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商 作者:徐扬-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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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性能量,他需要发泄,直到把艾婷婷蹂躏成一堆烂泥,他才善罢甘休。
艾婷婷带着精神和肉体上的累累伤痕逃回了母亲的家。母亲的怨恨尚未抚平,见到狼狈不堪的女儿,翻出大大的眼白,轻蔑地说:什么叫报应,老天长着眼睛呢。但她毕竟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在父亲的劝慰下,母亲还是将她这个悖逆的女儿收留了。
第二天,艾婷婷还没来得及痛定思痛,许建国便找上门来。他没有忏悔,甚至连懊悔的表情都没有。他说:“回家!”口气像班长在命令小兵。父亲呆在书房,没有露面;母亲在厨房一边挥舞着菜刀击打出爆裂的响声,一边恶狠狠地指桑骂槐:你这头死猪,我非把你剁成肉泥,红烧,油炸,吃了你,拉出去,变成臭烘烘的大粪。许建国又说了一声:“回家!”这一次是咬牙切齿说的,而且站了起来,顶天立地的样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艾婷婷。艾婷婷说:“不。”却不那么响亮,不那么理直气壮,嗫嚅地说出来的。许建国伸出手,像拎小鸡儿一样把艾婷婷拉起来,嘴里蹦出来的还是铁豆子一样的那两个字:回家。母亲终于忍耐不住,攥着菜刀挡在许建国的面前,厉声喝道:“你给我放开她,不然我砍断你的胳膊!”许建国轻蔑地一笑,脸上的横肉暴起,狠毒地说:“好狗不挡道,你给我让开。不然别怪我六亲不认!”母亲的自尊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她几乎昏厥过去,眩晕着摇晃了几下之后,愤然将手中的菜刀扎在门框上,脆弱地喊了一声:“滚,都给我滚。永远别让我再看到你们!”这是庄重的宣言,决不是气头上的话,是一锤定音的。艾婷婷听明白了,而且在一推一拉之中已经没有留给她选择的余地了。门是敞开着的,走廊的各扇门中伸出许多颗脑袋,冲着这边张望。为了这个家,艾婷婷只能选择离开。恍惚中她听到一个声音:我不下地狱,谁下。
回家之后的许建国换了一副嘴脸,五尺多高的汉子跪在她的面前,泪水纵横。她的心依然像块石头。她已经看清了这个男人的另一半世界,也看清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今后的生活脉络像她的手掌纹一样清晰地显现出来。她提出离婚,却得不到回应。她无路可逃,像搁浅在沙滩上的鱼苟延残喘。后来的日子也曾平静过,发誓滴酒不沾的许建国将自己凶残的那一面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扮演了一个体贴入微的模范丈夫的角色,虽然蹩脚,却毕竟是维系这个家庭的一根链条,像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只要链条不断,两个相距甚远的轱辘还能行驶在一条轨道上。千千万万个家庭都是这样过来的,这是古老文明的传承。然而,生锈的链条终究是要断的。喝了酒的许建国再一次将她甩出了轨道。
从噩梦中挣扎出来的她愈加茫然,觉得自己是个幽灵,没有归宿,没有希望。她冷冷地笑了。凄清的夜空被这阴冷的笑刺痛,满天的星星都在战栗。她走走停停,似乎在寻觅着什么。没有路灯,也鲜见一个透亮的窗户。她像陷进一座迷宫中,找不到出路,看不到阳光。其实,她的心里也不存奢望。只有死,大概才是出路,才是希望。有人在擂一家路边店的门,分外响亮,将黢黑的夜捅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先是有狗吠声在回应,店里随之亮起了灯,灯光从开启的小窗户扑出来,又有一颗人头将灯光掩去了。敲门的人便大喊大叫:拿一瓶白酒,度数越高越好。酒递出来了,钱送进去了,窗户关上了,灯却还在亮着。买酒的人就势坐在门口,咬开瓶盖儿,咕嘟咕嘟往肚里灌,像渴极的人在喝一瓶凉水。半瓶酒进了肚,他才站了起来,踉跄着向前走,扯破嗓子唱起来:“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头。”酒鬼看见了她,歌是唱给她听的。
四
