每一件事,因为,我本就是这样的人。”夜色静谧,梁霄的声音格外沉郁,“而且,现在想来,无论经历了怎样艰难的过程,每一次,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总会出现新的希望,总会让我有机会知道,上天其实待我很好。”他侧首看向景杰,继续道,“既然活了这一回,就不妨仔细体会其中的各种滋味,坦然面对,既来之,则安之。”
景杰依然静静看着略显混沌的夜空,却莫名觉得目中微热。梁霄与他虽然一直亦师亦友,但这般推心置腹,直白豁达,却还是头一次。看着天地间一抹溶溶月色,景杰再一次想,梁霄真的早已不一样了,凤凰涅槃大抵就是如此吧,只是,他的时间却不多了……
幸好月色朦胧,景杰可以很好地把自己的表情和感情俱藏在苍茫夜色里,他看不见,他也不会让他看见。
梁霄看看景杰,忽然探手把他抄起来,“还想装死到什么时候,你这副皮赖相跟墨家那个少爷可真是越来越像。”
景杰挠头笑,“莫二比我可无赖多了。”
梁霄笑,“你要记住,你已经不再是个离水边卖药的,你是圣主,响当当的圣域之主。”
景杰坐直身子,自嘲地笑笑,目中却有一抹无奈,“看来,我以后的日子必然要比做一个卖药的精彩许多。”
梁霄侧首看他,忽然正色道,“你没有对不住任何人,少年圣主,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景杰愣愣地看着梁霄,这半日来的恍惚和莫名的恻然,终于被一语道破。他面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只是轻声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把那羊皮卷取出来,其实在触到它的那一刻我已经知道答案,我本不想和莫良争……”
梁霄道,“你把它取出来,说明你有血性有梦想,不过是人之常情。”
“我明明知道莫良心里一定会很不是滋味,这么多年,他一直想向他父亲证明自己。”景杰道,“他为了帮我父子反目,他毫不犹豫地把养心丹让给我,否则,他的龟甲大概就不会碎,今日如愿的,便会是他。”
“一定不会,”梁霄说得无比干脆,“你还不知道,这套选拔规则和最后的伏笔都是我师傅早年订下的,最终中选的人不会是欲望最强的,也不会是最功利的,他必是一个真诚、果敢、宽容之人,而且,当机会出现时,适时把握,绝不退缩。”
梁霄拍拍景杰的肩,继续道,“在这场比试中,孤军作战的人注定不会成功,唯有真正的朋友,才会不计得失地为自己的伙伴挡下冷箭,才会不遗余力地解除哪怕一点点可能危及自己伙伴的隐患,也正因为这样,才有机会得到真正的天地同寿。而那个一直被保护被支持的人,若是真的朋友,此后便会是当选者最值得信赖的帮手,否则,就此形同陌路,甚至成为对手,也未必是件坏事,早些看清一个人总比一直蒙在鼓里的好。”
景杰抱膝而坐,沐着几许清辉,迎向梁霄的目光,终于自若地笑了,“我不确定我会把这个圣主做成什么样子,我只能说,我会尽力,但有一点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莫二一定会是我最值得信赖的帮手。”
梁霄笑一笑,“我对你的要求不高,你只要努力做个长命点儿的圣主就好。”
景杰摇头苦笑,梁霄啊梁霄,果然说好听话的时间坚持不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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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景杰就自家中被苍翼亲自拎到临水阁。临水阁是早年圣主处理圣域事务的处所,这些年早已荒芜,自苍翼回来后才由四执合力修缮一新,重新启用。
苍翼带景杰来到清新淡雅的阁楼前,径直进入二层一间房中。房内轩窗下一张硕大的桌案,案上已摆满一摞摞账册、书本,杜扬正负手站在一旁,见到景杰,虽还是一贯的严肃神情,却没有忘记恭谨施礼,唤了一声“圣主”。
乍一听别人这样唤自己,景杰颇有些不自在,看到苍翼一张揶揄的笑脸,这才微微躬身,也学着杜扬的样子正色还礼。
苍翼闲闲指一指桌案上的书册,对杜扬道,“好好给圣主介绍一下各项事务,以后再有什么事就不要来烦我了。”说罢便闪身出了房门施施然下楼,景杰从敞开的轩窗中很快看到,苍翼青衫翩然,顺着一径水流扬长而去。
杜扬请景杰坐在桌案后的梨木雕花椅上,然后一本正经地将面前账册、书本一字排开,一册册细细讲解,从田亩、籍册、银存、帮制门规到圣域辖内帮别门众清单,颇费了些时间才介绍完毕,幸亏景杰脑子还算灵光这才囫囵吞枣记了个大概,刚想喘口气,却见杜扬取出一把小巧钥匙,打开墙边一个上有铜锁的描漆柜子,居然从中又抱出两大摞文本册籍,一时间他眼前卷帙浩繁,硕大的桌案似乎都要搁不下了。
景杰皱眉看着杜扬,“请问杜法使,难道苍翼以前也是要把这些东西一一过目的吗?”
杜扬答道,“不是。”
景杰仰首靠在椅背上,不禁笑道,“那你简单介绍一下就好,也不必册册都给我看了。”
杜扬正色道,“圣主可以选择不看,但杜扬觉得圣主有责任一一评阅。”
景杰暗暗叹口气,他早知道杜扬是个极为周正认真之人,不再多说,只问道,“你新取出来的这许多又是些什么?”
