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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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杰气得骂道,“无耻!”
莫良皱眉,心里也觉得这回玩过火了。他知道景杰虽然属于紫氏一门,但是旁支,又是外戚,并未受到什么眷顾,小小年纪无父无母,只跟着外婆相依为命,这煤炭,大概是他们祖孙指望着过冬用的。
景杰骂完,犹豫一下,还是来到冰窟窿前,解开衣襟,竟然要下水去捞。
几个孩子都吓了一跳,这个泼水即冰的时节,不是找死吗。忽然,一只手拦在景杰身前。“我来。”莫良边说边把棉衣往地上一甩,纵身跃起。几个孩子吓得噤声不语,景杰也惊讶地瞪大眼睛。
莫良大头朝下即将入水时,一只大手闪电般过来,一把抓在他腰间,将他拎了回来,扔在冰面上。莫良气鼓鼓道,“你是谁,谁要你多事!”
梁霄侧首看他,心道现在的这些孩子是怎么了,玩起来一点轻重都没有,接着,又把目光放在景杰身上,问,“你的东西掉进去了?”
景杰没想到刚刚那个奇怪的人会再出现,乖乖地向他点点头。
梁霄蹲在冰窟窿边上,伸手按在边缘处,临水的一圈厚厚冰层迅疾融化,他整个人随着溶解的冰块,竟噗通一声一起掉进冰水里,迅速沉了下去。
孩子们又大叫起来,慌乱地围着水面转圈。
几乎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水下仍是沉静一片。每个人都跪伏在冰上,屏吸盯着水面,希望那个人赶快上来。
清浯忽然哭出来,毕竟是小孩子,这时才觉得自己闯了祸,出了大事。景杰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狠狠道,“如果他死了,我绝不放过你!”
莫良拦到清浯身前,按住景杰的手。景杰以为他们要动手,率先握起拳头。
“对不起。”莫良垂着眼睛,居然说对不起。
景杰愣了一下,霍地站起来,“对不起有什么用!”
莫良的脸也板起来,他这么骄傲的人已经先认错,那小子怎么还不依不饶,不禁大声回道,“你还想怎么样?想吃拳头就直说。”
两个人正吵着,忽然一个声音冷冷道,“都给我安静点。”梁霄半截身子已经浮出水面,把景杰的口袋扔到冰面上,自己纵身轻巧一跃,也跟着上来。所有的孩子都张大嘴巴。这样好的轻功并不常见。
梁霄不再理会这几个孩子,衣服湿哒哒地就要离开。
景杰拾起口袋一溜小跑追上去,“你去哪?”
梁霄不理他,自顾自走路。
景杰追着又道,“我家就在前面,至少去把衣服烤干吧。”
梁霄还是不理。
景杰盯着梁霄背后的墨玉看了一会儿,想起外婆的话,眼前一亮,忽然大声道,“梁霄!”
梁霄终于停下脚步,诧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景杰几乎跳起来,“梁霄,你真的是梁霄?”说着不禁抚掌道,“外婆说这个冬天你必会回长夏,竟然是真的。”
梁霄疑惑地看着他,还是一声不吭。
景杰继续自说自话,“外婆说你有一把墨色长剑,叮嘱我,若是看到你,一定要请你到家里坐坐……”
梁霄沉默地听他叽里呱啦说了一阵,终于开口道,“带路吧。”
景杰开心地笑起来,还不忘冲身后的莫良等人得意地吐吐舌头,然后便一路小跑着在旁边领路,却碍于沉甸甸的口袋,没走多远还是不得不放慢脚步。梁霄嫌他慢,也不多说,伸手将他肩上的口袋抓在自己手里,大步向前走。
穿过离水,马上进入长夏城的时候,景杰指着一处再寻常不过的院落道,“到了,这就是我家。”说着兴奋地跑进去,大声道,“外婆,梁霄真的来了……”
一位中年妇人自院内迎出来,虽然只是荆钗布衣,却端庄闲雅,气韵不凡,冷眼一看便知不是寻常妇人,看见梁霄,颔首道,“你好。”
梁霄点头回礼,随妇人走入室内。
妇人引梁霄坐在炉火旁,等他解下外衫便恭敬接过搭到炉火旁烘烤,同时客气道,“家里只有我们这一老一小,抱歉没有合适的衣服可以给公子替换。”
梁霄静静听着,也不答话。这时景杰取过一张毡毯,妇人接过递向梁霄,梁霄只是摆手谢过。妇人便也不坚持,探身推拉几下风箱,让炉火烧的更旺些。
景杰也在他们身旁坐下,蹦豆子一样把梁霄帮他的事讲了一遍,还特别称赞了梁霄的好身手。
妇人微笑听完,再次颔首致谢。
梁霄无话,抬头看向窗外,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雪来。
妇人示意景杰去里间屋读书,景杰嘟嘟嘴,虽然老大不愿意,还是听话地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梁霄才开口,“不知夫人请我来所为何事?又是如何知道我这个冬天会回长夏?”