她说不上是感动还是厌恶,骤然间也生出喝酒的欲望,也想体会一次醉酒的感受。走到小店儿的门口,才想起兜里没有一分钱。她累了,颓然坐在小店儿的台阶上,门缝儿毕竟还透着亮光,拓出一个可供想象的空间。她像个乞丐,像个流浪汉,像个安徒生童话里的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儿。要是她的手里也有一盒那样的火柴,她也会一根根划着,那时她会看见什么,慈祥的奶奶也会从天而降接她去那个理想中的天堂吗?“奶奶!”她叫了一声。她想奶奶一定会听到她的呼唤。此时,奶奶是她想到的惟一的亲人,她活在她的心中。奶奶说:你站起来。她听到了,这是奶奶的声音。奶奶走过八十四年的人生旅程,一生都是站着的,从来没有趴倒过。她是她惟一的孙女儿,身上也应该长着她的骨骼。她站了起来,继续往前走,义无反顾的样子。一个男子在后面尾随着她,大概把她认作是野鸡流莺。她已经彻底地将自己出卖过一次了,再多一次,也无所谓。她停住脚步,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只要他上来,她一定会扑上去将他一口吞下去,做一次生命的最后交易。尾随她的男子像是感到了什么,悻悻地走开了。她想喊住他,甚至想上前拽住他。魔鬼和幽灵应该是伴儿。
她茫无目的地走着,前面是地狱抑或是天堂对她都一样。她终于停住脚,面对眼前这座水泥筑成的庞然大物凝视许久,终于在冥冥中拣到一个记忆,这里面住着她的一个朋友。她开始寻找那扇窗户,黑漆漆的冷默是所有窗户的标示。她想转身离去,屁股却沉甸甸地贴在台阶上,也许这就是上帝给她安排的归宿。
清凉渐渐将浓黑的夜色洗净,淡淡的乳白温柔地飘浮着,噩梦融消成一个悲凉音符落在清洁工细密的扫帚下,懵懂中的艾婷婷醒了,身后传来轻盈的弹奏楼梯的声音。艾婷婷不愿回头,不愿用一脸憔悴搅扰别人清晨的好心情。似乎是一种默契,那人像风一样从她身边拂过,却有些急促。艾婷婷感激地瞥了一眼他的背影,却意外地收获了一个惊讶。这个一身潇洒的男人是宣传部长萧雨浓,而在这座楼里能和他维系在一起的只有她的朋友安谧。艾婷婷怀疑自己依旧在梦魇中,她已经无望从梦的世界里挣扎出来了。梦大概就是她的人生。
但眼前的梦却是真实的。艾婷婷迷茫地抬头看了一眼,三楼的阳台上站着她熟悉的身影。安谧是在目送萧雨浓,同时也看见了她。
安谧平静地向她招招手,她迟疑地走上楼,迎接她的依旧是安谧灿烂的微笑,没有寒暄,没有解释,没有疑问,她将艾婷婷推进卫生间,轻轻将门带上。
温暖的水亲吻着她的肌肤,渗透在每一个毛孔中的凄楚都被吮了出来。艾婷婷哭了,却只是流泪,没有抽泣,甚至没有痛楚。
餐桌上摆着一杯牛奶、两片夹着果酱的面包,艾婷婷坐下来,轻轻闭上眼睛,她担心眼泪再流出来。安谧就坐在她的身边,依旧默默无语,温情地看着她。
“姐!”艾婷婷叫了一声,眼泪已将所有的语言统统淹没了。她扑在安谧怀中,酣畅淋漓地哭了一场。而后还是把所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安谧说:“就当它是一场梦,一场噩梦。庆幸的是你醒了,从噩梦中走出来了。忘记它,永远保持着清醒,不要再坠入噩梦中。”她那样子像个说道的牧师,或者像一个哲学家,严肃而认真。
艾婷婷认认真真地听,心中的阴影消解了许多。她嗫嚅地说:“我无路可走。”
安谧说:“‘路是人走出来的。’这话说得再正确不过了。就把这儿当成一个新起点,当成你的家。”
艾婷婷闭上了眼睛,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魔鬼远去了,天使就在她的身边。这大概也是因果循环。
安谧说:“我要上班儿了,很快就会回来。你打电话请个假。好好睡一觉,做个好梦。”
艾婷婷躺在尚留着安谧体温的被窝里,却睡不着。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静静的,依稀听得到电器的呼吸声。突然她嗅到一股男人的气息,仿佛被刺了一下,本能地弹了起来。这是萧雨浓的气息。艾婷婷的思绪凝滞了。
艾婷婷心目中的安谧是神圣的、圣洁的。她是一名导演,艾婷婷甚至替她设计过“白马王子”:潇洒而不失细腻,健壮而不失温柔,满腹经纶却没有夫子气。她怎么也不会把官气十足装腔作势的萧雨浓和安谧联系在一起,那尊泥胎应该是供奉在庙宇中的。她想象不出他们做爱的情景,萧雨浓能有沸腾的热血和澎湃的激情吗?她替安谧感到委屈,甚至是屈辱。难道连圣洁的安谧也不能脱俗,也需要用肉体去换取高官的荫庇?报纸上披露的腐败官员,几乎无一例外地都有一个甚至多个情妇,情妇往往是官员身上的致命毒瘤。冰清玉洁的安谧怎么会投身到这个泥沼中?
