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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霓虹-第6章

小说: 霓虹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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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做。

  明天,我们就去会会那个“孙子”。

  ×月×日

  这件事我必须记下来,记清楚。

  我们找到了那个“孙子”,小伙子长着一张娃娃脸,白白净净的,看上去还挺善。听我把来意一说,他脸就更白了。他对阿月说,上这儿来横的?你不是找死吗?以后还想不想做生意了?阿月也不含糊,告诉他我们也是人,生意要做,赔偿也要。

  然后我们就在大门外一直坐下去。其实还是挺吓人的,铁门,高墙,还有铁丝网,还听见里头有狼狗叫。这样僵持到中午,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出来一个年纪大点的。他说,你们谁受伤了?是来卖淫受的伤吗?阿月阿红就把经过说给他听,可那家伙突然就翻脸了,说卖淫犯法你们不知道吗?我这才有点反应过来。我说,没有嫖娼的就没有卖淫的,要犯法也是在你这儿犯的法。后来他看看我,指着她们俩说,你们两个,跟我进来,我们有医生给你检查。阿月阿红就跟他进去了,那人又阴阴地扫了我一眼。

  过了几分钟,那“孙子”出来说,阿红阿月因为涉嫌卖淫被拘留了,让我们回去,说小心别把自己也折进去。说着还故意在腰上撩了一把,我看见那儿是有手铐叮当一闪。我的心一下就提起来,我知道我们这时候退缩已经来不及了,我说你把我也铐进去吧,我们是一起来的就要一起走。肥肥也说,凭什么抓人?干脆把我们都抓进去。肥肥嗓门大,她一叫唤围观的人都上来了,那“孙子”又赶紧退回去说,抓谁了?你们看见抓谁了?这时那年纪大点的又出来,问我是干什么的,跟阿红阿月什么关系。我告诉他,我也是干这个的,我是下岗女工,市绢纺厂的,你要抓就连我一块儿抓。他盯着我半天,说一句你等着。然后那铁门轰隆一声就关上了。

  然后我们就等着,一直等。等到天快黑了,阿月阿红才被放出来。我问怎么说,她俩也稀里糊涂,说她俩进去根本没人理,就那么一直坐在屋里,叫谁谁也不答应。刚才来个人叫她们先回来,说门口有人等你们回去吃饭,她们就出来了。

  之所以要把这过程记下来,是因为事情没完。而且那家伙阴阴的眼神让人生疑,他说你等着,绝不是让我等在门外,而是让我等待报复。我记得那眼神,冰冷,尖锐、刺人。也记得那声音,低低的,压在嗓子眼里。我等着他。

  我们说好了明天还去。猴子不上树,多敲几遍锣,不能算完。

  ×月×日

  连夜去找了刘师傅。我想来想去,还是找了他。

  我说我以前对不起他,但我确有我的难言之隐。我说了我在当妓女。他笑,说他早就看出来了。他说但凡还有一点办法,你是不会走上那条路的。然后他就给我介绍,说在场的都是下岗工人,大家没事就在一起研究研究法律,让我放心大胆说。我把经过说了以后,他问另一个师傅:国外有没有妓女维权的事?那个师傅答,人身权力谁都有,只是咱们中国妓女是地下的,还不能拿到桌面上谈,想打官司都打不成。开头我还有点放不开,可发现在场几位都严肃得很,谁也没有瞧不起我的意思,我也就坦然了。维权,我们也要维权。

  他们分析说,这事简单的很,第一,他们无权抓人,要办拘留也要派出所来办。西关派出所就在旁边,几步路的事,为什么不让派出所处理?说明他们不愿意让派出所知道。第二,为犯罪嫌疑人祝寿摆酒还请小姐,不仅违反规定,而且本身就够上组织卖淫嫖娼罪。第三,这个道理他们自己明白得很,所以才不敢声张,也不敢对你们怎么样,想把你们吓唬回去了事。

