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商 作者:徐扬-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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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不觉。”话音未落,电话铃响了。王平冉疑惑地嘟囔着,“星期日,谁往办公室打电话?”犹豫着拿起话筒,传来的是李啸鸣的声音。王平冉捂着话筒悄悄对寒冰说,“半夜就怕鬼叫门,偏偏鬼就找上门。看看,不幸被我言中了吧。纪检书记来查哨了。”
更让寒冰意想不到的是,李啸鸣在电话里对他说,快回家吧,我把你的客人请到家了。这话,王平冉也收撮到耳朵里了,巴眨着小眼,强忍着笑,装腔作势的叹息声中跳跃着幸灾乐祸的欣喜,“看看,看看,事情闹大了不是。别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是我王平冉,走,上刑场,我陪着。”寒冰挡也挡不住,反倒被王平冉拖着拽着,往家里走去。
艾婷婷接到李啸鸣的电话很是惊讶,就在她报出姓名的一瞬间,脑子里飞旋出一串勾勾连连的问号,但不容她拖延出破解的时间,李啸鸣已经发出热情的邀请。艾婷婷愈加不知所措,就在她张口结舌之中,李啸鸣已不容推辞地说,一刻钟之后,她亲自去宾馆接她。放下电话,艾婷婷颓然坐在沙发上,瘫软的衰弱感一波波袭来,思维如同风中的云被撕扯得飘忽不定。她咬咬牙,给自己鼓气,豁出去了,又不是上刑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来的时候,她就觊觎着要去他们的家实地考查一下。
现在机会来了,骨子却强健不起来。在西安、在洛阳,她那股子叱咤风云的劲头此刻飘零得无影无踪,炽热的爱情燃起的汹汹火焰在一纸冰凉的婚约面前会变得灰烬般的消沉。敲门声响了,轻缓,却充满自信。艾婷婷努力镇定下来,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翘起嘴角想挑起一丝坦荡的笑,但这种努力显然是失败的,那笑是怯懦的、委琐的,哭比笑兴许更好些。敲门声再次响起,如同丧钟。艾婷婷不得不把门打开。就在直面李啸鸣的瞬间,她的胸饱满地挺了起来,笑容舒展地开放在脸上,潜伏着的美丽的力量在关键的时刻支撑起她。
进了李啸鸣的家,第一个印象就是整洁,每一件物品都摆放在最合理的位置上,恰倒好处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艾婷婷由衷地叹服,李啸鸣不但是个称职的领导干部,而且是个出色的家庭主妇。这两项是她远所不能及的。她曾暗自想象过她和寒冰组成家庭后的景象,随意、舒适,散乱的书籍和稿纸营造出自由思索的氛围,他们可以不受柴米油盐的困扰,也不受奢华陈设的拘谨,在不经意中飘逸着浪漫的情调。她向往这种景象。但她没有想到,李啸鸣营造的家庭居然让她对自己散漫的想象产生怀疑,她想起许建国经常发出的责难:这哪儿像个居家过日子的样子。她大概的确不是个做家庭主妇的料。当她换上拖鞋,被请坐在色调柔和的布艺沙发上,面前摆放着一杯飘溢着淡淡清香的绿茶时,心理优势微妙地发生了倾斜。以至李啸鸣重复问了两遍,她才听清,“你的爱人是做什么工作的。”她愣怔了一下,艰涩地启口回答说:“是做保安的。”话一出口,便有些懊恼。她应该坦然地告诉她,我是独身。
李啸鸣说:“你一定是倍受丈夫宠爱的。”
艾婷婷从她的话里品出讥嘲的味道,却只能回以毫无活力的一笑。她疑心李啸鸣早已把她的底细掌握得一清二楚,被暴力驱赶出家庭的女人,无疑存在着天生的卑微。她感觉自己的优势荡然无存了。
李啸鸣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艾婷婷回答:“小学教师。”
李啸鸣“噢”了一声,尾音里带出不屑的轻蔑,起码,艾婷婷是这样感受的。李啸鸣更细致的盘查坚定不移地继续进行下去,她问:“你的父母呢?”