艾婷婷躺不住了,心目中的圣殿坍塌了。她想离去。
电话铃响了,艾婷婷眼睛盯着它,却没有动。她觉着那里面也隐藏着无数的秘密。也许是萧雨浓打来的,他会把她当成安谧,说出许多令她难堪的话。她不想冒充安谧窃听人家的隐私。她宁愿这是一场误会,是她自己多疑。心灵淌血的她是在变态扭曲地看这个世界。她应该信任安谧。噩梦总不会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吧。
电话铃执着地响着,艾婷婷不得不鼓足勇气拿起话筒。电话是安谧打回来的,说她中午回不来了,让艾婷婷自己照顾自己。说完匆匆将电话挂了。
艾婷婷总算透过一口气来,随即却又感到窒息,脑际间骤然浮出一个问号:她和他会在一起吗?
五
第二章
寒冰走进萧雨浓的办公室,一脸明朗的笑,鹰似的张开双臂准备热烈地拥抱。
萧雨浓从容地站起来,挂着淡淡的微笑,伸出一只手。
寒冰尴尬地一笑,收敛双臂,颓然跌坐在沙发上,仰头感慨:“这官场的确是摧残人性的地方。雨浓兄,真看不出曾几何时你也用沸腾的热血浇灌过诗坛!”
萧雨浓淡淡的微笑凝固在脸上:“寒兄永不枯朽的纯真让人肃然起敬,不过,走向成熟是历史的必然。”
寒冰跳起来擂了萧雨浓一拳:“别他妈的装腔作势了,你光屁股的样子我见多了。”
萧雨浓的微笑是永恒的:“猴子老了照样毛手毛脚毛嘴。直奔主题吧,我能帮什么忙?”
像一只拳头蠕在喉咙口,寒冰用手揉了揉一脸的苦涩,低喃地说:“身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部长大人大慈大悲,派几员天兵天将救小民于水火之中。”
萧雨浓定格的微笑被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嘲讽,却不搭腔。
寒冰的道行自然逊色许多,忙不迭地将一肚子苦水倒了出来。寒冰是临原市《小草》文学的执行主编。《小草》是从内部传阅的刊物到全国公开发行的文学期刊,如同草籽在干涸的土地中孕育生命一样艰辛。寒冰从大学毕业就一头扎进《小草》中,用血与汗滋润着《小草》。《小草》出土了,却生长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上:编辑力量薄弱。两个编辑,其中的一个是工农兵大学生,只有初中文化的底子,连校对都靠不住。而另一个热衷于创作,晚上精神抖擞,白天萎靡不振,心思根本不在刊物上。稿源枯竭。知名作家看不上眼不肯赐稿,连本刊培养出的有点小名气的作者都把好稿子往大刊物上投,自由来稿每天不到五件,其中一半是中学生作文。更要命的是地方财政卡脖子不肯在文化事业上投入,使刊物走进恶性循环的怪圈。寒冰接手刊物的时候,财务上已经欠印刷费近万元。三年主编当下来,全市的企业老总都叫他乞丐主编。老总们个个都是抓虱子能炼油的高手,不用打听就明白,在《小草》上做广告等于拿钱打水漂。印数一千,半数还得进废品收购站,在这种地方登广告和瞎子点灯一样。《小草》在浩瀚的沙漠中苦苦地挣扎着。
萧雨浓挂着永不凋谢的微笑借寒冰唇焦舌敝之际优雅地说:“这是市场经济的必然,哪路神仙都得食人间烟火,普降甘露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寒冰苦苦一笑:“在你的眼里我还是个乞丐。谢谢你在百忙之中听完我的絮叨,告辞了。”
