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风云(上)-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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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罗克问维克多亨利:“你看怎么样?盟国会考虑元首非常合理的建议吗?”
“你是要我讲漂亮话,还是真想知道些情况?”
“不要讲漂亮话,维克多。跟我不要讲漂亮话。”
“那好。德国只有摆脱希特勒和他的统治,才能获得和平。你们甚至还能保持你们既得的一切。但是他那一伙必须下台。”
格罗克和他妻子在烛光下彼此交换了眼色。“那是没有希望的,”他摆弄着空酒杯说,“如果你的人民不愿了解德国,那只好打出个结果来。你不了解一九二○年我们国家是个什么样子。如果那种制度再延续几年,那就不可能有海军,不可能进行经济建设,什么也不可能有。德国就完蛋了。亏得他站出来,使德国恢复了它在地图上的位置。你们有一位罗斯福,我们有他。维克多,你知道,我在纽约一家游艺俱乐部,听见有人把罗斯福称作发了疯的瘸腿社会主义者。有千千万万人恨他。对吧?我不是个纳粹,我从来不认为希特勒是百分之一千的正确。可是,该死,他偏偏是胜利者。他跟罗斯福一样,把事情都对付得很好。你想让我们把他摆脱掉?首先,这根本不可能。你知道什么是政体。即使可能,我们也决不那么做。但和平还是有可能的。那就要靠一个人,这个人不是我们的希特勒。”
“那是谁呢?”
“你们的总统。英法眼看就要垮了。要不然他们会在九月份发动进攻。他们几时才会重新遇上这种机会呢?他们之所以能够坚持的惟一理由,就是他们感到有美国作他们的后盾。只要你们的总统明天对他们说一句话:‘我不支持你们反对德国,’那世界大战在没有开始之前就已经结束了,我们将会有百年的繁荣昌盛。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你们的总统也只能采取这种办法,来保证日本不敢从背后猛扑过来。”
维克多亨利已经不止一次想到这种情况:他和格罗克在“不莱梅号”上的会晤绝非偶然。“我看,咱们该去出席招待会了吧。”他说。
海军少校普伦正在一一迎候衣冠楚楚的武官们。轮到拜伦时,普伦露出吃惊、好奇的神色。“你很年轻,”他仔细打量着拜伦的脸和他那身剪裁很合身的黑礼服,一面和他握手,一面用德语说。“你是在潜艇上吗?”
“不是。也许,我应该是。”
普伦非常迷人地一笑,而且突然特别热情地说:“啊,这对你最合适不过了。只是你还得再结实些。”
穿蓝制服的水兵把椅子排好准备讲话。潜艇艇长讲话非常坦率,这使帕格亨利大吃一惊。毫无疑问,普伦是在没有月色的黑夜,趁平潮浮出水面潜入港口的。这是料想得到的。但是,普伦根本无权把德国空军在空中拍摄的港口入口情况的照片给大家看,并对港口障碍进行分析。这等于把他们搜集情报的具体办法,向英国人和盘托出。它同时也泄露了德国侦察摄影的技术情报,这当然是一项可怕的消息。它将是下次写汇报的一个重要内容。
拜伦跟他父亲一样,仔细倾听着。生动的细节吸引着他。普伦德语讲得很慢,很清楚。拜伦能听懂他讲的每一个字。他仿佛看见黑夜里微弱的北极光映出潜艇的轮廓,湿漉漉的前甲板上反射出红色和绿色的光点,把艇长急得半死。他甚至看到岸上的汽车前灯在黑暗中突然一闪,正好射到舰长室,拜伦也感到眼花缭乱。他看见前面有两艘深灰色的军舰,潜艇减低速度,准备发射四枚鱼雷,拜伦听见斯卡帕湾冰冷、乌黑的海水冲击着船身。当鱼雷仅仅命中一艘军舰时,他甚至跟德国人一样感到失望。
这之后才是故事最惊心动魄的部分。普伦不但没有立刻逃跑,反而在皇家海军停泊区内的海面上,缓缓地兜了一个大圈,以便重新装鱼雷。英国并没有因为遭受鱼雷袭击而发出海下警报,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料到斯卡帕湾内会出现德国潜艇;而“皇橡号”战列舰把受到鱼雷袭击一事误认为军舰内部发生爆炸。因此,普伦才有可能冒险发射第二炮的四枚鱼雷,并获得成功。
“这次我们命中了三颗,”普伦说,“以后的事你们都清楚了。我们击中了火药库,‘皇橡号’几乎立刻就沉没了。”
他并不感到高兴,但也不为九百名英国水兵丧生而感到遗憾。他是在拿自己的生命作冒险。而且他在执行这次夜间任务时死去的可能性比那些英国水兵更大。他很可能落入陷阱、触礁或被水雷炸得粉碎。拜伦也这么想。普伦出海去,完成了任务,回到家里,他在这里非常认真、内行,绘声绘色地讲述他的故事。这里不是华沙,也没有公路上被炸死的马和孩子。
帕格和儿子在灯火管制的一片蓝色灯光下,沿着荒凉的街道缓缓地驱车回家。他们没有谈话。当汽车拐到他们那条街上的时候,拜伦说:“爸爸,你曾经想到过上潜艇吗?”