  我说这我就放心了,明天我们还去。刘师傅说你放心大胆去,现在维权就要靠自己,你自己不争取,别人怎么帮?到时候我们也去助阵,看他能怎么样。

  人到势单力薄时才感觉到抱团的重要。以前我还觉得刘师傅是个破罐子破摔的人,我还不太瞧得起他,但现在看来他比我强大得多。如果他还是单个人,他就还是那副邋遢相,可是他现在有互助会,他就腰杆笔直,中气十足,真是不一样了。出门时我说了些感谢的话,他爱人突然插进来说,红梅你千万别这么想,从前我们就是把自己看低了才被人家扔来扔去,让人卖了还帮着他数钱。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谁也不比谁高贵!刘师傅开玩笑说,红梅从前还是我们厂的厂花呢,谁比谁差啊?

  ×月×日

  激动人心的一天。

  早晨7点,她们几个就来了,说是睡不着,然后一边打哈欠一边瞧着别人傻笑。我说咱们吃饱了再走。肥肥就说她已经熬了一大锅稀饭,阿月就赶紧去买油条大饼,我们似乎都想表现表现。出了巷口,阿月叫起来,为什么走着去?我们打的!

  我们去要求赔偿,它跟钱有关系,跟伤痛有关系,跟精神损失有关系,但好像跟这些又没有太大关系,钱不钱的已经无所谓了,我们好像是去干一件大事,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那地方大门紧闭,连边门都关了。那“孙子”也好像知道我们要去,早早就等在那里。他说领导们已经知道了,正在开会研究,让我们先回去。他不再摸腰了,态度也不那么横了,又回到了小男孩模样。我们当然不能回去,我们说我们愿意等。那个阴阴的家伙没露脸,倒是听见里头有人喊,维权,维权,连他妈的婊子都要维权了!可是一直等到中午,还是没给答复。我去交涉,说是领导还在开会。我说行,领导开一天会我们就等一天,开两天会我们就等两天。他还嬉皮笑脸说,那领导要一直开会呢?我说,那我们就一直等,我们什么都没有,就是时间富余。

  这时外头已经明显热闹起来,马路对面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骑车的,拄拐的,蹬三轮拖板车的,还有一些老头老太。他们来了也不说什么,就是站在马路对面看。只是有一点很特别,他们都穿着工作服,是从前那种老式的印着厂标的工作服,有焦化厂的,钢铁厂的,也有绢纺厂的,棉纺厂的。刘师傅特意在工作服里面打着一条红领带,红领巾似的特神气。他把那架自制的小车摇来摇去,特意对我挥了挥手。

  见到这情形那“孙子”脸色陡然就青了,一张娃娃脸转眼就裂开好几道口子,说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还想闹事啊?也不等我回答,身子一扭就不见了。我听见小铁门咣当一响。我冷笑,他们想糊弄过去已经不可能。

  这一刻,一种久违了的感觉突然回到身上。一股热烘烘的东西从心涌到了头,又从头传到了四肢。我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某一个早晨,上老白班的和下大夜班的全都在工业大道上相遇,人们疲惫地粗鲁地招呼着吆喝着,自行车铃铛声饭盒茶缸碰撞声还有不着调的歌声响成一片,那些年轻小伙比赛着车技,他们故意在女工堆里钻来钻去,引起一阵又一阵笑骂,这是我们最熟悉最亲切也最心酸的一幕。我想,从前我们也有过不顺心不如意,但顶多发发牢骚骂骂娘,我们很少为将来发过愁。一切都有领导在考虑在安排,我们就把自己忘记了,不知道自己还有权力,好象我们只能为保健票为病假条为评先进操心。从前,在他们中间我不觉着什么,离开了也没觉着什么,好像只是日子艰难了才觉着孤单。可是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自己。热泪就像被憋得太久,是那么突然地往外一喷!这就像猛然走进一部老电影里,我们迎着高压水龙,迎着让人窒息的无可诉说的悲痛,还有像鞭子一样抽下来的暴风雨,劳苦人拉起了手,唱起了歌。这是孤雁追上了队伍,是溺水者看见了海岸线。我不知这话该怎么说。