萧雨浓的微笑骤然间绽放开来:“寒大主编依然是铮铮铁骨,当今,这样的汉子不多见了。好,晚上薄酒一杯为你洗尘。”
寒冰爽朗一笑:“部长大人的鸿门宴,就是赐一杯毒酒,我也要喝。”
安谧接到萧雨浓的电话时正在整理录像资料。电视剧部成立将近一年,却还是个空架子,人员和经费都解决不了,她还得拍电视专题。拍电视专题也不能随心所欲:抓社会焦点、热点,要受各种因素的制约,常常夭折于一个电话、一顿酒宴;关注老百姓的喜怒哀乐、搞点有特色的东西,却又受经费不足的困扰。电视专题常常沦落为老总们涂脂抹粉、树碑立传的工具。安谧正在整理的资料就是为一个房地产的老总拍的专题。看着脑满肠肥的老总春风得意的样子,安谧就觉着恶心,还有那双色眯眯的眼睛,仿佛能扒光所有漂亮女人的衣服。安谧真想把这些资料统统消掉。
听到萧雨浓的声音,安谧充满阴霾的心境顿时晴朗起来,她灿烂地笑着,捂着话筒悄声说:“馋猫,又闻到腥味儿啦?”和萧雨浓说这种带着几分色情味道的话,虽然和她的淑女身份极不相称,但安谧觉着特刺激,特能宣泄情感,比那些缠绵的情话浓烈、坦荡、真挚、够味儿。
萧雨浓隐隐感到燥热,安谧富有磁性的声音一下就能唤醒他的欲望。他讨厌矫揉造做的女人,他也憎恶那个装腔作势的自己,多年的修炼使他已经习惯于循规蹈矩,习惯于做个契可夫笔下的套中人。而安谧是惟一能将他的外衣剥得精光,现出一个本真的他的女人。萧雨浓稳了稳神儿,把他要请寒冰吃饭的事告诉安谧。
安谧说:“这事用不着跟我请假。”
萧雨浓诡秘地一笑说:“寒冰不是你心中的偶像吗,你应该不请自到,前来跪拜的。”
安谧说:“我怎么闻到一股陈醋味儿!”突然她想起艾婷婷。寒冰的诗作是艾婷婷推荐给她的,艾婷婷朗读寒冰的诗时那副眉飞色舞的神态至今还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中,她的眼波中荡漾着清纯、渴慕的涟漪,红唇白齿间蹦跳出的音符饱含着斑斓的色彩。安谧对萧雨浓说,她想请艾婷婷一块儿参加,就是今天清晨坐在她家门口的那个女孩儿。
六
萧雨浓沉吟片刻说:“这是你的自由。”
她走进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同行的伙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个个地消失了,难得有这样一份清静,静得能听得到森林的呼吸声。到处是五颜六色的蘑菇,像鲜花一般绚丽,充满着诱惑。她蹲下去,刚刚生出采摘的意念,蘑菇已经争先恐后地扑进她的怀里。她突然记起自然课上讲,愈是色彩斑斓的蘑菇愈是有毒,心里一惊,急忙将怀里的蘑菇抖落在地上。瞬间,蘑菇变成了形态各异的虫子和蛇,四下散开了。树叶间筛落的阳光不见了,森林里黑黢黢的,缠着树木的藤蔓张牙舞爪地俯视着她,恐怖像网一样缓缓地罩了下来。她回头寻找来时的路,路已经被荆棘堵死了。她大声喊同伴的名字。一个声音在空中回荡:照你来时的路退回去吧。她说,我找不到路。声音说,路是人走出来的。她说,四周遍布荆棘,我走不出去。声音说,那就谁也救不了你了。她说,伸出你的手拉我一把。那声音已经渺无踪迹。她茫然四顾,却发现那些散去的虫子和蛇又重新聚拢起来,将她团团包围。她恐惧,却喊不出声。
绝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