父亲摇摇头。“他们那些人都是怪人。等你一上潜艇,你就会发现这工作可不简单。这位普伦很像我们自己的海军潜艇员。有时我简直忘记他讲的是德国话。”
“如果我应召入伍的话,”拜伦说,“我想,我会选择当潜艇员。”
汽车在房前停下。帕格亨利一只臂肘倚着方向盘,在仪器板微弱的反光下,望着他儿子,露出一丝苦笑。“你不可能每天击沉一艘战列舰。”
拜伦板起脸来,非常严厉地说:“你认为我是为了这个吗?”
“要知道,”帕格说,“作潜艇员对身体要求可特别严格,他们会让你在学校受严格的锻炼。不过,要是你真感兴趣的话……”
“不,谢谢,爸爸。”父亲说服他的时候,他笑了,并且耐着性子摇了摇头。
维克多亨利常常想再谈谈潜艇员这个话题,但怎么也引不起儿子的兴趣了。
他花了整整一个星期时间跟拜伦一起参观船坞和工厂。德国驻美国武官曾提出参观要求,出于礼貌,自然也要回请一番。帕格亨利觉得跟儿子一道旅行很愉快,遇到不方便的地方,拜伦可以将就;恼火的时候,他开玩笑;遇到紧急情况,比如飞机票订满了,误了火车,行李找不到了,或是旅馆的预订单丢失了,他都能随机应变。帕格自以为很有办法,拜伦却比他父亲更胜一筹,他能用一种从容的态度化险为夷,把失物找回来,说服工作人员或售票员想办法。在跟工厂主、企业主和船坞主吃饭的时候,拜伦能一坐就是两个小时,面带笑容,一言不发,只有跟他讲话时,他才简单而又得体地回答一两句。
“你好像对这很感兴趣。”他们那天作了一次长途旅行,参观了埃森市的克虏伯工厂,在雨夜非常疲倦地驱车返回旅馆时,帕格对拜伦说。
“这确实很有意思。比大教堂、宫殿和民间的风土人情都有意思的多。”拜伦说,“这才是令人担忧的德国。”
帕格点点头。“不错。德国的工业设备正是希特勒指向世界的一支枪。有必要进行研究。”
“而且是一支相当有分量的枪。”拜伦说。
“太叫人放心不下了。”
“爸爸,跟盟国相比怎么样?跟我们自己相比呢?”
尽管克虏伯工厂派出送他们的轿车里有一块玻璃挡板,把他们与司机隔开,但帕格还是感到司机正聚精会神地侧耳倾听。
“问题就在这里。毫无疑问,我们的工业设备是世界上最大的,但希特勒目前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因为我国并没有把工业作为武器的愿望。如果没有人阻止,德国可以凭他的工业力量控制世界。他既有手段,也具备这种愿望。亚历山大征服世界时,马其顿并不算大。巴西可能相当于德国的四倍,潜力是德国的十倍,但是真正算数的是目前所具备的能力和愿望。从理论上讲,我始终认为英法两国联合起来,还是能够战胜他们的。从理论上讲普里摩卡纳拉应该击败乔路易斯。希特勒准备干一下,因为他认为能战胜他们。这是较量双方工业能力的根本办法,不过总有些危险性。”
“那么,也许现在到处都是战争,原因就在这里,”拜伦说,“是工业生产能力的较量。”
“那也不尽然,不过这是主要的。”
“我确实受益不浅。”
帕格笑了。拜伦每天晚上都在旅馆里勤奋攻读黑格尔的著作,常常不合书本,睡上一两个小时。
“黑格尔的著作你读得怎么样了?”
“刚刚开始懂得一点。我简直不能相信,不过他好像比希特勒还疯狂。在哥伦比亚大学读书时,教员说他是一位大哲学家。”
“也许他的著作对你说来,太深奥了。”
“也许,不过问题是我觉得我了解他。”
到达旅馆时,脸色阴沉而傲慢的司机给他们打开车门,狠狠地瞪了拜伦一眼。拜伦回忆了一下自己说过的话,决定今后小心,不能随便说希特勒是疯子。他估计司机不可能是大逆不道的黑格尔派。
英法宣布拒绝元首伸出的手,从而激怒了德国电台。几天之后,突然从外地到了一批航空邮件,其中有一封是埃伦杰斯特罗寄来的。寄给使馆的邮件,按规定是不经检查的,但谁也不相信这一点。信件每隔一两个星期就突然来一大包。红绿相间的一只意大利航空信封上,胡乱地盖着紫红色、黑色和红色的邮戳。杰斯特罗博士还是用旧打字带打字,说不定还是原来那根打字带。拜伦觉得他太心不在焉,而且办事也太笨手笨脚,如果没有人替他换打字带,他会一直用旧的,用到最后打到纸上完全等于空打了。拜伦不得不把信拿到很强的灯光底下,才勉强辨认出来。
亲爱的拜伦:
娜塔丽不在这里。我收到她从伦敦写来的一封信。她将设法回到锡耶纳来,或者至少作短期逗留。从私心出发,我为此感到高兴,因为她不在,我实在感到束手束脚。
现在谈谈你的事。我不愿鼓动你回来。我不阻拦娜塔丽,因为,老实说,我需要她。在她那方面,她也感到她对不中用的叔叔有责任,这是血统的联系,使人有一种非常甜蜜、安适的感觉。你却没有这种义务。
如果你来了,而我又突然决定离去,或被迫离开(这种可能性是随时存在的),想到你费力破财,徒劳往返,我会多么不安!我当然非常希望你来这里,但是我又必须节省开支,不能负担你从柏林到这里的旅费。当然,如果你有机会到意大利(我总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我很希望和你面叙。
同时,我应该对你的关心表示感谢,尽管你的关心很可能和想了解娜塔丽的行止有微妙的联系,但我还是应该感谢你。而且,为你着想,我还要劝你忘掉锡耶纳、君士坦丁,忘掉杰斯特罗一家吧。
感谢你为我的侄女所作的一切。我从她信中知悉,你救她脱险,甚至救她一命,你给我的短简却那样谦虚,竟只字未提。我多么庆幸你与她同行!
