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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昭彰云隐 作者:阿晋(晋江2012.7.22完结)-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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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春晚时听费翔的“故乡的云”,听得想哭,成长之后,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别有感触。




☆、浮生若梦(一)

  泉溪静好的一如从前,只是此刻看来,恍若隔世。
  
  冰碴浮在刚刚解冻的溪流上,透出俏皮的意味,冷杉林笼着缭绕薄雾,葱翠针叶闪着清润的光,还有逐渐醒来的田野,远远地便能听到有人在田垄间放歌。
  
  茵茵看着这一切,眼底一热,终于到家了。
  
  只是,一路上的仆仆风尘还没来得及褪掉,梁霄便病倒了,病势凶猛,连续几日高热不退。
  
  他们启程前,景杰曾再三表示要陪他们一道回来,均被梁霄拒绝。茵茵明白梁霄的心意,他已身心俱疲,只愿平静度过最后的时日,忘记长夏,忘记圣域,忘记一切残酷回忆。
  
  安然赴死。
  
  那一日,她陪他站在万仞之巅,看松涛林海,云蒸霞蔚。这段时间以来,最害怕,最忌讳的字眼没来由地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看着梁霄静默的身影,她心中竟出奇的平静。既是这样,她就陪他安然赴死。
  
  万般无奈,景杰在他们出发前一日,告知茵茵,经过这一路奔波,梁霄必会大病一场。看着茵茵忧心的样子,景杰微笑安慰她,这些天,梁霄一滴泪也没掉过,悲伤全部积郁体内,铁打的人也受不了,病一场,倒有利于把郁结的气血发出来,未必是坏事。然后,又交给茵茵大大小小许多妥善包好的药材,并在纸上详陈了相关事项,一一列明可能出现的病症,对症之药,煎法,用量,日常起居、饮食的注意事宜。
  
  待景杰不厌其烦地叮嘱完,茵茵点点头,眨去眼角隐隐的泪花,竟还玩笑道,看来我是不会病倒的,从小到大加在一起,都没这些天流的泪多。
  
  梁霄的病情正如景杰预料,一连数日,因为高热的缘故,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只能卧床将养。
  
  彭伯彭婶以及阿牛、长林等人每日都来探望,为免打搅梁霄休养,每次都不会逗留太久,只是悄无声息地帮茵茵将生火、汲水之类的杂事做完,彭婶甚至把煮饭、洗衣这些事也包揽下来,以便她能专心照顾梁霄。
  
  从小到大,他们都是她可以肆意撒娇耍赖的家人,感谢的话茵茵说不出,只是努力微笑,一如既往的微笑。
  
  一次,彭婶陪茵茵熬药,坐在炉火旁闲话时,不由握着茵茵的手好一阵嗟叹,一脸忧虑,絮絮地感慨不过离开两个月,梁霄竟病成这样。茵茵反倒笑颜安慰,风寒而已,来得急了些,难免要病去如抽丝,不会有事的。
  
  茵茵一直严格按照景杰的嘱托,细心照料,休养了将近一个月,梁霄的精神才慢慢好起来。此时已是二月下旬,泉溪虽断断续续飘了几场雪,但细雪微尘,沾衣不寒,倒带来早春特有的清新濡润。
  
  天气晴好的时候,茵茵会为梁霄穿上她新近赶制的皮裘夹袄,扶他半躺半靠在门外的藤椅上晒太阳。这件皮裘是前一年景杰猎的雪豹皮,皮毛细腻滑软,洁白胜雪,衬着梁霄的病容,令他生出几分平日并不常见的青涩端雅。茵茵又取来毡毯为他盖上,看着他促狭地笑,哥哥,穿着这衣裳,你比春花还好看。
  