艾婷婷无力抗拒,漫不经心地说:“父母都退休了,爷爷奶奶都去世了,我是个独生女,母亲担心孩子生多了,会影响她的事业,她是个文艺工作者。”她仰起头微笑着,盯着李啸鸣的眼睛,一副奉陪到底的样子。
李啸鸣咄咄逼人的目光被击散了,她起身给艾婷婷并没有动过的茶杯里加了水,顽固的思路依然沿着既定的目标滚动着:“你和老寒认识很久了吧?”
七十三
艾婷婷说:“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在很久以前我就喜欢拜读他的作品,而且受益非浅。”
李啸鸣说:“你们有共同语言。”话语中已失去了锋芒,严丝合缝的节奏感显出迷乱。
艾婷婷的微笑愈加鲜亮,“我只是觉得能读懂寒老师的作品。您也一定喜欢他的诗。寒老师说,诗是你们婚姻的桥梁。”
李啸鸣脸上的疤痕突兀地抖动了一下,“看来,你们是很知心的朋友。”
艾婷婷说:“像寒老师这样的好人,朋友肯定不会少。”
李啸鸣说:“你错了。据我所知,他很孤傲,真正的朋友寥寥无几,特别是异性朋友,大概你是惟一的。所以,我想请你到家里来。”她干涩的声音像枯草在秋风中萧瑟。
艾婷婷轻松地说:“谢谢您。看来,您和寒老师的感情很融洽,所以,对他的学生也很热情。”
李啸鸣说:“老寒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对我,对孩子,对家里的老人都很体贴。你也看见了,能对他的岳父那样的体贴入微,一般的男人都做不到。”她拿起一个相框递给艾婷婷,说,“这是我们的儿子,简直就是老寒年轻时的翻版。连性格都没走样。”她把一个温馨的家庭展示给艾婷婷看,目光捕捉着艾婷婷的反应,却也泄露出星星点点的慌乱。
艾婷婷心头溅起酸楚的浪花,脸上却明媚如初,她说:“能遇上寒老师这样的好男人,真是您的福气。不过,能有您这样贤惠的妻子也是他的福气。托尔斯泰说得好,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
李啸鸣欣喜地问道:“你的家庭一定也很幸福。”
艾婷婷说:“不。能得到真正幸福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太少了。我没那么幸运。”
李啸鸣说:“对不起,我触到你的伤痛了。”
艾婷婷说:“没关系。其实,每个生活在现实中的人都有自己的伤痛,只是,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把伤痛裸露在阳光下。”
李啸鸣瞪大眼睛看着艾婷婷,像是在重新审视面前这个显得柔弱文静的姑娘,她说:“是吗?”倒像是在问自己。很快她又恢复了常态,面无表情地说:“当代的年轻人很少有人懂得感情了,更不懂得珍惜感情,比我们这一代更注重实际,注重现实利益,注重自我。当然,我们这一代人也在潜移默化地向现实靠拢。尤其是那些腐败分子,把现实利益看得重于泰山,私欲膨胀,将党纪国法、道德规范统统置于脑后,贪污受贿,败坏道德。”她也觉出自己的高谈阔论有点不着边际,甚至语无伦次,摆摆手说,“原谅我的职业习惯。你先坐着,老寒大概快回来了,我准备一下。”
艾婷婷说:“我对您的话挺感兴趣,能不能多聊一会儿,让我也长长见识。”
李啸鸣的脸上掠过一丝笑影,说:“我太古板了,是不是?连老寒也不愿意和我对话。”说完,她觉出自己的话走调了,阴郁的色调立刻敷在她的脸上。
艾婷婷的心陡然产生了痛感。这个外表坚强的女人,其实只是将纤柔细腻的内心世界遮掩得非常严实而已,她敏锐地感受到危机,又不肯示弱,她想给艾婷婷展示一个稳定完美的家庭,却夸张得有些滑稽。这场隐秘的较量,显而易见是她艾婷婷赢了,但赢得不那么光明磊落,有点恃强凌弱的感觉,而她的强不过仅仅是漂亮、年轻。假如,寒冰看重的也仅仅是这些,那她比李啸鸣岂不是更惨了。
寒冰带着王平冉回来了。一进门,王平冉就热情洋溢地冲着艾婷婷嚷嚷道:“小艾,你来了,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把我忘到脑后去了吧。”一副老朋友的样子。