妇人却不回答,只是微笑道,“这位公子,恕我直言,你可是生了病?”梁霄诧异抬头,只听那妇人继续道,“或是,中了毒?”
梁霄看着妇人,未置一语。
妇人又道,“如我所料不差,公子已中毒经年,毒已进入脾肺,再不加以调理,只怕就不好医治了。”
梁霄道,“想必夫人是紫门黄氏。”
黄夫人颔首,“不敢当,我早就不是什么夫人。”
梁霄淡淡道,“我杀过不少紫氏族人。”言下之意,你本该恨我,凭什么过问起我的死活。
“我自然知道。”黄夫人微笑,“我已脱离紫氏多年,不问旧事。既然公子如此坦诚,我也不妨直说,若公子愿收我家外孙为徒,我愿意倾尽所能为公子医治。”
梁霄最不喜欢别人与他讲条件,只是淡淡道,“梁霄不懂得如何为人师傅,而且,我所中之毒也不是那么容易医治的。”
黄夫人上下细细打量梁霄,过了片刻方开口道,“公子中碧落之毒怕是已经五、六年,全靠深厚内力强行压制,竟能坚持这些年月,已是奇迹。”缓一缓又道,“我从公子面色、气息来看,公子想是多在苦寒之地,利用天地寒气减缓气血循环,以此控制毒性蔓延。”
梁霄听到黄夫人提到碧落二字并不惊讶,仍就淡淡道,“黄夫人果然医术超群,只是,你既然算准我最近会出现,怕是早就知道我中毒之事吧。”
黄夫人微笑道,“实不相瞒,当年公子携冰家小姐出走一事圣域皆知,可是随后冰行健重伤,冰家小姐嫁与白鹏,我便猜到其中定有古怪,便借着给冰行健疗伤之机探听到实情。”
梁霄挑眉,“冰行健是什么人,会把碧落之事轻易告诉旁人?”
黄夫人仍然不疾不徐道,“他若是指望我来救命,还有什么事不好说的。”说罢,又对梁霄微微一笑,“根据我的估算,单凭公子一己之力对抗碧落,最多也只是撑到这个冬天。”
梁霄没有接话,兀自看向窗外,雪花翩飞,地上已积起了一层厚厚的新雪。六年过去了,圣域还是如此,不过是一环套一环的交易。
黄夫人道,“公子既有未了的事,又自知大限将至,所以,我算准最近公子定会回到故地。”
梁霄依然不做声。
黄夫人最后道,“碧落的确无药可解,但我自有一套针炙之法,可延缓毒性发作,不敢多说,十年内,还是可保公子平安。”
梁霄还是没有回答,静默片刻,起身道,“多谢黄夫人厚意,衣服已干,梁霄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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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的长夏城,银装素裹,静谧清冷,重新走在长夏的街道上,梁霄只觉得恍若隔世。他沿着一条街,右转又左转,终于进入一条更加清冷的小巷,在一座茶庄门前停下脚步。
浣沙。
此时正是中午,雪后初霁。
梁霄没有去二层,到那个他曾经最习惯的位子,而是坐在一层的角落里,在阴影下,正好可以看到门口的街景。
巷子虽然冷清,茶庄的生意却不算坏,不时有客人进出,小伙计不停歇地忙前忙后。梁霄没有点绿铭,只要了一杯清水。
有个小女孩在他身边哒哒跑过,跑到门前的阳光里。雪后清清白白的阳光,格外亮眼,映得小女孩的额头亮晶晶的,分外可人。
梁霄的目光漫无目的,在小女孩身上掠过,就又看向别处。
小姑娘捏着裙角,踮起脚尖转圈,格格的笑声像屋檐滴落的雪水,格外清脆动人。
梁霄无意识地看了一眼,目光瞬间僵住。
那双明亮的眼睛,唇畔的梨涡,好像,好像,冰晶。
阳光正好,行人稀少。小伙计在门旁擦一张桌子,不时抬头看看门外的小姑娘,一会儿,小伙计向外张望时微笑着招呼了一声,“老板娘,你来啦。”
小姑娘闻言抬头,张开双手,往前小跑了两步,跑出门前梁霄可以看到的视野,停下来,甜甜地叫,“妈妈。”
梁霄只看见门口地上一道颀长的影子,和小姑娘飘飘的裙角,只觉血液在一点点凝固。
此时,她离他那么近,他只需轻轻探身,便可见到她。他却莫名起身,向茶庄另一侧走去,他知道,那里还有一道门。
冰晶帮女儿整理好衣服,正嘱咐她不可以乱跑,忽然,听见一个孩子的声音叫,“梁霄。”冰晶怔了一下,不敢相信地看向店内,正好看见,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和那柄漆黑的剑。
景杰站在茶庄中央,又叫一声,“梁霄。”他本不想这样直呼其名,但是,他实在不知道还能叫他什么。
画地为牢,一瓣心香,是一个不可一世的传说,而能够使出这圣域第一快剑的江湖浪子,在他心中,很久以前,便成了神一样的人,如今,终于一睹真容,而且,他一不小心还帮过他的忙,这样的人,在小孩子心中,总能占据无可比拟的位置。
梁霄已经走到后门,无奈地皱皱眉,孩子永远是世上最麻烦的东西。他没有回头,一直走出浣沙,走出很远。
几乎走到巷子的尽头,这里,已完全听不到嘈杂人声。梁霄放缓脚步,微微闭目,无声地问自己,既然来了,为什么又要逃走。
忽然,他听到马的嘶鸣,抬头,追风在巷子尽头处,引颈长鸣,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他,好像要流出泪来。