  茵茵自小最爱春花,此时院中早开的花朵盎然拥在枝头,团团簇簇雅洁的鹅黄色迁延一片,一眼望去便是满眼满心的蓬勃生气。
  
  梁霄看着篱前繁花如烟,花下静水流深,眸光渐渐拾起往日神采,在明亮的阳光下,眼中彷佛含着繁星点点,清亮如昔。
  
  他的身体仍很虚弱,但清澈平和的目光每每看向茵茵,茵茵总会忍不住会心微笑。
  
  三月初的时候,景杰不请自来。他到的时候正是傍晚,夕阳在他身上描摹出暖暖的色泽,他整个人却还是蒙在一层晦暗的风尘中,只有笑容还是一贯的温暖。
  
  傍晚的风还带着料峭寒意,梁霄坐在房中,守着一只小暖炉随意翻看一册书,看到景杰,合上书,懒洋洋地看着他笑。
  
  景杰在门口兀自站了一会儿,待寒气消了,才来到梁霄身边,向他眨眨眼睛,不客气地伸手抱起小暖炉捂手。
  
  梁霄的目光在景杰身上一扫而过,淡淡落在他抱着小暖炉的手上。
  
  景杰次咧咧坐在梁霄面前,一边饮茵茵递过来的热茶一边不亦乐乎地向两人讲述方才在村口遇见长林的情形,不住感慨,去年离开泉溪时长林还是孤家寡人,一转眼娃娃都抱上了。
  
  茵茵还惦记着尤涩的事,亦微笑道,“那你也抓紧啊,尤姑娘那样好,你可别被旁人抢了先机。”
  
  景杰讪讪笑笑,岔开话题,又闲闲聊些别的,直到双手被暖炉捂得热乎乎的,寒气尽去,这才将暖炉放回原位,探手为梁霄诊脉。
  
  他以指搭在梁霄脉上好一会儿,才重新坐直身子,对茵茵笑一笑,“这段时间药补食疗都做得很好,丫头很有当大夫的天分啊。”
  
  茵茵亦俏皮地向景杰笑,“是师傅你教的好,”说罢看看梁霄又道,“当然,最重要的是哥哥近来乖得很,肯任我摆布。”
  
  随意说笑一会儿,茵茵便忙着去准备晚饭。景杰从随身的小包袱中取出一盒银针,在棉布上一字排开,又取来一支蜡烛点上,准备为梁霄施针。
  
  “好久没被你上刑了,”梁霄笑,“又要变刺猬了。”
  
  景杰并未马上施针,而是拖过梁霄双手,一一按压他的手指,轻声问,“疼吗?”
  
  梁霄摇头。
  
  “现在呢?”景杰手下加了力道,又问。
  
  “有些酸麻,还是不疼。”梁霄如实答道。
  
  这些年,梁霄虽得到十名黑衣人的内力得以续命,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他自身骨骼清奇,心底始终有一口硬气强撑,否则纵使再多外力相助也是回天乏术。但程风一事彻底摧毁了他的心志,丧失最后的支撑,碧落就像被唤醒的魔鬼,开始疯狂蚕食他元气本已耗尽的身体。
  
  景杰不再说什么,帮梁霄褪去上衣,然后从一字排开的银针中抽出较长的一支,在烛火中一晃而过,轻轻一点,便刺在梁霄胸前的穴位上。 
  
  这套针炙之法,梁霄早已熟悉,此时放慢呼吸,配合景杰行针。他低头看景杰娴熟地自众多银针中选取适宜的一支,深浅有度地刺入相应穴位,不多时,自己胸前已被刺上五、六支大小不一的银针。
  
  看着景杰手眼不停地忙碌,梁霄轻声道,“你可以下手再狠一点。”
  
  景杰手下不禁一顿,抬首看梁霄。
  
  “我最近时常感觉手足麻痹,”梁霄淡淡一笑,“你全力施针就好,不要顾虑太多。”
  
  景杰看着他,勉强笑了一下,复又低头继续施针。
  
  果然是久病成医,他什么都知道。景杰手下不停,心底却一阵绞痛。碧落最可怕的地方便是一点点将原本生龙活虎的人变为活死人,身体成为禁锢灵魂的躯壳,心智感官却不受损伤。针炙之法旨在舒筋活络,尽可能减缓身体各项机能丧失的进程,但这也恰如强挽已至极限的弓,若用之过度,随时会弓毁弦断。
  
  他宁愿在那之前死去,也不愿成为被禁锢的灵魂。
  
  若是自己,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吧。景杰低下头,当真走到这一步,强自伪装的笑容顷刻丢盔卸甲,一时间,他无法再直视梁霄双眸。 
  
