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商 作者:徐扬-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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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葡萄酒的诱惑;阴台改建的厨房里却灯火辉煌,抽油烟机低吟着,锅碗盆勺奏起的交响曲欢快清脆。李啸鸣轻盈地从厨房飘然而出,把重新热过的鱼和鸡精心安置在餐桌上,娇嗔地说:“傻站着干啥,洗手,吃饭。”
六十五
寒冰机械地动作着,大脑里一片空白。直到和李啸鸣碰了杯,才小心翼翼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李啸鸣往日的矜持无影无踪,乌亮的眼里流泻出青春的光彩,说话的声音稚童般的清亮,“什么日子?什么都不是,不过也可以说什么都是。”
寒冰木讷地看着李啸鸣,幽暗的烛光掩去她脸上的疤痕,映衬出线条秀美的脸颊,隐隐现出少妇的风韵。
李啸鸣噗嗤一声笑了,“我很丑,却很温柔。对不对?而且,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使你很惊讶,很陌生。其实,我的骨子里并不像我妈,还是像我爸的成分多一点。”她收敛了笑意,低垂着目光,幽幽地说,“这么多年,你并不怎么了解我。大概也是我自己把自己掩饰得太过分了。其实,我也不怎么了解你,我以为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一直在勉强维持你错误的选择。我错了。你是个内涵很深的人,我不但读不懂你的诗,也没有读懂你,直到你的血液流进我的血管里,我才一点一滴感受到你的真情。”
寒冰心里在呼喊,不,不,不,现在你才是真正的错了,错得一塌糊涂。然而,有一点她说的对,他的确不了解她,现在他才感觉到她的善良,她那裹着厚厚的茧子的心实际上很容易穿透,一点点温暖就会将它融化。多少年来,他给予她的太少了,点点滴滴汇聚在一起,恐怕连对艾婷婷的一半好都没有。为什么,难道仅仅是美丽与丑陋、新鲜与陈旧、年轻与沧桑的差异?那样,他也太浮浅太世俗了吧。
李啸鸣举起杯,示意寒冰喝酒,她自己大大地喝了一口,红色的酒液立刻窜到她的脸上,洇出火焰般的艳丽,“不知你还记得不,在咱俩的婚礼上,父亲祝咱们相敬如宾,白头偕老,多年来,咱们一直恪守父亲的祝愿,真是相敬如宾。现在看来,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并不是一件好事,感情没有沟通,心灵不会融合,夫妻间客客气气的,如同陌路人一样。这两句成语纯粹是误导。哎,你怎么不说点什么?是不是怕我这个纪检书记抓住你点把柄。”她又大大喝了口酒,“作纪检养成的职业习惯,有点像古时候的刽子手总喜欢摸别人的后脖颈一样,眼睛总盯着别人的短处,我对你也常常是疑心生暗鬼的,总不往好处想你。越是这样,心头越觉得凉飕飕的,把本来就不很热烈的感情冷凝成一块冰,化也化不开。今后在家里,我得摆正自己的位置。”
寒冰觉得脸上火烧火撩的,喃喃地说:“怎么有点像党内的生活会。还是说点轻松的话题。”
李啸鸣笑了,“那好,你说,我听。你是个诗人,当年我就是被你的一首诗征服的。应该把你的浪漫情调分流给我一些,让我也有滋有味地品尝生活。”
寒冰说:“你看我像个有浪漫情调的人?”