杜扬道,“是积压经年的诉纸,多数都是需要圣主定夺的帮众纷争。”
景杰不禁自言自语道,“怎么压了这么多?”
杜扬仍是一本正经道,“这才只是十之一二,若不是早些年临水阁遭水浸大部分已经毁去,不知还要多上多少倍呢。”
景杰不由以手支额,无奈道,“难不成十年八年前的旧事也还要我来批阅吗?”
杜扬道,“这些诉纸我一一检视过了,留存下来的不乏经年旧事,但纷争还在,因此全部需要圣主定夺。”
景杰靠在椅背上,心道若是莫良看到他这般狼狈样子,定是要笑弯了腰的,这才又忽然想到,连续两天没看到那小子了,别说他,就连一向爱在第一时间跑出来为莫良打抱不平的那位紫小姐竟然也一直没见踪影,本以为又少不得要被那张尖刻的小嘴好好数落一顿的。
景杰的思绪正天马行空,杜扬刻意轻咳几声,这才让他回过神来,只见杜扬正将一叠厚厚的文书递到他面前。
杜扬见景杰接过文书,这才继续道,“圣域辖内一向事务繁重,圣主可慢慢梳理,但这些文册杜扬希望圣主尽早看一看。”
景杰随手翻了翻最上面的一册,不禁蹙眉,对杜扬道,“这件事苍翼不是说不查了么?”
杜扬沉声道,“离水之疫,死者近万,即使这件事几乎已过去二十年,但若圣主有心,仍可去当年那场灾难摧毁过的村镇看一看,纵然年深日久,满目坟岗上的草木都已衰黄,惨绝人寰的伤却依然在,家破人亡之痛,又岂能如此不明不白说算就算了。”
景杰终于微微正色,“杜法使想怎样,要墨执将他的夫人送出去正法么?墨夫人已经自禁于勒马峰,日日诵经修善,据我所知,这些年,她时常接济贫民,年年捐资给慈幼院,过去的事已经无可挽回,为什么不能给人一个悔过的机会?”
杜扬略一沉吟,道,“以命抵命本是天经地义,若是圣主不肯追究盏七的责任,杜扬自是不能勉强,但请圣主不要忘了,离水之疫的罪魁祸首却不只她一人,那另外之人,杜扬决计不会让他逍遥法外。”
景杰默默看着手中的书册,沉默不语。他并非不想查,只是那一场铺天盖地的大水,总是可以让他想起自小就常做的大水的梦,那种冷汗迭起、凄惶无助的感觉,让他对这件事似乎有天然的抵触。
杜扬并不理会景杰的迟疑,继续道,“且不说万千黎民,景宸天究竟是怎么死的,难到圣主不想知道吗?他到底是你的父亲。”
景杰怔了一下,抬头静静看了杜扬一会儿,忽然问道,“我知道杜法使一向公正无私,你能不能告诉我,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他是否该死?”
杜扬道,“圣域之中,我敬佩的人不多,但你父亲是一个。”
静默了片刻,景杰轻声道,“谢谢。我也曾听说,说他的胸怀令人佩服。”说罢,轻轻摩搓手中的书册,又道,“杜法使请放心,我会好好看一看的。”
作者有话要说:多年前设定情节时,原本应该从这里开始的,现如今,却被我墨迹成这样。
☆、草木本心
暮春时节,如烟笼雾般黄嫩的枝桠仿佛一夜间长成葱翠一片,站在随风轻拂的柳条下,茵茵携着梁霄的手笑着向景杰道别。
茵茵的眼眸仍是一贯的清澈单纯,欢快地同他闲话了很久,直到梁霄示意时间不早了,茵茵才一脸可爱地故作老成,殷殷叮嘱景杰要好好照顾自己,这才终于随梁霄启程。
二人并未立即上马,梁霄只是随意牵着追风在水畔迎风而走,茵茵再三回头向景杰挥手道别后,快步跟上梁霄,亲昵地挽过他的臂弯,梁霄微微侧身,轻轻抬手为茵茵拂去鬓边的飞絮,又极其自然地为她理好耳畔被风吹乱的发丝,茵茵含笑低头,任由他细心照拂。
景杰默默看着逐渐远去的两人,只觉得那样相伴相依的身影说不出的动人,心底却是一片隐隐的怅然。他独自站在烟波畔,直到两人一骑再也看不见,才终于转身离去。
离开水畔,他直接去了勒马峰。自正式入主临水阁后,景杰便被各种各样的事务缠住,但他还是抽空去了几趟勒马峰,只是每一次都只看见紧闭的柴扉,半个人影也没有。
这一回,沿着开了一路的蓝白小花,当他来到盏七居住的院落时,远远便看见一个晃动的身影。这些年,盏七一直独居山上,起初墨鹭还遣了些丫鬟侍从过去,盏七却固执的不肯留任何人在身边伺候,墨鹭没办法,也只得由着她,因此,这山上的独院一向清冷,此时乍一看见人影,景杰只道盏七母子终于回来,老远便挥手唤道,“莫二…。。”
花木一阵摇摆,正在躬身修剪枝叶的人影闻声直身站定,却是清浯缓缓回过头来。
景杰微微愣了一下,上前几步,笑道,“小清浯,原来是你啊,夫人和你家少爷在么?”
清浯看着景杰,沉默了片刻,才简单答道,“不在。”说完便又躬身只顾整理眼前的花木。
景杰走到清浯身前,又问,“我来了几次都没找到人,他们下山了么,干嘛去了?”
清浯没有回答,只是低头默默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