  第二日一早,阿牛便笑呵呵背了半扇猪排过来,看见景杰,肩头一侧,便将颇有些分量的排扇甩给他,空出的手在他肩上一捶,“臭小子,来了也不吱一声,还是长林哥告诉我的。”
  
  景杰笑着抄手接过排扇,结果手一软,半扇猪排差点掉在地上,幸好阿牛手快,帮着一起放在院中的石桌上。
  
  “没吃饱啊,”阿牛嗔怪地笑,“一块猪肉就能把你砸死似的。”
  
  景杰颇无辜道,“这哪是一块猪肉,阿牛小哥,你背来了一口猪啊。”
  
  阿牛对他扬眉笑笑,不再跟他贫嘴,说还有事,晚上再来找他好好叙叙,又与门廊下的梁霄打过招呼便风风火火离开了。
  
  景杰盯着硕大的猪排,皱眉道,“阿牛真是把咱们当猪喂,这也太多了吧。”
  
  “猪手都归你。”梁霄悠悠开口。
  
  “什么?”景杰眨眨眼睛。
  
  “吃哪补哪,”梁霄微微一笑,说着示意他过来,待景杰晃着脚坐在他身边的扶栏上,才又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景杰低头看一眼自己的右手,云淡风轻道,“早先伤过一次,不过早就好了。”
  
  梁霄探手擒住景杰手腕,还没怎样,景杰却下意识噌地将手抽回。梁霄抬眼看他,轻声道,“你上次受伤我知道,我是问你,又怎么了。”
  
  景杰低头笑笑,“前一阵跟人切磋,腕上的力道用的狠了点,没事的。”说罢,回身看看那扇猪排,又道,“你想怎么吃,我来弄,好久没下厨了,手艺都要生疏了。”
  
  梁霄只是淡淡道,“随便。”然后不再说什么,随意靠在藤椅中闭目养神。
  
  景杰将排扇弄到厨房,执刀将一根根排骨剔出,又将余下的肉切成小块,最后小心割掉猪皮。他不要茵茵帮忙,一个人忙活了好半天,一阵手起刀落,忽然,心里一空,双手撑在砧板上愣愣地出神。
  
  …………………………………………………………………。
  
  梁霄和茵茵离开后,景杰原准备交代一下域中事务便来泉溪,但是,随后发生的事打乱了他的计划。
  
  勒马峰上掘墓鞭尸一事震惊了整个圣域,一连数日,包括墨鹭、紫麟在内的众人均异常沉默,除了岳阳。
  
  岳阳深谙乘胜追击的道理,那一日,他堂而皇之来到临水阁,身后跟着一个精瘦矮小的男子,此人低首而立,并不起眼,但抬头的一瞬,眼底清冷的戾气让人不由心惊。
  
  岳阳开门见山,只说此人是从西边过来的朋友,久闻墨玉剑法,想与圣主切磋一下。
  
  西漠高手。在场众人心中均突地一跳。
  
  西漠一直是异常神秘的一派,每二十年必出一位绝顶高手,而他们苦心孤诣多年,唯一的目的便是挑战圣域在武林中的权威。
  
  那名男子冷冷横扫一眼,已判断出景杰的身份,上前一步,抱拳道,“在下逆风,请指教。”说话间自腰间抽出一柄软剑,不由分说迎面刺来。
  
  那一剑快且狠,莫良身形一晃,抢先一步替景杰接了这一招。莫良并不和逆风硬碰硬,只是在促狭的空间东躲西挡。众人都知道,西漠的人一向直来直往,从来没什么江湖规矩可讲,想收服他们唯有在功夫上见分晓。
  
  景杰负手站立,他很清楚,这又是岳阳的一步狠棋。岳阳一直疑心他是否还能用出一瓣心香,这一次,必是下定决心,轻则灭他的威风,重则干脆要了他的命。切磋之名,实在是太好的幌子,而西漠高手,又是太过锋利的匕首。
  