李啸鸣说:“是不是因为和我在一起,把你的浪漫情调稀释得也像一杯白开水了。”
寒冰不知所措地说:“你应该多结交几个朋友,男的、女的都该有几个。”他心想,这是给自己找心理平衡,倘若她有了一个情人,也许自己会心安理得些。多丑陋、多阴暗的心理。
李啸鸣说:“谁会和我们搞纪检的交真心朋友,见了我们就像见了瘟疫,惟恐沾上边儿。但我偏偏喜欢这个工作,挖掉一个蛀虫,我的心情就畅快,就有成就感。我看你也别写诗了,写电视剧,写小说,写报告文学,我提供素材,你动笔,肯定有观众、有读者。这样也不埋没你的才华了。”她说得很兴奋,把寒冰的手攥在掌心中,久久没有松开。
桌子上的热菜原封不动地摆着,气息奄奄的阴暗着,失去诱人的生气。李啸鸣十分女人味儿地说:“你怎么不动筷子,是不是嫌我的厨艺不好。我再热一遍,盯着你把它全都吃下去。”
菜重新端上来后,寒冰像个听话的孩子,尽心尽力地吃着,一迭声地说“好”。他担心李啸鸣再说出什么让他难堪的话。
李啸鸣不吃也不说了,安静地守候着他,看着他狼吞虎咽,眼里流露出慈爱的目光。
寒冰愈加不自在了,像是在进行一场表演。
多少年来,这是两人第一次坐在一起看电视。寒冰喜欢体育节目,尤其是足球,他对李啸鸣喜欢的那些连篇累牍千篇一律的公检法题材的电视连续剧十分厌烦,但他不是一个霸道的男人,在李啸鸣的喜好面前,他宁愿退避三舍,捧起一本书,伴他度过嘈杂的夜晚。今晚,电视里播出的是一部好莱坞的爱情喜剧片,虽然已经播了一半,但两个人都不反感。李啸鸣似乎格外兴致勃勃,每一个搞笑的情节都像挠在她的痒处,引发她开怀大笑。孩子般的天真第一次显现在寒冰的眼前。
关掉电视后,两人都有些不自在,不知说什么,也不知该干什么。在黑暗中呆坐了心悸的几十秒钟后,李啸鸣说:“你先睡吧。”寒冰如释重负地走进书房,舒展地钻进自己单人床的被窝里。他是个一沾枕头就打呼噜的人,从未品尝过失眠的痛苦。但今天他合不上眼皮,似乎有所期待,却又畏惧这期待的降临。当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后,他觉得身子毫无质感地浮起来,又沉下去。当李啸鸣钻进他的被窝,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儿窜进他的鼻腔,诱发他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之后,他才恢复了意识,真切地意识到,李啸鸣的情感世界培育出一个崭新的天地,洋溢着爱,洋溢着春的气息。这一切都是他的鲜血浇灌出来的。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世界真奇妙。
李啸鸣沉寂了片刻,动作起来,悄无声息地把自己剥了个干干净净,而后小心翼翼地掀起他的背心,将发烫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她今天的行动大大地超乎他的想象能力,她用难以置信的超越极限的不可理喻的示爱方式来表达她的忏悔,来弥补她给他造成的缺憾。寒冰感到了天崩地裂的强烈震撼,以至眩晕起来。
李啸鸣疲惫不堪地抬起头来,脸上却露出得意的笑容。
寒冰感到无地自容。本能的力量原来如此强大,情感倒像是天上的白云,美丽而漂泊不定,常常随风而散。
六十六
李啸鸣牵着他的手,回到她的卧室,拥着他,睡在宽大的双人床上。李啸鸣还沉浸在兴奋中,她仰起脸,盯着寒冰的眼睛说:“酒桌上男人们说,他们心目中的女人应该是:在外面时,是雍容典雅的贵妇;在家里时,是精明强干的主妇;在床上时,是放浪形骸的荡妇。你是不是也想得到这样的老婆?”
