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 作者:查可欣-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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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丧失了真实的样子。
但真实似乎并不重要。那些幻影是记忆的厚礼,让我在每次回想时感到丰富的幸福。
Pimps, Hos and Superheroes是我从中学时就一直没能搞懂的party主题。
为什么大家一定要扮成皮条客、妓女和类似于超人的英雄才可以一起喝酒跳舞呢?我只好扮成一个二十年代旧上海的高级舞女,穿起暗紫色的无袖旗袍,把一头长发高高盘起,再拿上一把纤巧的檀香扇,投身于一片纸醉金迷的堕落中。
我一眼就看见了“她”。
金黄色的长发,黑色吊带裙,黑色网眼丝袜,露出的四肢和裹住的身体阴柔却欠妩媚,纤弱却嫌硬朗。然后是“她”的脸。一层厚厚的粉底上眨着两只油腻腻的大眼睛,睫毛浓密得几乎遮住了眼球,两腮经年累月风吹日晒似的干燥通红,嘴唇色彩无比鲜艳,唇膏故意夸大了唇形,使“她”笑起来时两个嘴角像两撇红色的胡子,招展。“她”看着我,一手娇柔地捂住了嘴坏笑得花枝乱颤。
身边一个皮条客喷着一口酒气指着“她”跟我说,麦克这家伙,真有他的。
我在想,那样的嘴唇曾经吻过我吗?
整晚我都不看他,但那黑色的身形总像一块眼疵一样堵在视野的角落。当他靠近我拉起我的手把它们放在他那不知塞满什么的乳房上时,他的样子从那面虚构的墙上摔落,落地时
每块碎片都反射着他扭曲的身体和我失去支撑的哀伤。
父亲的到来毫无征兆。
他敲门的时候我和老揣正在交换我们各花了一周时间写好的“我想和你做的五十件事”,作为我们送给对方的相识三个月纪念日礼物。那是从一周前某一天的交谈中演化出来的想法,当时我们四肢相缠地躺在床上,说着一些我们一生中想和对方做的事情,说着说着热情又烧了起来,于是我们一边进入状况一边对彼此说,把这些写下来吧,各写各的,再放在一
起。
哇,那加起来有一百件事哪,当时我在亲吻的喘息中说。
不会那么多,我们肯定有许多想做的是一模一样的。
也是。不过还是会有好多好多呀!
我们有好多好多时间去完成它们,老揣说。
父亲就在我们郑重其事地交换着保守了一周的秘密时突然出现了。那一刻我们的泪水都正在眼眶里打转,可还是嬉笑着说着对方都把标题做了篡改而且加了注释。对于父亲和老揣的见面我有些紧张,父亲难以捉摸的暴躁脾气是令我童年时就无法亲近他的原因之一,但很快这种紧张的情绪就被一种喜悦取代。毕竟这是我的父亲,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的亲人了。把我最爱的人介绍给我最亲的人,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在我看来,父亲很大度地接纳了老揣。老揣最初的局促不安也在和父亲的交谈中渐渐消除。父亲说他是临时决定到北京出差,因为我没有电话也没有其他联络方式,所以就给你个surprise,父亲说道。
Big surprise,我说。值得庆祝。
我们三个人一起去吃晚饭。席间父亲和老揣投机地聊着一些男人的话题,我很少说话,只是不断地给他们倒酒夹菜。看着他们,我感到自己的幸福快要溢出来了。
饭后,父亲说要去附近买点东西,我和老揣回到家里。你老爸挺棒的,他悄悄对我说。
那当然了,我自豪地说。
我开始还有点紧张,老揣诚实地向我汇报着。真怕他突然来会把你带走,但现在看来我的魅力还可以。
还可以还可以,我作出一个“一般般”的表情逗他。
比你可差远了,他轻轻地吻了吻我的额头,你们聊吧,他说,我去Starry Night。
父亲很快就回来了。他刚坐下我就迫不及待地问,他挺棒的吧?
蓬蓬,父亲没有回答我,你准备什么时候回美国?
我一下子愣住了。
现在已经是八月中旬了,你很快就要开学了,而且你还得自己把东西都搬到学校,并且要熟悉周围的环境。这些事都是要你去做的,咱们原先不是说好了吗?