  莫良刻意与逆风周旋,有时甚至故意露出破绽诱他出手。景杰一直细细地看,他知道,莫良是在帮他熟悉对方的套路,但即便如此,逆风的招式仍然诡谲怪异,不循常理。
  
  十数招后,逆风下了重手,一剑划过只是徒手接招的莫良肩头,鲜血激涌,伤口显然既长且深,若不是莫良反应快,这一下,原本应该割断他的脖子。
  
  景杰定定看着这一切,他看得出,逆风是不惮于在这里惹上人命的,而他也确实有这样的资本。先不说他的剑法,单是脚步游移间带出的内功底子,便在他们任何一人之上。
  
  这是一次真正的对决,他逃不脱,躲不掉,也休想厚着脸耍赖。对方不是苍翼,亦不是圣域之中想羞辱他扳倒他的任何一人,而是可以取他性命的一记重剑。而他,将以圣主的身份,第一次代表圣域与对方一较高下,更准确的说,是一决生死。
  
  “借我一用。”景杰低声说着,已从一边路怀仁腰后抽出一柄剑。这柄剑柔度韧性均很一般,只是胜在轻便。
  
  景杰将莫良拦在身后,他甚至没有向逆风抱拳示意的机会,对方的剑便狠狠刺来。
  
  他自知不是逆风的对手,唯一的胜算就是拼死一搏,但是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这个能力。
  
  手腕轻扬,一声龙吟。他没有躲,而是定定迎着逆风的剑,刺出手中的一点寒光。手腕的滞涩曾让他一度以为自己会就此丧命,但无比优美的一击,还是先一步直抵对方眉心。
  
  一瓣心香有慑人心魂的力量,那么优美,又那么残酷。
  
  莫测如逆风,眼底的光依然不经意地掠过一丝惊动。他的剑距景杰尚有寸许,但景杰的剑锋已抵住他的眉心。剑尖轻触他眉间的皮肤,有灼痛的寒意,却不曾伤他分毫。景杰手下的分寸、力度均拿捏得堪称完美。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胜负已分时,逆风忽然身子一拧,手腕陡转,光是爆发的剑气已冲得景杰后退数步,腰部顶在身后的桌案上,脚下错步,狼狈躲过摧枯拉朽的大力一击。
  
  立时有人高声怒骂逆风无耻,一躲一闪间,景杰看到几人同时向逆风出手,但对方执剑不过虚晃几下,便将几人同时击退,他们身处临水阁促狭的房间中,逆风却把一柄剑使得行云流水,既灵动精妙,又势沉强劲,简直是将梁霄的墨玉剑与景杰的玄铁剑合二为一,不可阻挡。
  
  谅是景杰轻功了得,才侥幸接连从对方剑下逃脱。逆风依然沉静如水,招招致命,摆明了是要景杰的命。
  
  最初陡然使出一瓣心香后,景杰右腕灼痛的厉害,几乎握不住剑,唯有拼却胸中一口气,咬紧牙关硬抗。又一波剑气袭来,景杰被掀翻在地。
  
  生死一线,景杰不禁自问,若是梁霄会怎么办,电光火石一闪,心底的记忆浮现脑海。梨花零落,飞絮突起,恍惚中又见万千飞絮中快若惊鸿的一剑,如此美妙,如此坚决。
  
  冥冥中一股力量指引他握紧手中的剑,沉静地看逆风欺到身前,看他阴鹜的身影覆在自己头顶,看他异常凶狠地手起剑落。
  
  清芒一点,眸光微凉,一如漫天飞絮中从容出剑的梁霄,轻轻的一声,剑寒如水,透胸而过。
  
  一瓣心香,甚至比方才更加完美,也更加冰冷。
  
  与此同时,景杰听到极其细微的咔的一声,有什么在他血脉中断裂,刺痛直抵心底。别人看不到,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衣袖覆盖的地方,一线鲜血正自腕间蜿蜒而下。
  
  逆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片刻的惊讶后,身子一歪,轰然倒地。最后的时刻,他的嘴角现出诡异的弧度,竟似很满意这种终结方式。一瓣心香,足以媲美他的剑,他的生命。 
  
  所有人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包括岳阳。
  
  景杰站起身,在一片沉默中拔剑,缓步来到岳阳面前。这个人都干过什么,他全知道。小年夜的陷阱,街头巷尾的流言,小六子之死,乃至勒马峰上的惨绝人寰,他都有份。 
  
  咣一声,景杰将染血的剑狠狠掷在岳阳面前,冷冷看着他,一字一顿,“你可以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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