寒冰笑而不答。
李啸鸣说:“沉默也是男人的一种表达方式,既不愿意背叛良心,又羞于肯定。看来,它是男人的择偶标准。”说着,她的手又不安分起来。
寒冰说:“我累了。”他确实是累了,是那种心神疲惫的累,累得悲壮,累得苍凉,累得想哭,却又不知为何而哭,而且哭不出来。
第二天,岳父的病情又恶化了。寒冰给艾婷婷打了个电话,说他短时间内回不了北京。艾婷婷问他是不是遇到麻烦事了。他含糊其词地说,你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去的。前后话的矛盾使他感到慌乱,说话也结巴起来。艾婷婷起急,逼他把话说清楚。寒冰嗫嚅地说,我父亲病了。艾婷婷说,你不用为我操心,我挺好的。这边的事我也能应付得了,而且保证出不了差错。我又备齐两期稿件,还有一部市场前景很好的长篇小说,等你回来拍板。但这事不急。你千万把自己照顾好,陪床是件很熬磨人的事,你得保证营养,保证休息,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人人都要过这一关的,生死病老,任何人逃脱不了。她絮絮叨叨地说,絮叨得他心烦,确切点说,是心虚,脑门子都沁出冷汗。他喏喏称是,巴不得她立刻闭嘴,心里骂她,什么时候变成一个罗里罗嗦的老娘们了。直到把电话柄握得发烫,那边才余音袅袅地断了。寒冰总算透过一口气来,把脑门上的冷汗揩掉。自己安慰自己,我又没撒谎,没离婚之前,他还是我的父辈嘛。况且,老爷子对我是有恩的,知恩图报,也是做人的准则。他在想象中和艾婷婷对话,对得有声有色,险些发出声来。
寒冰和陪护轮替着给老爷子陪床。他是个眼里没活儿的人,脑子里再琢磨起事来,几乎麻木不仁。老爷子恰恰是个能隐忍宽容的人,不到不得已的时候,绝不烦人。问他需要什么。他说,你看你的书吧,需要时我会叫你。直到老伴儿或女儿来了,他才支嘴。老太太就老大的不痛快,一进门,就阴沉着脸,就找毛病,就发泄满腹的牢骚,就不断地指桑骂槐,就让寒冰如芒刺在背惶恐不安。如果这个时候李啸鸣来了,母女俩就会针尖对麦芒,把小小的病房搅得沸沸扬扬。李啸鸣旗帜鲜明地站在老公的一边,为老公评功摆好,为老公撑腰,把老公夸成是当代最优秀的男人。这反倒给寒冰增加了沉重的心理负担,把他牢牢地拴在病房里,尽心尽职地履行着职责。荣誉有时候不是一种财富,而是鞭策,“鞭策”两个字,用得太准确了。
第十三章
离开寒冰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什么事都干不在心上,每天恍恍惚惚的。在家里看书,能把书倒着拿起,半天翻不动一页。最能刺激她神经的是电话铃声,只要响一声,她就会敏捷地操起话筒,那一声“喂”战栗着渴望,屏住呼吸,心狂烈地扑腾着。然而,她盼来的大多是失望,刘学养的声音不断地萦绕在她的耳边,使她麻木出一种习惯,从厌烦到慰藉。神游海阔天空的胡侃,细数芝麻绿豆的无聊,将绵绵无尽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打发掉。但仅限于此。她坚定不移地拒绝他的来访,甚至毫不讲情面地把他拒之门外,请他吃闭门羹。刘学养并不恼羞成怒,相反,称颂她的坚贞是当代女性的楷模,并且毫不隐讳地表明他的心迹,他对她的确心怀叵测。这反倒使艾婷婷感到歉疚,感到不那么坦荡,感到在畏惧和坚守中隐含着怯懦,隐含着对自己缺乏自信,隐含着若隐若现的期望。当刘学养第五次提出邀请她吃饭的恳求后,她无力拒绝,含糊地应诺了。
整整一个下午,她暗自祈祷着,寒冰,你快点打个电话吧。只要听到你的声音,我就不会去赴约。等到五点,她开始化装,看着镜子中的那个描眉画唇的女人,她审视自己的内心:你精心打扮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女人爱美的天性,还是想取悦刘学养?她骂那个镜子中的女人,你有点儿无耻。她果决地站了起来,大步走进卫生间,把水龙头拧到最大程度,让急湍的水流把脸上所有的化妆品冲洗得一干二净,心里的芜杂顿时消散了。电话铃骤然响起。她想,心诚则灵,这一定是寒冰的电话,他的第六感在这关键时刻敏锐地刺激了他,他不会无动于衷。她拿起话筒,话筒里传来安谧的声音。惊喜让她忘却了失望的痛感。
安谧大喊大叫地嚷嚷着:“你怎么连过年都不回来?有了心上人,就忘了老朋友,标准的重色轻友。而且,连电话都没人接。即使是外出旅游,也应该向我通报一声。好呀,艾婷婷,过河就想拆桥。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艾婷婷开心地笑着说:“你别猪八戒倒打一耙,过年期间你根本就不在家。连手机都是关着的。如实交代吧,这里有什么猫腻。”
安谧的情绪顿时有些低落,她避开了话题,说:“最近,你能不能回来一趟?”