我三个月来仿佛第一次记起自己原来是马上要进入NYU(纽约大学)新闻系读书的新生。这个事实意味着的许多事让我一次次把它推到大脑的最深处,虽然老揣也和我谈起过,但我总是转换着话题。现在,它化成我父亲的样子坐在我的面前了。
我这次来就是想把你带回去的,他说。
我想着老揣几分钟前刚刚说过的话。我现在还没准备好,我说。
是因为这个男孩子吗,父亲问。
我没有说话。
我不了解他,父亲听上去很公平地说了这么一句。不过我觉得你们太不合适了,就算在一起也不会长久。
我瞪大了眼睛,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经验。
我们是相爱的,我大叫。而且他完全懂得我。
是吗?父亲冷静地问。
是的,我坚定地昂着头说。我们在一起生活得很好。
生活,靠什么?就靠他晚上去卖唱?父亲口气里的轻蔑让我战栗,我开口想向他叙述老揣的才华、梦想和努力,还没发出任何声音就感到他早就在心里把我们一棒子打死了,我再怎么解释在他看来也只会是幼稚的辩解。
这时有人敲门。我奇怪在这一天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敲门声打破我们宁静的相处,我极不情愿地开了门。
是小姨。
父亲和她恰到好处地寒暄。我突然间发现,我的父亲有时是一个很会拿捏与人相处的分寸的人。在他那极易被引爆的脾气爆发之前,你永远不知道他礼貌和热情的背后是一些什么样的想法。这一发现让我感到自己都有虚伪的血液在体内涌动,我开始连自己也厌恶起来。
谢谢你赶过来,父亲对小姨说着。我想这孩子可能会听你的意见。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小姨。难道她是父亲的救兵吗,曾经在我失去支撑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照顾我、开导我、理解我,让我感受到母亲气息的小姨,竟然要成为杀害我们爱情的帮凶吗?
我们是相爱的,我只能理直气壮地重复着这句话,好像每说一次便能增加一分力量。
他可以陪你回美国啊,小姨说。他不也是美国公民吗?
我点头,然后摇头。我想到他只给我讲过一次的关于他父亲的故事,想到了那间挂满红色吉祥物的小屋。我不能那样要求他,他会受到伤害的我不能让他受到那样的伤害啊。我对父亲和小姨说,他根本无法在北京以外的土地上生活,那些地方的气场与他不相融。他不像没有在国外住过的人那样猜测自己对异国的感触,他是在经历过之后选择的离开,我不能让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这些是他告诉你的?父亲问。我说是的。
你这样为他着想有什么用?!父亲发怒了。他为你想过吗?如果他为你想的话就会希望你好,就会做对你有益的事。
对我最有益的就是他在我身边,我说。当老揣和我偶尔谈起我的学业和未来时,我也是这么跟他讲的。他总是告诉我,我会支持你想做的任何事,我们可以想办法让我们的未来成为同一个未来。可我觉得现在即使和父亲讲了这些也无济于事。
他真的不能陪你去吗?小姨又问。
父亲突然对小姨咆哮起来。你就不能有点别的建议吗?!你应该看到,他对蓬蓬根本没有任何好处,这个道理小孩子不懂你怎么也不懂?!
你别跟小姨凶,我叫着。这是我的事,我爱他是我的事!
爱,爱有什么用?!凭着爱我能有今天的成就吗??你能在这儿舒舒服服地过日子,有好大学上有好车开有好房子住吗?爱,有什么用!
那是因为你从来不爱别人!我也开始大叫。我的亲妈,还有妈妈,你都没爱过她们,你只爱你自己!
蓬蓬,小姨扑上来推了我一把,怎么能这么对爸爸讲话?!
我跌倒在沙发上。
她说的没错!父亲一字一句地大声说着。如果说爱是你认为的那样让人失去理智做出各种莫名其妙的愚蠢的事,我确实没爱过任何人。我不喜欢对自己失控,也没有必要那样可笑。但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惟一挂念的人蓬蓬,惟一的一个。我要你好!
我不知道说什么了。而在我的沉默中,小姨突然冲出门去。我和父亲惊愕地面面相觑,却都没有余力去追她了。
我没有继续和父亲吵。他的那番话让我意识到自己无意中真正了解了他。他能够在母亲坠楼身亡的第二年再娶,能够长久地对继母的一些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许说明他对她们真的没有我所经历的这种爱吧。我没有必要和他争论,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那道无形的沟壑终于完整地现形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会在这儿住一个礼拜然后回纽约办事。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希望你跟我一起走。父亲这样说着离开了。
老揣回来的时候我安静地向他复述了整件事。
我们逃走吧,我小声说。带我逃走吧老揣,我很害怕。
他又那样坐到我身后把我整个包在他怀里,用他的脸蹭着我的脸颊说,我在这儿,怕什么跟我说,我会赶走它。
我怕我们真的会分开,然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一想到这个可能我就喘不过气来。
傻丫头,他笑着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烦死你,你踢我踹我赶我杀我我也不走。
可是未来的事谁知道会怎样呢,我像是问着自己。
他从后面拿起我的左手。蓬蓬,他说。
什么?
扈蓬。
啊?
我的狐朋。
干什么呀?
嫁给我好吗?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错了一拍。在黑暗中我好像看到了这几个字激起的声波在空气中层层地传动着,无限制无止境的波纹一轮大过一轮地扩散,飘扬到世界的每个角落。站在富士山上,站在凯旋门前,站在金字塔下,站在亚马逊河畔,站在哥本哈根的风车下,站在月球的坑洞中,一样能够清晰地听到每一个字。
好吗?他轻轻地问。让我们一起完成那一百件想和彼此做的事?