艾婷婷以为是寒冰导演的蹩脚剧,心里的不快就显露在冷寂的目光中,虽然站了起来,却并不搭腔。直到寒冰介绍说,这是文联的王主席。艾婷婷才把手伸了出来。
王平冉的热情立刻又转移到李啸鸣的身上,媚态十足地说:“李书记可真是里里外外一把手。寒冰是有福之人啊。”
李啸鸣对王平冉显然缺乏好感,古板地说了声:“请坐吧。”转身进了厨房。艾婷婷跟在后面,说:“李老师,我来搭把手吧。”
客厅里便剩下两个男人。王平冉附在寒冰的耳边私语道:“我看这顿饭好吃难消化。大有鸿门宴的阵势。”
寒冰说:“你要是肠胃不好,我也不勉强你。你的麻友们大概正翘首以待呢。”
王平冉说:“什么叫‘危难时刻显身手’,老天爷请我,也顾不得了。别看她是书记,我能摆平她。待会儿,你就装聋作哑,一切由我来冲锋陷阵。”
寒冰看他,一言一行都像个蹩脚的小品演员,粗俗滑稽,没有丝毫的幽默感,是那种只适合给治拉肚子的药做广告的角色。但他像狗皮膏药一样黏糊着,扯都扯不掉,只好听之任之了。
七十四
厨房里的艾婷婷显得碍手碍脚,她的眼里找不到活儿,像个观众一样看着李啸鸣麻利的表演。李啸鸣终于发话说:“老寒喜欢吃辛辣的东西,菜里离不开葱姜蒜辣椒,你帮我把这些料备好就行了。”几样东西都在一个塑料筐里放着,艾婷婷拿起一头蒜剥皮,蒜是独头蒜,拿在手里,辣臭味已经扑鼻而来,剥到最后一层,蒜皮坚韧地附着在蒜心上,抠都抠不下来。艾婷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眼泪、鼻涕夺框而出,狼狈的样子让她无地自容。李啸鸣头也不回地说:“用温水泡一下,蒜皮自然就脱落了。”艾婷婷从她的背影上已感受到不屑的笑意。她强撑着,把李啸鸣指派的活儿干完了。锅碗瓢盆儿、油盐柴米,原本就是家庭圆舞曲中一段不能割舍的插曲。李啸鸣给艾婷婷又上了一课。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王平冉的插科打诨像聒噪的乌鸦一样讨人嫌。李啸鸣把饭菜摆上桌后,便完成历史使命退出舞台一言不发。寒冰除了“来来来,吃菜,吃菜”再连一句新鲜的话也找不到了。艾婷婷没有胃口吃菜,更没有兴趣说话,一举一动僵硬得如同她手中的筷子。她几次瞩目寒冰,瞩目寒冰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但昔日的感觉找不到了,漆黑的双眸呆滞得像是两颗旧玻璃球,没有光泽,更没有内容。她感到陌生,也有些失望,她说不清自己期待他应该有怎样的表现,但起码不应该怯懦,不应该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在威严的老师面前一样拘谨得手足无措。她对寒冰很有胃口的样子也隐隐感到不快,这似乎印证了李啸鸣对她的丈夫很是体贴入微的,也印证了那句流传在酒桌上的荤话:老婆的工夫在厨房,情人的工夫在床上。她对自己的表现也很不满意,既然李啸鸣把她摆在主角的位置上,她就不能怯场,她应该谈笑自若、落落大方。
王平冉的手机响了,两句对话就明白无误地知晓是他的麻友在亲切地召唤他。王平冉匆匆将半碗米饭拨进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就告辞了。李啸鸣也随后借口下午有事,将寒冰和艾婷婷留在家里。
屋子里安静下来,两人对视着,却撞击不出脉脉含情的火花,只是空泛地对视而已,没有任何内容。看久了,感到了疲倦,艾婷婷才想起一句话:“咱俩是不是有点儿像一对儿囚徒,看守走了,依然觉着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寒冰憨憨地一笑,垂下了眼帘。身子像被钉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艾婷婷说:“你能理解她为什么要把我请到家里吗?”
寒冰摇摇头。
艾婷婷说:“你是在装傻充愣。她很在乎这个家庭,也很在乎你。”
寒冰说:“那岂不是引狼入室?”