  我给对面鞠了一躬,深深的一躬。然后她们几个见了也都给对面鞠了一躬。那一刻,谁都没有出声,可是又觉得说了很多很多,在心里说的。那一刻的泪水是汹涌的,痛快的。那一刻的时间是静止的,凝重的。因为那一刻,用阿红的话说,猛然觉得自己活了这么大,到现在才知道啥叫个人。

  以至于结出了果实,我们都不觉着重要了。赔礼道歉,经济补偿,要严肃处理等等,听上去好像都很遥远,跟我们关系不大的样子。最重要的是,我们做了一回人,有尊严的那种人。

  ×月×日

  做人的感觉确实很好。走路轻快,吃饭香甜,睡觉踏实,时不时地还哼两句。

  肥肥要回家了。她过来道别,说得眼圈红红的,可我看得出来,她心里特高兴。夫妻俩为这事已经争吵了很久,现在老公总算想明白了,城里再好也是别人的,看得见摸不着,等于零。她老公发誓赌咒要对她好,还说回去就打算怀孩子。说到这些,我心里也有点酸。他们家其实并不很差,只是强子这些年被发财搞懵了,总以为城里能挣大钱,弄得家不家业不业。肥肥是多好的女人啊,为丈夫做出了这么大牺牲。现在老公总算回心转意了,她也算熬出头了,怎么着也该庆贺一番。

  阿月说,她要为肥肥全家饯行。阿红也说应该由她来请。后来我们商量,大家姐妹一场,还是集体为肥肥送行比较好。阿月兴奋极了,一个劲嚷嚷要去大酒楼,富豪,王朝,要开包房,让那帮孙子也来伺候我们娱乐我们,还要卡拉OK!

  我忽然想到,自己呢?今后该怎么办?真的卖笑卖到死?

  ×月×日

  今天又有一件高兴事:艾艾悄悄把我拉到外面说,奶奶已经有变化了,让我跟奶奶好好聊聊。我问奶奶怎么变化的,她说跟她叨咕了好几遍:你爸爸没福气呀,这样的好女人上哪去找啊。艾艾说,这还不叫变化?奶奶高兴了大家都高兴,我求求你了妈!我搂住艾艾什么话也没说,可我心里真是高兴!我体会到了什么叫幸福,一个猪狗不如的人其实也有幸福,它就在我们心里藏着,一点不比别人的少。

  这种变化从哪一天开始的我不知道,但我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以前给奶奶擦洗的时候,让她怎么配合她都不答话,只是照着做,可那天她突然说了句:你放心吧。我去看她,她又把眼睛闭上了。我猜想,可能是因为那天说到了厂里一个工友跳楼自杀值不值的事。我说了句,死还不容易?真正难的是活。也许这句话刺疼了她。

  这是真心话,我早就不把死当回事了,而且我随时都准备去死,我把每天都当最后一天过,我身上不留一分钱。我猜奶奶已经明白了我的心思,她也想通了。只是我们大家都必须默默地等待那一天。那一天并不残酷,那一天对大家都是一种解脱,我相信奶奶的话也是真心的,这是一种心灵的默契,是两个苦命女人谁都不愿说破的秘密。最好,她能笑着,面对面地说一声——你放心!

  中午,我给她换衣服的时候,我们的脸碰在一起了,她对着我的眼睛看了一气,然后什么也没说,她还是没有说出来。我抱住她,听到了她钟摆一样的心跳,她的手在用力,让我感觉到了支撑,和她发自内心的理解,和温暖。于是我也像触了电一样。我们在心里把什么都说完了。作为媳妇,有她这句话,我知足。

  ×月×日

  我听见自己的哭泣了。艾艾借来的录音机,把我的哭声录了下来。这哭声是倒吸着的,呜呜地,沙沙地,像是台漏气的抽水机。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哭,这样难听。如果知道,我会放开喉咙,美美地痛哭一场。我最近已经感觉到从下腰到后背有点不对劲,又酸又疼,有时还往脖子上窜,像阿红讲的那样。能听到自己的哭声,才明白其实自己并不像嘴上说的那么坚强。我无言以对。