好,我轻轻地回答。
他开始解开缠绕在我中指上的红线圈,那种重复着的动作一圈圈地解开了我的疑虑、我的焦躁、我的愤怒、我的失望、我的担心、我的恐惧。然后他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把那根线缠在我左手的无名指上。我感到自己的这一生就彻底交付给这种缠绕,我们像一根麻绳的两股,像two
peas in a pod(一个豆荚里的两颗豆子),像飞舞的一对蝴蝶永远形影不离、永远唇齿相依、永远不可分割、
永远水乳交融,永远手牵着手、心连着心、魂系着魂,生生世世地纠缠下去,即使万劫不复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都会好的,我相信着他的话。会有办法的,只要我们在一起。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拆散我们,对此我和老揣深信不疑。
我没想到和麦克很快还会再有交谈。
麦克的妓女扮相像两只强有力的大手抓住我的双肩用力把我从梦幻中摇醒,我发现自己对他的感觉完全来源于他的一个平面,他立体的真正面目是我不想也不必去了解的。
两天后我得知他在准备和NBC的实习面试。
当时我正在麦克家对门的同学家里参加一个主题为Fantasy
Island的party,在这个虚拟的岛上你可以成为幻想中的任何人。我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衬衫和牛仔裤就去了,为了避免撞到对门的麦克我想呆一下就走,长期的酒精摄入让我即使喝白水也有一种微醉的感觉,我希望给自己的血管做做大扫除,相对清醒地迎接转天要到来的笨笨和雨子。
“扈蓬以后肯定是大明星,”一个扮成美人鱼的女生调侃着。“看她,最大的fantasy就是做一个穿成这样的普通人。”
我和他们一起笑,想着依然没有答复的NBC。
我确实很早就离开了party,但事情总是那么巧,刚走到楼道里我就碰到正在对面开门的麦克。
“嘿,这么早就走了?”他问。
我点头。“你怎么没去玩儿呢?”
“我明天有一个重要的实习面试,得好好准备一下,刚才去搜集资料了。”
这让我看到麦克严肃认真敬业成熟的一面,使我恢复了一些以前的亲切和舒服。
“什么公司?”我顺口问道。
“NBC纽约。”他回答。
我瞪大眼睛吃惊地望着他。“挺巧的吧,”他显然听说了我的事。“你决定了吗?”
我闭起张着的嘴巴,歪了歪脑袋。那是个介乎点头和摇头之间的头部运动。“还没最后定。我会先留在这儿两个礼拜,然后去纽约。剩下的就看这份工作和我的缘分了。”
说到这里我忽然感到想换个话题,于是从嘴里跳出一句:“那本COSMO呢?”
他愣了一下,然后那个坏笑泛滥了。“‘龙腾式’?”他问。
麦克的公寓比很多我见过的男孩子的住处要整洁得多。他的一个室友正在客厅里看电视,我们互相报了姓名。麦克走进洗手间,“来呀!”他扭头对还站在客厅里的我说。
抽水马桶的水箱盖上端端正正地摆着那本杂志。他拿起来要递给我,我立刻向后缩了一下。
“What?”他奇怪地问,干吗呀?
“我不碰,厕所里的,”我皱着鼻子说。“你翻给我看吧。”
他呵呵坏笑着打开了杂志,那一页显然是经常被光顾的,一翻就是。
我看着那些简单的图示和文字,在上面女人是一堆红色的线男人是一堆蓝色的线,红色蓝色的线不同方式的交叉组合代表了做爱的各种姿势。麦克贴着我站着为我拿着杂志,我的人跳出了身体站在厕所门口看着里面的两团线段。一团红色一团蓝色立在马桶和浴盆之间,中间隔着一本书。这个图像让我觉得无比滑稽却并不可笑。
“谢谢。”红线对蓝线说。
“看完了?”蓝线显然被红线的浏览速度折服。
“又不用每个都看。”红线胸有成竹地说着,感到蓝线身上的一些蓝色的光线射入了她的身体,让她有一种想靠上去的愿望。在这种愿望中,红线飘进了客厅。
已经被忘掉名字的室友正在丢飞镖。我大叫着加入,第一镖丢中了三倍的17分(即51分),第二镖丢入了中心的25分区域,第三镖丢中了两倍的20分(即40分),三根蓝色的飞镖插在红色的靶盘上。
室友赞叹不已。“她挺厉害的。”他对麦克说。
“她一直都挺厉害的。”麦克倚在洗手间门框上看着我说。
“谢谢。我走了。”
“现在你可以彻底毕业了。”他送我到门口时说。
我才发现先前我什么都没看进去。对于“龙腾式”我依然一无所知。
红色的蓝色的细线汇成紫色的平原在我的脑海中驰骋,在我看来紫色深沉、神秘,具有极端的诱惑力。我选择了紫色的指甲油涂在脚上,在它们的陪伴下转天到机场去接笨笨和雨子。
笨笨的飞机先到。在旋转的行李传送带旁他一把把我拉入一个大我好几号的怀抱,在那里我感到自己的娇小与柔弱。他的身体和我的分开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把T恤突然拉起来,露出赤裸的上身问我:“怎么样,我每天去健身房的结果?”
我对着强行映入眼帘的白花花的一片肌肤点头。
“你怎么都不激动哪?”他放下衬衫认真地责怪我,然后表情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