艾婷婷说:“我是狼吗?你可要小心点,我这条狼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夫妻到底是夫妻,能够心心相印。”
寒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抓我的小辫儿,我低头认罪。”
艾婷婷说:“念在昨晚那首诗的情分上,我宽恕你的罪孽。一场剧总算收场了,我们都该谢幕了。走吧,送我上路吧。”
寒冰说:“休息一会儿吧。”
艾婷婷说:“这儿不是我们的窝,再多呆一会儿,我的精神都会崩溃。扮演第三者的角色,绝不是件轻松的事情。我真想退出历史舞台。”
寒冰说:“一切很快会结束的。”
艾婷婷说:“其实,她是个好女人。命运对她很不公平。我是不是有点儿假惺惺,像是猫哭老鼠。你看我像一只猫吗?”艾婷婷笑着,眼里却蒙了一层泪花,昔日的创伤迸裂开来,又洒了一层盐。她一头扎进寒冰的怀中,呜咽着说,“上帝为什么对女人如此不公平!”
寒冰轻抚着她的头发,喉头滚动着,酸甜苦辣一应俱全的滋味在心头流淌。
把艾婷婷送上火车之后,寒冰懒散地走在大街上,有一种失魂落魄的感觉。不知不觉中,他在一家冷清清的小酒馆儿里落了座。又在不知不觉中,喝干了两小瓶二锅头。他极不情愿地起身了,身子有些发飘,脚下却还稳当,脑子能清晰地算计出老板多要了一块钱。老板陪着笑脸,把歉疚的吐沫星喷在他脸上。他笑笑,挥挥手,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傲然。他挺着胸走出小酒馆儿,且一路挺着走进家门。
李啸鸣在看电视,电视正在播放广告,她看得很投入,连寒冰进门都没有把视线从电视上移开。李胜利的小屋黑着灯,一整天没见他的影子,显然又被安排在姥姥家了。这是一个信号,李啸鸣已经酝酿成熟一个势在必行的计划。寒冰将沉重的身子丢在沙发上,两臂舒展地摊开在扶手上,眯起了眼睛。他耐心地等待着。李啸鸣终于开口了,和平时的口气一样平稳:“你去洗把脸,漱漱口。”寒冰不折不扣地照办了。出了卫生间,电视里依旧在播放广告,李玫撩人心旌地扭动着她那副魔鬼身材。
这是平素最让李啸鸣深恶痛绝的一类广告。寒冰重新坐在原处,翘着腿徐缓地抖动着,一副漠然的样子,他的心跳却有些紊乱,时快时慢,甚至停上一半个节拍,似乎有所期待,抑或是惶恐。广告终于隐退了,拖着长长的辫子的人物陆续登场,这是李啸鸣很感兴趣的那类电视剧,大清帝国官场中各色人物的起落沉浮,与当今时代有着惊人的相似,现实中的腐败分子都可以在剧中找到他们的影子,从中,她可以受到许多深刻的启迪。她不是在欣赏艺术,也不是在消遣,这对她是一种业务培训。寒冰长长地透了一口气,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他站了起来,准备回自己的小窝。李啸鸣的目光依旧盯在电视上,声音不高不低地说:“她的确挺漂亮。”
七十五
寒冰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看电视,里面全是一帮大老爷们儿,漂亮不知从何谈起。就在他片刻的踯躅中,李啸鸣说:“她对你很钟情。”
这一句才如同醍醐灌顶使寒冰醒悟过来,他想,终于来了。他耐心地等待着,心跳渐渐趋于平稳。
第十四章艾婷婷告诉安谧她要去临原,她的部分稿件还在寒冰那里。安谧笑笑,其实仅仅在翘起的嘴角上挂着一丝笑意,宽容的理解和善意的揶揄都在其中。艾婷婷也笑笑,安谧既然看透了自己,她无须掩饰,更无须解释。她们都咀嚼着一枚酸酸的青杏,那滋味也许略有差异,但青杏刺激出的唾液,使欲望更加膨胀,期待成熟,期待真实的收获,变得更加迫切。
艾婷婷走在街上,她对去火车站略感犹豫,多走几步,兴许得