请向你的双亲致以最热切的问候。我曾经和你父亲在电话中作过简短的交谈。我觉得他是个非常好的人。
你忠实的
埃伦·杰斯特罗
10月5日
第二部第19节 “假”战争
当天晚上他回到家里,父亲正坐在门厅面对花园的一张躺椅里。他朝父亲看了一眼,就走开了。帕格双手捧着一杯威士忌苏打水,朝前俯着身子,低着头。拜伦回到自己房间埋头啃黑格尔的著作和他那难于理解的“精神世界”,一直啃到晚饭时分。
维克多亨利皱着眉头,沉默不语,罗达始终忍耐着,一直到上冷食,她才戳着冰淇淋说:“好了,帕格,到底怎么回事?”
帕格阴郁地朝她看了一眼。“你没有看那封信吗?”
拜伦觉得母亲的反应很特别。她直起腰,目瞪口呆。
“信,什么信?谁写来的?”
帕格对拜伦说:“你把我梳妆台上那封信拿来给你母亲。”
“我的天,”罗达看见拜伦拿着一个粉红色的信封下楼时,急切地说,“原来是梅德琳写来的。”
“你以为是谁写来的?”
“我的天,我怎么会知道?看你的神气,我还以为是德国秘密警察或是什么人写来的呢。真是这样,帕格。”她仔细把信看了一遍。“怎么?这里边有什么不是呢?加得相当多呀,二十美元一周。”
“你看看最后一页。”
“我看了。啊!我明白你指的什么了。”
“十九岁的年纪,”帕格说,“就居然在纽约有她自己的住宅了!我当初让她离开学校,真是庸人自扰。”
“帕格,你到这里时我就对你说过不行了。她不能再注册了。”
“那她也该尽量试一试。”
“不过,梅德琳没关系。她是个好孩子。她跟你一样严谨。”
“可是现在一打仗,”帕格说,“整个世界都要四分五裂了。一个女孩子干什么能挣五十五美元一周?这相当于一个有十年军龄的少尉的收入。这太荒唐。”
罗达说:“你总是把梅德琳当孩子。我想,她大概是跟你开玩笑,惹你生气了。”
“我真希望我能回到她那里去,在她四周好好看看。”
罗达用双手的手指敲着桌子说:“你要我回去跟她在一起吗?”
“那需要一大笔花费。要是有政府许可,那又是一回事,可是,”帕格转向拜伦说:“你打算回去,是吧?也许你能在纽约找到一个工作。”
“说实在的,我正要跟您谈这件事。我也收到一封信。杰斯特罗寄来的。我准备去锡耶纳。”
“是吗?”
“是的。”
“真的吗?”
“真的。”
沉默。
罗达说:“咱们还是再商量一下,好不好,勃拉尼?”
“那个女孩子在那里吗?”帕格说。
“不在。”
“她回美国了?”
“没有。她准备想办法从伦敦去锡耶纳。”
“你打算怎么走?”
“坐火车。到米兰和佛罗伦萨有定期的火车。”
“费用怎么办呢?”
“我有足够的路费。我把挣的钱差不多全部攒下来了。”
“你准备去做什么呢?在战火纷飞的时候,去对一个意大利的山城进行调查研究吗?”
“如果征我服兵役,我就走。”
“你真是胆大包天,要是发现你不去,海军部非抓你回来,关你几年禁闭不可。我为你感到荣幸,勃拉尼。随你的便吧。”维克多亨利咳嗽了一声,卷起餐布,离开饭桌走了。拜伦朝前俯着身子,低着头,脸色苍白,下巴的肌肉直抽动。
罗达知道跟她儿子谈也无用。她到楼上自己的化妆室,从贴身衬衣下边的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重新看了一遍,然后把它撕得粉碎。
“假”战争
华沙陷落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