艾婷婷的心沉甸甸地坠了下去,“出了什么事?”
安谧说:“别草木皆兵的。是件好事,回来把你的作品整理一下,给你出本书。”
艾婷婷欣喜地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把我照亮了。当初,你当副主席的时候,我还极力反对呢。看来,真是鼠目寸光。现在,我真心盼着你步步高升。”
安谧说:“别肉麻了,现在就去赶火车。”
艾婷婷打电话给刘学养,说实在抱歉,她必须马上回去一趟,来日方长,等返回来,她做东。刘学养说声再见,就把电话挂了。这回大概真正触痛了他的神经,但也顾不得那许多了。艾婷婷往寒冰家拨了个电话,家里没人接,想起他大概正在医院陪床,只好作罢。又匆匆忙忙把一些杂七杂八的事了了一下,这才下了楼。她没有想到,刘学养的车就停在楼下。艾婷婷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手足无措。
刘学养打开车门,一脸自然的微笑,说:“请上车吧,未必连这点面子也不给。”
艾婷婷上了车,说:“你是不是以为我欺骗你,特意要证实一下。”
刘学养说:“在你的眼里我就是武大郎,永远也高大不起来。俺是个地道的东北大老爷们儿,没那些小肚鸡肠。走吧。先去趟商场,总不能空着两手回去吧。”
六十七
艾婷婷无言以对,顺从地听凭刘学养的安排。一路上,刘学养专注地开车。艾婷婷挖枯心思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窘迫得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直到刘学养把她安顿在软卧车厢,告别下车时,她才说了声,大哥,谢谢你的好意。话说得极不自然,怯怯的,羞答答的,含着一种风情,摇曳着袅袅余音。她自己听着都觉得别扭。刘学养站住了,回头看着她,眼里有异样的表情。他伸出手,把艾婷婷柔若无骨的小手攥在掌心中,许久伸出另一只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道了声,多多保重。转身离去了。
列车开出好远,刘学养的身影依旧在她的脑海里晃荡着,挥之不去。她问自己,难道你也是个水性扬花的女人。她用手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将胡思乱想消解在疼痛之中,专心致志地开始琢磨自己写出的那些东西能不能凑成一本书,假如书真的出版了,又有谁会读它呢。要是寒冰在她的身边就好了,他肯定会为她画龙点睛,让她的作品提高一个档次。而且,最近在她空闲的时候,还偷偷把自己真切的感受变成了文字,她很得意这些作品,较之过去的那些无病呻吟的东西,她觉得高高地上了一个台阶,寒冰肯定会为她喝彩的。甜甜的思念把她融化了,融化到飘渺的梦乡中。
高高的教堂,管风琴奏鸣着高昂庄重的《婚礼进行曲》。黑压压的陌生人群手捧着鲜花,面无表情地肃立着。她身着洁白的婚纱,在穿着燕尾服的父亲的搀扶下,随着灿烂的阳光缓步走进教堂。迎候他们的是身着长袍马褂的新郎,和整个教堂里的人形成鲜明的对比,更可笑的是,他还蒙着一块儿厚重的丝绒红布,呆若木鸡地站在神坛的下面。父亲牵起她的手,庄重地交到新郎的手中。牧师开始宣读那重复了无数次的神圣的箴言。她突然发现,那牧师竟是寒冰,他手中捧着的是一本散文诗集,书名是《寒冬里的萤火虫》,这个书名是她苦思冥想的结晶,她甚至看到书中的目录上全都是她的作品的名字,然而封面上作者的署名却是寒冰。她抬头盯着寒冰的眼睛。
寒冰却像陌生人一样面无表情地履行着他的职责。他宏厚的嗓音从高大的穹顶上反射回来,轰鸣在整个教堂:“我以圣母、圣子的名义,宣布你们结为夫妻。请亲吻新娘吧。”她想大声喊:“不!”却喊不出声,胸口闷得像要迸裂似的。新郎掀起盖头的一角,露出硕大的红艳艳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