追风身后,冰晶一身素白,静静地执缰而立。
清白的阳光,让梁霄觉得自己,又走入一场梦中。
可是,不是梦。
冰晶看着他,没有哭,也没有笑,目光里是最深沉的感情,就像泉溪的每一个清晨和黄昏,每一次的携手相望。
梁霄只觉得气血翻涌,冰冷的指尖,又轻轻地抖。
冰晶缓缓向他走来,在距他数步之遥时驻足,这里已足以将他看仔细。静静看了他许久,方开口道,“你以前离开浣沙,总喜欢朝着这个方向走。”
梁霄只是沉默。看她一眼,是他最后的心愿。
现在,心愿已了。
日夜思念的人就在眼前,冰晶多想抱抱他,可是仍然只在原地看着他。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冰晶的心,钝钝地痛。
梁霄终于开口,“你好么?”
冰晶反问,“你好么?”
梁霄很想对心爱的人笑一笑,终于没有笑出来,只是说,“我很好。”
冰晶三两步走到他面前,心如刀割,“你不好。”
梁霄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掩饰自己的人。他的精神,他的气色,他的一切,都不好。
梁霄问,“那个孩子……”
冰晶凄然一笑,“她叫茵茵,五岁了。”
芳草茵茵,是她离开泉溪时,最后看的一眼风景。
梁霄道,“她长的很像你。”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也很像他。”
冰晶站在那里,千言万语,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太阳一点点西斜,屋檐投在梁霄脸上的阴影,逐渐移开。冰晶终于看清楚,他无比苍白的面容。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梁霄,如此苍白,如此憔悴。
冰晶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终于有泪水溢出,“这些年,发生了什么?”
“我很好。”梁霄还是那句话。
冰晶摇头,她不信。他还是那样死硬的性格,他们分开的这些年,他究竟承受了什么?
梁霄看着冰晶,看着无数次在梦里见到的容颜,终于忍不住道,“我可以抱抱你么?”
冰晶含泪点头。
梁霄一双大手,像曾经的每一次一样,紧紧地,拥她入怀。
这是他最后一次,拥抱冰晶。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修。好伤感。
☆、死别
梁霄的手逐渐松开,不是他想松手,而是,他竟然已无力拥抱。
长久以来,冰晶是他全部的信念。独自一人披风历雪,挨过漫漫时日,只是因为一心想着,不能就这样死去,只是因为无论如何,还想再看看她。
这一刻,真的见到她,拥抱她,如水长发,丝丝萦在指尖,他的意志骤然崩塌,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再也无力支撑。
梁霄转身,是时候离开了。可是,冰晶抓住了他的手。
梁霄没有回头,用力想甩脱冰晶,然而,他的手还是被她牢牢抓在掌心。一瞬间,冰晶的心像被利刃狠狠刺中。
不是因为梁霄想要离开,而是因为,他竟没能挣脱她的手。她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寻常女子,她能有多大力气,可是,梁霄竟然没能挣脱,尤其是,她知道,他已是铁了心要离开。
他的手还在她掌中,不是因为眷恋,而是因为无力。
冰晶拦在梁霄身前,还是牢牢抓着他的手,泪水滚滚而落,“他们对你做过什么?”
梁霄摇头,“没有,没有……”
冰晶的声音已苍凉如雪,“为什么……为什么……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
梁霄答,“我很好…。。我一直在泉溪……我很好……”
冰晶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骗人,你从来没回过泉溪!”
梁霄再也无言以对。泉溪,他怎么可能回去,曾经最幸福的时光,现在,却是他心头最深的伤。
冰晶也不曾回去。她只是惦记梁霄,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于是,好几次,她悄悄放了追风出去,几天后,追风回来时,身上有泉溪的花香,和郁郁的神情。马儿,也一直在惦念自己的主人。
冰晶终于不能自已,痛哭失声。
梁霄的心被狠狠刺痛,他真的不该,不该回来。
梁霄的声音很轻,只是平静地说,“请放手。”
冰晶终于松开双手,看梁霄与她擦肩,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清白的阳光,刺得她再也无力睁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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