  艾艾瞧着我的眼睛,严肃地说,妈妈我求你了,求求你了!隔壁奶奶的哭声也断断续续传过来,她们好像商量过了一样。我只好答应她,我要想一想,想一想总可以吧。

  我看见霓虹灯又开始眨眼,电子广告又换了一批。这些彩色的光束在我身边旋转,我也加入进去旋转,我已成了它们的一部分。我们被消费了,我们被娱乐了,我们是为繁荣做出贡献的人。我们就在这彩色的光柱上,攀援,上升,飞腾。只是最后,谁来关电门呢?

谈话笔录19

  谈话人:犯罪嫌疑人丁××;年龄,26;无业。

  问:是这间屋吗?

  答:是。

  问: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吗?

  答:知道。

  问:因为什么?再说一遍。

  答:因为杀人。

  问:为什么要杀人?

  答:因为假钞。

  问:你想要回假钞?

  答:是。老板为这个发火了,砍了一个弟兄的手。不拿回来他还砍。

  问:所以你想把它要回来?

  答:是。

  问:说说具体过程。

  答:没什么过程。我要,她不给。我就掐她,没想到她这么不经掐。

  问:她没有反抗吗?

  答:没有。我也想不通。她还说谢谢。

  问:说什么?谢谢?

  答:是。她是说谢谢。她倒在床上,一动不动,说谢谢。

  问:再确认一下,是这间屋吗?

  答:是。这间屋挺怪。

  问:怎么怪?

  答:满屋都是光,一闪一闪,让人头晕。

侦察日志9

  结案。

  结案。

  结案!

  写于2006年2月28   五一假期再改

赋得沧桑句便工

——写在《霓虹》的后面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内地一个城市里做了十年的文联副主席(当然是管业务的)。好像是一个什么纪念日的座谈会上,当很多作家艺术家都在都在玩伤痕的时候,一位老年摄影家嘀嘀咕咕说了一通很不潮流的话。因为他不自信,音调很低,始终埋头数着他的三根手指。岁月流逝了有二十年,他面红耳赤的样子还是清晰难忘。

  当年的氛围是“胆子再大一点”,谁有伤痕谁敢控诉谁敢骂娘谁就是“解放”。那时的知识分子从文革的阴影中活过来没几年,他们还需要宣泄,同时 “上面”也清楚这种宣泄的有益无害,所以是受到鼓励而且很安全的。这位老先生四十年代就是开照相馆的小业主,成分不好,文革中吃过不少苦,可轮到他发言时没有诉苦,却表达了相反的意思,自然受到了包括我在内的大多数人的嘲弄和冷落。大家甚至认为他的脑子已经被吓坏了,心有余悸而且余悸得厉害。

  他说,不管你们怎么讲,毛泽东有三条我是服气的,第一条是禁毒,第二条是禁娼,历朝历代都没有办到的事毛泽东办到了。第三条是小心翼翼地发问:中国没有原子弹今天会怎么样?说这些话时他不停地掰着他的三个手指头,好像在数数,一二三,一二三,好像是摁下去又弹起来,又好像是生怕把这些话忘记而刻意提醒自己。

  时间过去了近二十年,我也由青年变成了老年,等我也快到他那个岁数时,我才终于明白,他是在面对一个民族的历史,而不仅仅是面对个人的伤痛。其实他是最有理由诉说自己的委屈和伤痛的。然而,他清楚自己又没有跟上潮流,但又不知自己错在哪,仅仅凭着自己的良知在喃喃诉说。

  今天,我自己也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历史螺旋,不但亲眼见识了被视为旧中国标识的毒和娼,而且亲眼目睹了曾经的主人翁是怎样被弃如草芥,唱了一百年的劳工神圣又是怎样被当作笑谈!想起老先生的那番话,想到历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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